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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修武狱中家书(5)

李修武狱中家书(5)

博客
李修武狱中家书5
在看守所的前些日子
手铐脚镣解开了,我终于可以重获“自由”了,但我的全身早已
毫无知觉不听使唤。肿胀的手脚像充了气一样,我慢慢的移动,耐心地尝试,十几分钟后才能摇摇晃晃地站立,但是,我已经没有力量迈开步子了。黄陈二人走后,进来的两个保安,抬着我的胳膊穿过迷宫一样的窄巷,在一扇厚实庄严的铁门前停下,紧接着,铁门“轰”地一声推开了,里面有个声音说道:“进来吧!”这声音就像一个神秘世界对我发出的隆重邀请。保安放开了我,我双脚就好像踩在棉花上,踉踉跄跄地走进监舍,没有害怕,没有忐忑,就像去赴一次约会,又像熟悉地走进了自家的门。
进门的那瞬间,一股巨大的热浪把我包围,定眼一看,偌大的监
舍横七竖八摆满一屋子的犯人,差不多有70个。热浪是从他们每个人的身体上散发聚合起来的,形成一阵阵暖流,很快便焐热了我的全身。已是深夜,鼾声不断,多么甜蜜酣畅的熟睡啊!曾经多么让人恐惧的的看守所,今天在我来是如此的温馨。它就像一个避风巷,所有经受了风浪的船舶都在这里停靠得到保护。它又像一个温暖的家,寒冷吹不进来,可以自由呼吸自由睡觉的家。我当时真是快慰啊,这里没有打骂、没有阴谋、没有迫害、没有恐惧,我真愿一直呆在这里。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两个牢头对我问了一些基本的情况,末
了,指了指上的木板说:“从今天起,那就是你的名字。”
我朝木板上仔细一看,只上面写“10.12-8”。从此以后我就靠这
串数字在这狭小的监舍内获得了应有的“名份”和“地位”。
然后他们要我洗澡。衣服脱开,一阵熏天恶臭散发开来,两个牢
头捂住鼻子直呼:“好臭。”能不臭吗,六天六夜的折磨,屎尿沾了一裤子,再加上整个屁股都坐烂了。再看我的身体,奇形怪状,像一个“外星人”,手腕红肿,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深深铐痕;小腿肿得像两根亮棒,就是刚从水里打捞起来的死人的脚;屁股糜烂得像盐水渍过一样,真是惨不忍睹。就我身上这些伤,直到一年多后才勉强好完。洗澡是用冷水洗,不是沐浴,是用盆子泼。本来我已经多年没有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冲过冷水澡了,竟有一种酣畅淋漓的痛快。冲吧,猛力地冲吧,把我身上的肮脏、把我的屈辱,把我所蒙受的冤屈统统冲掉… …
澡洗完后,他们胡乱给了些衣服让我穿上,感觉非常暖心,随后
又给我了一盒牛奶。真是雪中送碳呀,六天六夜没有进食,喝着甜甜的牛奶,胜过世上一切的美味佳肴。喝了牛奶之后,身体渐渐有了些力气。最后他们安排我靠近厕所不到一米的地板上睡下。只能轮着睡,因为人实在太多,只有轮着睡才能保证每个人都有睡觉的地方。轮着睡也好,再说我那坐烂的屁股也不能平躺着睡。躺下之后,顿觉眼前一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是我一生睡过的最简易、最肮脏、最拥挤的床,却是我一生睡过的最甜美的最深沉的觉。
第二天很早就被叫醒,不是被叫醒的话,估计再睡一天都不会醒,
馒头稀饭下肚后,肚子就有了充实感,生的欲望又被唤醒,接着给我讲了许多规矩,太多太繁琐,也没有记住多少,然后就是“正坐”学习,这可难倒了我,屁股经过一夜的弥合,再坐在地板上时,钻心的疼痛。但他们说这是这里的规矩,我也只能咬牙忍着。
中午饭吃的是米饭、南瓜,饭很少,菜也少,其实平时我也吃不
了那么多,但那时我的确饿了,就狼吞虎咽地把自己的一份吃完,觉得不够,见别人未吃完的准备拿来吃,差点挨了打,说我多吃多占。
从进门的那一天起,我就感到自己的特殊性。别人用的是真名真
姓,我用的是“10.12-8”;别人用身上穿的是黄马褂,我穿的是红马褂,别人的家人可以探视上帐,我不能,还有,他们还安排几个人全天候监视我的一举一动,称之为“包挟”。在楼上的巡视道上,贴着我的照片,方便干部巡查时对比甄别。不仅如此,他们还给我设定了固定的睡处,编号“7号”,墙上的监控严密监视着我。
