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悠悠 - 我母亲的童年回忆录(22)
(二)吴舰长一家
吴舰长家共有六口人,两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女儿是前妻所生,吴太太是她们的继母。
吴舰长叫吴菊生,四十多岁南京人,烟台海军军官学校毕业,为人正直侠义,刚正不阿,性格豁达开朗,爱说爱笑。吴太太叫盛梅清,二十多岁,上海人,高中毕业。她温和贤淑,性格内向、沉静。大女儿叫祖凯二十岁,美丽聪慧,已经出嫁。二女儿叫祖善十八,善良纯厚,豪爽大方。大儿子小玲,大名叫祖祺,性格像父亲。小儿子小栓,大名叫祖懿,性格像母亲。
吴舰长家在北京公寓开了两个房间,在三层的34号和35号,这是他家封江之后的住处。因为其他时间军舰到松花江下游富锦一带活动。
我们和二小姐,王妈住在35号。我和妈睡在靠门这边的小钢丝床上,隔一个床头柜是二小姐的床,王妈睡在靠窗的床上。房间里有方桌子,酒柜,立柜。
来到的当天,吴舰长带太太和两个男孩儿赴宴去了。二小姐特地留下等我们。二小姐方脸庞,眉毛修剪得细细的,一双美丽的眼睛,嘴唇涂着口红,在波浪式长发上,系一个黑丝发带。她身材窈窕,穿件黑白红三色大格子短袖滚边夹袍,长丝袜,锈花鞋,极漂亮。
她笑着对妈说:“你可来了,我真高兴。整天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妈说:“给你家添麻烦来了。”
“哪里的话,都不是外人客气什么?”又对我说:“乖,长这么大了,你的名字还是我们起的呢。因为你听话,就叫你乖。那时你一点儿大,我和姐抢着抱你。你妈就怕把你摔了。”
见她说话很和气,我问:“我叫你什么呀?”
“叫二姐呗!”又说:“今后随小玲叫,他管谁叫什么,你就叫什么。”可是她没告诉我,我叫小玲的爸妈什么。我一直以“您”来称呼他们。越大越不好意思叫他们什么。
王妈是苏州人,四十来岁,一双大脚,长得不好看。她一身短打扮,腰间总系个大兰布围裙。脸很少见笑容。妈让我叫她王妈妈。这天就见到这家的两人。
晚上在这温暖如春的房间里,睡在颤悠悠的钢丝床上,很舒服。有轨电车在新城大街上,当当当当的响过来响过去。电车的灯光投射到窗棱上,窗影映在墙上闪着亮光,从东亮到西,从西亮到东。我就在这响声和忽明忽暗中,走入这里的第一个梦乡。
起床,发现床头柜上有许多小玩意儿。妈叠着被说:“不许动,连她弟弟都不敢乱动。”“我知道,人家就看看。”那里是个小人国的世界,奇妙极了。我最喜欢那个躺在摇椅上的小人儿。他穿着裤又光着胖身子,鼓着小肚子,还戴个小眼镜,十分有趣。
早饭过后,我坐在小椅子上,一个骑三轮车的男孩进来,停在我的对面。后边紧跟进一个哼哼唧唧哭着的小一点儿的男孩。这就是小玲,小栓了,心里想着。
前面进来的男孩,坐在车上目不转睛的望着我。他眉目清秀,宽宽的额头正中长了一个扁平的瘊子。那双大眼睛透着聪明伶俐。他穿棕色加白的羊毛衫,一条深棕色的猎裤,系着背带,棕色螺纹厚袜,一双黑皮鞋。
后面跟进来的小男孩,面向我站在酒柜前,一动不动,并着两只小脚,泪眼望着大人小声嘟哝着“我还要吃,我还要吃。”大人出出进进不理睬他。他不时地用右手小姆指捅一下鼻子吸一下鼻涕。总是重复地说和重复着这个动作。他长圆的小脸,小鼻子小嘴单眼皮,鼻尖儿上不偏不倚长了一个桃子一样的小瘊子,加上他的小模样,感到又好玩又可笑。他穿灰色带花纹的羊毛衫,兰色西裤,也系着背带,穿一双飞边小皮鞋。
心想这两人猴子长的地方真特别,要是在家早笑起来了,或许去拿手摸一摸。再有从来没见小孩穿西装,感到新鲜。我看完他们,小玲还没看完我。想必是没见过我这样的小土人儿吧。我穿的是豆沙色薄棉袍,白袜子,黑色布面小绣花鞋。
小玲看够我,骑着车在房间里转起来,地方不大,但他骑的很顺畅,说明他的骑术不差。二姐说:“他表演给你看呢。”他停下来,不说话把车递给我。我说:“我没骑过,我不会。”他又骑上去望着我,意思是告诉我怎样骑。我不好意思骑,对他笑着摇着头。
小栓视若无人,自顾哼唧。流着无声的泪,不住嘴的说:“我还要,我还要。”过后我说:“小玲挺好看。小栓像‘小孩酥’糖纸上画的小人儿,很逗人。”我问妈:“为什么他哭着还要,大人怎么不给呢?”
“他贪吃,怕他吃出胃病来。”
“为什么不哄哄他呢?”
“不喜欢爱哭的孩子呗!听惯了他哭,就不当回事了呗。”
“他们俩怎么都长瘊子呢?长的地方真可笑。”我和妈都笑起来。
妈说:“真是,一个长在脑门儿上,一个长在鼻尖儿上。等我拿红火柴头研碎,给他抹抹试试,也许能掉。”
我说:“那桃子长大了碰到嘴就可以吃了。”说完咯咯地笑起来。
后来仔细看,那瘊子上还有小剌剌,真像毛猴桃一样。妈每天给他们涂火柴头,真的都烧掉了。
中午开饭时我见到吴舰长和吴太太。吴舰长身穿西装,浓眉大眼鼻直嘴方,细皮肤,连鬓胡。个子不高,腰板挺直,很威武,英俊。他见到我呵呵笑着说:“不认识吧?我还抱过你呢,让我胡子扎的,小脸东躲西藏咯咯地笑,笑声像小铜铃似的。”对妈说:“放心住在这儿,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有您这句话,我就一百个放心了”,妈说。
吴太太很年青,细白皮肤,五官端正,身材匀称。举止文雅端庄。吴太太和霭地说:“在这和在家一样,随随便便别拘束,三人好好玩不要吵架。”对妈说:“你也不是外人,别客气,有事就说,需要什么就讲。”“我实在走投无路。恨死了舒长胜,叫我们流离失所,连个家都没有。您能收留我们,我这心里不知怎样感谢才好。”
从此就要在这个陌生的家里生活了。他们喜欢我吗?我能适应吗?心里害怕,想回自己家。想到妈说我们没有家,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很伤心,很伤心。
没想到在这个家庭里竟生活了八年。离开它时我十六岁。这是一个有文化素养,道德高尚的家庭。我得到大人的关怀和小伙伴的友爱,使我健康的成长起来,在耳濡目染中成为一个较有教养的女孩。
妈和吴太太关系融洽,生活中互相照顾、体贴,精神上互相化解心中的苦闷和忧愁。虽然她们地位和文化有差距,但心是相通的,成了知心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