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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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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放羊的老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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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娣姐弟三个和大头二小就一前一后地没命往村里跑去。剩下二蛋一个人傻愣愣地看着
这群村外来的客人。军官模样的人定睛看了看李二蛋，没有说话。稍微迟疑了一下，就
转身向后面的五个人走去，站定在五人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斩钉截铁地说“报
告，目前我方已到达南水泉村，请指示。”
五人中一位老者上前一步率先说了话，只见他满面红光，一副花白胡须垂到了胸前，脑
瓜顶儿上一圈头发稀疏稍微有点谢顶。大冬天的也只穿着一套黑色中式的长袖立领衫和
长裤，单衣单裤，脚下瞪着一双绛紫色的毡鞋，打着灰色的绑腿。一双大得出奇的手，
右手里还攥着三颗鸡蛋大小的钢胆，不停在手掌中游转，发出叮当悦耳的金属撞击声。
老者站在到军官的面前却比军官还要高出大半头。
只见长须老者笑容满面，声如晨钟，拍着军官的肩膀道：“小宋同志啊，到外头了就不
用这么拘泥礼数了，我们几个其实都是些山野村夫，为国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在首长的办公室里其实就很不习惯你这么敬礼了。既然到了外头，咱们就不要那么多讲
究了，你看好吧？”
军官倒是腼腆了起来，稍微放松了一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道：“谢谢冉老，我以前
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按领导指示，我负责此次调查行动的后勤和协调工作。您是这次
行动的总指挥。但是这种甲级行动我以前也只参加过一次，是一次演习事故处理，还不
是特甲，是A甲。”略一踌躇，接着道：“所以，我，我，经验不是很丰富。”
这时候五人中走出来一个身形稍显丰满的中年妇女。烫着一头大波浪，穿着城里人穿的
很流行的褐色的呢子大衣，脚下踩着半高跟的女士高要皮靴。脸上略施粉黛，五官清秀
，尤其是一双大眼睛里的眸子又黑又亮。
中年妇女插话道：“哎呀，我嗦（说）小（松）宋儿还有冉老啊～，嘛行动～嘛子辉（
指挥）呀～揍（就）是大家伙儿一块儿粗（出）来遛遛～首长讲话儿，先看看情况儿呗
。局里也嗦（说）了，虽然似（是）特甲，但只似（是）掉擦（调查）。玩儿～～呗。
小（松）宋儿啊，挺杰杰（听姐姐）的，没丝儿（事），没丝儿（事）。啊～”。中年
妇女说话带着明显的地方口音，但是声音清脆悦耳，如竹筒倒豆却又中气十足，真好像
串串银铃散在雪地上一般。李二蛋在许多年后到天津上学的时候还很怀念那天在营子里
第一次听到的天津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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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中又站出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青年人，也是中等个头。本来脸就不大，眼睛上还
扣着一副特大号的蛤蟆大墨镜，几乎连眼睛带耳朵鼻子都给遮住了，就剩下一张嘴露在
外面，鼻子下面留着一嘬小胡子，墨镜上的白底红色大标签也还留着，为了不影响视觉
，标签又给挪到右眼镜片的右上角紧紧的贴着镜片边缘。身上披着一件绿色军大衣，下
面是草绿色的军裤，脚踩着一双军购皮靴。
戴蛤蟆镜的年轻人说话一口京片子，道：“我说赵姐呀，我觉着您还真不能这么说，局
里头说这次行动虽然调查为主。但是总局费劲巴力地把咱们华北局和东北局的三个宿字
号干部都凑齐了，居然还找来两个辰字号的老前辈领队。又是开会又是看资料的光调查
的前期准备工作就搞了半拉月了。这阵势咱们局可不常见吧。虽说我进来时间短，可也
