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新三方策
“杀,杀,朕要杀了丘嘉禾,杀了吴襄,杀了宋伟。。。”
紫禁城养心殿,满地的破碎瓷片,崇祯苍白的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带着点疯狂的不停
怒吼。
年费数百万两辽饷的辽镇再次给他报来了好消息,五万大军只余数千人逃回锦州,枪炮
兵仗马匹车辆损失无数。用一次次严厉考绩收来的辽饷,便在辽镇一次次溃败中化为乌
有。
曹化淳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痛哭道:“皇上保重身体,若是因那些丘八而伤了身子,
奴婢的罪过就大了。”
崇祯颓然坐下,呆了片刻,又拿起兵部转送的塘报,孙承宗已经逃回宁远,剩下一个丘
嘉禾在锦州如惊弓之鸟,随着辽镇和北直隶精兵的覆灭,宁锦防线兵力空虚,唯一能战
的,就只剩下山海关的九千川军。蓟镇边防风声鹤唳,人人都担心建奴接着就要再次入
寇,即便几个蒙古牧民出现,也能当地的守兵溃逃。
“为何我大明广有天下,面对建奴却毫无还手之力?”崇祯看着地上的曹化淳,似乎又
是在问自己,“自神宗时,我大明对建奴便无一胜绩,萨尔浒十万军尽溃,辽沈又十万
,广宁又十二万。。。”
崇祯停住言语,广宁之后还有柳河、入口等等败仗,他都不愿再去回忆,宁远和宁锦之
战虽是守住了,但和明军一次次的全军覆没相比,他知道远远不能算是胜仗。唯一能拿
出手的,便是四城之战,实际消灭的建奴也不过千余。
一种无比颓丧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甚至开始怀念当信王的生活,一切都有皇帝兄长,自
己只需要每日看书游玩,如今的帝王生活却让他每日都在一种惊慌中,没准什么时候就
传来一个坏消息,而自己却毫无应对的办法。
他的御案上放着另外一堆奏疏,其中有梁廷栋、孙承宗请罪的折子。更多的,则是弹劾
孙承宗和丘嘉禾,五万大军一朝化为乌有,这次是必须要处罚孙承宗了。
崇祯心情烦闷,不愿看那些关于长山战败的折子,转而面色阴沉的从另外一边拿起一本
,翻开来看,眉头反而皱得更深,这本是余应桂弹劾周延儒的。
“臣前劾首辅延儒,首指其受参貂白镪,坚护不休者,则登抚孙元化也。今观元化所为
竟何如?九邑屠矣,登州陷矣。。。举国家岁费九十九万之民膏悉以付之逝波,谁实致
之?试问平日谁为主持,使元化得久安要地?谁为掩饰,俾有德得包藏祸心?能不痛恨
于延儒乎?臣不论其他,即延儒票拟一端而言。。。元化每进一番论列,延儒辄多一番
回护。。。成有德之叛逆者,非孙元化乃周延儒也。诸疏见在,票拟见存,皇上试一简
阅。。。”
崇祯未看完,又是一件难办的事情,便扔在案上,自己则无力的靠上椅背,揉着额头养
神,一边长长的叹了口气。
曹化淳看崇祯情绪渐渐平和,挥手叫过两名小宦官,让他们打扫地上的碎瓷片。曹化淳
扫了一眼桌上,弹劾周延儒的奏疏也堆了数十份,主要是弹劾他收受同乡孙元化的巨额
贿赂,而对孙关照有加,而孙元华的表现显然成了御史穷追猛打的根据。
崇祯不是刚刚登基的少年,他知道这些朝廷官员们义正言辞的文字中,往往隐藏的是另
一种目的,虽然他有时并不能判断出他们到底要什么,但他不会匆忙做出决定。
而这次御史群起攻击周延儒,背后推动的人,崇祯能猜到是谁,从能力和制衡来说,崇
祯仍然更看重周延儒,暂时不会动他首辅的位置,对温体仁他还需要继续观察。
不动周延儒,却不意味着他会放过孙元化,孙元化在登州一年多得表现,让崇祯倒尽胃
口,而王廷试和吕直报来的多次奏疏中,更加明确了登州兵变的罪魁祸首便是孙元化。
目前孙元化已被送到了京师,一起送来的还有王徵、余大成、张焘等人。
曹化淳待几个小宦官打扫完毕,对崇祯低声道:“皇上,要不要奴婢送些点心。。。”
“不用了,朕不想吃。”崇祯睁开眼,“那孙元化如今关在何处?”
