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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dude2010 (冒泡潜水艇), 信区: LeisureTime
标 题: 乌龙的传人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Sun Aug 5 11:44:40 2012, 美东)
这两天翻到了一本美国人孔飞力写的小册子《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
这本读起来妙趣横生的小册子,是可以和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对称着来看的。
单从内容上来看,显然《叫魂》要更有趣。但要论文笔,还是黄仁宇亲自翻译的《万历
十五年》更有感觉。
然而,《叫魂》虽读起来妙趣横生,但主题却异常厚重。当年所谓的乾隆盛世,无非是
抹了层不算太厚的脂粉罢了。所谓四海皆安,国库充实,手工业繁荣,人口持续增长,
这些统统只是表象。这个民族从上至下,骨子里是恐慌与不安的。若干件起于小民的冤
假错案,因为迷信,因为愚昧,因为偏见,因为贪婪,因为刑讯逼供,因为官场相庇,
因为满汉猜忌,因为圣上想籍此整风,竟演变成了一场没来由的全国性大恐慌。
不要说枉死了多少个道士乞丐游僧或行人甲乙丙丁,不要说夹烂了多少块犯人的踝骨,
不要说跑断了多少衙役的胫骨,不要说废黜或升迁了多少个官员,不要说乾隆少睡了多
少觉多写了多少朱批,单说那些上有皇帝下有群僚的军机大臣,在北京去会审那些浑身
伤溃且供词脱漏百出的犯人时,该是怎样的哭笑不得啊。
最夸张的可能要属所谓“张四儒”一案。当时的大背景是乾隆因担心剪辫子的政治影响
,而不断给整个官僚体系施压;官僚体系原本的态度是求稳瞒上,但因为压力过大,担
心纸包不住火反烧了自家的乌纱帽,于是才有山东巡抚富尼汉(这是个满人的名字)率
先给乾隆这份奏折,其内容约略如下:
乞丐靳贯子原籍山东省济南府属下的章丘县。不久前,在附近的一个道观里
,他遇到了过去便相识的来自江南的算命先生张四儒。伴随着张先生的还有三个山东人
。张先生告诉靳贯子,在安徽宿州有个石庄镇,镇上有座青龙寺,寺里住着一位名叫玉
石的僧人。此人懂得割人发辫的法术,能够将发辫与纸人纸马扎在一起,用来取人钱财
。张四儒随后便邀请靳贯子入伙,并给了他一把刀和一包迷药,要他转走四处割取幼孩
的发辫。在这帮人分手后,靳贯子一路走到自己家乡章丘县属下的商镇肖庄集,在那里
迷拐了一个名叫靳玉子的幼童,并强行鸡奸了他。7月1日,他到了峄县,又剪了另一个
名叫李狗儿的幼童的发辫。过不多久,他便被县里的差役拿获了。
有叫魂,有迷药,有剪辫子,甚至还有鸡奸。不消说,龙颜必须大怒。龙颜也打算借
此一怒来发动一场全国整风运动。然而倒霉的乞丐靳贯子,却在刑讯过程中不停地被逼
供然后再翻供。各级官僚在审理过程中也发现前后脱漏百出,所以只好把他和那个被“
迷拐鸡奸”的靳玉子押解到了京城,也就是说把球踢给了直接对皇帝负责的军机大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军机大臣绝非脓包,还是整个案情过于荒谬,稍加审讯,还未等动
刑,就发现了以下脱漏:
一, 被“迷拐鸡奸”的靳玉子与主犯靳贯子居然是族兄。玉子原本外出寻夫,因其
年幼,是故其母才让他与贯子同行,不想却成就了一段声震全国的菊花姻缘。
二, 所谓被剪辫子的李狗儿,其父是李昆,为江苏李庄的一个小乡绅。李狗儿的辫
子的确是被剪了,但却和靳氏菊花兄弟没有一毛钱关系。靳氏菊花兄弟只不过是恰好路
过,然后被愤怒的李昆恰好窥见而已。愤怒的李昆差人把菊花兄弟吊起来毒打一通,逼
得证词,再加上若干伪证,然后就自信满满地把菊花兄弟押送到了县衙。
三, 县衙的第一反应就是动用夹棍,逼迫菊花大兄弟靳贯子供认他将一把刀子和两
包迷药丢弃在山上。
四, 逼供也就罢了,县衙居然还像模像样地排衙役们去山上寻找证物!
五, 寻找莫须有的证物的结果就是,找到了一个脏兮兮的小磁瓶。在知县一定要找
到证物的压力下,衙役们只好又让人偷偷买了一把小刀……
六, 为了润饰案情,县官对菊花大兄弟靳贯子反复用刑,要他承认除了割辫之外还
诱拐并鸡奸了自己的族弟靳玉子……于是乎,族兄弟的关系被官方正式升级成了菊花兄
弟。
七, 至于闹的全国风雨的张四儒,根本子虚乌有,纯粹就是靳贯子被用刑不过,编
造出来的授业恩师……
事情进行到这里,已经再荒谬不过。可是心知肚明的军机大臣们却没有定案。他们只是
给了一个很模糊暧昧的结论,案情不尽不实。然后就把球悄悄地踢给了乾隆。而乾隆首
要考虑的,当然不是什么倒霉的菊花兄弟,他要考虑的却是政治。于是菊花兄弟不但继
续被菊花着,而这个来自于山东的案子,也只是全国性大恐慌的一个序幕而已。
陀思妥耶夫斯基原本令人恐怖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在这对菊花兄弟面前简直纯洁可爱的
像童话一般。
旧约里有句话叫做日光之下并无新事。这实在是至理名言。虽然发生于1768年的这场恐
慌对于我来说听起来还很新鲜,虽然几十年前的那场红色风暴也只是书本上的只言片语
,虽然上个世纪末 “妖术”也曾横行而我却在忙高考,但就眼下来说,远在伦敦的奥
运,不正吵的火热麽?
都说我们是龙的传人。或许,是乌龙的传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