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绮霞》卷九魏宫风云 34告密者(下)
34. 告密者(下)
红螺被两个嬷嬷夹持着走进大殿,三人一起跪地行礼。
“见了皇上,还不快说?”旁边的一个嬷嬷抬手使劲拧了一下红螺的胳膊。
“唉哟——”红螺已哭红了双眼,身体瘫软,估计来见皇上之前就已被严斥了。
“是,是……奴婢发现,发现钰昭仪与南宋来的使臣——临川王有私情!”红螺低头说着,身子佝偻成了一只虾,鬓发散乱不堪,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钰儿顿觉得血液直冲上头顶,后脊一片冰凉,浑身开始颤栗不已。现在她与拓跋征的关系已非同以前。他对自己也是故意疏远,自己在魏宫充其量只是个不受宠的妃子。但,按时间算来,临川王恐怕还在大魏边境。若私通罪名坐实,她无非是颜面扫地,看在明姑的份上,拓跋征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但是,舒冷凤该如何自保?想到这儿,阵阵后怕袭上心头。难道是有人要故意要置舒冷凤于死地?这是借刀杀人吗?到底是南宫的人布的陷阱,还是魏宫里的人?她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手脚冰凉,头脑里一片空白。
“放肆!一个贱婢也敢诬陷后宫昭仪!”拓跋征的眸光似冰棱般厉寒,“来人,拖出去,杖毙!”
“不!皇上,皇上恕罪!奴婢有证据!”红螺身体已颤抖成了一团。
红螺披头散发,亦不敢看向钰儿。钰儿心里阵阵紧缩,又沉沉地痛着。她不由握紧了拳头,尖锐的指甲深深插入掌心。到底是何人布此恶局?必先威胁于红螺。红螺今年才满十五岁。无论自己是否被置罪,恐怕红螺已命不保矣!
“朕对证据不感兴趣!”拓跋征说着大手一挥,一脸的阴鹜,“拖出去!”
“慢着,”钰儿从坐榻旁走出来,她迎着拓跋征满是沉痛和审视的眸光,一步步似踏在柔软的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她唇边扯出一抹笑容,僵直着脖颈。待走到拓跋征桌案前,她躬身施礼,平静地说:“听她说完,让她拿证据出来!我感兴趣!”
众人皆愕然,转眸注视着皇上。
拓跋征的眸光在钰儿身上停驻了片刻。他似乎叹息了一声,只是叹息声消失在他抿紧的唇间。他点点头。
“是,一块锦帕。”红螺颤抖着声音说。
旁边掖庭的嬷嬷,一手抬起红螺的下巴,一手直接伸到她衣襟中,拽出一条锦帕。这些嬷嬷在宫里当差几十年了,都是见风使舵的角色。一看皇上对此事不感兴趣,心里早有了打算,所以下手也特别重。只是抬了红螺的下巴,伸手掏出锦帕,就已经疼得红螺泪眼婆娑,身体越发抖如筛糠。
钰儿一脸痛惜地望着昔日亲如姐妹的红螺,当着众人的面指责自己。拿出自己悉心藏在妆奁里的锦帕。上面有舒冷凤亲手绘制副风筝图,她总在夜晚时分才拿出来端详。现在,却被这些人当作赃物般拿出来做呈堂证供。自己珍爱的东西,眨眼就成了污秽之物。她心中深叹,顿觉这浩荡皇宫中的孤寒和阴冷。
“一派胡言,这只是条普通绢帕!”拓跋征扫了一眼面前的锦帕,轻蔑地说。
“这,这是当日临川王送给钰昭仪的。奴婢亲眼所见。用米浆刷过绢帕,有字。”红螺好不容易从发抖的唇齿间吐出这几个字。
敏贵人朝身旁的宫人点了点头,有人立刻端来了一盆米浆。
钰儿蹙眉。舒冷凤绝不会愚蠢到留下字迹,看样子,这是诚心要置自己或舒冷凤于死地。她陡然想起惠昭仪的话,在后宫你不算计别人,别人也会来算计你。果真不假!想到这儿,钰儿苦笑了,瞥了一眼一旁的敏贵人。她文静的脸庞上,浮现着一抹几乎凝固了的笑容,苍白的双手如搅在一起的盘根般,握紧了搁置在双膝上。而那位母仪天下的赫连皇后,则身姿端庄地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一场好戏。
米浆刷过之后,果真出现几行字。只不过,那个字迹绝不是舒冷凤的。文字露骨缠绵,的确是偷情的罪证。
钰儿心中叹息,这恐怕只是开头,远未结束。送走了惠昭仪,又来一个敏贵人、霜贵人,只要后宫有女人,这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事,恐永无停息。
拓跋征横眉瞥了一眼锦帕上的字迹,鼻子里哼了一声。他雷霆震怒般一掌掀翻了面前盛米浆的铜盆,铜盆“哐当”跌落到玉石地板上,刺耳的震荡声在空中颤抖了很久,米浆全溅到红螺身上。她吓得浑身颤抖,不停地磕着头。
所有人除了那位皇后都被唬得跪倒在地。
大殿中只剩下拓跋征越来越沉重的喘息声。“来人!此贱婢诬陷钰昭仪,送掖庭严刑拷问,供出幕后主使。杖毙!今日之事,如有人向外透露一个字,一律杖杀,不论是谁!”拓跋征眸光犀利地刮过每个在场的人的脸,然后不停地握拳捶着桌案厉声喝道,“除了钰昭仪,所有人滚、滚!”
