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记阳江行
0.
上个月跟朋友一起在大鹏过周末，聊起元旦安排，她说要回阳江老家。我一听来了兴致，强烈请求全家跟她一起回老家。她说她是回去接她妈，我说那我们就跟你一起回去接咱妈。
就这么着，我们死皮赖脸地蹭着去了趟阳江。
我们一家旅行，自己闯荡的情况居多，不大与人搭伴结伙，更少接受被安排与被款待。怕给人添麻烦，更怕自己受束缚。只是早些时候，跑去汕头游玩，被当地土著宰到鲜血淋漓。想来后怕，决意改变策略。虽然粤西不似粤东潮汕地区那般民风彪悍，但是毕竟有本地人带路，心里会踏实许多。所以此次走了休闲的路子，丝毫未曾操心住宿与行程方面的问题，果然玩得轻松爽适。
1.
一出深圳，就开始塞车，天色阴沉无边。但我们全家却满心期待，盼望随便是什么内容的未来。这是我们的习惯，习惯于无具体目的之向往。所以才会隔三岔五地出行，在家里连住几周定觉憋闷，透不过气。不知道我们隔海跨洋地来回迁徙，是否跟骨子里这种不安分有什么关联。
倒是不负我们的惦记，傍晚到达阳西咸水矿温泉度假村时，已经有肥蚝全宴等候我们了。阳江的生蚝，肥嫩鲜甜，十分著名。甚至深圳出产的蚝仔，若被送来阳江养上月余，再运送回深时，身价便可高上几倍。只是可惜，真正爱蚝的人其实并不多。偶尔为之还行，真刀真枪地“大战群蚝”，还是比较困难。一桌子的蚝餐，几百只的肥蚝，被我们一行人等吃去不足三分之一，实在浪费。
当晚泡温泉，也有点浪费。水疗磁疗矿疗一应俱全，我们只是泡在鱼疗池中，舍不得出来。水里有蝌蚪大小的鱼儿围绕，而且越聚越多，在以脚为主的身体部位轻轻舔咬，据说是在咬食身上的死皮、细菌、毛孔排泄物，乃情趣美容是也。
对于美容养生，我兴趣倒是不大。真正享受着的，是万丈闲情。
就在出门以前，还被可有可无却又逃脱不掉的事务烦扰着。给一个老同学打电话，因为觉得那些自寻烦恼的说话，只有对她去讲，由她劝我。她竟然先于我，吐了类似的感叹出来，让我发觉，我们这批人，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拥有了很多很多，多到没有资格去抱怨什么。于是各自只得寂寂地守着一摊子无可奈何，过着在他人眼中幸福无比的生活。
羡慕有信念有坚持的人，但是那人却说，TA的信念与坚持，不过是一张想丢弃却又不敢的票据，记录了热情消退的一场消费，并为可能的现实用途留存着。
那夜在阳西，不见月亮，只有满天的乌云。细雨不时飘洒，落入温泉无声而绵软的水波之中。鱼儿撩拨得人直想轻笑，于是抬起头，对着飘飘悠悠的夜雨真地笑了起来。
2
次日醒来，拉开窗帘，仍旧阴雨。以为会寒冷，开窗却发现，气温其实并不低。窗外是水灵灵的花草树木，还有细雨中安安静静的水池、滑梯、雕塑。穿件薄毛衣，踩着薄薄的水雾出去散步，呼吸深圳断然没有的清新空气。
早餐清淡，可口，尝到三样当地著名的吃食。
前两样是下粥用的，一为菜咸，二为一夜情。
所谓菜咸，就是清炒芥菜与白菜，多加一点盐份，好配白粥。但是不像我们北方人吃的咸菜口那么的重，所以不论清早还是宵夜食用，都颇爽口。
再就是一夜情，为朋友的隆重推介。海产红杉鱼，在海盐中腌制一夜，故名“一夜情”。第二天将盐洗净，沥干水分，煎成两面金黄，鲜嫩，鱼皮香脆，也是下粥用的。
最后要说这道食物，叫作猪肠碌。名字听上去很荤，实际上却很素，是米粉皮包裹芝麻、豆芽、虾皮、蛋皮、香菜等材料，蘸特制辣椒酱，为阳江人早午晚茶必点的东西，就像我们在深圳广州喝茶，一定会吃肠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美味的猪肠碌，没有打出阳江去呢？至于这名字，我猜测，是根据它的模样而来。卷埋一条，状似猪肠；切开成一碌碌，即成猪肠碌啦。
早餐之后，徒步走回别墅区。一群孩子跳进房前的私人温泉戏耍，同行的三家大人，坐在细得几乎感觉不到的雨中，喝茶聊天。茶是朋友自带的普洱，话题是深圳以外天马行空的散淡。我发现，每回大家一同喝普洱，定然再也说不出金戈铁马的话题来。可能因为我们难得有时间单单喝茶，不谈生意，不赶时间。
一面喝一面谈，直到茶已经淡得不像样子，差不多该要动身往阳江去，却谁都不愿抬屁股走人。因为这泡茶，对于我们自深圳来阳西小住的一班俗人，不论多么淡，都浓郁得堪称奢侈。
3.
