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班故事3:化工厂的清浅时光
《文艺班故事 3: 化工厂的清浅时光 》
若敏
时光,是单行线,没有机会回头,也没有办法重来。春去秋来,转眼之间,迎来了清寒的初冬。窗外冷雨绵绵,一壶铁观音,让生命里的许多记忆都变得温暖。无意中,一张武汉化工厂的图片,勾起我对41年前初夏的回忆。
(2015年回国,与初中同学聚会,丽萍、漢梅、晓兰、我、洪老师、漢菊、红、蓓、漢玲)
武汉化工厂坐落在离武汉二十六中很近的双厂巷地段,这条路叫仁寿路,当年工厂生产着武汉著名品牌长江牙膏和香皂、肥皂等等,据同学们回忆,我们一共到化工厂参加了两次学工劳动。分别是1976年和1977年的初夏。第一次,我和冰、健、荣去展览中心做讲解员,没有参加学工劳动。第二次是初二的下学期,我被徐老师分配到图书室工作,冰因为是学校的广播员,被分配到广播室工作。其他同学都分配到了不同的车间。
(武汉化工厂法式建筑小楼的一角,图片来自网上)
图书室是我特别心仪的地方,如果有一本好书,我可以废寝忘食,这个习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改变。书,是我最好的朋友。在此,我还要特别感谢徐老师,把我安排在图书室,这是同学们都特别想去的一个岗位。好在大家都知道我喜欢读书和写作,并没有非议,幸运之神又一次降临了。我暗暗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把这份工作做好,不辜负老师对我的信任。
化工厂的图书室不大,在一栋小楼的第二层。进门后是木制扶手楼梯,高挑的天花板,干净有木纹的地板,一尘不染,望着弧形玻璃窗外的梧桐树,一丝安然涌上心间。图书室有一位和蔼可亲的女老师,她告诉我如何登记,如何整理图书。
(2018年9月,与冰在北京慕田峪长城合影)
图书室与在车间工作不同,是科室时间表,早上8点上班,下午5点下班。中午午休的时间,是图书室开放时间,也是我们最忙的时候。那时候没有电脑,每个人借书,都登记在本子上,取出卡片,放入盒子中。还书时,再注明归还,把卡片放回书中。图书室不开放的时候,我们就整理图书,把破损的地方粘贴起来。师傅还交给我一个重任,就是把图书分类登记在本子上。那时候,就是抄写不停,然后核对。每次我都把师傅交待的任务完成得又快又好,师傅非常满意。后来,广播室的冰因为那里事情不多,也到图书室帮忙,我们两人,还帮师傅把图书室的大窗帘洗干净。总之,勤快,手脚不停,主动找事情做,让师傅格外满意,给了我们很好的鉴定。
(同学们曾经工作过的化工厂车间,如今已经人去楼空,网络照片)
同学们在车间或者食堂工作,车间是三班倒,食堂是两班倒,同学们上早班和中班的,不上夜班。相比之下,还是非常辛苦的。我选几段男生的回忆。
回忆 1 :“ 5毫米厚的铅板被冲出一粒粒二分硬币大小的铅块,铅块随传送带夹进冲床。接下来很神奇,看似牙膏筒形的冲柱轻轻一压,小小铅块瞬间变成了有模有样的牙膏筒。气泵一吹,铅筒进筐。接下来上漆,印刷烘干,灌装牙膏,流水线包装。
我干的是力气活,用推车运送包装箱。车间库房来回跑。休息时,曾往码得很高的包装纸箱上练跳高,背越式。
那时男生女生之间不太说话。但男生已愿意欣赏女性美了。有时在厂区里看到自己欣赏的女生对面走来,却只能装着不在乎,与同行的男生说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脸颊微微发烫,眼睛也看向了别处。”
回忆2:“那天上中班(下午二点至晚十点),工作岗位是冲管车间的冲床旁,冲床由工人师操作,我们同学们负责把冲成的牙膏皮收集到一个有很多小木桩的木板上,然到搬运到印刷机旁,灰很大,机器冲床声音很响,又没手套、一双手被牙膏皮上的铝粉染得黑黑青青,手忙脚乱的收不赢,就偷偷的按破几个说是次品,看见同学们在牙膏包装车间安静和干净的环境中工作,很是羡慕。”
(在学工劳动中的剑和兵)
回忆3:“下午吃饭时和剑,克刚找包装车间的同学偷要了一个装好牙膏的半成品,十点钟下班和剑,克刚几人去厂内的公用男澡堂用牙膏洗澡,嘻闹,牙膏在皮肤上用热水一激,热辣辣的。但是,如果烫伤了,用牙膏一抹,凉飕飕地很舒服。出澡堂门外有一段路很黑,不小心撞倒柱子上,小腿上碰岀一个大口子,血流不止,是剑,克刚轮换着,在漆黑的夜里把我背到同济医院缝了五针,克刚不敢看缝针的过程,对我说怕,蛮赫人。后来徐老师也来了,他俩和徐老师把我送回了家,徐老师对我父母说明了情况,对我说就在家休息养伤吧,我的学工劳动提前结束了。”