真的,别人都说看守所很恐怖,但我觉得那里很不错,至少比我
想象中要好。那些所谓的“十恶不赦”的坏人也没有先前想的那么坏,至少比那些折磨过我的办案人员好上十倍。是的,他们有不少的恶习,有可耻的过去,他们问题用戒备和猜忌的目光盯着你,他们可能会为一些吃的或争夺狱内的“地位”跟你翻脸甚至大打出手,可是他们内心没有恶意。他们并不想伤害你,也不会处心积虑算计你。那里真是最为安全的避难所。有很多次门外响起“10.12-8”的声音时,我都不想出去,怕走出去后就再也回不来了。当我提讯后到回监舍时,就会感到非常的庆幸和温暖,我终于又安安全全回来了。
但是听了我的描述后,你千万不要误以为看守所是“天堂”,它
远比你预想的还要难受十倍。岂不说失去自由、想念家人、担心案子的事情会让你痛苦不堪,就是那龌龊的环境,千篇一律的水煮白菜、萝卜就会让你受不了。我之所以认为它“好”,那是因为比起那让人恐惧的“144小时”,这里真是最案例最温暖的地方。
初进看守所的那一段时间,我其实是在为曾经遭受了六昼夜的折
磨疗伤。手脚半个月才消肿恢复知觉。很长一段时间里,穿再多的衣服,夜晚盖再厚的被子都感觉不到温暖。最让人烦恼的是小便出了问题,尿频,尿急,就从那时开始,每次都只能屙那么一点点… …比起身体受到的伤害,精神创作才是最致命的,它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消沉绝望,看不清这个世界,这次伤害形成的心理阴影也许会伴随我一生。
在看守所那些难熬的日子,想念家人、担心亲人、担心案子,
时时刻刻都在心中数着流走的一分一秒,真正体会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觉。在最初的这段时间里,专家组又来提讯多次。反反复复地旧事重提,没有新意,最后就是签字画押,我早就习惯并且麻木这些程序了。其实我并不知道,他们并不是来和我闲聊,他们每问一个问题都有目的,我每签一个字他们都如获至宝,他们就有办法把这些支离破碎的笔录组合成一组组有力的证据,把我推向让我痛苦的深渊。
        有一天,监舍外又响起了“10.12-8”的叫声,我心头一紧,以为又是没完没了的提讯。看守所干部给我戴上手铐,把我带到看守所大门前。长期未见光亮的白光异常刺眼,只看见好多全副武装地警察候在外面。突然,从人群中走出两个高大的警罕抓住我的胳臂说:“走,把头低下去。”刹那间,十几个警察照的照相,录的录像,好不威风,一路尾随到审讯室,我把铐在“老虎凳”上拍的拍照。两边各有一位威严的警察注视着我。黄政委坐在审讯台中间,还有一些警察严肃地站在周围。黄政委开始高声地宣读逮捕令,最后叫我签字。
我双手发抖,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当这个“生死薄”摆在我面前时我还是感到非常的凄凉,我心有不甘啊!心口咚咚地跳,看了看逮捕令上的内容,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呀,我问黄政委,“我哪来这么对罪?”
黄定良讥笑道:“以后你会知道的。但现在我应该向你报喜,你出名了,从明天起,全国乃至全世界都知道重庆有个李修武。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新闻媒体在等着报道这个轰动人心的消息。”我浑身不由自主地抽搐,战战抖抖签了字,而我的心此刻就像被放置在冰窖里面一样寒冷,就这样,在他们“步步为营”的安排下,我“顺利”进入了预定的法律程序。
逮捕后,在看守所度过的将近两个月内,专案组很少来提讯。在看守所过了第一个凄凉的春节。本是团圆的日子,却因为冤屈而身陷囹圄,期间想念家人,担心案子,暗无天日,痛不欲生,又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真是孤独无援,每天夜深人静以泪洗目。又反过来安慰自己,要坚强地活下去,不能死,不能放弃,保重好自己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只有生命不息,才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
触痛内心的伤处
2011年春节刚刚过去,黄陈二人又来提讯了,黄意味深长地说“春节过得好啊!”
