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哪里最性感”引出的... ...
我有几个很要好的女朋友是中美洲和南美洲的拉丁裔,热情奔放,善良随性,可以无话不谈。
在一普通的周末几个女人又聚在一起,聊完工作聊孩子,聊完美食聊减肥,最后重头转移到那种顶天立地、不可或缺的物种身上 - 男人。不知是谁提起了一个话题,说说男人的哪个部位最性感。大家都是有点文化的人,庸俗也要设个底线,所以当然要在内裤范围之外选择,对此没人提出异议。
于是有人说眼睛,有人说鼻子,入选的还有下巴、肩膀、前胸、后背等。另外,有点肥的肚子,以及有点光的脑壳,也不乏有人青睐。需要解释的是没有人是恋物癖,看见男人就无故盯着人家这些地方陡生爱意,而是说如果喜欢一个人,自然而然地最易、最先被他的哪里最所吸引。
轮到该我表态了,非常困难,因为直到那刻前,这个问题从来没有在我的意识中出现过。面对她们“难道你没有类似感觉”的疑惑,为显得自己不那么隔路,我倒也给出了一个答案 - 胳膊和手,准确地说,从指尖到臂弯那一段。
异性一双结实有力的手,延伸到能看见肌肉轮廓的小臂,的确是我习惯第一眼就瞧过去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一定深究的话,最好的猜测可能是出于两方面的原因:
第一,我小时候体弱多病,常泡医院。在充满难闻的药味和痛苦呻吟的走廊里候诊,最大的安慰就是枕着父亲的胳膊,任由他轻轻地摩挲我烧得通红或吐得惨白的脸蛋以及疯子般的乱发。也许从那些日子起,在我幼小的心田里,已埋下了温暖的种子。
第二,长大初恋时,遇到一个比我高很多的男同学。柔滑的小手和粗壮的大手的第一次碰撞,不啻于宇宙大爆炸,也可称改天换地,亦或新纪元的开始。他轻轻地攥着我的手,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我静静地挽着他的胳膊, 是世界上最快乐的时光。
当然,后来,他又去攥了别人的手,我也挽了他人的胳膊。但是没有什么能改变我不由自主对手臂的好感。它们代表着力量,能够搬去对我来说如山的重荷,它们更代表着呵护,可以抚摸我的长发,抹去我的泪滴,拥我同看日出日落,月圆月缺… …
讲解完了,我都快被自己的肉麻羞到桌子底下。但几位拉丁美女却非常感动,一致认为我的爱法很有品位,不像她们,一般很快就直奔主题了。
玩笑归玩笑,在国外生活久了,认识的人多了,了解的风俗广了,或仅看一下南美的足球赛和狂欢节,就不难想象,东方式的含蓄,比如欲言又止,比如欲语还休,比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对这些拉丁女人来说,并不亚于一种高科技。当然谁都有意乱情迷的时刻,但她们更多是直话直说,因为精力是用来享乐、而不是浪费到云山雾罩上的。这也是我喜欢她们的原因。
但不这么做不等于她们不欣赏,我被一致认为最有诗意,要知道手臂背后的理由,需要去细腻地体会的。
实际上我那种小女子拐弯抹角的功夫,本来就不高强,加之荒废多年,早成花拳绣脚。但被来自西半球、赤道南、哇啦哇啦说西班牙语的女人们所肯定,我还挺陶醉的。
这场谈话其实是在几年前、确切地说09年秋天发生的。偶尔想起,我还是觉得很有意思。但更有意思的是,就在那之后不久,我这种多年来不离不弃的美好感受,却被另一位好友轻轻的一句话重重地搅碎了。
她叫Wendy,是一个棕发大眼开朗丰满的美国白人。相识十几年来她一直单身,连男朋友也没有。我们共同的华人朋友李小敏和我,甚至曾怀疑她是同性恋。
那天Wendy和我一起吃午饭,下意识里我想探究一下她怎么看,便意犹未尽跟她提到与拉丁女郎们的聚会,及我苏醒了的对男人手臂的感觉。Wendy听后停了几秒钟,认真地问你真这么想的?我毫不犹豫地答了是,并给自己拔了拔高:我需要的或许是一种亲情爱情友情的混合物,已经偏离了她们所指本意上的性感。
