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学术界对汉地禅宗退出藏区的原因一直存在误解,敦煌出土文献为我们对此作
正确分析,提供了契机。我们认为禅宗退出藏区的主要原因是,禅宗在传播过程中,由
于自身的原因,不能同藏区传统文化相融合,不能满足吐蕃统治者政治上的需要。这对
我们研究外来文化的传播,提供了重要的思想资源。
禅宗是最早进入藏区传教的汉传佛教流派,
在公元8世纪后半叶,曾在藏区赢得了不少上层
信徒,辉煌一时。虽然对后来形成的藏传佛教各
大教派均有不同程度的影响,但作为一个教派,朗
达玛灭佛后,它就在卫藏地区销声匿迹了。对禅
宗退出的原因,传统观点一直存在误解。过去,学
术界往往沿用传统说法,认为是印度“渐门派”打
败了汉地“顿门派”,由赞普下令停废的结果,这种
说法主要见于形成于后弘期的几本藏文经典著作。
而对其真正的原因,较少有人作过透彻的分析。
一、汉地禅宗被印度“渐门派”打败说质疑
我们认为“渐门派”打败了“顿门派”的说法,
与敦煌出土文献最原始的记载《顿悟大乘正理决》
相矛盾,值得商榷。该史料记载:“我大师乃心湛
真筌,随问便答,若清风之卷雾,豁睹遥天,喻宝镜
以临轩,明分众像。婆罗门等随言理屈,约义词
穷,分已摧锋,犹思拒辙,遂复眩惑大臣,谋结朋
党。有吐蕃僧乞奢弥尸毗磨罗等二人,知身聚沫,
深契禅枝,为法捐躯,何曾顾己,或头燃炽火,或身
解霜刀,日:‘吾不忍见朋党相结,毁谤禅法。’遂而
死矣。又有吐蕃僧卅余人,皆深悟真理,同词而奏
日:‘若禅法不行,吾等请尽脱袈裟,委命沟壑。’婆
罗门等乃瞪目卷舌,破胆惊魂,顾影修墙,怀惭战
股。既小乘辙乱,岂复能军,看大义旗扬,犹然贾
勇。至戌年正月十五日,大宣诏命日:‘摩诃衍所
开禅义,究畅经文,一无差错,从今已后,任道俗依
法修习。”qu这分明是告诉大家在辩论中汉僧取
胜,我们认为这一结论更为可靠。理由是:
首先,本文献虽是王锡受摩诃衍那所托而作,
可能存在教派上的偏见,“但是,诸如辩论的最终
胜负这种人所共知的结果,以及赞普裁决性的命
令,料想他不会也不敢伪造。”1.2J;
其二,王锡与摩诃衍那同处一个时期,他写
《顿悟大乘正理决》一文应当是参与了辩论的目击
者,所以其原始性不容置疑;
其三,王锡也是被吐蕃俘虏后到达拉萨,但从
他写给赞普的两道表章‘3】但243’2㈨来看,他能直接
上书赞普,向赞普求情免除随军;(虽然后来赞普
还是“遣赴军头,与诸将其相商议”。[3】(蚴5’)特别
是他的第二道表章直接用儒家的“王”“霸”治国
理论,指责赞普“兴兵战伐⋯⋯是霸”。L3J(V.27b)并
根据儒家王道理论和佛教和平主义要求赞普放弃
战争。这些足以说明,他与赞普的关系非同一般。
作为受赞普赏识器重的一名文官,忠于历史、忠于
赞普是其基本职责。
其四,认为是汉僧在辩论中失败,“这一事件
不见汉文记载,惟有晚期根据传说或第二手资料
写成的藏文著作《拔协》(14世纪)、《王统世系明
鉴》(1388)、布顿《善逝教法史》(1322)及《贤者喜
宴》(1545--1565)中略有记载。⋯⋯藏文著作是
晚期传说,敦煌写本则是在事件发生之后不久或
是同时写成的,⋯⋯所以它更为翔实可靠一