有三四年了，一般可都是我一个人行动啊。最厉害的那次也就是我姐夫领着咱两处理天
津地铁那档子事儿了。可说呢，姐夫这次怎么没来呢？你们两口子不是夫唱妇随吗？哎
～是不是最近感情出了点问题？两口子嘛，过日子嘛，要互相体谅，相敬如宾嘛。一日
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又红又专跟党走，革命友谊最珍贵嘛。”
“你个死小北（景）京，陈小逗眼儿，积点儿德，闭上你个臭嘴吧，你不嗦（说）话没
人把你荡（当）哑巴。”那个被称作赵姐的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又白了小北京一眼。
这时候靠前的冉老回头转身看了一眼两人。冲二人摇了摇头，又轻轻地咳嗽了一身，就
把目光落在了蹲在雪地上抽烟的老者身上。小北京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道“好，好，
我闭嘴，我闭嘴。两个老前辈在这儿，我再说话就让我烂舌头。”。赵姐跟着又瞪了她
一眼，也把头低下，脚下自顾自地用靴子踢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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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中还有一位老者戴着狗皮帽子，裹着翻毛的羊皮大衣，下面穿了条老棉裤，棉裤上
屁股和膝盖的位置都是补丁摞补丁的，踩着一双又脏又破的老棉鞋头子。一边蹲在雪地
上不紧不慢地抽着一个大号的烟袋锅子，一边眯眯着三角眼看着李二蛋。时不时地还咳
嗽两声。旁边一个黑大个垂手站立。
在李二蛋眼里，抽烟的老者这身打扮简直跟爷爷的行头一模一样。李二蛋的爷爷奶奶住
在二十多里地以外的镇上，跟着二蛋的大爷和大娘一起住着。李二蛋也看着这位老者，
冷不丁还以为是爷爷从大爷家里赶回来看自己了呢。只见老者脸色姜黄，满面皱纹，一
绺白里泛黄，黄里发灰的山羊胡子稀稀拉拉地好像是粘在下巴上。吞云吐雾的一吸一吐
之间能看到满口的黄牙也是稀稀落落。
旁边站立着一个黑大个。这人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就像半截子铁塔相似。一头乌
黑发亮的寸头挺立如针，脸上连鬓络腮的胡须，鹰钩鼻，方海口，两条乌黑乌黑的蚕茧
一样形状的眉毛下面一对豹眼闪着精光，太阳穴往外鼓着，嘴唇紧闭。大冬天的却是穿
着一套深灰色的单衣，像工厂里面的工作制服，脚上穿一双翻毛的皮鞋头子。脑袋上隐
隐地似乎还冒着汗气，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只黑色的豹子。一米九几的个头，虽然
站的稍远，但看着还要比那位被称为冉老的老者还要高了大半头。
这时黑大个却蹲了下来，满面堆笑毕恭毕敬地看着抽烟袋锅子的老者。道“二大爷，咱
们到地方了？”
“瞅我干啥？问你九叔。”老者朝冉老的方向努了努嘴。却又冲着冉姓老者道“老九，
我看前头就是明安岭，车最多再往进开七八里地就再进不去了，下半晌了，就在这村安
根儿打尖儿了吧。”抽烟老者又顿了顿道“明儿早晌出发，能赶着正晌到那地方踩踩盘
子。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又吧嗒叭嗒地抽起了旱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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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老对那抽烟的老者也是一脸敬重。点了点头，道“二哥说的有理。咱们在局里也是这
么商量的。”说完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远处的云雾缭绕的山头，回过头来对军官小
宋道：“小宋啊，跟两位司机同志说，今天咱们就住这个村子里吧。我们手上的资料，
前头还有一个村子，可路不太好走哇，村子好像也有点问题。按原计划，我们今天就住
在这儿吧，明天上山。顺便几个人分分组，了解实地情况。”
“没问题，县政府和乡政府的介绍信我都带着呢。我这就联系村长安排食宿。”小宋答
道。
冉老又看了一眼几个人，道“小赵是女同志，单独安排一个干净点的地方住下就行。其
他几个人凑合凑合都没问题。”