待我阐述完毕,慢慢地嘬着杯中饮料的Wendy,含糊地又问我一句话,让人大跌眼镜:“你没挨过揍吧?”“挨揍?挨谁的揍?”我以为我没听清楚。“挨男人的揍。”她吐出吸管,直起身来,目光淡然。“没有啊。”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心说谁敢动我,反了他了。
“对了,所以问题就出在这。”Wendy开始娓娓道来:“同样一双手臂,可以做很多事情。你只看到它的好处,没看到它的坏处。我跟你的感觉刚好相反,我特别害怕它们,在我那完全是无情和危险的同义词,因为我从小就被耳熏目染我爸怎样打我妈。”
我知道Wendy的父母早就离婚了,原因是她父亲有家暴。但我们从没谈及详情,于是她平静地向我补充了这个完整的故事。
原来Wendy的父亲A是一名医生和护士的私生子,从小就被送人了。养母宽容慈爱,但养父严厉暴躁,动辄对他拳脚相加,使其个性非常扭曲。A上高中时相中了低他一届的女孩B – 即后来Wendy的母亲 - 一个柔弱的白人移民的独生女。B双亲过世很早,周围也没有近亲,于是很快就被A牢牢地控制住,开始了长达十四年的悲惨婚姻。
Wendy说她记不清有多少次,不论有没有缘由,她父亲发起脾气,就揪着她母亲打:扇耳光、掐脖子、扔重物往身上砸,揪头发往墙上撞… … 拳打脚踢在她家就像空气和食物一样稀松平常。更甚的是有一次当着她的面,他把母亲狠狠按进盛水的浴缸,差点呛死… …
Wendy接着说,哪一次毒打,都跟手有关。虽然奇怪的是她父亲从来不动她,但她一看到他抬胳膊,就浑身发抖。当年美国对家暴的法规还不健全,加上家丑不可外扬的心理,她母亲为了维护一个表面看来完整的家,从心存侥幸地期待着,到心惊胆战地忍耐着,最后沦落为不折不扣的受虐狂。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有一次父亲出差,整整一个星期,家里是如此的安宁和温馨。她突然跟妈妈说:“如果爸爸永远不回来,那该有多好。” 后来母亲告诉她,听到了这句话,自己终于意识到,孩子长大了,是时候了。最后,她逃离了那个噩梦般的家,和女儿开始了新生活。
但母亲有所不知的是,那些暴力的场面对女儿的负面影响也彻底造成了。
因此Wendy说她最怕男人接近她。多年来,她谈了不少男朋友,但是一旦需要承诺,她就逃之夭夭。想象着眼前这个温存多情的男人,将会挥起拳头,像她父亲对她母亲一样毒打她,她就精神崩溃,以结束恋爱恢复正常。她的人生目标是:我绝不允许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碰我一个手指头。
人生目标?有这种人生目标?这也算人生目标?我纵使再伶牙俐齿,也登时语塞。
在外人眼中,Wendy是个乐观大方的人,浑身充满艺术细胞,本科学了绘画,硕士又进入闻名遐迩的芝加哥艺术学院,专攻雕塑。那是个很酷的力气活,以想象和创造,每天跟刀斧、泥水、金属与火焰在一起,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
我和她是在一门高级统计课上相识的,她当时的专业却已变成了商务!
原来是母亲的一场大病改变了她的职业取向。尽管有医疗保险,但是很多额外花费还是使他们喘不过气来。数学不错的她找到一份兼职出纳的职位,渐渐她认识到有稳定收入的工作的重要,也越来越对钱景不明的艺术生涯感到彷徨。最终,她选择了前者。
我以前听Wendy讲过这种权衡的痛苦,特别像与大款和真爱之间的故事,我有过相似的体会,很能理解她。但我好在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真爱,搭上小款就已心满意足,故没有那么强烈的心理冲突。不过她始终没有放弃追求完美,尽管冲着大款的钱,却从此心无旁骛,全情付出。十几年过去,半路出家的她成为一家著名房地产公司的财务副总监,一人之下,数人之上,而且大部分是男的。
因为她经常加班加点,我知道被孩子搞得晕头转向是什么滋味,便提醒她对有家庭的员工要体谅,不能期待跟她一样随时献身。不然人家干了也不痛快,偷偷叫你老处女或工作狂,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她居然大笑起来:“有啊,就是老处女加工作狂!”