阳江港口的排挡里吃海鲜，新市区的高档酒楼里吃正宗粤菜。。。任何茶楼酒肆，都有许多深圳没有的食物，味道自然鲜美无比。吃到最后，已经达到疲劳境界，唯以清淡的菜蔬向肚腹交差，很有小人暴富的消费历程，呵呵呵呵。
我和大侠总结，在国外旅游，主要就是看风景。吃的方面，基本无法奢求。所以经常用“麦当劳”和“茶餐厅”解决问题，至少孩子喜欢。反正难得找到合全家口味的饭食，还不如把省下的时间和银子花在游山玩水上面。但是在国内，不论到哪里旅行，吃当地的特色菜，一定是旅游的最主要安排。甚至为了吃到一顿好的，牺牲一两个景点也在所不惜。
一旦吃的兴趣消减，玩儿的心就又有了。酒足饭饱以后，我们开车去了南海一号，参观那只打捞出来的宋代沉船。不懂考古，只是觉得“整体打捞”有点儿意思。就是用巨型沉井把这艘宋代的商船整个儿给罩起来，然后再用大型起吊机把沉井连同沉船一起从淤泥里吊起，拖到海陵岛这个丝绸博物馆里存放，并继续考察研究。据说打捞“南海一号”，花了一亿人民币，造这个博物馆，又花了一个亿。而打捞出来的文物，价值可达千亿美元。
最可惜的是天气仍然不好，没有欣赏到海陵岛的十里银滩。暗下决心，等到夏天晴好的时候，一定要再来闸坡游玩。
4.
约了几个朋友，晚上在酒店附近K歌。
在座一位深圳回来的阳江人，没有喝酒，却歌多话更多。向我们讲起阳江的历史，言语之间尽是对阳江眼下状况的不满和遗憾。在他看来，现今昏庸无能目光短浅的阳江政府，黯淡了阳江耀眼的过去，还有阳江卓越的人物，
回想隋朝时候，阳江也有过鼎盛辉煌。俚族女子冼夫人当政，效忠朝廷，又善于治理，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军事、精神领袖，深受岭南人民爱戴。隋文帝以冼夫人为岭南安定的支柱，册封其为谯国夫人，许她调发部落六州兵马。
还有关山月。他最初的打算，是在自己的家乡建美术馆。只要阳江政府肯出建馆的钱，他就愿意把自己全部作品都捐出来。无奈政府怕花钱，否决了关老的提议。结果呢？深圳出了这六千多万，建起深圳市民中心区一座地标性建筑，关山月美术馆。
在百度吧看见一个贴子，痛心地写起这桩事情：
假期回了一趟家乡，去了一趟深圳，感觉粤西与珠三角的经济还有城市面貌果真不可同日而语，但是我关心的不是这些可视的东西。关山月的故乡与“关山月美术馆”，处于不同的空间，因为我的踏足，它们却在我的心里拉起了联系的线索。
阳江是我的家乡，美丽的闸坡海湾让她远近闻名，“南国风筝场”的美誉毫不吝啬地冠予她，“中国刀剪之都”的盛名她从来都没有辜负。广东人，甚至周边省市的很多人都知道“阳江十八子”的刀，但是面对距离广东比较遥远的朋友，我只能告诉他们闻名全国的“喜之郎”的出处就在阳江。这样的介绍，他们绝对的是一脸的惊讶，找到产品，仔细阅读那行小小的写着“阳江市”几个字的地址，他们反而更为惊讶，驰名的产品，无名的阳江，我明白，他们心里都会这样想。
