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
1
路边游动着嫩嫩的野草
树木还刚刚吐绿
远方一团团烟树
召唤我们前去
不知走了多久
成荫的树木仍然没有
成片的草地仍然没有
阳光遍地燃烧
你忽然说
你有些头晕
不能再走了
阳光遍地燃烧
我没有草地
我没有绿荫
我忽然痛心地感到
这时， 这里
我约你出游
还太早 太早
2
我们又走上这江堤
一团团柳烟轻轻飘舞
洁白的路上落满湿润的绿荫
柳烟外波动着海浪一样的田地
你走在我前面 娇小的身体柔柔波动
轻哼着 不时回头扔给我一个问题
我痴痴呆呆
我的手臂上 胸部上 嘴唇上渐渐冒起一排排利刃
我要突然扑上去 绞碎你 绞碎柔嫩甜蜜的你
可我只低头走在你身后狠狠地折断柳枝 又重重把它们抛掷
我终于决定
要把自己交给你一人
笑着把手搭在你背上
你一下蹦开
蹦得远远
我要丢下你走开
你又低着头 走过来 默默把我的手臂抓住
叹口气
我又跟着你 静静地向前漂浮
我多想 这柳堤就这样蜿蜿蜒蜒
绕这地球一周
我这手臂上 胸部上 嘴唇上冒起的利刃
都化成红红的火苗
在我心中
为你轻轻漾动
为你不灭地燃烧
3
那之后
我忽然想到
一亿年前我就下定决心
我要以这种形式存在
我忽然感到
我永远也不会受到损坏
我将永远在这小小的宇宙中
以这种形式存在
4
冷冷地一声再见
扔下你大踏步走开
不愿再回头多望你一眼
远离你后才回过头来
匆匆把你搜寻
人流漫漫
天地空空
再也不见你的身影
5
让我们手牵着手
迎着朝升的太阳
快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
让我们手牵着手
淋着凉凉的绿荫
趟过清浅的河水
翻过一座座高山
轻唱着
翩翩飞舞
飞舞在这小小的宇宙！
6
让我拥有这块蓝天
让我拥有这汪湖水
让我拥有这片草地
让我就这样依偎在你身边
让蓝天上白云飘飘
让湖波上银星点点
让草地上新绿艳艳
让柔柔的时光
就这样绕着我 绕着我
永远绵延
7
你走进阳光中
一甩长发 回过头
对我扬起手
你的身体闪亮
你的手掌透明
8
黑色的马蜂如烟似雾
弥漫了整间屋子
它嗡嗡飞舞
使我无法入睡
使我无法看书
我打开音响
它便更凶猛地飞舞
我逃进另一间屋子
把门窗关死
它们又不知从哪儿飞来
弥漫了整间屋子
使整间房子黑乎乎
我只有逃出去
逃进人群中
它仍在我的头顶嗡嗡飞舞
我逃到阳光下
它遮没了阳光
使四周漆黑一团
我恼怒地抽打
我痛苦地跳动
我筋疲力尽
我无处躲藏
最后
我只有向你跑去
向你跑去
回头我还看到那烟雾
在我身后飘飘飞舞
我加快脚步
一看到你的光亮
一闻到你的芬芳
便不见了那烟雾
不见了一只马蜂
静静坐在你身边
我这才可以看看书
或者就这样
坐着睡去
9
凉凉的柳影轻轻漾动
我们相拥在柳荫的清泉中
我忽然痛苦地感到
我这一生太短 太短了
10
“再见 ---”
你突然蹦跳着走开
我无力理你
瘫坐在地
你的影子打湿我
从我脚上滑过
我拈起一片草叶
拨弄着地上爬动的蚂蚁
微微抬头
你已在远处对我扬起手臂
地上匆匆爬动的蚂蚁
黑乎乎烂了一地
忽然
你的影子又湿润了我的双手
你跪在我身边
摇着我
我闭上眼
一把把你揽在怀里
11
来， 别怕！
吻吻我
让我搂着你
我们一时还走不出这熙熙攘攘的街道
来吧， 把头埋在我怀里
让我摇橹
让千万支目光拍击我
看我怎样架着我们的小舟
怎样掠过这汹汹的人流!