2009年夏天我回国去江浙沪旅游时,Wendy跟着一同去了。她喜欢扎在中国人堆里乱逛,还无师自通一手我望尘莫及的砍价功夫。在苏州,她给男同事各购买一条质地精良的真丝领带,女同事的是一条真丝围巾。到了上海,她钻到一家美工作坊,又为每人定制了一个石料上乘的中文图章。光是帮她把那一长串的鬼名译成中文,就把我累个半死。
从中国回来后,有一天她很晚从公司打来电话,语无伦次,空前激动:你猜怎么了?今天一上班,吓了我一跳。我们部门的着装规定是休闲式,今天男的却都西装革履,女的花枝招展,一个个阴阳怪气地冲我笑。就我一人披头散发,莫名其妙。大老板也从他办公室踱出来,说艺术家早晨好啊,并弹了弹自己的前襟。这时我才发现,原来他们系的都是我送的领带或丝巾,老板节,他们合伙算计我。更无语的还在后头,今天他们交来的所有文件都没署名,而是印的中文图章,我送的,可我也看不懂,害得我撅着屁股猜,弄到这么晚。你说年终奖该不该扣他们一个百分点?
Wendy讲完,电话挂了。我想象她白天的经历,不停感叹老美想象力之丰富。虽然我和她没一起工作过,但做过课题,再凭借多年的友谊,我毫不奇怪她在公司如此受欢迎。除了工作,她还爱好健身、旅游,帮朋友看孩子还倒搭钱,甚至去照顾她痛恨但潦倒的父亲。她拿手的还包括当媒婆,成了好几对多年下来还没有散伙的。
就是这么一个人,人生目标居然是不被人打。做为好朋友,消化起来很不容易。
李小敏认识Wendy比我时间还长,也表示不解,理由是她爸打的是她妈,又没打她,都这么多年了,她怎么就还认定男的都打人呢?再说她活得很欢,不像胆小的。不想被打,等有人动起手来再跑也不晚,何必一琢磨就逃之夭夭呢?
面对我们的疑虑,Wendy不止一次耐心地说服我们去相信,她的理想的确就是不想被男人打,尤其是自己爱的男人打。她尽管被迫选择了一种有缺憾的生活方式,但能熟练地驾驭它,所以无悔无怨。单身不等于寂寞,就像结了婚不等于不孤独一样,活得踏实就好。
人生有很多真相,也有很多假象。看来存有一些秘密不稀奇,而难得糊涂也不免是很好的诠释方式。于是我和小敏不再好心地难为她了。但是另一件事的发生使我俩又改变了主意。
那是到了2010年暑假,Wendy和我一起去香港。有人向她推荐一家制衣店,慕名而去,果然漂亮,她立刻就选中了好几款。半成品很快赶出来了,风度翩翩的店老板指挥着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师傅给她穿上,继而精心地比量、画线、别针,围着她忙得团团转。
奇怪的是,尽管店里空调冷得刺骨,她居然大汗淋漓,勉强配合着完成了两套,最后一条裤子和一件上衣死活也不试了,直说做上就行,她信任他们。裁缝和老板面面相觑,只好作罢。
从店里出来,我不解地责问她那么贵重的东西为什么不试好。她的回答令我大吃一惊:“我害怕那裁缝。”“ 怕他什么?”“怕他离我太近到处乱碰。”“喂,那不叫乱碰,那叫有目的地碰。他如果不那样,怎么发现哪里不合适?再说了那个小老头,怀里拢个大洋妞,要激动也得他激动。人家镇定自若的,就当你是根木桩子,你多哪份情?”
Wendy白了我一眼,小声喃喃道:“不知道你还这么毒舌,但那种恐惧难以遏制,我真不是故意。你,大概是对的,那,我该怎么办呢?”“你这么办:回去把你的医生、教练、理发师、按摩师… …凡是能名正言顺跟你动手动脚的,全换成男的,看你会不会死。”
回美国后,我和李小敏讲了在香港制衣店的事,她也没想到问题这么严重。尽管没有把握,我们还是决定,要尽力帮助Wendy摆脱阴影,至少不能放弃影响她。
我是小敏大女儿的干妈,Wendy做了小敏小女儿的干妈,所以亲戚走得还是挺频繁的。逮到机会,小敏开始认真地给Wendy洗脑:我父母你见过N遍了,你看我妈也没啥吧?她就是自信。你再看我爸,超级帅男,还不是乖乖地?要问他打不打我妈,其实我妈不打他就不错了。活生生的例子摆在这,要坚信这世界上不打老婆的,加上被老婆打的,是绝对压倒多数的。你如果总将你爸视为天下男性的代表,无异于是对世界文明的侮辱。
我也不停地添油加醋:是呀,我从来没见过我爸打我妈,我哥打我嫂子,我弟打我弟妹。至于打我的人,还没生出来呢。咱们这么办怎么样:碰着真要打你的,别忙着跑,先给警察打个电话,把那小子关起来,再把他值钱的东西卷着走。等碰着那好的,就留下,还可以霸占他的窝。这两件事,有什么难的嘛。
小敏转向我压低嗓门改成中文:“照这么说你还真有点欠揍。” 然后迅速变回英语跟Wendy说:“你信不着别人还信不着我俩吗?”
