柯迪諾亞太太
中美文化不同,中國人給小孩起名頗費斟酌,又要排輩份,又要算筆畫,好名字不僅要朗朗上口,而且要雅俗共賞。家裡有老人還好,一語定乾坤,若不幸老人不在了,七大姑,八大姨,一人一個主意,有時反而適得其反。比如我有一位大學同學,堂堂六尺之男,卻名「阿毛」,原因是他上了小學名字還定不下來,只好以乳名充數,充來充去,便成了大名。而美國人本著莎翁「名字有什麼,玫瑰即使不叫玫瑰依然香甜」的哲理,名字來來回回,也就那麼幾箇,犯起懶來祖孫三代同用一名,一世,二世,三世的排將下去,倒也明白。
親戚的稱呼,也有纇似差異。我們中國人,長幼有序,男女有別,光從親戚的稱呼上就看的出來。父親的父母為祖父母、母親的父母為外祖父母,父親的兄為伯、弟為叔、姐妹為姑,母親的兄弟為舅、姐妹為姨。介紹自己的親戚:她是我的姨表姐,人家一聽就知到你倆的母親是姐妹。美國人則是“一表三千里”,管他是姑表哥還是舅表妹,即使是侄表孫,甚至表叔公,一個“cousin”統統包括。但簡單也有簡單的好處,在美國遇到陌生人,男為“先生”、女為“女士”。而在中國遇到陌生人,如何稱呼則是一門學問,說錯了,尷尬事小,得罪人事大。
記憶中大陸在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時的稱呼最簡單,無論男女老少,一概稱為“同志”。文化革命時,全國一片混亂,今天的同志,明天就是敵人,所以見人沒稱呼。到店裡買東西:“來一斤醬油”,打聽方向:“去車站怎麼走?”絕對的無禮,也絕對的沒錯。文化革命後,恢復稱“同志”。我於八十年代來美,九十年代初第一次回大陸,發現“同志”不見了。大街小巷,菜場飯店,人人皆為“師傅”。二零零三年又回大陸,“師傅”則被“老板”取而代之,而且“小姐”盛行,剛下飛机時被稱為“小姐”,以為自己看上去年輕,心裡美恣恣的。後來才發現,除了白髮蒼蒼的老太太,全北京的女人都是“小姐”。去年秋天再訪北京,“老板”和“小姐”不僅過時,而且犯忌諱。前者是因為“老板”中不法奸商太多,後者是因為色情場所的女孩子們多被稱為“小姐”。此時稱呼多樣化:正式一點的場合則全盤西化,非“先生”即“女士”,文化場所則人人皆“老師”。到街上買東西,男為“哥”,女為“姐”,“同志”和“師傅”似乎也有卷土重來的趨勢。
稱呼變的如此复雜,有時連自己叫甚麼都搞不清。前些日子,我和姐姐出去吃飯。飯店老板很客氣:“貴姓?”我答:“免貴姓C。”老板再客氣一句:“C小姐還是C太太?”這下可把我問住了。C小姐在十幾年前就當不成了,而C太太應該是我媽媽。我先生祖上是芬蘭人,他的姓連美國人都講不清,勉強翻成中文是“柯迪諾亞”,讓人家稱我“柯迪諾亞太太”實在有點不論不纇。張口結舌半天,蹦出一句:“C女士吧。”老板走後,姐姐笑的差點噴飯:“天底下那有自己管自己叫女士的。”我問換了她怎麼說,姐姐也想不出來。唉,我門兩個人的學位加起來有三個碩士,兩個博士,一個醫學博士,居然敗在了一個小小的稱呼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