这时，我想起一位阳江名人，国画大师关山月。没有多少人知道他是阳江人，就连许多阳江人自己都不知晓。他与傅抱石合作为人民大会堂正厅创作的大型国画《江山如此多娇》，深受国际友人的称赞和美术界的好评，成为现代中国画的经典之作。一次在饭桌上，同门几个都跟教授论起自已的家乡，江门新会的同门，大家都知道他的家乡是梁启超的故居所在地，都还知道更是不在话下，秀全故居、秀全公园、秀全中学等等。我开玩笑说怎么没把花都区改为秀全区呢？轮到我讲了，我说，阳江是个小地方，也许就关山月的名字为大家所闻。教授一脸的崇敬还有兴致地跟我作了讨论，这给我带来不少的满足感，那时我深深感受到文化名人给一个地方带来的光彩。但是，想到我们阳江，又有多少当地人听过关山月先生的名字呢？难道跟外地人，我们就只能讲闸坡，讲阳江十八子吗？我们的文化艺术呢？撇开对文化艺术本身的追崇不说，在这个文化艺术成为经济推动因素的社会中，文化艺术给一个地方创造的何时何地已经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而我们阳江却十分遗憾地缺失了这么一点。
在深圳，公共汽车从繁华的都市驰过，路途中随着“关山月美术馆到了”的报站声而停歇，我心头一震，阳江的关山月，深圳的“关山月美术馆”。为什么“关山月美术馆”不设在阳江？为什么阳江不为自家的名人设个纪念馆呢？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想起来我们感慨不已！
关山月老先生已仙逝。对于这样一位大师，载入史册留千古也是必然。阳江是先生的家乡。却默默无语，那是多么可惜的事情呀！
去看朋友出生长大于其中的老房子，在阳江的老市区。周围住着许多老人，彼此几代相熟。一栋栋紧邻的民宅，全部瘦而高，拥有塔楼一样狭长而破败的楼梯。朋友的亲亲戚戚成群结队，聚拢来，观看返乡的孩子，还有深圳来的北佬家庭。
老人家不知道我们过来，也不会讲国语，急匆匆在口袋里摸出钱来，一张张挨个塞进孩子掌心当作见面礼。中年的姐妹妯娌，有的拿着砂糖桔，有的握着砍好的甘蔗杆，也都递给孩子，以完全不像普通话的普通话劝诱他们多吃几口。孩子的兴趣可是完全不在吃食，蜂拥着钻进老屋，爬那四层的陡峭的老旧的楼梯。孩子上楼了，大人留在下面。彼此语言不通，搓手相望，微笑个不停。
我和大侠在广东，前前后后住过多年，但是总是深圳广州这几个城市转悠，其它地方去的不多，因此难得近看粤地居民的淳朴。出国之后又回来，发现离开的这些年里，国内建设日新月异，熟悉的城市变得越来越陌生。然而细品之下，陌生的城市里，反又闻到熟悉的味道。有一些，是自幼喜爱的文化和风俗；另外的，是中国日渐国际化的表征。虽然关于阳江，听的看的牢骚多多，仿佛表明今天的阳江，只剩菜刀和豆豉。但是对于家乡的深爱与切责，我怎么可能不了解呢？
那夜K歌，有人唱了罗文的《楚歌》，引我回想起当初，身在美国时候的思乡，深深长长的，像闹市区那栋老屋，和巷口卖了几十年的一份猪肠碌。
视频：《楚歌》by 罗文
注：关于图片，flickr太慢，无法上传，失去耐心。暂时先从网上抓几幅相关的下来，顶一阵先。要是回头能上传了，再添几张原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