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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午餐 * Tapas Lab

周末午餐 * Tapas Lab

博客

我刚进文学城时写过一篇《初恋》,讲到猪君视法餐如心心念念的初恋,逢生日必要求旧情重温一番。今年的生日宴当然也得是法餐,逢父亲节,疫情后重开的餐馆爆满,订位推到了下个礼拜天。猪对吃食向来认真,生日一餐、父亲节一餐,两个日子紧挨着,非区分开吃不可。生日在父亲节之前,先吃的算生日餐。法餐吃不上,决定吃法国邻居西班牙的小菜Tapas,选出山下湖对岸的三家Tapas餐馆。三家都端着样,中午皆不开门。首选的根本没戏,居次的要在晚九点以后才有空位,第三家是下午四点钟开门,网上订了五点钟的座。想起来那一年在罗马,从梵蒂冈昏头涨脑地出来,街角上找到一家馆子,坐进去,店家说卖的是西西里菜。下午的太阳斜照在墙上,把粗瓷的大花盘子也照得明晃晃,吃了一肚子的海鲜色拉,说不清是午饭还是晚餐。

下午先去了湖中的岛上,陪猪君去投票-- 法国“中期选举”(2022 Legistive Election, 选议会坐席) 的最后一天,下午三时截止。投票站设在岛上的一家法语中学里面。下车的时候正好有一个穿黑衣的女子袅袅从里面走出来,她肩挎一只墨绿色的皮包,一瞧便知是一只法国货。是巴黎人那种能装许多东西拎着在大街上走的皮包,上下班用的。她从我们的眼前走过去自己的车,栗色头发在脑后蓬松盘了个法国髻。年轻时我听猪说,墨绿是给法国人穿的,和她们眼睛的褐色呼应,还有头发。我长了一双黑眼睛,按他的说辞该穿咖啡色,而之前我是有穿墨绿的。那个女子的包包是墨绿,用了栗褐色的提带和装饰,好像在旁证猪那厮的谬论,唤回我们从前的日子。

站在校门口接待选民的是一个男青年,他和前来的人说法语,猪也就用法语回答。旁观的我觉得挺好玩的,也是端着个劲儿。站在竞选海报前消磨时间,我研究猪投票选的那个人。他长着一对醒目的尖耳朵,很影视剧。他和马克龙一伙,而另一方,来之前我草草看过,非常左,强调环保,要提高最低时薪,许诺给法国人每人每月发一千欧元 -- 和美国民主党的Andrew Chan有得一拼。发钱很好,问题是钱从哪儿来?我问猪,猪就说选马克龙这边的。我们在法国的时候右翼的候选人是勒庞(Le Pen),记得他主张把吃福利的阿拉伯移民都赶走。今年他的小女儿出来和马克龙竞争,成绩不俗。时间过得真快。

猪投完票出来,我看了海报最后一眼,觉得这个生日过得有点奇怪。

抵达餐馆门前是4点40分,发现吃饭的钟点落在happy hour里面。生日快乐啊,我对猪说。牌子上列五款Pincho,眼睛一扫,决定要点排在队尾巴的两个,虾和西班牙火腿。但愿火腿是从西班牙进口的,吃塔帕斯怎么样也要西班牙一下。

餐馆旁边有个小湖,就过去走一走。湖名叫绿湖,周围是大片的草地和园林树,真的很绿。六月,树木仍是青绿色,像一杯新泡的龙井茶;须要等到八月,泡久了的茶变得浓酽,才是绿荫酽酽。

有人在树下野餐,有人在树枝上挂了一条绳索练习爬藤。我拍了没人的空镜头,三棵树的站姿都有些妖娆,有些女性化。有一群大男孩在打篮球,给了我久违的感觉。我们那边没有人结队比赛篮球,顶多看见一个孤独的小男孩在球架下面练习投篮,多半是为了PE课的考核。这边到底是在城里,还有邻里小子聚在一起打球,不免让人怀旧。

湖不大,风景勾引了猪君说,像玄武湖。一个大男孩坐在树下坐沉思者状,他头顶蓄长发且染成橘黄,像把一个软垫顶在头上。他背着个粉红小包,背包也许是他女儿的,也许他根本还没有结婚。城里的人形色多彩,各有人生的轨道。有轨电车路过,瞥到一眼而已。你看着他,你并不了解他。

猪问,想不想到这里来住?等于住在玄武湖边上。

湖岸的砂石台阶杂草丛生,我看着眼前灰濛的一篷,对猪说,这个应该是灰灰菜,能吃的。文革时我家住宁海路大杂院,看到邻居小孩采摘它们回家,我没有吃过。

我们去看了饭馆附近的公寓群,显然在参照欧洲的城市理念,想把人吸引回城市来住。楼下一层有瑜伽馆、药店、数家小桌摆在步行街上的餐馆,桌子围在花箱绿植中,还有一家价位偏中高的超市。

环境蛮不错,猪再次问,你想来这里住吗?我一直想要有一点城市生活,但我并不想住公寓。这个时候饭点到了。

我们进去的时候店里空着多张桌子,还以为订位没有必要。等我们吃完出来,就全都坐满了。用书籍装饰餐馆,颇新潮,颇对我的口味。塔帕斯实验室,实验员全体是年轻人,最近注意到这也是一种时尚的潮流。网上评,这一家挺Fusion,兼具西班牙和亚洲的风格。