12
我要重重地吻你
我要在你的嘴唇、额角、脖颈
留下我粗重的吻的烙印
让他们去读
让他们去猜
这些象形文字来自哪里
这些象形文字包含什么意义
13
我可不可以在独自一人时
念叨你的名字
我可不可以当着你朋友的面
抱你 吻你
让闪电划破天空，让雷声轰轰隆隆
我可不可以希望
你就在我稀疏矮小的树丛中栖息
我可不可以守着你这盆火
度过我黑暗的夜晚 漫长的冬季
14
你只求静静
静静坐在我对面
静静走在我身边
我六月的烈日炎炎
你三月的雨丝纷纷
15
你咬咬唇
转过身
摘下太阳帽
走了 长发一动不动
我拉不住你的影子
木木竖在原地
绿色的树站出来
淡淡的雾涌过来
淹没了你
是否
我该打倒树 拨开夜雾
扑向你 再一次把你凶猛地揽在怀里
是否
我该突然转身
断然走开
是否
我该就这样竖在这里
等着你
举着泪眼
怯生生归来
我不能再向前
你不会再回来
夜幕正徐徐落下
我也只得缓缓转身
木木地游开
16
看着太阳从蓝蓝的海面升起
抚摸凉凉的海风
我想起你
你从床上坐起来
不知道太阳将从哪里升起
你把影子丢在房内
沿着扑面涌来的凉气的河道
向前漂浮 浮入海口
面对郊外绿朦朦的田野
你停下来
坐在水淋淋的草地
木木地坐着
象是在等待
热哄哄的阳光来吻你
象是在等待
你丢失的影子
悄悄归来
17
我们拥抱在一起
合成一个圆圆的球体
从外射来的光线
柔和美丽
从未飘来的声音
芬芳甜蜜
宇宙只是个大些的球体
温柔地包裹着我们这个球体
如今和你分离
我只剩半个
世界如此破碎
光线 声音
全如冰凌
18
下过一千年雪
这个世界空荡荡
唯有你
为我举着绿叶
在茫茫荒原上
艳艳地开放
19
我要跟你说再见
我要在清晨 绿树还在酣睡时去找你
跟你说再见
我要在哗哗的雨中赶到你窗前 把手举向你
跟你说再见
我要在阳光稀稀拉拉淌了一地 柳条无力地垂在你窗外时去找你
吻着你的双眼 跟你说再见
我要在空明的夜晚 淌着月光的溪流去找你
跟你说再见
我要一招手 把你从人流中挑出来 带到绿荫深处 捧起你的双手
跟你说说再见
我要翻过一座座高山 蹚过一道道深河 拨开一从从绿树 径直走向你的闺房 拉上蓝色窗帘
跟你说再见
我要不断地走向你
跟你说再见 再见 再见
20
每次分手
你都要坚决地说
下回我要让你碰壁
我也暗下决心不再去找你
我是男子汉
做到这点很容易
可我总是不知不觉地别向你的墙壁
你的墙壁大概也是冰砌的
我一走近就哗哗啦啦化了一地
化去的墙壁内
总是露出又惊又喜的你
21
你那院子里的阳光很耀眼
那阳光晃荡在白亮亮的地面
闪烁在一扇扇的窗户
使我感到烧痛
使我感到畏惧
到处都流淌着平平淡淡的阳光
只有你那院子你的阳光完全不同
我熟悉那阳光
其中有你燃烧的火光
你的窗户虽然紧闭
可我一挨近院门就知道
你一定就在这小小的院内
22
笑得更响些
笑得更亮些
让我拥有满怀颤抖的快乐
走开去 沿途撒播
23
我总要走向你
把你拥在怀里
让你把我抱住
我总想哭
不是我要去找你
我只想静静地坐在房中
不慌不忙地编织
我知道你也要赶紧编织
可我一去
你就丢下手中的活计
倾身站起来
拉上窗帘
让他们的目光射在窗帘上
趴趴跌落
落下去 淌成河
窗外河水哗哗
我们不去管它
你随着我的心意迅速融化
化在我面前的茶杯里
清清凉凉
我举起杯子一口把你饮干
这时
只有一缕花香
静静漂浮
最后
我想跟你说说话
我这才把你吐出来 抖开
你又红艳艳地在屋中盛开
说什么呢？
拉开窗帘吧
清纯的雨水刚洗过这个世界
没有烟火 没有云朵
湖水透明 天空透明
让我们静静坐一会
蓝天映着湖水
湖水映着蓝天
24
我在想
隔开我们的是什么
一片绿蒙蒙的田地
一排雄纠纠的房子
你家院子的黑门
