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生活----悦子的恼人婚姻(五十九)
母子俩刚刚吃完中午饭,国华的BP机就响了起来。他看了看号码知道是马前途打给他的。国华赶紧帮母亲把碗筷拿进厨房,又把折叠桌子折好放在墙边,就穿鞋准备出门。他告诉母亲自己要到外面的电话亭打个电话,去去就来,没等母亲回过神儿人就已经迈出了家门。
电话中的马前途似乎少了些伤感却多了不少忧愁。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的无精打采。
“华子,我们昨天晚上才回来。这几天累坏了。我刚起来没多久,早饭、午饭都没吃。我爸一个人出门了,估计是找老熟人散心去了,就我自己在家,也不想费劲做了。你吃了吗?吃了也没事儿,再吃一回也撑不着你。这么多天没见还真是挺想找你聊聊。大礼拜天的,早点儿出来吧,咱俩找个地界边吃饭边聊天多好。”马前途的话好象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国华没有多想就答应了。
看见刚刚进门的儿子转脸又要走,国华妈很是不理解。
“大礼拜天的也不知道多睡会儿觉。你不晚上才去舞厅了吗?这会儿又干嘛去?家里恁么就留不住你呢?也难怪悦子不高兴。我看你就是没事儿找事儿瞎惹惹惯了。你走你走,赶明儿就别回来了。”
“妈,不是我愿意往外跑。你没见我出去打电话了吗。是马哥刚刚给我打的电话,约我出去和他聊聊天。我估计他这些天回老家心情就一直也没好过。昨儿晚上刚回来,今儿一早我马叔就出门了。他一个人在家憋得慌,清锅冷灶的也没个饭吃,就来电话想找我出去吃个饭说说话。都是朋友,陪着人家聊会儿天也不费事儿。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国华回来是拿自行车钥匙的。
听见国华是因为马前途而出门的,国华妈撇了撇嘴不吭声了。
因为是星期天,饭馆里人声鼎沸,简直就是座无虚席。国华在电话里和马前途约好了时间和地点,几乎是正点到达了这家以津菜闻名的饭馆。国华进门正四下里张望,就有一位中年服务员主动走上前招呼他。
“您是不是姓郭?要找一位姓马的小伙子?”中年服务员满脸笑容的问到。
“没错儿。您恁么知道的?”国华有些惊奇于服务员的问话。
“马同志也是刚进来不久,他告诉我会有一位姓郭的细高挑儿的小伙子找他。我看您这体型估计十有八九差不离儿。您请跟我来吧。”中年服务员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国华跟着他走。
国华被中年服务员引领着来到了一张靠窗的小饭桌前,马前途早已经先他几分钟坐在那里了。两个人寒暄了几句,马前途就叫服务员开始点菜。国华和马前途谦让着,说他不知道该吃些什么,让马前途全权代理就是。于是,马前途简单的询问了服务员几句,一口气就点了清炒虾仁、溜鱼片、烩面筋、焦溜里脊和糖醋鱼,还要了两碗米饭和一瓶直沽高粱酒。
“您就二位,这些菜可能有点儿多了。”服务员热情的建议到。
“没关系。我们两个都是大小伙子,能吃。我都饿了好些天了,就想着大吃一顿呢。再说了,我带着家伙呢,吃不完正好可以打包回家。就这样吧。”马前途坚持着。
国华一直没吭声,直到看着服务员走远了,他才冲着马前途说到:“马哥,你点的这些菜都足够你和马叔晚上再吃一顿的了。不瞒你说,我刚吃了午饭就跑过来了,胃口还是满的呢。”
“不饿也得吃。不吃你干嘛来了?又不让你花钱,不吃白不吃。”马前途一脸严肃的掏出一包万宝路点上了一根。
“不是钱不钱的事儿。是吃得下吃不下的问题。咱出来不是为了聊天儿吗,谁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吧”国华不想扫了马前途的兴,语气和缓的说到。
“不瞒你说,这几天可把我折腾惨了。当初回老家是我爸的意思。要照我的想法在郊区公墓买块地多好,又近又规整,还总有人照应着。好嘛,我爸死活不干,脑袋就是一根筋的非要往老家送。说老家是自己的地,去哪儿也不如去自家的地界踏实。结果恁么地?那倒霉地一挖就出水了,根本就埋不了。虽然就是个骨灰盒子,那也不能往水里泡吧。你说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末了,我爸没话说了,问我恁么想的。早干嘛去了?出了纰漏想起我了?你早怎么不听我的呢?弄了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鸡一嘴鸭一嘴的在那磨嘴皮子玩儿。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是在县里的小公墓给我妈安了家。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就那个破地方,哪儿能和咱这里比呀,差了行市了。可是,人既然走了,就不能再回来了,没辙,只能那样了。”马前途就像见到了亲人似地,不停地说着。国华没有插嘴,静静地听他一个人说。