“是。”小宋正色道。
“另外，跟老乡打听情况的事情，我跟你们三个一起，让华北局的小赵和小陈一起，东
北局的徐二爷和火柱一起，跟乡亲们边吃边谈了解吧。你就先跟村长联系，让安排三户
人家吃饭住宿就行。住宿伙食标准一人一天两块钱，没有发票，就写两笔，再加盖村委
会的印章。能办就办，不能办我垫着。明天走前记着务必一起开个碰头会。先这么安排
。看看情况，也许会在村里再多呆一两天吧。不过，少则三天，多则五天，调查完就回
局里汇报。”
冉老又转身对小北京等三个宿代号干部正色道：“这次任务是特甲行动，所有人务必遵
守局里的保密协议，同时端正自己的态度。这样的特甲行动好几年都不会有一次，局里
是非常严肃的，连中央的领导也惊动了。每个干部都不能掉以轻心。”
抽烟的老者依旧蹲在雪地上，跟着道：“老九，年轻人不懂事。要让他们记事。”接着
提高了声量道：“二十五年前新疆那档子事局里一直保密，不过你们也听到过一些风声
。”老者又顿了顿，磕了磕烟袋锅子。接着道：“这次局里的阵势我看跟那次差不多。
安全起见，九第和我带你们三个宿字辈硬手先来踩点。就这些。”
抽烟的老者话不多。只是话一说完，冉老的身躯就是一震，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黑大
个火柱则“腾”地站了起来，却又低下了头，沉默不语。赵姐和小北京两个人则是惊恐
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那神情不比孩子听到“明安寨”三个字的神情好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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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官小宋则一脸茫然，这时转身又走到李二蛋面前俯身拍了拍李二蛋的肩膀道：“小兄
弟，能不能带我去村长家一趟。”
李二蛋这才猛地从刚才的迷糊状态中回过神来，点头如鸡啄米粒一般，连忙说：“恩，
恩，我三姨父家就在村口，我这带你们去。”
小宋对两个当兵的模样的人说道，“马国强，刘国志”。两人应声道：“到。”
“跟我去老乡家里看看，车先不进村，住下之后把车开到路边，注意不要挡道。一会住
宿安排之后就卸车，还有一大堆探测设备在车里。”
“是”。两名司机应声道。
三个人跟着二蛋向村长刘卫东家走去。剩下雪地上的另外五个人，都默不作声静静地在
雪地里等待。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极度紧张的气氛。
“啪”的一声鞭响紧跟着老范头一声沙哑的吆喝却打破了这样沉默又紧张的气氛。五人
回目观瞧，但见离村口二三十米远的地方不紧不慢溜达着约莫十几只山羊和一位持鞭放
羊的老者。老者头上戴着一顶东北冬天常见的护耳棉帽，一只护耳贴着帽顶另一只则半
耷拉着，裹着一件土黄色的半大破旧棉袄，踩着黑色的老棉鞋头。刚甩了一鞭子之后，
老者两只手就交错地插进了棉袄的袖口里，一条黝黑黝黑的赶羊鞭子就夹在左胳肢窝下
面，三股轮胎线捻成的鞭梢子随着老者的脚步左右摇晃。
这时候老范头早看到了伫在村口的两辆吉普车和五个外人。老范头眼神不太好使。大老
远就冲着一行人嚷了一嗓子“哪营子的？下雪天的，啥事啊。”
冉九爷应声答道：“老哥，我们是外头的，来村里找村长办事的。”
“哦，家坐坐不？”老范头这时也到了众人面前，把羊群轰到了土包下面，一边眼睛看
着羊，一边扭头跟五人搭话。脸上满是东北地区农民特有的朴实和热情的神态。
“看客人是城里来的？家坐坐不？”
徐二爷接着摆手对老范头说道：“不啦，不啦，老兄弟，俺们是跟领导来的啊，领导安
排呢，安排完了有功夫就去。”
其他三个人也不迭地跟老范头点头示意。
五个人此时似乎已有默契，那就是不再直接跟村里的无关人等询问明安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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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范头这时也很识趣地继续赶着羊往家走，看情形也知道一行人不似平时走乡串村的买
卖人或者是收明器的老客。既然人家不方便，自己也不便过多打扰。
老范头就赶着羊慢慢地往村里走去，偶尔甩上两鞭子，只留下一个背影给村口的五个人。
徐二爷还是眯眯着三角眼看着老范头的背影，忽然间眼睛里却放出了诧异的光芒。不自