些。”[3】(眦。’据戴密微考证:“布顿的编年表中有
关大辩论会的几段就是从这篇被认为是莲华戒的
文章(《修习次第》——作者注)中摘录而来
的。”一儿“"但在莲华戒的这篇文章中只阐述与禅
宗辩论的内容,指责禅宗观点“与大乘宗旨是对立
的”,¨儿‘俐未提辩论过程以及胜负。
最后,我们认为辩论本身未有胜负。发生在
公元8世纪后期的顿渐之诤有四个特点:
一是经历的时间较长,这可以从下面三点得
知。首先从公元792年“请即停废”到794年“任
道俗依法修行”止,至少两年;其次从赞普讲:“婆
罗门僧等,以月系年,搜索经义,屡奏问目,务掇瑕
疵”[1】(咐钔,以致赞普“前后频蒙赐问”摩诃衍
那,⋯(P.㈤可知,在双方面对面辩论之前,诤论就
已经开始并持续了很长时间;第三是从《大乘正理
决》既针对新问作答,又针对旧问作答的记录来
看,显然辩论不是像后来的藏文文献所说的那样
一次完成的。
二是诤论的方式多样。既有双方在赞普的主
持下面对面的口头辩论,也肯定有书面争论。事
实上,赞普“前后频蒙赐问”,也是要求摩诃衍那对
“渐门派”提出的质疑作答。从《顿悟大乘正理
决》中,我们看到,摩诃衍那不但对婆罗门僧入提
出的问题作答,而且还专门向赞普上奏了三道表
章。赞普甚至还把双方争论的题目提交给远在敦
煌的昙旷作答∞。戴密微也明确指出了这一点,他
说:“这些汉人当然并不懂得梵文,而他们的对手
印度人也并不懂得汉文,因此辩论是围绕着用梵
文和汉文写的文件展开的。”【3“E驯
三是自说白话,从这场诤论最原始的记录《大
乘正理决》和《修习次第》来看,各自依据自己所信
奉的教义、教理对对方提出的论点进行辩论。难
怪戴密微中说:“尽管拉萨会议的主角们或他们的
译员都懂得汉语专门术语及梵文原形之间的同义
关系,但他们还是经常坠人死胡同,因为他们没有
赋予辩论中经常使用的词汇以相同的含
义。’’[3]‘P‘㈦
四是“渐门派”一方主动引起纷争“务掇瑕
疵”,“顿门派”一方是被迫应战。因为摩诃衍那所
奉行的教义是“默传默受,言语道断,若苦论是非
得失,却成有诤三昧。”Eli(P.56)他在回答了对手提
出的疑问后还不忘告诉赞普:“臣前后所说,皆依
经文,非是本宗,若论本宗,离言说相。”他接着告
诉赞普,“渐”、“顿”本是引导众生的方便,并无本
质上的区别,他引用“《法华经》文:‘十方诸佛国,
无二亦无三,唯有一佛乘,除佛方便说”’E1](p,55),
以此来说明自己的观点。可见,摩诃衍那依据教
义认为,双方的争论不但没有价值,而且还可能带
来“谤法”的后果,其本意是不希望与对方争论的。
其实,摩诃衍那是被俘后,领受赞普命令而开
示禅法,他不想与印度僧人争论也是可以理解的。
印度僧人则是赞普邀请来藏地传法的大师,其目
标是明确的,就是要用印度佛教占领意识形态,所
以当苯教妨碍他们的目标时,在赞普的支持下,莲
花生大师以摧枯拉朽之势击败苯教,并将苯教的
神祗收归在自己的密宗体系之中。从佛教发展的
历史来看,内部派别之间本无你死我活的斗争,因
为大家有一个共同的理念,那就是无论大乘小乘,
这宗那派的区别,都是随顺众生根机不同的方便
说法而已,并无本质上的对立,所以,佛教各宗各
派之间向来相安无事。发生在吐蕃时期的“渐顿
之争”,核心是要立本派为正宗,争得最高统治者
