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城日记 2
3/11/2020
今天，同组一位身患小恙的教师复工了。她还有点咳嗽，但因我们缺人，只休息了两天，又来了。她得的可不是新冠肺炎，但还是很注意与同事保持距离。上课时，不可能离学生太远，就戴口罩。大家都很感谢她。
一个学生读拼音时犯了一个我以前从未听到过的错误，他念道：“shen glue." 我一愣，什么？好一个中英合并的”神胶“！再一看，原来是”省略“，他断错地方了，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我一般不会笑话学生的错误。曾经有个女生把”我有空儿，你来玩吧“说成”我有孔“，我都没笑。但这次可能太出乎意料了，没憋住。
晚上听说新冠肺炎杀入Santa Cruz了。那是离我们这里40分钟车程的海滨小城（见照片）。几天前曾传闻出现了一个病例，后来得知是假新闻。但这次的两例似乎是证实了。
3/12/2020
报纸上都把“Grand Princess”翻成《至尊公主号》。有人问我为什么把它翻译成《长公主号》？这是因为“Grand Princess”是个称号，其地位仅次于国王。但中文“至尊公主”不是一个称号，而“长公主”是。在汉朝，长公主通常由皇帝嫡长女或有功的皇帝姐妹或姑妈担任，地位相当于诸侯王，与“Grand Princess”对应。报纸主要是报告新闻，名称含义是否精准关系不大，为了保持交流中的一致性，往往跟随第一个翻译。所以，我总是告诉学翻译的研究生，如果将来去报社工作，翻译新词时，一定要精准。报纸的影响大，又经常接触新词。一个误译会导致无数的以讹传讹。有些无关紧要。比如把美国的众议院院长Speaker of the House误译作众议院发言人。有些后果严重，比如1877年意大利天文学家Giovanni Schiaparelli观测到火星上有很多纵横交错的沟痕“canali”，而这个意大利单词与英文的“canals”很像，被误译为“运河”。一时间，火星上有运河的消息传遍世界，那意味着火星上有人类，或曾经有过人类。不管科学家们怎么澄清，也没用。有些人甚至因火星人可能入侵地球而恐慌。好处是，这一误译催生了一代关于火星人的科幻作品。
今天进学院大门时，门卫不接身份证，请我翻其反面让他看看。我立刻明白这是新冠病毒的影响。他随即解释了一句，说接到通知，不要接触身份证。当然，这是安全起见，既保护门卫，也保护我们。但也让我感到，病毒离我们很近了。一进办公室楼就听到传闻中文系有两人得了新冠肺炎，有些人开始恐慌。但很快辟谣了，没有的事。误译误传都是交流中的错误。有的无所谓，有的影响很大。使用语言进行精准信息交流是人类有别于动物的最本质的能力。但人类是唯一会说谎的动物。语言交流会有意、无意地产生最严重的误解和最可怕的曲解，造成毁灭性的后果。伊索寓言说舌头是人体最重要的器官。如今，这器官已经扩展为电话、媒体、电脑、互联网，动用一次可以联系亿万人，其重要性比古代强过何止千百倍。
3/13/2020
经过一小时培训，我们都学会上网用Microsoft Office Team视频授课了。今天上午我首当其冲，在办公室用视频上课。其实学生就在隔壁教室，但我们要在试教成功后，下午才放学生回宿舍远程上课。开始有个学生上网有点困难，有声无像。上载课文和录音也不行，但很快问题都解决了。可以说一切顺利。我们一班六个学生，但在屏幕上只能同时见到四个。谁说话，谁就挤上屏幕。当然，他们总是能看到我。为了防止不在屏幕上的人偷懒，或干其它事，我总是随机叫他们回答问题，没有任何规律。他们也是初次上网学习，有点紧张，有点新奇，都集中精神、认真学习。