“老家的饭也不行。都这会儿了,还是玉米面多于白面。虽然是贴饼子就炒鸡蛋、土豆丝儿,顿顿吃谁也受不了。好容易杀了头猪,毛都没拔干净就下锅了。嗨,跟咱这儿简直就没法比。要不我今天恁么非得出来大吃一顿呢,不吃不行了,都馋疯了。”马前途一口一口的吸着烟,向国华吐露着心里的不快。
说话的功夫,他们要的菜就上齐了。马前途把已经起了瓶盖的白酒倒了两小杯,自己拿了一杯,示意国华拿另一杯。
“来,就算给我接风。干了。”他一仰脖,咕咚一口把白酒一饮而尽,紧接着就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焦溜里脊送进嘴里。
“好久没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了。”马前途说着就又夹了一筷子。
国华本不想喝酒,此时却也不好推辞,只好向马前途举了举酒杯算做致意,然后就学着马前途的样子也一口把白酒喝下了肚。顿时,一股热流直冲他的咽喉,他忍不住咳了一声。
“赶紧吃菜啊。用菜压住就好了。又不是头一次喝酒,不至于的。”马前途招呼国华赶紧吃菜。
“手腕子恁么弄的?摔地上了还是和人打架了?来来,再来一杯。”马前途又给国华倒了一杯酒。
“端起来,端起来。一口干了。快点啊,我可等着你了。”他催促着国华。
“酒我就不喝了,我陪你吃几口菜吧。我真不能喝。你还不知道吗。咱们出去应酬不都是你主喝吗,我差远了。再说了,喝多了晚上还恁么去舞厅是不是。”国华边说边拿起了筷子。
“我不说了吗,你现在就算是给我接风,恁么地也得喝三杯。一个人喝没劲。三杯不多。我知道,你喝半斤也没问题。别装了。来吧。咱俩一起干了。”马前途把自己的酒杯和国华的对碰了一下,一口又干了。然后盯着国华直到他把自己的那杯酒喝下了肚子。
很快,三杯酒就下了肚,马前途的话更多了。他又问了一遍国华的手腕子,当得知国华是因为被别人撞上而受的伤时,马前途狠狠地说到:
“我要是你,就得让那小子死陪。撞完人一点儿后果都没有?天底下哪儿有那种好事儿去。你不让他出血他就不知道疼。你让他花钱了,下次他就不敢再那样儿横冲直撞了。你就是太好说话。没办法。”
“通过我妈这件事儿,我算是想明白了。人这一辈子不能光想着吃苦,还要想着找机会享福。否则的话,突然有一天大难临头了,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光挣命玩儿了,该吃的没吃、该喝的没喝、该玩儿的没玩儿、该看的没看、该逛的没逛,后悔都来不及了。你说多怨得慌。”马前途一边说,一边又拿起酒瓶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接着又要给国华倒,被他拦住了。
“马哥,我真不喝了。你也悠着点儿,晚上还得去舞厅呢。”国华劝着马前途。
“你不用劝我。我心里有数儿。你也得喝,不喝不是哥们儿。吃菜呀你,别光愣着。咱哥俩出来就是喝酒吃饭聊天来的,你不吃菜也不喝酒那你干嘛来了?不跟我做哥们儿了?来,再喝一杯,不喝你就是看不起我。来,满上。”马前途把国华挡住酒杯的手扒拉开,满满的又给他倒上了一杯。
“你看咱俩现在,两头抻。白天忙着拆房,晚上开着舞厅。一星期干七天不说,还是连轴转的。咱也是人啊,不是牲口。对吗?那骡子驴马还有嚼口草料打个盹的时候呢,咱们呢?连个牲口都不如。钱是挣了,你有时间花吗?我算看透了,这压根儿就不是正常人的活法,是变形金刚的活法。可咱不是变形金刚,咱就是一个由骨头和肉组成的刀枪能入、水火能侵、病痛能蚀、生死由天的脆弱的普通人。你敢说你不脆弱吗?你不脆弱,恁么人家稍微一撞你你手挽子就裂了?我不脆弱吗?我不脆弱我妈这事儿恁么就几乎把我击倒了呢?不瞒你说,以前我还觉得自己挺爷们儿的。不是吗?你看咱们干的这些个事儿,那不是任谁拎个脑袋就能干出来的。所以呀,干了这么点儿事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就觉得自己很强硬很男人了。结果呢?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你觉得你强硬那是因为你没碰上真正要你命的难事儿。真遇到天大的难事儿了,你就知道自己其实嘛也不是,简直就是不堪一击。我说这些是嘛意思呢?我就是想说,咱不能光想着钱,咱得为自己活的值不值想一想。对吗?”马前途不停地说着,借着说话又喝了三、四杯酒。国华为了陪他,不得已又跟着喝了两、三杯。两个人借着酒劲一个说起没完,一个默不作声,却也是很有意思。
