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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是四,十是十,巴黎是巴黎

四是四,十是十,巴黎是巴黎

博客

圣诞日当天,也就是我满四十岁的当天,在公婆家吃午饭时,来做客的老鼐的表弟问:“听说你们明天要去旅行,去哪里?”

我说:“去巴黎。够独特吧?”

大家都笑。所谓独特,当然是反话。去巴黎最多算是故地重游——如果这也算“游”的话。

我们十几年前巴漂,曾经是巴黎人。那时我还不到三十岁。今年我满四十,我丈夫说:“不送你首饰了好不好?反正你也不戴。把女儿丢下去旅行吧?”

我三十岁的礼物是威尼斯旅行,外加一枚蓝宝石戒指。一晃过了十年,标准反而降低,没有首饰、只剩旅行。照这个趋势,五十岁的时候是不是就该在家门口叫披萨外卖了?

一开始说去伦敦。这么多年里我的居住地离英国最近的时候只有六十公里,却居然到现在还没去过英国。其原因就是:我持中国护照,去非申根国家必须办签证。签证不是办不下来,但是要来回巴黎好几趟,太麻烦了,而我是一个多么贪图舒适、多么怕麻烦的人啊,于是计划一再搁浅。

这回果然又搁浅了。老鼐说:“那就去柏林?”我说:“不去,太冷。”老鼐于是转向米兰,最后忘了为啥理由,还是未遂。

搞来搞去居然敲定了巴黎(标准真降低了啊,说好的出国旅行呢?怎么变成外省人进京了)。用老鼐的话说:“去熟悉的地方,看不一样的东西。”我兴高采烈地马上就同意了。

这些不一样的东西包括:Grand Palais举办的的Hervé(《丁丁历险记》作者)主题展览,卢森堡美术馆的Fantin-Latour画展,Fondation Louis Vuitton举办的俄国收藏家Chtchoukine收藏的法国画家作品展。

我说:“几个条件先说在前头:不许把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要从从容容慢条斯理、不许催我;要去而且只去中国餐馆吃饭。这些条件如果不满足,我拒绝去巴黎,宁愿待在家里睡觉。

老鼐说:依你依你全依你。

我们在拉丁区一条小街里订了小酒店。出街口,右边一看是万神殿,左边一看是卢森堡公园。简直就是左牵黄右擎苍,塞纳在前方。巴漂文化青年、名校高才生小鼐的旧大本营、全巴黎人文历史中心、重中之重的高逼格坐标所在地。

我们每天从这坐标中心出发,像觅食的鸟儿一样飞遍巴黎去做三件事:看展览,乱走,吃中国菜。

一共看了三个展览、两个博物馆。吃了八家湘菜川菜馆子外加一家粤菜馆子。五天里除了早餐和零食以外,没吃过一顿法国饭。

三个展览各有千秋,都很棒。风格迥异,难以一言概述。惟一的共同点是:观众太多了!纵然我们提前在网上预定了票,还是在寒风中排长队,进门后摩肩接踵。Hervé的主题展览是老鼐的主意,因为我是Goscinny迷,喜欢Asterix,对丁丁历险记基本无感。不过整个展览看下来,画家职业生涯中的很多小细节都被仔细梳理了,一个下午陶冶情操、增长知识、丰富八卦,还是不错的。我最喜欢的是Hervé的中国朋友张充仁的日记,里面记录了“某月某日,访Monsieur Hervé,助其中国题材画作”,接下来一行却又是“某月某日,至Le Bon Marché购食粮。家中尚余面粉四基罗,燕麦片二基罗”——艺术家不幸也是要吃饭的!而且还说“基罗”,好玩极了。

俄国商人Sergueï Chtchoukine,做纺织生意发了财,一辈子没有别的嗜好,只专注购买收藏同时代法国新潮画家们的画作。统共收揽了近两百幅法国画家作品,都是塞尚莫奈梵高马蒂斯毕加索的大手笔。还买了座大房子,专门来放置并且展出这些画。新一代年轻俄国画家们趋之如鹜,奉为艺术圣殿。十月革命一声炮响,这些画统统收归国有,现在主要分藏在莫斯科普希金美术馆和圣彼得堡隐士庐博物馆。这次千山万水回到法国来展出,是两国艺术文化交流史上的大事大事之大大事,普金大帝都特别关注了的。这个画展真值得看,确实难得。展出的画作,以后除非去俄罗斯,不一定能看得到了。画很多,人也很多。熙熙攘攘,推推挤挤,看了四个小时。