的支持(对渐门派来讲尤其如此)。
“渐顿之争”的直接原因是双方传教的范围重
叠,都是仅限于王室贵族。若进一步分析,是当时
吐蕃王朝还处于奴隶社会,文职程度不够高,奴隶
又被剥夺了受教育的权利,所以,传教的范围太
小。特别是汉地禅宗更是这样,对下层民众几乎
没有什么影响,这也是禅宗淡出藏区的一个重要
原因。
当汉地禅宗进来以后,客观上就与印度佛教
争夺信徒,对后者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必然招致后
者的打压。就“学究气十足”[3】(肘2’的“落蕃”僧人
摩诃衍那来讲,若赞普命令停废禅宗,量他也不会
反抗。之所以要向赞普提出同“渐门派”面对面决
一雌雄,婆罗门僧指责他“所教授顿悟禅宗,并非
金口所说”【1 J(¨引,是毁谤佛法。这是他所不能容
忍的,于是才在佛前发誓:“若言不称理,则愿密迹
金刚,碎贫道为微尘于圣主之前也。”[1 3(P.57)在与
印度僧人面对面的辩论中,对对方提出的质疑依
经文一一作出了回答,并没有像布顿所讲的“被驳
得哑口无言”。所以,汉僧一方自然认为自己获胜
了。因为被动的一方对获胜标准的理解肯定低于
主动的一方。也就是说,只要自己没被驳倒,就算
胜利,至于对方是否接受自己的观点是不需要考
虑的。可以设想,若汉僧一方真被驳斥得哑口无
言,那么对一个笃信佛教,又在佛前发过誓的信徒
来讲,恐怕为法捐躯的就不是他的追随者,而应该
是摩诃衍那本人。
二、汉地禅宗退出藏区原因析
在此争论“渐、顿”谁胜谁负是没有意义的,宗
教派别在教义上的争论,由于各自的信条不同,很
难以一方用教理打败另一方。而且从西藏佛教后
来的历史发展进程来看,汉地禅宗退出了藏区是
无可争辩的事实。我们认为对禅宗退出藏区的原
因进行深入分析更有价值。下面谈几点不成熟的
看法:
第一、也是禅宗退出藏区最主要的因素是,摩
诃衍那开启禅宗,完全无视藏族传统宗教“苯教”
的存在,只是在那里“学究气十足”地“密授禅
门”,是关起门来封闭地,不是开放式地传播禅宗
思想,他甚至想都没想过要融合藏区传统文化的
问题。这正如他自我评价那样,是一位禅宗信徒
而“不是(传法的)法师。”L1“¨”世界文化发展史
表明,任何一种异质文化的传人,必须与本土传统
文化相融合,才能在当地生根开花结果。相对而
言,当本土文化受到外来异质文化的冲击时,也必
须吸收异质文化的精华来发展自己,才有生命力。
印度佛教在汉地和藏区取得的成功,以及宋明理
学和苯教在后弘期的发展就证明了这一点。印度
佛教能在藏区立足,并成为藏传佛教的理论来源,
全仗莲花生大师对苯教的扬弃即批判继承。正因
为如此,他在藏区享有崇高的声誉,甚至有学者称
他为“第二佛陀”。
其实,外来文化要与本地传统文化相融合才
能扎根的观点,在《汉藏史集》中作了生动的描述:
“为了使吐蕃人众相信佛经所说,松赞干布在闹市
之中分别化现病人、医生、占b者、本教师、能飞上
天空之鹿等。病人因诵(佛)经而痊愈,⋯⋯又为
了使吐蕃人努力于戒、定、慧三学,他又化现本波
教师,为人治病,显示三学之大功德。”HJ(只驯虽然
这一记载不一定真实,但至少说明一个道理,贵为
赞普要宣扬外来的佛法,也必须同传统文化相结
