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寸金莲

我穿上绣花鞋，托小猫也穿上绣花鞋，我们一起出去逛街。

我看着她的脚，总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她脚上的那双鞋本来是我的，和我脚上的这双一样，是我妈妈亲手做的。

要知道托小猫现在还不满九岁，可是她居然能穿我的鞋了。这让我如何能不感叹岁月如梭，长江后浪推前浪。

确切地说她的脚还是比我的脚小一点。我穿36码，她现在穿35码。她脚上那双鞋，我妈妈在上鞋底的时候不小心把鞋面往里收多了些，对我来说稍微有点挤脚，于是她穿就正好了。

我们在床上光着脚闲聊时，我跟她脚心对脚心，比量脚的大小。她的脚比我的脚短半个脚趾头的长度，可是已经比我的脚厚实，不像我的脚那么细薄，这厚实的大脚显然是随她爸爸。她的脚心光滑，以前长过的疣已经毫无痕迹，也没有老茧、水泡、剥离的脚皮。就皮肤的细腻和无暇来看，这还是一个小孩子的脚；可是看大小，这几乎已经是个成年人的脚了。

我想起她小婴儿时候抓着自己胖乎乎的小脚使劲啃，似乎还是昨天的事。现在她的腿长得修长，就算她想，也已经没法把脚抓到自己嘴边了。以前她的一双小脚可以被我捧在手心，现在我一只手已经没法环绕她的一只脚。

昨天她问我：妈妈，femur是什么？

我回答：是股骨，也就是大腿骨，是人身上最长的骨头。

她摸着自己的脊柱说：这才是最长的骨头吧？

我：那是一块块小骨头拼起来的。股骨是一整根骨头。

她反应敏捷地说：嗯，如果不是一块块小骨头拼起来，就不能弯了。

说完她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手，发现新大陆似地说：真的呀！我们的手指头其实有好多块骨头呢！

你的小胖脚也是啊，孩子。也有好多块骨头呢。

小婴儿时给她剪脚趾甲，只能趁她睡着的时候，一个个脚趾头摸索着剪过来，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剪下一节脚趾头。每次剪完，我一身大汗。后来她长大了，可以坐在椅子上，我给她放一部动画片吸引她的注意力，自己蹲在椅子腿旁边抓着她的脚剪趾甲，剪完又是一身大汗。

有一次在床上玩，我抓着她的小脚，心里爱极，忍不住亲一下。她看着我，眼里全是爱意，说：妈妈，只有你会亲我的小胖脚。

这双小胖脚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地方狭窄，被妈妈肋骨所限，不得不往里弯。于是托小猫出生时，好长时间膝盖习惯性弯曲，两只脚的最外三个趾头总是习惯性往里弯。医生说长大了就会自己矫正，但我们还是带她看了一段时间的按摩师，每次给她按摩、刺激之后，用绷带往外侧脚踝固定。小脚缠满绷带的情景，历历如在眼前。

现在这只小脚正常长大，已经穿妈妈的鞋了。不久以后就会长得比妈妈的脚还大，过两年穿不了的鞋子可以下放给妈妈了。多亏如今不是旧时代，不然现在我大概就得担心长着这么一双大脚的姑娘以后会嫁不出去，只好每天在哭号声中给她缠脚，把那只我熟悉的小胖脚裹成筋断骨碎的惨状……啊呀，光想想我就吓得打战。

我的三姨有一双大脚，其实也不算多大，不过39、40码而已。但据说因为有双大脚，年轻时无法穿秀气的鞋子，“只有穿解放牌胶鞋才舒服”。按照托小猫现在的趋势，一双脚长到39码可能只是保守估计。我婆婆身高跟我差不多，也穿39码呢。好在现在物质极大丰富了，而且生活在这个国度，身边都是大脚，商店里不缺给大脚准备的漂亮鞋子，托小猫不用再只穿解放牌胶鞋了。现在我管着她，尽量给她穿舒服的鞋子。一旦长到十八岁，她就算立刻蹬着恨天高的细高跟在我身边招摇而过，那我也只好闭嘴、干瞪眼，心里暗暗祝愿她不要扭伤脚踝……

我还怀念你婴儿时期可爱的小脚，可是我带着百感交集的心情，喜悦而惶恐地希望这双小脚健康长大，让你有一双健康美丽的大脚，站得稳、走得快，坚定地踩过你将要踩的每一寸土地。不管走多远的路，就算路上有泥、路边有荆棘，就算你的脚会疼痛疲累、会长水泡和老茧，我愿你的脚边总有鲜花的陪伴、总有清风的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