觉地道“咦，是他？”。然后“霍”地一长身，就从雪地上站了起来，背上顶着的罗锅
此时看上去格外明显。
只见徐二爷冲着老范头的背影，先清了清嗓子，尔后旁若无人地大吼了两遍：“并肩子
报报蔓，兄弟松州草上飞，炮头崽子双人蔓。”
而老范头此时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可以从背影看到他身子稍微颤抖了一下，头也没回，
却向徐二爷回喊道：“并肩子吃臭的开花蔓，撂了挑子三百年。”
徐二爷脸上更显兴奋接着喊道：“当年松州草上飞，大当家龙争虎，二闸柜一锅烂，翻
垛的苦辣酸。”
老范头应道：“来合子都成了土垫子，多硬的命也是黄土埋。”
徐二爷还不罢休的样子，道“别过梁子剪过镖，请过财神劈过党。今天山上看看风，明
天山下靠牌头。”
老范头回道：“山上点子死硬，松树底下早过人。山下香头拔的早，老胳膊老腿帮不了
。”
说完忽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赶着羊就往村里的一条岔道走去，不一会连人带羊就都隐
没在小村里。
雪地上，赵姐，小北京，和火柱相视哑口无言，不自觉地都凑到冉老身边。未等他们开
口，冉老说道：“别说你们不懂，都是几十年前的切口，有些连我都忘了。”接着看着
三人，又回忘向老范头消失的方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没想到啊，这小村子里居
然还有摸金的高人，呵呵，这趟还有意外收获。”
这时候徐二爷把烟袋锅子别回了腰间，冲着冉九爷说道“老九，晚上安排换一换，咱俩
讧上就去找他。其他人你随便安排。”说完就盯着远处老范头和他的羊在雪地上留下的
踪迹，深邃的三角眼里却是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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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范头赶着羊进了自家的院子，回身关上了两扇破门。接着又把羊赶回了羊圈里，顺手
抄起了一张破旧不堪的竹篾大扫帚把羊圈门口的雪扫向了两边。院子里面的雪已经被招
睇领着弟弟妹妹连扫带玩的清理了一下，偶尔还有几行小脚印。老范头看着雪地上的小
脚印沉重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老范头的老婆子早几年就没了，现在就是他一个孤老头子跟着几只羊过日子。老范头有
四个丫头都嫁得好，两个嫁到了镇上，还有一个嫁到了市里，身边就是三姑娘和三姑娘
女婿，女儿女婿们都是孝顺，市里和镇里的经常托人送钱送粮送衣服，三姑娘和女婿则
经常帮着他照顾村里和地里的事情。
清理完羊圈门口的雪，老范头揪了一头挂在西厢房墙上的冲天椒就向着正房走去。推门
进了自家的堂屋，堂屋里两边是两个土灶，分别连着东西两个房间。土灶上面架着口大
黑铁锅，下面连着风匣子。靠东屋的灶台上放着一大碗小米粥，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头
咸菜疙瘩。老范头一看就知道这是三姑娘和女婿打发招娣几个孩子送过来的。
老范头自己烧上水蒸热了饭之后，端着饭撩开了破旧的棉布帘子进了东屋里间，也懒的
在炕上摆吃饭用的小方桌子，就一个人盘腿做在炕头，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就着咸菜和
辣椒吃着馒头喝着粥。屋子里除了炕也没什么家具和摆设，顶着北墙是两口破旧的红漆
大柜，柜上竖着两面大镜子，由于年代久远，镜子上好像蒙着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镜子
上方还印着五六十年代的标语，两排乌青泛红的红旗中间写着“毛泽东思想万岁万万岁
”。
镜框靠里的边上还夹着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老范头一边吃着饭，一边 望着这几张照
片，若有所思。稍顷，吃完了饭，老范头就一个人斜靠在炕上的被褥垛上，咂着烟袋锅
子，继续望着那几张照片发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陈年的回忆在尘封了几十年
之后忽然在今天和徐二爷的几句切口之后就重新都打开了。于是，那些年的那些事仿佛
电影在脑海中反复地播放，恍惚中老范头就打起了盹进入了梦乡，鼾声一起一伏的就弥