合才能成功。
第二,摩诃衍那所传的禅宗不能满足赞普“抑
苯兴佛”的情势需要。赤松德赞的父亲赤德祖赞
在权臣的阴谋进毒事件中“饮恨宾天”。赤松德赞
本人以幼冲之年,嗣位秉政,政治情况极端动荡不
稳,如《恩兰·达礼路恭纪功脾》背面碑文载:“弃
隶蹄赞赞普之时,思兰·达札路恭忠诚业绩卓著。
时,术·东则布、朗·迈色正任大相,忽生叛逆之
心,由是,父上弃隶蹿赞被害宾天,王子赤松德赞
政躬亦濒危境,蕃境黔首庶政大乱。”[51当时,几家
信奉苯教的外戚大贵族把持吐蕃政局,串通一气,
为所欲为,对吐蕃王室构成极大威胁,这位年幼的
赤松德赞从他的思想深处萌发出“兴佛抑苯”的念
头,说到底也是为了政治上的需要。他需要摆脱
掌权的老贵族的控制,他需要由自己掌握住神权。
这样,他才真有可能实现真正的亲政,这是他想利
用佛教的主要功机。但这一愿望一开始便遭到其
他奴隶主的反抗,他们总是以苯教为武器,把藏区
所遭受的自然灾害统统归罪于佛教的传人。苯教
巫师们可以声称:雷殛红山,水涌庞塘,天花流行,
野兽伤人⋯⋯这些都是由于佛教——这一外来的
邪教带来的灾祸。这种指责实际上意味着要赞普
为首的佛教支持者承担触犯神灵的罪责。据《汉
藏史集》记载:“赤松德赞即位后的若干年中,有罪
臣玛尚仲巴杰提议说:‘先前的几位国王寿数不长
等事都是奉行佛法教律而受到的报应,现在只有
奉行本波教法才能消除这些违碍。所以,若有谁
仍奉行佛法,就应对他治罪。’于是下令把释迦牟
尼像抛弃到沙滩里去,后来又送到芒域地方去。
又将管理寺庙的和尚老僧驱逐回汉地。”H儿n圳在
这样的情况下,赞普必然希望佛教从理论上摧毁
苯教的这一贯用利器。
苯教主张万物有灵论,认为山有山神,水有水
神,各地有各地的地方神,其他各物也都有各自的
神灵。关于苯教的特质,藏族著名佛学家东噶·
洛桑赤列教授在《论西藏政教合一制度》∞1一书中
认为:苯教根本不承认前后世轮回之说,只承认有
神、鬼。认为神是在人活着时保护人的生命的,鬼
不仅在人活着时主宰人的生命,而且在人死后由
鬼把灵魂带走,鬼还能给这个人家庭和后代继续
带来危害,因此要供奉救护人的神,消除危害人的
鬼。其主要的宗教行为是祭祀神祗。
以摩诃衍那为代表的入藏汉地禅宗,是儒学
化的中国佛教,其依据儒家“性本善”而成的“顿悟
成佛”,主张成佛与否完全取决于人之本心、本性,
否定了鬼神崇拜和巫术,与苯教格格不入。它既
不可能吸收苯教的观点改造自己,也不可能被苯
教所吸收,更为关键的是它不能回击来自苯教指
责,满足赞普“抑苯兴佛”的政治需要。而印度密
宗重“神通”的特质使它不仅能打败苯教,同时它
还能收容苯教诸神于自身之中。
非常有意思的是,同样针对以前国王寿命短
的问题,来自印度的著名僧人寂护(也称菩提萨捶
或静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他对赤松德赞说:
“王之历代先王,虽修建寺庙,塑造佛像、并翻译经
典,然以未能调伏藏地诸恶鬼神,致藏王数代寿命
短促,宏法事业,累起障难。故于此大地应先用猛
烈咒法而作调伏,往邬仗那国迎请大阿阁黎,海生
金刚大师(莲花生)。”r¨在此,寂护不但把寿短归
责于苯教的“诸恶鬼神”作怪,而且还一针见血地