我说:“我听到你的声音就紧张,怎么会好起来。”
黄定良似乎比原来的脾气好了些,而且也有了同情心,他说:“你不应该以这种怨恨的心理来面对我,我们也是奉命行事。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你现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我还真有点受宠若惊,淡淡地说:“你不来搅扰我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
他说:“看看,还在给我较劲”
我说:“你要真肯帮我,我需要帮助的地方多了。这里生活差,没有换洗衣服,天气冷睡不暖,生了病,有没有有效的药吃、、、、、、”我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给他谈这些。
他说:“有些事情我们也没得法,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儿子托我们给你带来了500元钱,会按规定给你上账,还有你的棉衣棉裤也带来了。”
黄政委叹了口气,感触很深地说:“你的事情牵动着你的家人,你儿子你姐,你老婆多次到我们办公室打听你的情况。特别是你姐,你老婆,在春节前多次要求我们给你捎带年货,还帮我们办公室扫地,抹桌子、擦凳子,看起来怪可怜的。”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一酸,不禁老泪纵横。我能想象我年迈的姐姐和多病的老婆,为了我的事东奔西走,一生要强的他们不惜低声下气地讨好办案人员,还屈尊做那些低三下四的事。她们是了解我的,最懂我的,她们知道我没有罪,想到这些,泪水越来越汹涌。
黄政委乘机火上浇油:“还有你的几个外甥,长得堂堂正正,漂漂亮亮的,个个都怨你,怨李俊、、、、、、、”。
听到他说起我的外甥,更增添了我的悲伤感。是啊,我那几个外甥,个个都有文化,有追求的人,都是堂堂正正做人,点点滴滴做事的人。为了更好的发展,为了下一代能接受更好的教育,他们有的放弃银行工作,有的放弃工商局局长,有的放弃粮食单位,有的放弃公务员到重庆来,他们那么坦荡清白的人有什么罪,为什么现在都成了罪犯。我确实搞不懂。我越想越悲伤,泪水漱漱不停。
黄政委继续乘胜追击:“是啊,你的家人为了你担惊受怕,你的外甥年纪轻轻为你坐牢,你忍心吗?你真的对得起他们吗?你感到良心受到谴责吗?所以你务必要承担一切,日后取得他们的原谅、同情,也给自己一点慰藉。”
现在想起来,黄定良真是一个魔鬼,一个喜怒无常,捉摸不透的魔鬼,他在我身上可是用心良苦呀,先是软硬兼施,现在又大打感情牌。只不过我认为他来错了地方,他根本不应该来当警察,而是应该去当演员。可是在当时那当人智商普遍下降的地方,我还真被他耍了,他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打我的灵魂,他们每一句话都触动了我内心那根脆弱的神经。我那时真是感觉对不起家人,对不起外甥,内心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内疚。
看到我的情绪已经被带入他们需要的理想状态。黄政委就水到渠成地跟我谈起担保公司的事。他们把担保公司的全部资料文本摆放在我的面前。我傻了,真有这样一个公司,而且上面发起人的名字当中,我的名字赫然纸上。关于这个公司的来龙去脉,我在前面已经说的很清楚,现在他们旧事重提,是何居心?后来我又在资料中看到我外侄女和外甥媳妇的名字,难道他们也会被牵扯进来吗?他们应该是无辜的,跟我一样,只是被借用了身份而已。我在外面的时候,就听说外甥媳妇怀了孕,现在可能正是哺乳期,难道也要被抓进来折磨吗?我不敢想象可怕的后果,于是把心一横,反正我是死定了,就对黄陈二人说:“担保公司的事由我承担,与其他人无关。”其实,我连担保公司的名字都不知道。
黄政委就要我谈担保公司放高利贷的事,我一听傻了,坚决否认,我真的都不知道啊!
最后看确实榨不出更多有价值的口供,陈警官在原有笔录的基础上加了担保公司的事由,叫我签字,我一狠心就签了。
看到目的达到,黄又恢复了原来面目,幸灾乐祸地说:“前面说的都是小事,大事在后面等着你”。
第二天,陈警官又来提讯,问题都是我不知道的。两个小时后,黄打电话来过问,大概是问有没有突破。陈在电话头说:“没有进展,一点细节都问不出来,看样子,他是真不知道呀。”
2011年3月初,二人再次来提讯。黄又恢复了以前的痞气,阴阳怪气地说:“嘿,长胖了。”陈警官也在旁边打趣:“光头李修武,你看起来越来越像黑老大了,也越来越像囚犯了。”
因为觉得前段时间被他们诱骗了,那天不管他们怎么挖苦我,我都不开腔。他们火了,又在我头上罩上黑口袋,用拳头捣我的头。
中午过后,黄接了一个电话,说有急事要办,上级安排他到机场,某某引渡回国,那个案子他要负责,这儿的事他要交给别人接管了。
果然后来换了一个人,来的这个警官态度较好,和声细气的。我说“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哪像他们,个个凶神恶煞的,让人好害怕。
不想他对我的夸奖并不领情,“你这样说是害我,这样的话千万说不得。”于是他也摆出威风的样子,对我横眉瞪眼地询问。
我暗想,他们确也不易,因为他们必须按照“最高指示“办事。凡是上面圈定的人,不管有罪没罪,他们都要把罪找出来,找不出来罪就必须“制定”出罪来。他们能不凶吗?不采用非常手段不耍点花招能行吗?这样一想,我就有点同情黄政委他们了,就算黄政委他们不来,还有张政委、李政委,既也被圈定,我是永远也跑不脱的。
原载香港《前哨》杂志2014年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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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记者姜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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