漫了小小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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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放羊的老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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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娣姐弟三个和大头二小就一前一后地没命往村里跑去。剩下二蛋一个人傻愣愣地看着
这群村外来的客人。军官模样的人定睛看了看李二蛋，没有说话。稍微迟疑了一下，就
转身向后面的五个人走去，站定在五人面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斩钉截铁地说“报
告，目前我方已到达南水泉村，请指示。”
五人中一位老者上前一步率先说了话，只见他满面红光，一副花白胡须垂到了胸前，脑
瓜顶儿上一圈头发稀疏稍微有点谢顶。大冬天的也只穿着一套黑色中式的长袖立领衫和
长裤，单衣单裤，脚下瞪着一双绛紫色的毡鞋，打着灰色的绑腿。一双大得出奇的手，
右手里还攥着三颗鸡蛋大小的钢胆，不停在手掌中游转，发出叮当悦耳的金属撞击声。
老者站在到军官的面前却比军官还要高出大半头。
只见长须老者笑容满面，声如晨钟，拍着军官的肩膀道：“小宋同志啊，到外头了就不
用这么拘泥礼数了，我们几个其实都是些山野村夫，为国家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在首长的办公室里其实就很不习惯你这么敬礼了。既然到了外头，咱们就不要那么多讲
究了，你看好吧？”
军官倒是腼腆了起来，稍微放松了一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道：“谢谢冉老，我以前
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按领导指示，我负责此次调查行动的后勤和协调工作。您是这次
行动的总指挥。但是这种甲级行动我以前也只参加过一次，是一次演习事故处理，还不
是特甲，是A甲。”略一踌躇，接着道：“所以，我，我，经验不是很丰富。”
这时候五人中走出来一个身形稍显丰满的中年妇女。烫着一头大波浪，穿着城里人穿的
很流行的褐色的呢子大衣，脚下踩着半高跟的女士高要皮靴。脸上略施粉黛，五官清秀
，尤其是一双大眼睛里的眸子又黑又亮。
中年妇女插话道：“哎呀，我嗦（说）小（松）宋儿还有冉老啊～，嘛行动～嘛子辉（
指挥）呀～揍（就）是大家伙儿一块儿粗（出）来遛遛～首长讲话儿，先看看情况儿呗
。局里也嗦（说）了，虽然似（是）特甲，但只似（是）掉擦（调查）。玩儿～～呗。
小（松）宋儿啊，挺杰杰（听姐姐）的，没丝儿（事），没丝儿（事）。啊～”。中年
妇女说话带着明显的地方口音，但是声音清脆悦耳，如竹筒倒豆却又中气十足，真好像
串串银铃散在雪地上一般。李二蛋在许多年后到天津上学的时候还很怀念那天在营子里
第一次听到的天津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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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中又站出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青年人，也是中等个头。本来脸就不大，眼睛上还
扣着一副特大号的蛤蟆大墨镜，几乎连眼睛带耳朵鼻子都给遮住了，就剩下一张嘴露在
外面，鼻子下面留着一嘬小胡子，墨镜上的白底红色大标签也还留着，为了不影响视觉
，标签又给挪到右眼镜片的右上角紧紧的贴着镜片边缘。身上披着一件绿色军大衣，下
面是草绿色的军裤，脚踩着一双军购皮靴。
戴蛤蟆镜的年轻人说话一口京片子，道：“我说赵姐呀，我觉着您还真不能这么说，局
里头说这次行动虽然调查为主。但是总局费劲巴力地把咱们华北局和东北局的三个宿字
号干部都凑齐了，居然还找来两个辰字号的老前辈领队。又是开会又是看资料的光调查
的前期准备工作就搞了半拉月了。这阵势咱们局可不常见吧。虽说我进来时间短，可也
有三四年了，一般可都是我一个人行动啊。最厉害的那次也就是我姐夫领着咱两处理天
