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佳人（三）

佳人其实应该是个中性词。用在女人身上固然感觉柔媚温婉，用在男人身上也不乏丰神俊逸，比什么“帅哥”、“俊男”都好听多了。

我这么鼓吹，当然是有私心的。作为一个善于发现美的人，我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见过不少女佳人，但由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我的眼光当然还是更多地被男佳人们吸引。小姑娘时候看到的男佳人不能算数，因为小时候见识窄，容易降低标准，所谓“母猪也是双眼皮的”。所以那时候迷得我神魂颠倒的许多人，长大以后回想，不过尔尔。

我对男佳人的要求比较高。光帅是不够的，还要有才。这么一来，佳人和才子之间的界线就模糊了。这对女佳人们其实很不公平，因为这就意味着降低了女佳人的标准：花瓶女也可以算佳人。可是又何止花瓶女也可以算佳人呢。容貌、气质、性格随便占一样，就可以算佳人，做个女佳人，真是太容易了。容易得我都不屑于做，哼哼！（葡萄好酸啊……）

男佳人就不一样。在我眼里，花瓶男永远只是花瓶男，永远成不了佳人。贝克汉姆可以是万人迷，我就是不迷他；刘德华的鹰勾鼻子再挺再帅，不如相貌普通的张学友的一句歌声。

我比现在年轻十几岁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人。这个人按我今天的眼光来看，其实也就是中上之容，并不是无懈可击的帅哥。但是他当时的风采，真是照亮并苦痛了我的青春岁月。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虽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帅哥，却是个佳人。

我住在巴黎的时候，常常与老鼐一起去某个非常牛但是非常低调的图书馆。那个图书馆有两个管理员，其中一个帅得简直岂有此理，容光逼人。而且这个大帅哥绝不是花瓶，是老鼐的学长（学界中人就会知道，我这一句交代，抵过千万句称赞），学识才能，那是不用说的。这位男性佳人，让我一见到就心跳加快，面红耳赤，连：“十七世纪的书为什么都移到地下室去了？”这句简单的话，都张口结舌说不顺畅。要是遇上他微笑一下，那我更是头晕目眩。现在我们离开巴黎已经很多年了，但是那个平凡岗位上的不平凡管理员的风采，仍然让我一提起来就双眼发亮。我家老鼐也是个佳人，而且心胸宽阔，并不计较我的花痴举动。只是每次提起这位学长，就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毫不掩饰地嘲笑、耻笑、冷笑。

以上这两位，都是风华正茂的。下面说个有点名气的老佳人。这位先生其实也并不太老，现在大约六十出头。是索邦大学的教授，现代文学的专家，现在好像在法兰西公学院也有教席了。这位先生是工科出身，曾是桥梁道路工程师，兴趣所至，半路出家学文学，拿了个文学博士，成就斐然，现在是当代文学批评界的前沿人物之一。我听过他几个讲座，到现在还记得他温文尔雅的声音讲述拉辛、司汤达和普鲁斯特。他品味古典，知识渊博，却又勇于创新和质疑。他沉思的样子有点像皮尔斯·布鲁斯南，西服笔挺，褐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额头上方还有一个小小的“美人尖”。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而不娘娘腔，非常古典、优雅，好像直接从上个世纪一二十年代走来的，完全没有68风波的遗迹。上课时从来不穿牛仔裤和T恤，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说话又亲切又保持距离，永远用“您”来称呼学生，该用虚拟式的地方决不会偷懒用直陈式；该用虚拟式未完成过去时的地方决不会偷懒用虚拟式现在时。讲课时用谦逊平和的语气，引经据典，自信而不张扬。他显然是很注意外貌的，但是他的内涵是如此之深，以至于外貌的修饰显得自然而不做作。观者只觉得惟有这幅外表才配得上这幅内涵，或者反之亦然。

我记得在某个讲座上，他面对一个同学的问题，突然陷入了沉思，阳光从绛红色窗帘透进人山人海的阶梯教室来，照着他微微侧着的脸。他的双手交叉，随意地放在身前的桌上。我身后一个女孩子惊叹：“天哪，他的手真美。”

从这位老佳人身上，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智慧是最好的保鲜剂。帅哥也许会迟暮，但佳人是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