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陈璞和商成,田岫回到公廨,还没来得及翻阅几份文书,又开始陆陆续续地有六七
拨人来找她。这些人有的是真正有公事要办,有的是受人所托前来打听焦炭玻璃专利的
授权,还有的仅仅是来串个门打个招呼。这些人说话也是各有特点。来办事的一般说话
都是直来直去,三言两语把事情谈完,水都不喝上一口起身就走;打听专利授权的说话
就有些云山雾照,拐弯抹角地表示“不能教诸位空忙一场”;还有些带着别样心思的人
,话语言辞都是闪闪烁烁……陪着这些人说着不着边际的空泛话,田岫只觉得整个人是
身心俱疲。但她还不能怠慢了别人……
直到申时初刻,送走一位翰林院的昔日同僚,这才清净下来。
她回到自己办公的厢屋,第一眼就看见桌案上堆积的文书。天!一天下来,桌案等着她
浏览的文书非但丝毫不见减少,反而更多了一些一一就在她陪人说话的时候,又有新的
文书被送过来。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在桌案边坐下,开始翻检着文书。大部分都是专利授权的申请,也
有几份是工部在各地的派出衙门请求修建焦炭或者玻璃作坊的公文,还有就是小洛驿作
坊上旬和中旬的各项进度。文书和公文都不重要,但她还是看得很仔细。
院子里有人走动,大声地说着话,这是同一个院子里其他屋的同僚在下衙。他们去衙门
口画过押就可以回家了。
有人轻轻地在敞开的门扇上敲了一下,蒋抟站在门外,很客气地说:“田大人,还在忙
着?”
田岫放下手里的公文,把他让进屋,又给他让座,说:“忙也不算忙。就是去了一趟许
州,耽搁了好天。”她想去给蒋抟倒碗茶汤,但手摸在茶壶上都已经不觉得温热了,正
想叫杂役换一壶茶汤进来,蒋抟摆着手说:“不用忙乎。我不渴。”
“你这是有事找我?”田岫问道。
回复 2楼2013-08-22 19:47举报 |
7402261
昭武校尉10
“也没什么事。我刚才见到常大人,听他说,咱们工部要新设个衙门口专利司,你和杨
大人都要在专利司做事……”
田岫点了点头。她明白了。蒋抟自打办完白酒专利的授权之后,就一直没有具体的职司
,完全就象个闲人一般在工部衙门里混日子。虽然说六部本来就是养闲人的地方,但她
看得出来,蒋抟是真心实意想做事,而且也确实有点才学……她思索着,说:“你也想
来专利司?那我在杨大人面前帮你说一声。常大人那里……也没问题的。”
蒋抟笑了笑,点了下头。但他马上就是一脸诧异地问道:“谁要来专利司?”
田岫也是一下就反应过来,自己好象把事情想岔了。蒋抟同杨衡的关系很不差,在常秀
面前也能说得上话,真想在专利司寻个事情做的话,根本不用找她帮忙。
蒋抟沉默了一会,才小声地说:“田大人,上回你写的那篇奏疏,那,那……南阳公主
,她说什么没有?”
田岫摇了摇头。
蒋抟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失落的表情。他坐在鼓凳上,双手抓着袍角,嘴巴张了好几下,
最后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就象是被拔了塞拨的气囊一般,
一下就枯萎下去。他站起来,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搅扰你了田大人……我,一
一也没其他的事,就是想打听一下……呵,那就这样。我先回去了。”他连招呼没给田
岫打一声,就蹒跚着脚步走了。院子里有两个下衙的人招呼他,他也没有搭腔。
蒋抟走了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田岫的心思都无法放到公文上。不知道为什么,她的
眼前总是出现蒋抟佝偻着头,萧瑟地踏上台阶跨过门槛的景象。一直到陈璞来找她,她
都还拿着一份小洛驿作坊送来的请求增加拨款的公文发怔。
田岫把桌案上的公文和文书整理好,又找了个公事兜装了几根铜管塞了一匣镜片,就拎
着公事兜和陈璞相跟着出来。
路上,陈璞问她:“你请客吃饭呢,还带这些做什么?”她的脸色很不错,情绪也很高
,看来兵部会议的结果是澧源大营赢了。
“做观天仪遇上点麻烦,顺道就请应伯指点一下。”
“观天仪?你教他来指点?”陈璞哈地笑了一声。但她马上就闭上了嘴,表情有点古怪
。她本来顺口就想说,商燕山他一个只知道提刀砍人的粗莽军汉,你让他来指点观天仪
怎么做,这是不是有点问道于盲了?但玻璃的例子就摆在那里,这家伙真能做出观天仪
也说不定。于是她改口说道,“我刚才在兵部听说,工部要新设个专利司?”