“关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徐光启大人上疏认为当关入刑部天牢,首辅未票拟,司礼监请
皇上圣裁。。。”
“就关在北镇抚司,余应桂有一句没错,举国家岁费九十九万之民膏悉以付之逝波,孙
元化罪责难逃。”崇祯淡淡道,“让锦衣卫彻查孙元化。”
曹化淳听他没有提到周延儒,在心中牢牢记住了此事,给锦衣卫安排时,便不能先牵涉
到周延儒这个首辅。
他正要离开,外面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一名宦官急急来报,说梁廷栋求见,有兵部急报。
崇祯心头又是一抖,兵部最近的急报都是坏消息,让他几乎不愿看他们的奏疏。不过他
是皇帝,大明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他没有推脱的余地。
崇祯叹气道:“让他进来吧。”
梁廷栋急急跑进来,直接跪在地上道:“皇上,兵部侍郎暂管登莱巡抚事王廷试急报。
。。”
崇祯掩住心中的紧张,语气尽量平淡的道:“你拣要紧的说。”
“前报旅顺陈有时有叛迹,今由监军吕直查明属实,遣登州镇副总兵陈新领文登营一部
,渡海将陈有时一举成擒。时旅顺局势未稳,有金州建奴哨探旅顺,王廷试料定金州建
奴必乘机来攻,令陈新于中途设伏,于四平山大败建奴数千人,斩首四百二十余级,另
有俘获若干。”
崇祯惊讶的嘴巴微张,突然站起来激动的打断他道:“快把奏疏拿来给朕。”
曹化淳连忙抓过奏疏,双手递给崇祯,崇祯迫不及待的打开,一边看一边对跪着的梁廷
栋道:“梁爱卿你继续说。”
“王廷试料定金州建奴已然胆寒,随即命陈新发兵攻击,文登营一战而下金州,眼下金
州已在我大明之手,收复金州了啊,皇上。”梁廷栋激动的说道,其实金州平时也不见
得重要,以前也被东江镇占据过,但在长山之败的时刻,却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好,好。”崇祯呵呵笑了几声,快速的将报捷奏疏看完,难掩激动之情,就在御案后
来回走动着,“王廷试还是知兵的,知道乘建奴兵败一鼓而击,金州一下,则辽南大有
作为,大有作为。”
不过崇祯又马上停下,对两人笑道:“当然,还是得陈副将勇猛善战,方有此复地大捷
。不过王廷试的运筹之功亦是不可或缺。”
梁廷栋马上拿出另一本奏折,高举过头大声道:“王廷试颇有边才,随捷报另有奏疏一
封,言新三方布置策。”
崇祯亲自去接过,如同拿到了一件期待已久的东西,王廷试当了两年的兵部侍郎,从未
如今天般让崇祯记忆深刻。
“以辽西关宁为头,汇蓟镇、辽镇、石柱、浙江精兵厚集,阻敌西进;登莱为腰,收旅
顺入登州镇,调文登营一部镇守,以登莱、文登舟师策应,击敌南四卫,威逼三岔;东
江为尾,着实点验兵额,辅以皮岛、朝鲜水师,恢复镇江,三方前后相应,头腰尾此退
彼进,务要令东奴无暇西顾。。。”
崇祯越看眼睛越亮,有了金州之战的胜利,王廷试的奏疏有很大的说服力。他很快知道
了王廷试的大致意思,就是登莱改变原来只提供后勤的地位,成为那个三方中最重要的
一环,其中有王廷试自己的野心,但也有很大可行性,最主要便是有文登营这支兵马。
崇祯仍然没有忙着决定,而是坐下沉思起来。
梁廷栋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动静,抬头低声道:“皇上。。。”
“这个新的三方布置策先留中,事涉军国大事,梁爱卿勿对人言。”
梁廷栋赶紧答应了,由一名宦官带着离开,兵部有了金州的胜利为底气,梁廷栋又有了
转圜的空间,看得出皇帝对他的态度还不错,梁廷栋离开的时候脚步都轻快了不少。但
他不知道崇祯为何还不同意这个策略,还需要考虑什么。
待梁廷栋离开后,崇祯让曹化淳磨墨,提笔在纸上胡乱写着字,曹化淳偷眼看去,却是
一些人名,其中有周延儒、王廷试、温体仁、陈新、孙元化等等。曹化淳随即便想到,
陈新是温体仁一派的,这事举朝皆知,连温体仁本人也从不避讳。
崇祯书写一阵,眼神却有些散乱,显然是脑中在想着纸面之外的事情。曹化淳不敢发出
任何声音,连磨墨的动作都放得极慢。
“曹伴伴,这王廷试平日爱与谁走动?”
曹化淳眼珠一转,知道皇帝担心什么,连忙回道:“奴婢也只是听旁人说过,据说王廷
试来京师两年,不太爱与人走动,连兵部同僚间,亦是交情泛泛。”
“哦。”崇祯提起笔,又沉默半响,终于下笔在奏章上写道,“加王廷试右佥都御使巡
抚登莱、东江,备兵援辽,恢复金盖诸卫,旅顺、金州改隶登州镇。”
写完后他重新蘸了墨,将笔头在砚台边缘轻轻拖动几次,又拿过开始余应桂弹劾周延儒
的奏章批复“余应桂风闻言事,恣意诋诬首辅周延儒,亵语混渎,镌秩三极,照旧管事
。”
崇祯将余应桂的奏章递给曹化淳,淡淡说道:“把余应桂这一本,录入邸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