这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也没有结束。一瓶直沽高粱都见了底,菜却没见下多少。马前途确实是酒量可以,一瓶酒他自己喝了多半瓶还没尽兴,大声招呼来服务员非要再开一瓶不行。国华对服务员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听马前途的。
“马哥,下回再喝也不迟。你光喝酒了,这菜却剩了这么多。要我说,你赶紧把它们打包带回家,这会儿都两点多了,人家饭馆也要打烊了。要不你先回家休息一会儿,晚上咱再接着聊行吗?”国华和颜悦色的劝到。
“那也行。咱晚上就不见不散了,到时再弄几瓶啤酒当饮料喝着更来劲。”马前途接受了国华的建议,两个人在饭馆门口说了再见然后就各奔东西。
国华没有回家,也没有回旅馆。他直接去了上次看病的医院。因为他手腕子这几天隐隐的疼很让他烦心。他挂了骨科门诊,对给他问诊的老大夫诉说着手腕子的痛楚。他恳请老大夫给他开一些止疼的药,他说这种隐隐的疼已经影响到他集中精力做事情了。或许是被他极其认真的态度给感染了,或许老大夫觉得他的伤确实妨碍了他的正常生活,国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一包止疼药。
等国华再回到小旅馆,已经是下午快五点了。这一天折腾的,他几乎是没有闲着的时候。简单的洗了把脸,国华怀揣着止疼药就骑车去了舞厅。他记住了老大夫的叮嘱,不是特别疼就不要吃药。
到了晚上快七点的时候,马前途还没有现身。按理,作为舞厅的老板之一,他应该早到了。国华虽然心里有些纳闷,但却也不以为然。马前途不来的时候他一个人还不是都过来了。
七点半的时候,电话终于响了。国华拿起电话只问了一声:“是马哥吗?”就听见电话那头马前途舌头有些发硬的声音。
“华子,中午的菜我都带回家了。晚上一热你猜恁么着?比刚炒出来的更有味道了,估计是菜汤都入到菜里面的原因。结果就陪我们家老爷子一起又喝了几盅,可能喝的有点儿猛,感觉有点儿上头了,走路都轻飘飘的。我今儿个就不去了。你就一个人多照顾照顾吧。哥哥在这儿谢谢你了。”
“没关系。你歇着吧。甭担心。我能行。”国华对着电话听筒只说了极简单的四句话。他能够理解马前途失去母亲的心情。他知道他需要时间去平复心里的伤痛。也只有时间才能让一切趋于平淡。只是,他觉得马前途不应该把酒精当成慰藉自己情感的良药。
国华先前已经各处查看了一遍。此时,放下电话的他不知为什么,却有了一种非要走出办公室去看看的强烈冲动。他推开门,快步走了出去,立刻被喧闹的气氛所包围。他走到舞台的侧面,看见了还坐在那里候场的雅芳。他没有出声,只是默默地站在离她有一定距离的后方,聆听着台上正在演唱的男歌手的歌声。
“晚风轻拂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缀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坐在门前矮墙上一遍遍怀想,也是黄昏的沙滩上有着脚印两对半。”
国华突然有些恍惚,感觉自己此时正踩在沙滩上,脚下的细沙是那样的柔软,柔软得都有些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了。他下意识的伸出手臂去扶墙,却不料触到了受伤的手腕子,顿时,一股钻心的疼使他几乎就要失声叫了出来。
雅芳聚精会神的盯着舞台,台上演员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唱腔她都没有漏掉。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聆听别人是最好的学习。突然,她似乎觉得身后好像有什么动静,也奇怪了,舞台上那么大的声音却挡不住她的另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猛一回头,发现身后的国华正满脸痛苦的靠着墙,确切的说,他正准备离开舞台。雅芳赶紧站起身,箭步疾走到国华的面前,一把搀住了这个比她高了快两个头的男人。
“你怎么了?郭哥,你撞疼了自己?”雅芳的声音很是急切。
“我没事儿。就是不小心撞了一下手腕子。我回办公室待会儿就没事儿了。”国华说话时脸上费了好大劲也没有挤出一丝笑容。
“我扶你回去。”雅芳扶着国华没的手没有松开。
“没事儿。我真没事儿。你赶紧坐回去,一会儿就该轮到你了。”国华说着就想摆脱掉雅芳的搀扶,却没有成功。
“放心,我唱歌没有一点儿问题,也晚不了。我扶你走。”雅芳没有听从国华的话,不容推辞的固执的搀着他一步步向办公室走去。
作者:spot3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