我们这一桌的侍应是一个头上绾了两个抓髻的年轻女孩,像中国人的年画娃娃,只不过她的抓髻是栗褐色。挂在她身旁墙上的菜单也很东方。中国馆子里常常把特色菜名和价钱写在裁成的纸条上张贴于墙,日本人则规规正正用墨笔写在木片上,更持久些。记得有一回在日本小馆里读墙上的菜单,有一道蔬菜叫“男山xx”。猪那厮立刻就法国式浪漫解读了,问男侍应,不记得侍应回说了什么,男山是一种清酒,好像是。这塔帕斯小馆的墙上有一道炭烧和牛串,显然不是西班牙的了,装在一只封口的鸭蛋青磨砂玻璃瓶里送过来,又不像是日本的了。有点贵,一个竹签串要18元,但是烤得非常好,况且食客一并买了炭烧的气味。

一边吃一边评,Fusion的何止是菜式,记忆和现实,也在mingling。

我点了一份魔鬼蛋,在墙上菜单排第一。手边的纸质菜单上写$3元,1PC。魔鬼蛋做成了蛋杯的样子,用一只小小的盘子端来,写照我微不足道的幸福和灾难。

用餐毕,前来收拾桌子的侍应女孩问我们最喜欢哪一道小菜。我说魔鬼蛋,她立刻喜形于色。确实美味啊,她说,昨天我还自己买了一个。以前有个旅法的台湾人写过一本游记,那个人姓张,人名字和书名字我都忘了。那人在巴黎xx大街的露天座上吃饭,侍应也是一个小女孩。送过来一瓶酒,开瓶的时候说,这瓶酒比我的年纪都大呢。我们留给自己的侍应很好的小费,她和那个巴黎女孩一样可爱。我这是老了,动辄沉湎于回忆,各式各样的,分不清记忆和现实。

吃饭的时候猪用手机搜了周边在挂牌出售的独立屋,居然找到一家。吃过饭我们就过去看房子了。这个生日过的,真的有一点奇怪。

我期望在城里找到一幢小屋,不必大,只要周末能过来住住就可以。也没那么当真,也一直在留意,算是我稀奇古怪的期望之一。到了小街上挂牌的屋子前我却看中和它隔街正对的一家,像一个童话中的小房子,隐蔽在一个秘密花园中。如果是这一家我就offer,我说。可惜它不卖。为什么要卖?猪君反问,人家住得好好的。我无言以对。

我已经完全失去对挂牌的房子的兴趣,而贪婪地看着它的邻居。我从房子的右侧走到左边,一棵枝垂树尽责地挡住了我的窥视。它低调,沉淀岁月,它的窄小与安静和湖东岸高科技土豪的阔大与喧动截然成对比。

看着园子里正盛开的花草,忽然地想,即便这栋房子也挂牌上市,或许房主不会愿意把它卖给一个种菜的中国人。我们在城里看过一些这类的房子,像是有约定似的,没有人在紧凑的小园里种菜。虽然我自己不种菜,但是我们这个族群的公众形象如此。

猪站到我身边问,你会住在这里吗,街口那边有一家还贴着BLM呢。眼下住城里的最大担心是针对亚裔的袭击,就形势发展看,很可能进一步恶化。没有遇上是幸运,说不定哪一天运气就用完了。就几率而言,住乡下要安全许多,至少目前如此,这也是我们不甚积极的原因。

世界各国都有激进而不切实际的左派,法国的这一回受到挫折。写此文之时读网得知选举结果,勒庞女儿所在的右翼拿到39个席位,上一次只有8个,而他们是一个规模很小的党。左派、右派之称源自法国大革命时期国民议会里的座位安排,狂热的坐左边,保守的坐右边。现在法国民众开始抵制前几年的狂热,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美国中期选举是否也有转折。

我终于站到正对小屋大门的位置,狗仔队一般劣行地拍了一张照片。我知道此生不会再来这里,执意要留下一个记录。我曾经这般地中意它,它的一切。屋舍的砖色深浅有致,尖起的山墙像是省略了十字架的乡村小教堂尖顶,又像是来自阿姆斯特丹的排屋。在阿姆斯特丹人挂房勾吊家具的位置上,设计师安放了一个小小的菱形花饰。简洁的砖砌,一如知道节制的阿姆斯特丹人。

这是一期一会,我知,它也知。它略微起拱券的门楣,门边站着拉手风琴的猫和拉小提琴的熊,青蛙和林中矮人坐在一旁听歌。窗台上绽开红天竺葵,窗后挂了白蕾丝窗帘。看得出女主人是那般的爱生活,也会生活。她的精心和努力通过小小的摆设传递出来,在花草间弥漫,慷慨分享。我把这一刻受到的感染封存在砖饰之后,让它经受时间的酿造,变成酒。

院外铺陈的人行小径当属于公众,房主却自作主张给一道石缝镶嵌了五彩的卵石。跨过去,就走进了梦境,既真又幻,在童话的世界。

梦属于上帝,醒来后就不甚记得了,因为上帝取走了它。而我偷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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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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