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小猫的中文（六十八）

托小猫回家来，脱了大衣随手一丢，就去吃点心。
老鼐一边帮她挂大衣一边抱怨：“你自己的衣服不收，让爸爸帮你收……爸爸也刚回来，也很辛苦！你是想让爸爸做双倍的劳动、老得更快些吗？”
托小猫一边吃酸奶一边用中文大声说：“我的心没有那么软！”
？？？这逻辑不对吧。我说：“你是不是想说‘我的心没有那么硬’？”
在我看来，逻辑应该是：“你把我说得太狠了，我的心没有那么硬。”
托小猫说：“爸爸说那么一堆话，就是想让我做事情。但是我的心没有那么软，我是不会听他一说就让步的。”
我……我还是低估了她的没良心……

托小猫睡觉前拿出小婴儿时候玩的布娃娃来，要抱着它睡觉。
她说：“我先给小宝宝换衣服……其实给她换衣服，只不过是把衣服脱下来然后再穿回去。”
事实就是如此。她把布娃娃的外衣扒了，然后又慢慢穿回去。
我忍不住好奇，问：“那你做这件事有什么用呢？”
她回答：“为了让她自己以为她有好几套衣服。”
我的十一岁的女儿，我有时候真预料不到她脑子里的异军突起，简直说不清楚是稚拙还是聪明。

托小猫接连几天都穿同一件毛衣。
我说：“你换一件毛衣吧。”
她：“不用。这件舒服。”
我：“你同学会以为你只有这一件衣服。”
她不以为然地一挥手说：“如果他们这样说，那我就把他们请到我家里来，让他们看我满柜子的衣服。”
我喜欢她用的“请到我家里来”。

托小猫准备去上学。
我说：“把头发扎上去吧。有点脏，披着不太好看。”
她：“不。我就要披着。”
我：“真的看得出来有点脏。”
她：“你看得出来脏，是因为你知道它脏。”
面对如此犀利的女儿，我除了让她披着头发去上学之外、还有什么选择呢。

托小猫急性肠胃不适，在学校吐了。
回来后她说：“我把中午吃的面条、牛肉、苹果……全都吐掉了。白吃了，妈妈。”
我还没来得及安慰她，她又说：“这回我可是真的是‘吃了吐’。”
典出《武林外传》，白展堂“先肯定，再否定”，“相声，抖包袱。这就叫‘吃了吐’。

假期第一天，赖床，说话。
托小猫问我：“有个中文词，我实在想不出法语该怎么说。”
我：“哪个词？”
她：“就是‘嫌弃’。”
我：“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她：“嫌弃一个人，就是说因为这个人身上有点不好的东西、所以别人不愿意跟他在一起。”
理解相当准确。
她：“但是我实在想不出法语该怎么说。要用法语表达同样的意思，就必须说一整句话、而不是一个词。”

她又问我：“妈妈，你是一个记仇的人吗？”
我：“当然是。”
她吃惊地看了我半天，摇头说：“只有我的妈妈才是这样的……”
我：“什么样的？”
她：“如果我有一个缺点，我会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个缺点。你却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也没有，好像还很得意。”
我教她：“在中文里，这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她又问我：“Oie中文怎么说来着？Cygne又是什么？”
我说：“自己想。”
她：“oie好像是鹅。那cygne是什么？……哦，好像是天鹅……咦，那么，住在天上的鹅又叫什么呢？”
我：“叫‘天上的鹅’”。
她：“那住在天上的天鹅呢？”
我：“天鹅本来就住在天上。”
她：“不，天鹅住在水上。我们去公园看到的天鹅，都是在水上的。”
我哑口无言。整理了一下思路才接着说：“但天鹅是会飞的。”
她：“鹅也会飞。”
我：“鹅不会飞得高高的，只会在水面上噼里啪啦地扑腾一下。天鹅会在我们头顶上飞过。”
她：“你见过公园里那些天鹅在我们头顶上高高地飞过吗？它们总是在水上浮着，或者在地上走路。”
我：“……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没见过天鹅在天上飞……但它们一定是会飞的吧，中文里个俗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意思就是痴心妄想。因为天鹅飞得高，癞蛤蟆吃不到。”
她：“瘌蛤蟆吃不到天鹅肉，不是因为天鹅飞得高，而是因为天鹅比它大比它壮。就算它们并排站在一起，瘌蛤蟆也打不过天鹅。”
我：“……反正天鹅就是会飞的！”
她：“会飞的鸟都是细细的、瘦瘦的。天鹅那么肥，怎么飞得起来？”
我：“天上飞过一行行的鸟里，难道没有天鹅？”
她：“那是白鹭。”
我：“？？？为什么？”
她：“因为你说‘一行行的鸟’，一行白鹭上青天嘛。”
哈哈哈哈容我先笑一会儿。
这个问题最终没有讨论出结果，不了了之。我转换话题，问：“你觉得‘小猫’是什么？”
她：“就是猫宝宝嘛。”
我：“那一只年纪大、但是身体小的猫呢？”
她：“小老猫。”
哈哈哈哈我再笑一会儿。
她又补充：“我们每次说‘小猫’，想到的总是可爱的猫宝宝。如果我们想用一种可爱的方法来称呼大猫，就叫‘猫咪’。猫咪是叫大猫小猫都可以的。”
老鼐来催我们起床。热火朝天的赖床讨论课就此结束。

在婆婆家。大家玩猜词游戏。托小猫被父亲指责作弊，恼羞成怒，伏案大哭，拒绝再玩。
我打苦情牌来安慰她：“乖乖别赌气了。不然就剩我一个中国人，我就没伴了。”
她捂着脸抽抽嗒嗒地说：“那你就独在异乡为异客吧！”
赌气也赌得这么文绉绉……这真是我的孩子，我所喜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