津地铁那档子事儿了。可说呢，姐夫这次怎么没来呢？你们两口子不是夫唱妇随吗？哎
～是不是最近感情出了点问题？两口子嘛，过日子嘛，要互相体谅，相敬如宾嘛。一日
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又红又专跟党走，革命友谊最珍贵嘛。”
“你个死小北（景）京，陈小逗眼儿，积点儿德，闭上你个臭嘴吧，你不嗦（说）话没
人把你荡（当）哑巴。”那个被称作赵姐的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又白了小北京一眼。
这时候靠前的冉老回头转身看了一眼两人。冲二人摇了摇头，又轻轻地咳嗽了一身，就
把目光落在了蹲在雪地上抽烟的老者身上。小北京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道“好，好，
我闭嘴，我闭嘴。两个老前辈在这儿，我再说话就让我烂舌头。”。赵姐跟着又瞪了她
一眼，也把头低下，脚下自顾自地用靴子踢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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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中还有一位老者戴着狗皮帽子，裹着翻毛的羊皮大衣，下面穿了条老棉裤，棉裤上
屁股和膝盖的位置都是补丁摞补丁的，踩着一双又脏又破的老棉鞋头子。一边蹲在雪地
上不紧不慢地抽着一个大号的烟袋锅子，一边眯眯着三角眼看着李二蛋。时不时地还咳
嗽两声。旁边一个黑大个垂手站立。
在李二蛋眼里，抽烟的老者这身打扮简直跟爷爷的行头一模一样。李二蛋的爷爷奶奶住
在二十多里地以外的镇上，跟着二蛋的大爷和大娘一起住着。李二蛋也看着这位老者，
冷不丁还以为是爷爷从大爷家里赶回来看自己了呢。只见老者脸色姜黄，满面皱纹，一
绺白里泛黄，黄里发灰的山羊胡子稀稀拉拉地好像是粘在下巴上。吞云吐雾的一吸一吐
之间能看到满口的黄牙也是稀稀落落。
旁边站立着一个黑大个。这人看上去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就像半截子铁塔相似。一头乌
黑发亮的寸头挺立如针，脸上连鬓络腮的胡须，鹰钩鼻，方海口，两条乌黑乌黑的蚕茧
一样形状的眉毛下面一对豹眼闪着精光，太阳穴往外鼓着，嘴唇紧闭。大冬天的却是穿
着一套深灰色的单衣，像工厂里面的工作制服，脚上穿一双翻毛的皮鞋头子。脑袋上隐
隐地似乎还冒着汗气，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只黑色的豹子。一米九几的个头，虽然
站的稍远，但看着还要比那位被称为冉老的老者还要高了大半头。
这时黑大个却蹲了下来，满面堆笑毕恭毕敬地看着抽烟袋锅子的老者。道“二大爷，咱
们到地方了？”
“瞅我干啥？问你九叔。”老者朝冉老的方向努了努嘴。却又冲着冉姓老者道“老九，
我看前头就是明安岭，车最多再往进开七八里地就再进不去了，下半晌了，就在这村安
根儿打尖儿了吧。”抽烟老者又顿了顿道“明儿早晌出发，能赶着正晌到那地方踩踩盘
子。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又吧嗒叭嗒地抽起了旱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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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老对那抽烟的老者也是一脸敬重。点了点头，道“二哥说的有理。咱们在局里也是这
么商量的。”说完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远处的云雾缭绕的山头，回过头来对军官小
宋道：“小宋啊，跟两位司机同志说，今天咱们就住这个村子里吧。我们手上的资料，
前头还有一个村子，可路不太好走哇，村子好像也有点问题。按原计划，我们今天就住
在这儿吧，明天上山。顺便几个人分分组，了解实地情况。”
“没问题，县政府和乡政府的介绍信我都带着呢。我这就联系村长安排食宿。”小宋答
道。
冉老又看了一眼几个人，道“小赵是女同志，单独安排一个干净点的地方住下就行。其
他几个人凑合凑合都没问题。”
“是。”小宋正色道。
“另外，跟老乡打听情况的事情，我跟你们三个一起，让华北局的小赵和小陈一起，东
