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下

由于腰疼，起了养生之意，每天泡枸杞和生姜水喝，晚上用热水泡脚，自己给自己做足底按摩，一直泡到按到一双脚红通通如猪蹄一样。

效果奇佳，两天以后疼痛就大为减轻，恢复到了可以忽视的程度。我这腰疼源远流长，如影随形，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彻底消失是不会的，只要能降低到可以忽视的程度，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这回两天就见奇效，我很意外，从而想如果持之以恒，彻底根治也不是没有可能。于是决定继续捏脚下去。

我按摩足底不是瞎按摩的，我有一本书。足部反射区按摩，买了很多年了。我照着上面教的手法和部位按。按着按着会恍惚起来，觉得那只红通通的脚好像不再是自己的。

想起我曾外婆的脚。她缠过足，却实在疼得受不了，于是缠到一半，自己偷偷给放掉。于是她的脚就处在变形而还没全部变形的阶段，看起来很丑很古怪。不过她已经很心满意足，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想想真是生气，我们先辈枉为少数民族，却毫无恣意不羁的风骨，学汉人学点好的也罢了，连陋习也全部接收，乡下姑娘也必须追求三寸金莲，搞什么名堂嘛。

昆明话里有一句“拿脚”，意思竟然是泡妞，词源不详，不过那景象想起来很香艳。西门庆不就是借拾筷子之机，拿了一下潘金莲的脚，成就了勾搭大业？

我家乡话里有个形象的词，翻译成汉语是“打脚”，常用于形容词后，表示程度非常严重。比如，“臭得打脚”。这个词也很能调动想象力，一听就感觉有个人气急败坏地在拍腿。

还有一句家乡话，直译是“脚蹬着墙壁吃饭”，意思是“肆无忌惮，狗胆包天”。这句话再次反映了我族人受汉人繁文缛节及礼义廉耻影响之深，否则脚蹬着墙壁吃饭又怎么了，只要姐不怕二，爬上墙头去吃饭不也是小菜一碟。

不过也有一句话还是可爱的，翻译成汉语是“欢喜得脚都跛了”，表示欣喜若狂。为什么会欢喜得脚都跛了，实在很值得探讨。难道是急喜攻心、激动得脚抽筋？

说到跛脚，我一直以来总想不通的事是：阿喀琉斯的妈妈提着他脚后跟把他在冥河里浸得全身刀枪不入之后，为什么没想到把他倒过来浸一浸？这不是举手之劳吗？所以唯一的解释是，阿喀琉斯注定了要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像他注定了要杀死赫克托耳，然后注定了要被帕里斯一箭射死。

阿喀琉斯那样的盖世英雄都逃不了“注定”二字，我们凡人还挣扎什么挣扎啊。

我的第二个脚趾比大脚趾长，也就是俗称的“希腊脚”。怪不得我喜欢古希腊，原来都是脚注定的。千里之思，始于足下。

只是我到现在还没去过希腊，而且好像也没有想去的愿望。我喜欢的，终究是那个已经消失了的希腊，那个传说中的希腊，每一朵花和每一棵树都有故事，天神混迹于凡人之中，万神之父可能藏在每只动物身体里，半人半神的英雄们喝着酒，打着仗，看着美人跳舞，嘲笑着哲学家思考。

阿喀琉斯，阿喀琉斯，如果我见到你，一定赤着一双冒牌希腊脚跑上前去，扶着你的膝头，抚摸你的下巴，对你说：足下，快砍掉你的右脚吧，你浑身上下从此将再无弱点。

你会勃然大怒，说：为什么叫我“足下”？妄想把我踩在足下吗？你是不是特洛伊人派来的奸细啊，还敢要我砍脚？我宁愿站着死，也不愿跛着生！

说完，你飞起正宗希腊脚，把我一脚踩在足下。于是我最后一句话就没能说出口：

阿喀琉斯，你忘了，你不会站着死的，你注定会跛着死。

=======
诗云：

足下
你可记得桌下那只金莲
躲开掉落的筷子
胆怯藏在百褶裙边
脂粉飘出鲜血味道
欢愉里有霍霍刀光
每一声娇笑背后都是硝烟
街那么大
路那么宽
你怎么偏偏就走过了窗前

足下
且忘了地心引力
迈步上墙
酒桌已经摆在墙壁
桌上的酒瓶酒盅
平行俯瞰大地
我跛着脚
心头欢喜漫溢
望美人兮天一方
相与枕藉乎砖隙
我们像墙上长出的花
让蝙蝠很羡慕
让孔夫子很生气

足下
让我看看你的希腊脚
比我这双山寨的
究竟大了多少
我不能跟你比试跳远
掷铁饼 摔跤
以及赛跑
可是我们有一样的愤怒
一样的疼痛和苦恼
我给你按按足底
据说这样你就不会老
如果你不想喝酒
我还有枸杞 生姜和红枣
你若想谢谢我
把你半神的力量
分给我一点就好
虽然这力量在命运面前
也不过是阳光下的雪
秋风里的落叶
火中的枯草

足下
别怕我踩你的脚
快给我你的手
我们跳一曲华尔兹
或者tango
春天来了 小鸟在歌唱
只差一步
骏马就要仰首
一二三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