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乡散记:故人 (残酷版)
故人家的阳台顶上,漆成蓝天白云的颜色。
他说:“以前,这里常有蜘蛛结网,我们漆成现在这个颜色之后,蜘蛛就绝迹了。它们可能以为这是真的蓝天。”
我说:“不要把你们家的蜘蛛想得这么诗意。我觉得它们很可能只是被涂料给毒死了而已。”
他和太太看着我微笑。我突然醒悟,沉默,暗地里拍腿大悔。
他们请我们吃饭。上来一个“海鲜粉丝煲”,很好吃。
吃着吃着我突然笑起来。他们说:“你笑什么?”
我说:“这个菜让我想起以前听你讲的一个笑话……但是太恶了,不能讲,不能讲。”
他说:“不能讲就赶快吃吧。”
我说是是是,低下头猛吃了几口,暗地里拍腿大悔。
又吃饭。他们说起前两天去听的钢琴独奏,交口称赞那些孩子弹得出神入化。
我说:“现在弹钢琴的,已经不像肖邦贝多芬时代的音乐家了。钢琴弹得再好,最多也就是技巧纯熟,弹奏别人的作品,没有创造力,只是匠气。”
然后我看着他,笑说:“弹钢琴的哪里及得上你这业余写高质量长篇小说的。”
他太太一直没说话,这时插嘴说:“不,弹钢琴也需要创造力和情感投入的,并不是单纯的技巧练习。”
我还想说什么,突然想起他客厅里的钢琴,看看他太太修长的手,我就沉默了,暗地里拍腿大悔。
说某件共同经历的往事。我记得死死的,他却似乎不记得了。我说:“啊呀,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他太太笑着说:“主要是他脑容量有限,无关紧要的事情只得忘记,否则装不下。”
我跟着哈哈大笑,暗地里拍腿大悔。
……
几年前他到欧洲来出差,写封邮件给我:某时经过某地,没时间见面了。
我第一反应是立刻回信给他:“我可以坐火车到离你最近的城市去见一面……”
但是我想了想,终于把信删掉了。
这次我送一篇发表的法语文章给他,虽然他太太不懂法语,我还是写了两个人的名字,“惠存指正” 。
回到法国来写信,滴水不漏了:“这次我们见到你们一家,非常开心……谢谢你们对我们的热情款待……随信附上两个孩子的可爱照片……老鼐附笔问好。”
只要有思考的余地,还能做到滴水不漏。可是没时间思考的时候,傻虫入脑,就只能常常拍腿大悔。每次大悔之后,只好向老鼐倾诉:怎么办?我又说错话了。
老鼐说:以后你退居二线,让我来做他朋友好了,我保证当面背后都滴水不漏。
我都这么二了,还需要退居什么二线啊。
我喟然叹息:不知何年何月得脱傻气。如果到八十岁还这样,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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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托宝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