指出了要解决佛苯多年斗争的关键,就是要解除
苯教神鬼的武装。此后,赤松德赞主持修建佛教
桑耶寺期间,“吐蕃之神魔(疑是苯教徒)等大生忌
恨,破坏工程。”于是下决心派人到尼泊尔迎请莲
花生大师。
莲花生为了确保佛教能在异域的土壤中扎下
根来,一踏上西藏的土地,既根据西藏政治、宗教、
习俗等的实际状况,有针对性地阐发了佛教思想,
即把藏族人熟悉的神祗、仪式、赞普的形象等纳入
了佛教中,将这种改变了形态的佛教传播到西藏,
以便适应藏族人的心理、习俗,促使更多的藏族人
熟悉佛教,了解佛教。这样藏人即能用对待苯教
的眼光来看待佛教,以便消除对佛教的陌生感,为
佛教在吐蕃地区的传播扫清了障碍,也为后来佛
教在西藏的发展找到了一种途径。
据史料记载,莲花生大师一进入藏区,即在
“墨竹地方命吐蕃权力最大的龙王开启龙族之宝
藏。大师又吟唱镇压鬼神之道歌,收服吐蕃所有
的神魔,因此修建寺院的速度晚上比白天还要
快。”【4](R蚺∽又如《西藏王臣记》载:“于是又陆
续启程来藏。此时藏中有力鬼神多有前来试道。
大师以身,语,意三密无边法力,收其命根,使其发
誓听命。”【71《青史》也记载:、“莲花生大师也应请
前来,与藏王的迎侍相遇而来到西藏,首先和西藏
的十二位女神较量,运用威力慑伏诸女神,令受灌
顶而许誓守护正法;渐次前来北道,使唐拉等神立
誓护正法。大师来到桑耶为使藏王生信,使四大
天王中一天王降人孩童身中而说‘是唐拉神雷击
了红山宫;是香布神引水冲毁澎塘殿;其余某神作
了某种灾害都作了详细说明”¨副
用法(巫)术攻击佛教这本是苯教徒的特长,
这次遇上密宗大师莲花,就“小巫见大巫”了,败下
阵来。赤松德赞时,“保留了苯教的祈祷、禳解、火
葬、烧烟祭天焚魔等,后来被佛教徒改变其意义保
存其形式而加以利用。”[6](E16)再到后来,赤松德
赞又从印度请来了大批密宗高僧,“王又迎请阿阁
黎大咒师法称、无垢友、佛密、静藏等诸天竺班智
达多人来藏,法称依瑜伽金刚曼陀罗传授灌顶等,
无垢友及其余诸大阿闺黎,亦为少数已成法器的
人随其所应传以教授。然未闻诸师讲说显教性相
的大经典。’’[9](只34)
虽然莲花生大师上述作法,使人觉得他不是
一位佛学家,更像是一位苯教巫师。但不管怎样,
莲花生大师以佛教的名义打败了苯教。他这些做
法,禅宗不但做不到,恐怕连想也想不到的。对密
宗来讲,莲花生大师身个人具有的神通,运用高超
法术、技巧打败本地神,令藏地苯教徒一时臣报,
但必竞治标不汉本,所以,只有将苯教的神祗纳入
密宗体系,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总之,来自印度的密宗吸收了吐蕃苯教的一
些神灵作为佛教的护法神,还吸收了一些苯教的
仪规等,使佛教涂上了一层吐蕃色彩,争取到了大
多数人(甚至苯教徒)的赞同,是密宗取得成功的
决定性因素。这与印度佛教初传汉土时的遭遇极
其相似,初来的印度佛教也是在吸收、融合汉族
儒、道等传统文化的基础上,才得以生存和发展
的。以上事实表明,只有佛教的密宗才有可能制
服苯教,才能立足于藏地,也才是适应吐蕃传统文
化的宗教。禅宗的顿门派不是被渐门派打败而是
被密宗打败,实质是被自己所打败。
第三,是禅宗未得到最高统治者及其主要大