“我也是上午才听文实公说的。”
“你会在这个专利司里做事吧?”
“是的。文实公说,杨衡杨大人是判司,我大概是做个司曹。”
陈璞笑了,说:“什么判司司曹啊。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六部二十四司,哪里有判司和
司曹这样的官衔?除非吏部不许你们设专利司,改设专利曹。你放心,大约过段时间,
你就要做到六品员外郎了。”她放低了声音,小声地说,“我听兵部的人说,你们这专
利司是有来历的。翟错原本是想设个专利曹,结果吏部那边不同意,只答应工部在工部
司下面增设一个专利科。翟错又不答应。于是官司就打到了宰相公廨。有人给翟错出主
意,让工部干脆把白酒焦炭玻璃什么的,包括其他向朝廷申领专利的一应事项都包攘进
去,直接请求设立专利寺一一是‘寺院’的寺,可不是‘司曹’的司一一直接设立专利
寺,结果吏部那边又顶回去。反正一来二去的,现在就变成了专利司,归在工部衙门里
。听说吏部那边已经同意了,行文就在这几天。”
“专利寺?!”田岫乍听到这个名字,吓得一下就把眼睛瞪圆了。朝廷的各个衙门称呼
都是有定例的,能称上“寺”的,领衔的官员必然不会低于正四品。大赵开国时有六寺
,大理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鸿胪寺以及太史寺。后来高宗改制,太史寺改称
太史局,鸿胪寺并入藩属院,改名鸿卢局。宪宗时又把鸿卢局从藩属院划出来,仍旧叫
鸿胪寺,太史局也改回太史寺,未几又改作太史局,后来又有人出来说“局”字这不好
那不好,于是再改回太史寺……反正太史局的正式称谓一直在改来改去,到现在一提到
这个衙门,有称太史局的也有称太史寺的,反正大家都知道指的是哪个衙门就是了。但
是,这个“专利寺”实在是有点骇人听闻了。而且也无典籍来历可依……她能猜出来,
所谓的有人帮着工部尚书翟错出主意,这个出主意的人多半就是右相张朴。可张朴为什
么要花这么大力气帮翟错呢?要知道,凭空构架出一个正四品的衙门,可不是把太史寺
改名太史局那么简单。当然太史局的名字改来改去的事情也不简单,只不过这改名背后
的种种故事知道的人不多罢了。至少象田岫这样的七品官员是不可能听说的。
她在工部衙门的签押房里画了花押,出了衙门,跟着陈璞顺着天街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这才悄声问道:“专利寺的事,你知道多少?”她之所以问这个问题,一方面是出于
好奇,另外一方面,是她隐隐地有种感觉,随着专利司的设立,她的将来或许会有很大
的变化……
“玻璃是张朴亲手交给工部的事情,工部做出了成绩,而且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做出的成
绩,张朴怎么也得意思一下吧?”陈璞很老到地为朋友做着分析。她说,“张朴要酬功
,工部又何尝不要酬功?翟错他们在玻璃上占了那么大的便宜,肯定也要有所表示。这
个专利司,就是翟错他们拿出来酬谢大家的。可是吏部不配合,其中的意味就深了。汤
行老相国年底就要请辞回乡,张朴和吏部尚书韩仪正在争夺左相国的位置,吏部不同意
工部设立专利司,是不是有借此打击对手威望削弱对手实力的想法?工部新设司衙,本
来就不是小事,何况还牵涉到左相之争,顺着事情的脉络延伸出去,还有清查诡田隐户
之争、南北之争、太……太……那什么,总之牵涉的事情很多,所以就有人支使工部,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现在这一大堆跟专利有关的人和事全部剔出来,直接设立个专利
寺。”
田岫张大了嘴,用一种敬佩的目光看着陈璞。她完全没有想到,专利司的背后,竟然会
牵连到这么多的人和事。她更没想到,她的朋友居然已经成长到这样的高度,会拥有如
此犀利的眼光,可以透过重重迷雾来看穿这些纷繁复杂的人和事。她忽然觉得,在朋友
面前,她似乎有些渺小了。她用一种弟子向老师请教学问的尊敬口吻,问陈璞说:“那
,怎么又成专利司了?”