北局的徐二爷和火柱一起，跟乡亲们边吃边谈了解吧。你就先跟村长联系，让安排三户
人家吃饭住宿就行。住宿伙食标准一人一天两块钱，没有发票，就写两笔，再加盖村委
会的印章。能办就办，不能办我垫着。明天走前记着务必一起开个碰头会。先这么安排
。看看情况，也许会在村里再多呆一两天吧。不过，少则三天，多则五天，调查完就回
局里汇报。”
冉老又转身对小北京等三个宿代号干部正色道：“这次任务是特甲行动，所有人务必遵
守局里的保密协议，同时端正自己的态度。这样的特甲行动好几年都不会有一次，局里
是非常严肃的，连中央的领导也惊动了。每个干部都不能掉以轻心。”
抽烟的老者依旧蹲在雪地上，跟着道：“老九，年轻人不懂事。要让他们记事。”接着
提高了声量道：“二十五年前新疆那档子事局里一直保密，不过你们也听到过一些风声
。”老者又顿了顿，磕了磕烟袋锅子。接着道：“这次局里的阵势我看跟那次差不多。
安全起见，九第和我带你们三个宿字辈硬手先来踩点。就这些。”
抽烟的老者话不多。只是话一说完，冉老的身躯就是一震，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黑大
个火柱则“腾”地站了起来，却又低下了头，沉默不语。赵姐和小北京两个人则是惊恐
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那神情不比孩子听到“明安寨”三个字的神情好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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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官小宋则一脸茫然，这时转身又走到李二蛋面前俯身拍了拍李二蛋的肩膀道：“小兄
弟，能不能带我去村长家一趟。”
李二蛋这才猛地从刚才的迷糊状态中回过神来，点头如鸡啄米粒一般，连忙说：“恩，
恩，我三姨父家就在村口，我这带你们去。”
小宋对两个当兵的模样的人说道，“马国强，刘国志”。两人应声道：“到。”
“跟我去老乡家里看看，车先不进村，住下之后把车开到路边，注意不要挡道。一会住
宿安排之后就卸车，还有一大堆探测设备在车里。”
“是”。两名司机应声道。
三个人跟着二蛋向村长刘卫东家走去。剩下雪地上的另外五个人，都默不作声静静地在
雪地里等待。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极度紧张的气氛。
“啪”的一声鞭响紧跟着老范头一声沙哑的吆喝却打破了这样沉默又紧张的气氛。五人
回目观瞧，但见离村口二三十米远的地方不紧不慢溜达着约莫十几只山羊和一位持鞭放
羊的老者。老者头上戴着一顶东北冬天常见的护耳棉帽，一只护耳贴着帽顶另一只则半
耷拉着，裹着一件土黄色的半大破旧棉袄，踩着黑色的老棉鞋头。刚甩了一鞭子之后，
老者两只手就交错地插进了棉袄的袖口里，一条黝黑黝黑的赶羊鞭子就夹在左胳肢窝下
面，三股轮胎线捻成的鞭梢子随着老者的脚步左右摇晃。
这时候老范头早看到了伫在村口的两辆吉普车和五个外人。老范头眼神不太好使。大老
远就冲着一行人嚷了一嗓子“哪营子的？下雪天的，啥事啊。”
冉九爷应声答道：“老哥，我们是外头的，来村里找村长办事的。”
“哦，家坐坐不？”老范头这时也到了众人面前，把羊群轰到了土包下面，一边眼睛看
着羊，一边扭头跟五人搭话。脸上满是东北地区农民特有的朴实和热情的神态。
“看客人是城里来的？家坐坐不？”
徐二爷接着摆手对老范头说道：“不啦，不啦，老兄弟，俺们是跟领导来的啊，领导安
排呢，安排完了有功夫就去。”
其他三个人也不迭地跟老范头点头示意。
五个人此时似乎已有默契，那就是不再直接跟村里的无关人等询问明安寨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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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范头这时也很识趣地继续赶着羊往家走，看情形也知道一行人不似平时走乡串村的买
卖人或者是收明器的老客。既然人家不方便，自己也不便过多打扰。
老范头就赶着羊慢慢地往村里走去，偶尔甩上两鞭子，只留下一个背影给村口的五个人。
徐二爷还是眯眯着三角眼看着老范头的背影，忽然间眼睛里却放出了诧异的光芒。不自
觉地道“咦，是他？”。然后“霍”地一长身，就从雪地上站了起来，背上顶着的罗锅
此时看上去格外明显。