臣的理解和亲睐。赤松德赞一开始对来自汉地的
佛教并无偏见,他派出以巴·赛朗(益西旺波)为
首的几个佛教徒前往唐朝迎请佛法。据藏史《拔
协》记载,赛朗到唐朝后,受到唐朝皇帝的热情接
待,他返回吐蕃时带回了大量的佛教经典,请来了
教授经文的和尚。汉文史籍中也有关于吐蕃使臣
到唐朝要求派遣僧人到吐蕃传法的记载:“初,吐
蕃遣使求沙门之善讲者,至是遣僧良诱、文素一
行,二岁一更之。”②但是,作为“顿渐之争”裁判的
赞普对禅宗的观点并不完全理解,于是在这场争
论一开始(约公元787年),就提出大乘二十二问
令昙旷作答。①加上婆罗门僧人挑拨,所以对禅宗
也持有怀疑态度。但赞普本意是发展佛教,不希
望“渐、顿”之争影响他的佛教事业的发展,无赖
“婆罗门僧等,以月系年,搜索经义,屡奏问目,务
掇瑕疵”。所以,赞普只好在两派之间搞平衡。从
《大乘正理决》所述的经过来看,赞普的确对禅宗
作过限制,使摩诃衍那“悲愍含灵,泫然流泪”,于
佛前发誓要与“渐门派”辩论。而且赞普后来在公
元794年宣诏命;“从今已后,任道俗依法修习(禅
宗)。”【1J(聪∞也说明在此之前作过限制。只是由
于“顿门派”人以死相抗争,才不得不准许其存在。
特别是在渐顿之争过程中,能影响赞普决策的主
要人物是益西旺波,此人是吐蕃最早由印度僧人
剃度出家的七觉士之一,他后来也派到印度学习
显密经典。具有印度佛教背景的益西旺波参与决
策,其倾向不言自明。
第四、统治者需要的是作为国家意识形态的
宗教,而不是“人民的宗教”。这可以从吐蕃时期
两位最著名的赞普那里得到证明。.
法国著名学者麦克唐纳在《敦煌吐蕃历史文
书考释》一书的结论中指出:“有一种最基本的思
想,即认为赞普是由统治世界的神品所指定的,而
由于它的神性和把主宰世界的法则运用到人类方
面的原因,所以赞普可以使神界和人界互相调和。
这一神品又被说成是伟大的、长久的和永恒不变
的。”F10](P.2.53)“很明显,由松赞干布最早制订的王
权理论禁止神赞普(恰神兄弟,他们是为了根据宇
宙秩序而统治人间才下凡的)奉佛法为国教。因
为‘祖拉’已把他们作为‘人类和畜类之君主’,其
中包括一种已纳入仪轨中的世界观,而这种世界
观基本上是与佛教的世界观和仪轨不相调和的。
肯定正是出于这一原因,所有的吐蕃佛教赞普在
他们具有政治特点的官方文件个都突出强调了此
原则,他们正是根据这些原则而统治吐蕃的。吐
蕃民众也千真万确地自认为是由恰神所统治。”据
他的考证:“因为统治阶级中有一大部分人害怕由
于赞普采纳佛教会引起各种灾难,其中就包括影
响政权稳定性的恶果,这种害怕并非是杞人忧天。
另外,各位赞普至少在名义上都未曾拒绝吐蕃君
主政权赖以为生的基础,在这种基础注定要消失
之前,他们是不能否认它的。”DoJ(P.256)可见,吐蕃
赞普一直在苯教和佛教之间犹豫,一方面需要苯
教的“神”为自己统治的合理性及对外扩张作辩
护,另一方面又需要佛教来瓦解下层民众的抗争,
维护自己的统治。
事实也是这样,佛教一传人尚处在奴隶社会
的藏区,松赞干布就命令土米桑布扎制定法律,
“吐米等率领一百大臣居中理事,尊王之命,仿照
(佛教)十善法的意义在吉雪学玛地方制立吐蕃法
律二十部。”In]其中有:杀人者偿命,斗争者罚金;