下午两节课，学生在宿舍按时进入网上课堂，没人迟到。新鲜感减少了，也放松自然了，甚至有点随便了。一位老兄竟然翘腿上桌，我说看到你的美腿了。他赶紧放下去，脸红没红，看不出来。只听到他道歉有点口吃。今天只是试验，还不知道网上授课在下周是否会成为常态。对个人来说，在家工作、学习当然舒服了，但教学效果显然要差些。都说人与人的相互交流有一半是非语言的。当然，那指的是一般性日常交流。任何话题，稍微讲深一点，都得靠语言。但肢体语言的作用，在今天缺失时才显出其作用。在屏幕上只看平面的、局部的人形，见不到很多形体语言，上课远不如平时活跃。说话还略有延迟，话语像落入深井的石子，交流不那么畅快。很多笑点落得无趣，就像讲笑话给一个反应迟钝的人听，太久后才反应过来，不再可笑。
今天又见到一个误译，可能会有严重的后果。朋友用微信发来一个视频，是美国疾病防控主任在听证会上的一段问答。他们用的是现在时，议员问现在美国新冠病毒患者是否可能因误诊或缺乏尸检而被误以为得流感而亡。他回答有可能。他们用了might，即may的过去式，懂英语的人都知道那是表示较小的可能行，还是说现在的事。但视频的中文译文让读者以为他们是说以前的事，误导人们以为他们说去年美国得流感死亡的人可能是因新冠病毒而死。这个误解让有些人误以为新冠病毒发源于美国，去年就导致了上万美国人死亡并将病毒带到武汉，殃及世界。
3/15/2020
昨天忙活了一整天。上午妻子洗衣，发现管道堵了，水积在车库里洗衣机旁的大水池中。十年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拧开水池底下的U管，可不是YouTube啊，发现一个皮圈噎在那里。取出后，装回去，还是堵。我想可能是积攒的渣子多了，捅捅就好了。去沃尔玛买了个3米长的钢丝蛇管，回来捅了一通，撞了南墙，没有拉出任何东西。只得打电话给修理管道的公司Roto Rooter。接线的先生问了个详细，告诉我两小时之内来。
一个半小时过去了，没有任何动静。接线员说修理工来之前半小时会打电话通知的，可电话上没有任何来电记录。我又给公司打电话，是个小姐回答，告诉我他们不到我们这一带服务。我气不打一处来，那你们倒是通告一下呀！问我的时候，地址，电邮都核实过，还让我等了好一阵，显然是安排好了修理工才告知我两小时之内来的。怎么回事？接线员一通道歉。哎，也不是她的错，以后再也不用那家大公司了。赶紧给本地管工打电话，接线员显然不是专职的，也没什么废话，问明地址后，说马上就来。
果然，没多会儿，一辆小面包车到了。俩人一胖一瘦，胖子是打杂的，听瘦子指挥。他们用电动钢丝蛇管一通拧巴，也没戏。只好爬到房子底下去修理。入口在我书房壁橱里，离车库最远之处。他们的电动钢丝蛇管很大、很重；可能放得下去，但爬着很难搬动。我正纳闷他们怎么办呢，人家把设备放在入口处，只将蛇管拉进去。我暗笑自己笨。瘦子在底下用手机跟胖子联系，干着干着，就听他发出一连串恶心地咕哝。淡淡的“麋兰芬芳”渐渐传来，通了，陈年的渣子出来了。都说管道修理工挣得多，但干这活儿可真不容易。标准价是两人一小时$225。人家干了两小时，锯开管子，清通管道，还换了一段。收$613，这也是预估的，周末嘛，含加班费。因为我是教师，已经减了5%呢。
这两天不同寻常。昨天是3/14，π日，英文是Pi。在美国，这节日是11年前由国会制定的。创建人是物理学家Larry Shaw，他在旧金山科技馆工作。从1988年就开始在馆内组织庆祝π日，每年一次，21年后祝成正果。Pi 与Pie同音，少不了吃水果派。我学会烤苹果派后，颇得好评，我又长了两磅。记得小儿子七岁时，我第一次带他去参观旧金山科技馆，他立刻注意到Exploratorium这个英文字包含了所有的元音字母一次，不算半元音y。这小子，对一切有规律或奇特的事物都好奇，并有敏锐的觉察力。我也注意过这个馆的名字，语义是“探索处”，实际上是科技教育馆。我只觉得名字取得好，但没有看到这个字的特点。我深深感到兴趣才是最好的老师，引导着儿子走上了科研之路，20岁进入密歇根大学，拿着全额奖学金硕博连读。现在已是第二年。