“庙堂上的斗争从来都是残酷的,但是在很多的时候,妥协也是必须的!”陈璞首先说
了一句高屋建瓴的话。虽然这话听起来很有些突兀,更有些不伦不类。“工部的本来目
的只是设立一个专利曹,设立专利寺只是为了向吏部反击和示威,顺便给张朴找个介入
的借口。现在既然吏部松了口,还同意设专利司,那就说明吏部承认了失败。工部得了
更大的实惠,张朴赢了这个回合的交锋,大家自然就不去提什么专利寺的事了。再何况
,真要新设立一个专利寺,就是更大范围的人事变动了,无论是张朴还是韩仪,谁都无
法驾驭局面,所以双方只能妥协。张朴占点小便宜,韩仪吃个小亏,然后各自积蓄力量
,等着下一次交锋的来临。”
田岫沉默了一会,仔细地思索着陈璞的话。她突然提出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这些,都
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我也是现学现卖。”
“商燕山告诉你的?”
陈璞很老实地点了点头。她肯定没本事从工部新设个专利司的背后琢磨出这么多的东西
。她也不觉得把商成的话翻说给田岫有什么不好意思。事实上,商成能和她说起这些,
她还觉得很高兴。以前商成可是从来都不和她说这些,聊得稍微多一点或者深沉一些的
,基本上都是行军打仗的事。她倒是很喜欢聊这些话题。可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她很
清楚,她的反应比较迟钝,眼光也不够敏锐,心思更说不上缜密,学一学萧坚严固他们
领兵作战的本事或许还有点可能,学杨烈火的话就肯定不能够,更不要提什么跟商成学
军事了。说句实话,很多时候她跟商成在一起说话,商成的话题都跑去南边了,她才把
北边的事情想清楚。所以她和商成在一起的时候,一般都说不上什么正事,不是一起怀
念当初在草原上的狼狈时光,就是东长西短地胡乱拉话。但话题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过去
,也不能围绕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一一至少她是这样认为的。虽然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
时候不算多,但她依然能清楚地察觉到,很多时候,商成都在不停地寻找话题。她很感
激他能够这样做。要不是商成的努力,那他们两个在一起就实在是太难堪和尴尬了……
现在好了,商成今天给她详细解释了工部专利司背后的种种般般,那么以后他们在一起
就可以有更多的话题了。比如张朴朱宣他们搞的清查诡田隐户,比如南北之争,比如大
赵军事战略思想的发展和转变,等等等等。这些都是背景很复杂的事情,不管是哪一件
,都能够说上很长时间,而且每个大题目下面还会涉及到很多的小题目,足够他们谈论
上很长时间了。当然是他来说,她主要就是带着耳朵去听。但这就很好。是吧……
出了掖门,她们在午门前找到了商成。不过商成并不是一人,还有个瘦高个的人和他站
在一起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