Wendy静静地听着,一面不置可否地瞪着我们,一面毫不排斥地露出会心的笑容。
受家庭暴力影响的孩子长大后,一般不是认为虐待被虐待理所当然,就是走向另一个极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显然属于后者。高学历、高职位、高工资,某种程度上像为残损的内心化了一道浓妆。而真正的美容,则需要去修复被损伤的爱的能力。
我们愿意去支持她,让梦想重生。
探讨完沉重的话题,改成轻松的。关于男人哪里最性感被旧话重提,Wendy和我都对小敏的观点很感兴趣。听我声情并茂地讲完来龙去脉,她觉得特可笑:“要说这个,还得数我的前夫。但是他的无良让他看起来更丑陋,因为那副好模样就是坏心肠的小帮凶。我现在看人看整体,不分解。关于Mark(她先生),我没着意想过哪里如何。不过你们要逼我,那应该是他全身最上部那小半球-brain吧。每月有钱定期进到我家帐号上,全靠他脑袋瓜里弯弯曲曲那一小堆,所以我认为那里最迷人,行吗?
听得Wendy和我差点全出溜到地下去了。我也不得不很冲小敏说一句中文:“你也该打呀。”
Mark来自北欧,是位金融教授,能从他的长相挑出毛病并不容易。我们的动静使他撂下活计从办公房间跑出来,一脸的无辜,问什么事啊这么热闹?所以,你们要常来,你们一来,小敏就高兴,小敏一高兴,我也高兴,人生何求?先简单喝点什么?茶?咖啡?果汁?还是红酒?容我赶紧弄完手头的东西,带上亲女儿干女儿出去吃饭吧?我开车,我结账,这桩生意能成交吗?
除此之外,他还是个孩子王,摸爬滚打,无所不为。难怪在我家姐弟俩心中,Mark叔叔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名列前茅的自然还有Wendy、小敏以及包括那几位拉丁女友和其它亚裔、欧裔在内的人。因为我们大都是新移民,美国不是自己出生长大、却是成人变老的地方,能够一起彼此呵护、彼此分享,自然总像阳光一样的温暖。
如今,经意不经意间留意到男人,手臂仍是挡不住的首选。当然它们并不都结实有力,还有白皙修长的、圆润肥胖的、瘦骨嶙峋的、以及无缚鸡之力的… … 尽管被Wendy的遭遇打击了,但我已学会透过眼睛能看到的,去领会看不到,仍然爱它们的好。
Wendy越来越开心,总说多亏我们使她看到无畏的力量。原来她不屑本国的心理治疗师,却对中国的土郎中有感觉。最近,她又开始谈恋爱了,据她讲如果他会家暴,除非兔子能当山大王。
其实我更感谢她,因为我已不知从她那里白白拿到多少植根这块土壤的秘笈。
我和拉丁女友们,依旧隔一段见一面。拉美人跳舞如同中国人吃饭,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事情。每当看她们纵情欢歌,随着那或比小溪还欢快,或比大海还宽广,或比岩浆还炙热的音乐飞扬,我总倍感奇妙:她们的每块肌肉都会舞,每条韧带都会动,每根骨头都能舞动得毫无道理可言。尽管平素都以面具示人,那个时刻,所有的不同都跟鬼在一起,只有灵魂,在自由地飞。
有朋友,真的很美妙。
后记:本文成稿于2012年,其中提到的Mark,于今年元旦次日,死于急性白血病,年仅38岁。
当时因工作缘故他们全家刚搬回他故乡不久,一切发生在三个月内。他走的几个星期前,给我和Wendy的e-mail中还表示,预计自己至少还能活5年,所以要放下工作,专心陪伴女儿,并开始着手撰写侦探小说;一个多星期前,电话中,我们还谈笑风生... ...
消息传来,我和Wendy立即先后飞往那个北欧的童话王国,陪小敏一同悲伤。Mark留下了比活着时候挣的还多的钱,小敏告诉我们,她真正体会到,人没了,钱何用之有。
不过我们都还一致同意,不论看到看不到,太阳总是在那里... ...
受网友启发,补上这段。谢谢花时间读我博文的朋友,祝大家中秋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