今天是凯撒遇刺日，英文是The Ides of March，因莎士比亚的历史剧《尤利乌斯·凯撒》而使其家喻户晓。但多数讲英语的人并不知道Ides这个拉丁字是古罗马阴历月中的意思，既是月圆日，也是清账日。在许多月都是13日，在三月是15日。有点像我们的春节，其庆祝活动具有除旧迎新的意味。公元前44年这一天，在布鲁特斯领导下，古罗马元老院60来个参议员刺杀了凯撒。在此之前，曾有占卜者警告凯撒，但凯撒不信大难将至。莎士比亚让他说出一句名言“懦夫死前会死一百次，英雄仅死一次。”海明威把这句话发展为“懦夫仅死一次，英雄百死不辞。”走到元老们议事的庞培剧院前，凯撒又看见那位占卜者，自信地谐谑道：“三月十五日到了。” 占卜者回答：“可是还没过去。”果然，凯撒一进入剧院便遇刺，被扎了23刀。他的临终之言是：“还有你？布鲁特！”凯撒是布鲁特斯母亲的情人，一向信任他，视若己出。这句话成为西方人在遭逢亲友背叛时表达惊愕的感叹，流传两千多年。布鲁特斯谋杀凯撒可不是替父报情仇。他与凯撒关系的确很好，但他的祖先是罗马共和国的创建人。莎士比亚把他描绘成一个预防凯撒称王，维护共和国的好汉，但犯了判断错误。另有一些文人学者则认为布鲁特斯是有野心的大叛徒。但丁就在《神曲》中把他打入地狱中心接受最残酷的惩罚。凯撒遇难后，罗马陷入内战，最后凯撒的爱将安东尼获胜，布鲁特斯自杀。后来，安东尼爱恋埃及艳后，忘返罗马。凯撒养子屋大维渐渐得势，击败安东尼。莎士比亚让安东尼在临死前说出一句名言：“我羡慕布鲁特斯的长臂。”罗马军人自杀往往是用剑刺胸，手臂越长越得劲。随后，罗马由共和国变为帝国。屋大维成为第一个皇帝，名号“奥古斯都”，意思是至尊。
川普宣布美国进入紧急状况后，我一同事去Costco采购，见到一些商品已经脱销。今天，在商店大门口站着一位，告诉顾客瓶装水、卫生纸、豆子和大米等商品都卖完了。不懂他们抢购卫生纸干什么？好在还有sparkling water（气泡水），我买了一箱24瓶。家里大米、白面都有。上星期买的比利时啤酒只喝了八瓶，还有16瓶，够了。
3/17/2020
昨天旧金山宣布封城。明天我们将在家上班。新冠病毒渐行渐近，影响越来越大。我们这美丽的半岛不再是世外桃源。这让我想到法国画家普桑（Nicolas Poussin）那幅陈列于卢浮宫的传世之作《阿卡迪亚的牧羊人》。阿卡迪亚（Arcadia）是希腊的牧区，但如同中国的江南一样，不仅仅是个地名；它更是平静、美好、富庶田园的代名词。画面上三个牧羊人在好奇地察看一块墓碑，上面用拉丁文写着：“Et in Arcadia ego”（我也在阿卡迪亚），而这里“我”之所指，专家们多解释为——死。死亡似乎无所不在，就连人间天堂也躲不开死亡。但直立的妇人面色平静，一手搭在面带恐惧的小伙子背上，仿佛在安慰他不要惊慌。评论家认为画中的妇人是艺术的代表，她的静好似乎是在告诉人们：“生命短暂，艺术久长。尽管有死亡一时嚣张，最终的胜利者却是美。美将战胜死亡，长存于世。”林黛玉的原型早已化为尘土，但曹雪芹让这位美貌、瘦弱、爱使小性但文采飞扬的少女在文学殿堂中永垂不朽。莎士比亚歌咏的美少年难免一死，但诗人自信地认为他的诗将赋予美少年永生：“只要还有人类，人还有慧眼，这首诗就长存，并赐你永年。”欧洲14世纪的黑死病夺走了2500万人的性命，但催生了《十日谈》。这次的新冠病毒不知还会杀死多少人，但人一定会逾越灾难，并为后世留下宝贵的医学和生物遗产，为后世留下瑰丽的文艺作品。所谓“史家不幸诗家幸”并非真是庆幸，而是表达对灾难无可奈何，塞翁失马般的达观看法，也道出了诗的特性——伟大的文学作品都是描述苦难的。
写到这里，听说我们蒙特瑞郡已经有两人确诊罹患新冠病毒了。郡政府宣布蒙特瑞人自行隔离，尽量减少外出，各单位都远程上班，学校或休假，或在网上授课。我使用的体育馆主动通知会员停止每月的收费，并将退还三月的半个月会费。我们学校安排得恰好合拍，今天是最后一次老师在空荡荡的教室，对着电脑屏幕给宿舍里的学生上课。还让我们在教室试验一天是为了方便解决问题。教材、考题、音档文件万一找不到，上不了网，都能及时解决。明天上班应该会轻松些，可以晚点起，不用开车。回家后又试了一下，一切就绪。希望明天不出技术故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