要虔信佛、法、僧三宝;要孝顺父母,报父母恩;要
敬尊高德,不与贤俊善良人及贵族斗争;要出言忠
信;要处世正直,蠕难判时,对神发誓等。不难看
出松赞干布制定的“十善法”,里面充满了慈悲伦
理,又充满了血亲复仇的内容,完全是根据统治的
需要来利用佛教。
即便是被公认为“法王”的赤松德赞,我们看
到他在位期间,一方面大力扶持,另一方面从来就
未放弃过武力,他所以要把佛教作为国家意识形
态,说穿了是要为其政治统治服务的。
而汉地禅宗正如毛泽东所说:“佛经也是有区
别的。有上层的佛经,也有劳动人民的佛经,如唐
朝时六祖(慧能)的佛经《法宝坛经》就是劳动人
民的。’’③
首先,禅宗讲:“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肯定人
人平等。而当时吐蕃还处在奴隶社会,下层的平
民众生不过是会说话的工具,怎么可以和赞普讲
平等。
其次,摩诃衍那大讲顿悟成佛,不念经、不学
习佛教的基本理论,否定布施、迸香等佛教的基本
修行,甚至名为禅宗最后连坐禅都取消,只要无思
无念“看心”就能成佛,不仅使佛教初传的藏地民
众(甚至赞普)无法理解,而且对统治者来讲,这种
修行方式对维护其统治价值何在?尽管摩诃衍那
对赞普质问“其六波罗蜜等,信诸善要修不修?”作
极力辩解:“其六波罗蜜与诸善,要行不行者,前后
所对者,是约胜义,不言行不行。论世间法,乃至
三归依,一合掌发愿,大小诸善,修上下尽皆为说,
悉令修行。”⋯幔56’但客观上,“由于摩诃衍那教授
参禅修定,故吐蕃之大多数僧人均学习汉地和尚
之教法,致使中断了对桑耶寺的供养,其门徒及身
语之善事也为之中断。只有拔热甸及贝若咱纳等
等少做人学习菩提萨缍之教法。”D2]土观·罗桑
却杰尼玛大师也指出:“到了(赤松德赞)王晚年,
有摩诃衍那和尚(大乘和尚)从汉地来藏,倡言非
但应舍不善分别,即诸善品分别,亦是能缠缚生
死,无论铁锁金锁,同属缠缚,只应全不作意,才能
求得解脱。倡此邪见,藏众翁然风从,往昔菩提萨
陲等所教导的清净见行能行持者日益惭少,藏王
欲破此邪说⋯⋯”【9J(哪’
其三,禅宗以心传心的“密传”方式,弟子对导
师有极强的人身归属关系,容易形成集团,威胁赞
普的统治。当赤松德赞赞普准备限制禅宗的发展
时,就遭到禅宗信徒们自残、自杀甚至扬言杀死对
手的抗议。这一史实无论是藏文历史文献,还是
敦煌出土文献都作了一致的记载,是肯定无疑的。
综上所述,禅宗在传播过程中未能同藏区传
统文化相融合,不能满足吐番统治者政治上的需
要,是其退出藏区的主要原因。与禅宗的遭遇相
反,来自印度的密宗吸收了吐蕃传统宗教苯教的
神灵、仪规等,涂上了一层吐蕃色彩,争取到了大
多数人(甚至苯教徒)的赞同,是密宗取得成功的
决定性因素。所以,藏区最终选择印度佛教作为
其源流而摈弃汉地佛教,既不是由于汉地禅宗辩
论失败所致,也不是由于赞普偏袒印度佛教的意
志决定,而是取决于以上两派各自的教义及其修
行实践,是否能与藏族传统文化相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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