Fantin-Latour的画展要小一些,画少、人也相对少一点(大概因为是新年前夕了),不过我们细细看,也几乎看了四个小时。他的静物和群体肖像一如既往的高水准。可是他的画里,为什么老婆那么苍老,小姨子却那么水灵?看介绍,他小姨子终身未婚。我立刻就开脑洞了:“他不会是跟小姨子有一腿吧?”老鼐看着一幅画家小姨子和某“神秘女性友人”的肖像,深思地说:“我倒觉得她可能是蕾丝边。”这么高大上的艺术展也无法改变我们没品位的八卦本质。

除此之外,去了两个博物馆看常规展览:工艺博物馆和原始艺术博物馆。看各种摄影机电报机纺织机发电机以及各种太平洋土著雕像非洲土著雕像。有一天下午老鼐申请逛书店,我就独自去看了场电影。Arrival。很大的惊喜,挺好看。可怜外省人吧,只有到巴黎才看得到原声外语电影……

老鼐无怨无悔地每天跟着我转地铁去吃不同的中餐馆子。没有托小猫在身旁,我们点菜完全不再有顾忌,干锅肥肠辣子鸡水煮牛肉……什么爽就吃什么。吃完挺着溜圆的肚子甩开双腿行走各个艺术殿堂一边附庸风雅一边消食,为下一顿腾地方。除了以前习惯的老馆子之外,这回又发掘了两三家不错的新馆子。福源丰的湘菜还是高水准,在这里点任何菜我都没有失望过。3区的小食代,地方宽敞,菜也不错。羊肉串很好吃,要了十串,老鼐风卷残云吃了八串。这个骗子,简直是以陪老婆之名,快自己朵颐。

我还是一如既往的路盲。走在街上,随手一指,基本都是错方向。东南西北是完全分辨不出的,最多就是参照物记忆,十次里面还有七八次是错的。参照物们虽然不会动,但我自己会动啊。只要我自己站立面对的方向跟上次有点不同,我就晕菜了。老鼐说:“你不要乱指路了,都交给我吧。你每次一指路,我就怀疑你究竟有没有在巴黎住过。”我说:“我自己也深深怀疑。我的巴黎生涯会不会只是做了个梦啊。”

我们大晚上坐车过河,跑到圣路易岛去,买了一个煎饼吃,这是重温年轻学生的浪漫;也在Rostand喝了热巧克力,这是中产阶级的随大流;可是在这些之外,还在5区一家小馆子里吃了重庆小面。这个,除了馋虫上脑,我实在找不到别的理论解释了。

就这样像张充仁先生一样在精神食粮和物质食粮之间度过了愉快的四晚五天。增重了多少基罗,已经顾不得了。虽然天气不暖和,可喜没有下雨。巴黎因为污染,比我们空气纯净的外省的气温还高三四度,一点点寒冷算不了什么。晚上回到五区的小酒店里休息,因为白天走路多,体力消耗很大,所以休息得也不错。

有一天晚上我坐在马桶上看书,听到隔壁房间里进了人,叽叽呱呱说英文。我不在意,继续看书。两个房间的浴室之间只有一墙相隔。片刻之后,墙那边传来水声,问题是,水声里还夹杂着猛烈的啪啪啪声、以及女士肆无忌惮的呻吟声……R-O-O-M现场版,隔音效果完全不存在,我几乎等同于身临其境。吓得在马桶上坐着半天不敢挪窝。最后坐得实在腿酸了,不得不起身,小心翼翼按了一下抽水按钮,哗啦啦水声一响,墙那边的电闪雷鸣声立刻戛然而止,代之以一片令人尴尬的寂静。片刻后风云再起,声音又慢慢响起来,但显然克制多了,开放式循环式R-O-O-M只剩下间或一两个封闭式M。我贼头贼脑钻出浴室来,看到老鼐在床上笑成一团。我一边也偷偷好笑,一边因为惊扰了一对外国鸳鸯的巴黎罗曼蒂克夜晚之酒店云雨而深感内疚。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墙左鸳鸯墙右哨,墙右闲人,墙左佳人叫。叫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隔音恼。

我四十岁的巴黎之旅,就这样在胡吃海喝、附庸风雅之外,又贴上了鬼祟听房的标签。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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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托宝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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