回忆4:“包装流水线上带我们的是一位女师傅,大约50岁左右,除了教我们干活讲了几句话以外,几乎再无多言,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碰上这样性格的师傅,我们也很紧张,几乎不敢讲话,只埋头干活儿,可年轻人好动的天性,是压抑不住的,几天后,活干熟了,胆子也大了,我有时边干话边吹口哨,以排遣心中的寂寞,师傅也不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但有一天,我学起了鸟叫,那师傅突然开了口:"这是么鸟叫哇?",我连忙回答:“布谷鸟"。她微笑了一下,又不做声了,我知道,她不反对,以后胆子也更大了,也开始哼起歌来。”
(2015年,初中同学与徐老师、陈老师和洪老师相聚)
我们班有位男生,叫清华,他在舞蹈《红色娘子军》里,扮演小庞。他的回忆十分有趣:“那年宣传队在化工厂汇报演出,我饰演小庞,演出时有个动作是,在舞动中利落地把手中的盒子枪插回腰间武装带上,这个动作完成得很棒,赢得一片掌声和喝彩,但是为什么喝彩声经久不息,还伴随着阵阵笑声?我疑惑的顺着大家的眼光看去,唉,原来是我把枪斜在腰带上,外面穿的衬衣却罩在枪上,像怀毛毛的,我镇静地稍作调整,硬是挺着肚子坚持到谢幕,为此徐老师奖励我一本《战地新歌》,别提多高兴了。”
那是一个青春洋溢的15岁花季,伴随着朦胧的迷恋和驿动的心,有着单纯的喜欢和仰慕。学工学农劳动,大家相处的方式,与在学校不同。男生抢着干重活累活,也以各种方式照顾女生,尤其是心仪的女生。有相互间的心动,符合正常的人性,但是,谈恋爱被认为是坏学生,为了保持好学生的称号,男生女生还是刻意保持着清纯的距离。
(四位一起走过初中和高中的女生,巧霞、我、冰和海荣,在慕田峪相聚,其中三位读了同一所医学院,10年同窗)
男生回忆里描述的情景在女生中也是一样,越是心中仰慕的男生,越是要刻意疏离。有时会远远地看着,满目都是凝眸的欢喜,一旦走近,马上会转身离去,心中却升起擦肩而过的失意。一个名字,有了生命的温度,一次次的不期而遇,如一束绚丽的阳光,在心中泛起光影的波澜和涟漪。在内心深处,收藏着被阳光照耀过的花瓣和馨香,体验着最美好的惊喜。外表故作镇定,依然保持着清高、自傲和冷静。
(与十年同窗的同学海荣自1995年在Cincinnati 大学医学院遇见后,23年后再聚首)
那时,只要能够远远地看到仰慕的男生,脸上就会莫名其妙地飘上一朵红云,会觉得天格外蓝,树格外绿,心情格外好,生命中的一切都分外美丽。有时,却会因为一些不经意的小事,一段毫无意义的对话,自怨自艾,莫名其妙地伤心生气,十分在意别人的看法,心底里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在千帆过后,走过长长岁月后的今天,回首那段芬芳如烟的过往,心中依然充满了温暖和诗意。那是一个情窦初开的花季,豆蔻年华的往事,朝华夕拾后的珍藏,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还会一幕幕地回放,心中却早已是波澜不惊。匆匆那年,是泼墨的香,是写意的暖。
在修订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想查找一下武汉化工厂的照片,一份图文并茂的文章,让我有了意外收获。当年武汉化工厂曾盛极一时,至到2011年破产。厂区内留存有六栋不同时期、不同风格的建筑。两栋两层办公楼为法式建筑,有百余年历史;三座并排而立的车间为日式建筑,大部分采用木制结构,有80多年历史;一栋两层楼房,则是新中国成立后修建的苏式建筑。这些建筑将作为工业遗产保留下来,展示汉口百年工业史。
(照片来自网络)
据史料记载,1910年,法国商人比格在双厂巷地段开办康成酒厂,改变中国糟坊手工酿酒的传统办法,用机器酿制果子酒、汾酒等中西名酒和火酒(酒精)出售,1921年停办。1943年,日商林彰义购买康成酒厂,开办林大酒精厂。1945年,民国湖北省建设厅接收林大酒精厂、第一工业株式会社汉口工厂以及出光酒精厂、三民肥皂等厂,组建湖北省汉口酒精厂,生产酒精、肥皂。1946年和1948年,先后改名为汉口化工厂、湖北省民生实业股份有限公司化工厂。1949年,组建武汉化工厂。
看到这些旧照片,我想起工作过的图书室,应该是其中的一栋法式建筑,从室内的天花、栏柱,到室外的窗楣、窗台、柱子,勒角等,尤其它的屋檐花饰和较浅的铁皮天沟,最具法租界的建筑特点。应该是当年法国酒厂留下的遗物。
学工劳动还有很多很多的回忆,篇幅原因,不能一一收录,但是,那些文艺班与青春相关的记忆,挥洒在15岁的天空里,浸透在初夏的阳光里。梧桐树,还在图书室的窗外摇曳。常常在刷牙的时候,小伙伴们忙碌的身影,会透过洁白的牙膏,向我频频致意,笑意盈盈。懵懂的情感,纯纯的喜欢,婉约在化工厂的清浅时光里。
(武汉化工厂的资料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