众人皆敛息躬身退出大殿外,几个宫婢上来端走了水盆,迅速擦干了地板,退了出去。
钰儿依然跪倒在一旁,愁眉紧锁。
拓跋征大步走到钰儿面前,弯腰拖住她的臂肘,“钰儿,起来吧!这是有奸人陷害,莫记挂于心。”
钰儿缓缓站起身来,无力地笑道,“陛下又是如何知道钰儿是被陷害的?那块绢帕的确是临川王送给我的。”
拓跋征松开拉着她臂肘的手,径直入座。他示意钰儿坐在自己身侧,亲手给她斟了茶。
“我见过临川王的笔迹。那封南朝送来的移书,是他撰写的。而且,我怎会怀疑你呢?钰儿。”他的声音瞬时变得温柔如水。
“红螺刚满十五岁,白白被奸人陷害了。我对她还有一番姊妹之情。”钰儿垂眸注视着面前的那盏茶盅,一柄绿叶在黄绿色茶水间翻游。说完,她觑了一眼拓跋征,他真的对自己没有怀疑吗?假如没有怀疑,这些日子的疏离和冷漠又如何解释?他这么说,不过是在宽慰自己罢了。钰儿不敢往下想,只岔开话题道:“陛下,可否饶过红螺的死罪,让她入庵修行呢?”
“她实在可恶!”拓跋征怒斥。半晌,他才缓声道:“既然是你的婢女,就由你最后发落吧。”
“谢陛下!”钰儿忙起身行礼。
“无需多礼,钰儿。朕累了,想不想陪我廊庑里走走?”拓跋征疲惫地说,执起钰儿的手。
不知有多久了,他们未曾如此肩并肩,携手漫步在这暮色四合,夜色渐起的蜿蜒廊庑中。
秋风萧瑟,掀起钰儿身上的衣袂翩跹。
钰儿扭头,拂开被风吹乱的额上散发,眸光滑过他的面颊。
未曾注意到,近来他似乎老了许多,是因为拓跋历的谋逆还是别的缘故?只见他剑眉紧锁,目光有些呆滞般迎风远眺,他在看什么?匍匐在他脚下的浩荡疆土,还是他可以作为王者般的睥睨苍生?但,他的眸光又丝毫没有骄纵与豪迈,反而是越来越重的愁苦与孤寂……
钰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勤政宫正好是在魏宫的制高点,宫墙巍峨,宫檐次第皆在眼下延展开来。高处不胜寒!钰儿心中长叹,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归期将尽。陡然发现,到现在为止,他都未曾应允自己回南方探望母亲。亦或者是,他故意避而不答?
“钰儿……”他的声音沉似塞北黑夜,他扭头望向她。钰儿只得抬眸。她的眼中已清楚地写进了离别。他默然注视着钰儿的面庞,伸手挽住她的纤臂。他答应过母妃,绝不为难于她。到最后那刻,由她自己来选择。这是他对曾经给了他两次生命的母亲,临终前的许诺。也是除了拓跋历之外,他唯一可以履行的承诺。
夜色迷蒙了双眼,他知道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她站在他身畔,一起看星起月升,天地乾坤明暗分合,苍茫天地有伊相伴。
“征儿,风越来越大了,回去吧。”钰儿踌躇半晌,关切地说。
“还好。有你在,钰儿,我不会孤单。”他说着,帮她捋过脸颊上的纷乱了的秀发。揽住她的肩膀,抬手挑起她的下颌,迫她直视他的双眸,“留下来陪我,有你在,我绝不侵犯南方!不让你为难!”
钰儿苦笑,随口说道:“圣上之意,又怎是许诺——二字可以左右的?若圣上不犯南方,南方侵犯大魏,我又当如何自处?一国之君,又怎可被红颜缚了手脚?”钰儿伸手帮他扶平肩膀上皱起的衣褶,刚张嘴说:“征儿……”蓦然,他眸色倏地一变,脸骤然压了下来。
钰儿慌忙撇过头,暗运内力甩开了他的手。
扭头远眺的那一刹那,她方惊觉,满目苍夜掉色,远方雾漫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