只见徐二爷冲着老范头的背影，先清了清嗓子，尔后旁若无人地大吼了两遍：“并肩子
报报蔓，兄弟松州草上飞，炮头崽子双人蔓。”
而老范头此时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可以从背影看到他身子稍微颤抖了一下，头也没回，
却向徐二爷回喊道：“并肩子吃臭的开花蔓，撂了挑子三百年。”
徐二爷脸上更显兴奋接着喊道：“当年松州草上飞，大当家龙争虎，二闸柜一锅烂，翻
垛的苦辣酸。”
老范头应道：“来合子都成了土垫子，多硬的命也是黄土埋。”
徐二爷还不罢休的样子，道“别过梁子剪过镖，请过财神劈过党。今天山上看看风，明
天山下靠牌头。”
老范头回道：“山上点子死硬，松树底下早过人。山下香头拔的早，老胳膊老腿帮不了
。”
说完忽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赶着羊就往村里的一条岔道走去，不一会连人带羊就都隐
没在小村里。
雪地上，赵姐，小北京，和火柱相视哑口无言，不自觉地都凑到冉老身边。未等他们开
口，冉老说道：“别说你们不懂，都是几十年前的切口，有些连我都忘了。”接着看着
三人，又回忘向老范头消失的方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没想到啊，这小村子里居
然还有摸金的高人，呵呵，这趟还有意外收获。”
这时候徐二爷把烟袋锅子别回了腰间，冲着冉九爷说道“老九，晚上安排换一换，咱俩
讧上就去找他。其他人你随便安排。”说完就盯着远处老范头和他的羊在雪地上留下的
踪迹，深邃的三角眼里却是充满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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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范头赶着羊进了自家的院子，回身关上了两扇破门。接着又把羊赶回了羊圈里，顺手
抄起了一张破旧不堪的竹篾大扫帚把羊圈门口的雪扫向了两边。院子里面的雪已经被招
睇领着弟弟妹妹连扫带玩的清理了一下，偶尔还有几行小脚印。老范头看着雪地上的小
脚印沉重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老范头的老婆子早几年就没了，现在就是他一个孤老头子跟着几只羊过日子。老范头有
四个丫头都嫁得好，两个嫁到了镇上，还有一个嫁到了市里，身边就是三姑娘和三姑娘
女婿，女儿女婿们都是孝顺，市里和镇里的经常托人送钱送粮送衣服，三姑娘和女婿则
经常帮着他照顾村里和地里的事情。
清理完羊圈门口的雪，老范头揪了一头挂在西厢房墙上的冲天椒就向着正房走去。推门
进了自家的堂屋，堂屋里两边是两个土灶，分别连着东西两个房间。土灶上面架着口大
黑铁锅，下面连着风匣子。靠东屋的灶台上放着一大碗小米粥，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头
咸菜疙瘩。老范头一看就知道这是三姑娘和女婿打发招娣几个孩子送过来的。
老范头自己烧上水蒸热了饭之后，端着饭撩开了破旧的棉布帘子进了东屋里间，也懒的
在炕上摆吃饭用的小方桌子，就一个人盘腿做在炕头，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就着咸菜和
辣椒吃着馒头喝着粥。屋子里除了炕也没什么家具和摆设，顶着北墙是两口破旧的红漆
大柜，柜上竖着两面大镜子，由于年代久远，镜子上好像蒙着一片灰蒙蒙的雾气，镜子
上方还印着五六十年代的标语，两排乌青泛红的红旗中间写着“毛泽东思想万岁万万岁
”。
镜框靠里的边上还夹着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老范头一边吃着饭，一边 望着这几张照
片，若有所思。稍顷，吃完了饭，老范头就一个人斜靠在炕上的被褥垛上，咂着烟袋锅
子，继续望着那几张照片发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陈年的回忆在尘封了几十年
之后忽然在今天和徐二爷的几句切口之后就重新都打开了。于是，那些年的那些事仿佛
电影在脑海中反复地播放，恍惚中老范头就打起了盹进入了梦乡，鼾声一起一伏的就弥
漫了小小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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