和你那扇坚厚的玻璃窗户
我在想
我们相共的有许多
这阴阴的天空
这凉幽幽的空气
这时
望着窗外
我知道你也在望着
秋雨如梦
寂寂飘洒
凉冰冰的雨珠正抚着垂柳的长发
一颗颗
默默
滚下
25
终于又去找你
见到我
你远远立定
仿佛双脚不是你的
难为地笑笑
把一汪汪目光
费劲地涂抹
涂抹在地
我看到
季节已变换
你身后轻轻飘拂着
黄黄的柳条
我笑着向外泼撒夏日的阳光
拨开柳条走向你
我碰上了墙壁
铁硬的墙壁
我想一如既往
大笑着翻墙而过
可你的目光哀哀
哀哀流出来
冻僵了我
你在默默求乞
求我离开
喔
在我缺席的日子里
那庞大的工程
你终于把它完成
我困惑地睁大眼
抚摸苍白的你
抚摸你铁硬的墙壁
难道真的从此我不能再走进去
走进去会你
抓住你的手
这世界便在我手里
如今
我忽然感到
我跟这世界已失去联系
我突然变得笨拙
笨拙得制造不出一个笑脸
晚风已拂来
我不能在墙外久久等待
让我收回我的目光
折叠起来
那一钩新月已挂出
让我听你的
从此走开 远远走开
让月光照着我
让这晚风伴着我
飘飘走开
让我就这样
飘向茫茫远方
飘在这光溜溜的世界
26
蝉在窗外嘶鸣
我忽然感到很黑 很冷
我多想听到敲门声
你走进来
披满阳光
笑着 把梨花一样的阳光
纷纷抖落
抖落在我心上
我感到很黑 很冷
你已走向另一个方向
你抓起一把把阳光
让它从指缝淅淅滑落
滑落 白沙一样
你又捧起一捧阳光 闭上眼
让它静静淌落
淌在另一个人身上
阳光沿着他的外衣流过
一汪汪
淤积在地
27
这一天
我坐在桌前
用手支着头
不让它坠在桌上
翻开书
把眼光全倒在书上
眼光却和字迹
化成黑糊糊的一滩
在桌面淤积
窗外
蝉声绵绵稀稀
这一天
我又想到
这灯光可有可无
那窗外的阳光
蓝天 绿树
可有可无
我的这些书
我的这双手
我未来的无数日子
可有可无
这一天
我默默坐在桌前
28
又见到你
黑夜早已过去
青青的草地浴满阳光
风暴了无痕迹
蓝蓝的天上浮着银闪闪的白云
当然 夏天过去了
你只愿和我在阳光下谈谈
秋天的阳光如此清澈 如此宁静
29
房里开满灰黯的花朵
花儿凉凉地蔫塌着
我多想走出去
蹚着满地阴云
走到你面前
吻着你的头发
求你不要再哭
不要再哭
阳光会从地上冒出来
花朵会从天上飘下来
我走不出去
阴云汩汩涌来
抚摸满屋凉凉的灰色花朵
我也想和你一样
关上门窗 痛快地哭哭
30
我多么希望
你只是偶尔把目光
搭在我身上
我多么希望
你曾多次待我一样待人
我多么希望
你虚伪 冷酷 没有灵魂
我多么希望
我一走开
你就扑到另一个人怀中
笑声 燕子般从你的窗户飞出来
31
阳光的溪流中
柳丝轻轻摆动
乐曲如烟
飘向屋顶
又缓缓流下来
苍白的墙壁刚刚哭过
地上淤积着一汪汪悲哀
我静静坐着
等着敲门声
可我知道
不会再有人来
不会再有人来
32
只要亮汪汪的月光从窗外漫进来
我就要去那条路上走走
那条路如银河
上面漂浮着青幽幽的树影
我总要一直向前走
走到路的尽头才抬起头
月光如泪
沿着你的墙壁淌下来
我总要走近你的墙壁
伸出手来 轻轻叩叩
没有回音
我低下头 站一会
又只得牵着我的影子
缓缓
往回漂浮
只要有亮汪汪的月光
只要我的双脚是还是我的
那条路
我总要去走走
33
你一早醒来
忽然发现窗外飘着
亮花花的雨丝
一汪汪的湖水
如烟似雾
流淌在门外
你怎么也跳不出去
你忧郁地躲在窗内
不要怕
你好好看看
是我站在你窗外
那雨丝 那湖水
是我奏的小夜曲
亮花花的雨丝
如烟似雾的湖水
是从我心里流出来
为你流出来
飘在你窗外
淌在你门外
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