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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信人: Albacore (LongFin), 信区: paladin
标 题: 剑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Thu Jul 24 10:22:54 2014, 美东)
剑
转载自人人!!
作者： 许戎墨Marcus
零
当姬不遇破门而入时，我正在客栈里忧郁地听雨。雨密密麻麻地击中石板地，像是天穹
寒泪。当然我的眼睛也没有闲着，不着痕迹的余光，将老板娘婀娜的身姿舔舐得尽是口
水。她的眼波快要漫过了我的胸口，我心中暗喜，却岿然不动。
忽然一阵精纯的剑气涌入门口，惊碎了月光，惊乱了烛苗。我刹那间按上剑柄，铮得出
鞘三寸，风从窗外涌入，胀满我宽松的衣袖，直到我看见那张天下第一呆逼的脸，才松
了口气。
“师兄我我我跑跑跑跑跑出来了你你你你告诉我怎怎怎么办啊啊啊！”他的脸在我的眼
中迅速变大，鼻尖差点碰到我的鼻尖，痒得我打了个喷嚏。
“卧槽你个狗不呆在皇宫里你跑出来找我干啥？！”我看着这个呆逼——我的同门师弟
，同时也看到了老板娘幽怨的脸。
壹
姬不遇是江湖中的传说，是江湖中行政级别最高的剑客，也是第二个从江湖中踏入皇宫
的人。
第一个人，也就是他的前辈学姐，是个风尘女子，天生丽质又冰雪聪明，被外出踏青顺
便关怀失足少女的前朝皇帝纳为妃子。每当提到他的前辈学姐，他总会一脸认真的仰着
脸说，我的前辈是皇妃，但我总是说你的前辈是个鸡。这时姬不遇就会很委屈，我喜欢
看他委屈的神情，有一种得胜的快感。那感觉如久旱逢甘霖，洗刷了我少年时期的自卑
。他的剑法好，我不嫉妒，但是他长得比我帅，这个让我无法忍受。每当他那英俊又蠢
呆的脸在我面前晃悠，我就想一剑削劈了他。
两年前的武试科举中，他单剑闯入殿试，殿试中皇帝正襟危坐，姬不遇一身白衣潇洒登
场。皇帝顿时眼前一亮，眉飞色舞地说壮士，来露一手。
在半个时辰之内，他把剩下的所有选手砍到桃花开。据说最后他收剑入鞘之时，王侯将
相们沉默了一炷香的时间。
“殿试武状元姬不遇，卿乃真国士也。朕封你为四品带刀侍卫，御前大内后宫皆可行走
无碍！”皇帝眼里金光闪闪的，大臣们一阵妒忌的嘘声，后宫都能行走，这种礼遇前所
未有啊。
姬不遇呆滞地抱着拳，噗通跪下了。“皇上圣明，哦不谢主隆恩，可是皇上明察，臣从
小使剑啊。”
“爱卿朕对你讲，我们没有带剑侍卫这个编制。再说了你看朕赐给你的菊花宝刀，不比
你的剑好？”皇帝耐心地看着他，口气温和。
姬不遇咚咚咚磕了仨响头，默默地接过了金光闪闪的菊花宝刀。
贰
“姬不遇，你这就叫得便宜卖乖，你说我们江湖人谁不想高官厚禄，登朝堂官服顶戴，
你呀你，不知道珍惜，还跑了！”我愤怒地吼道。
“师兄，你可不知道啊，我真的不能够啊……”姬不遇捂住了脸。
大内行走姬不遇的在任期间，从未遇见刺客和高手，没有袖箭飞镖和毒酒，他整天陪着
皇帝赏花逗鸟，赌书泼茶。大内行走这个名号实在是太合适了，他每天的确是在大内，
也的确天天行走。至于菊花宝刀自然有用武之地。每当皇帝说，姬姬，我想吃水果。这
时姬不遇便抽出宝刀，刷刷刷地削好一个梨，刀光雪片纷飞，梨子剔透晶莹。
姬不遇同学第一次学会了忧郁。
直到有一天，皇帝喝醉了酒，对他说，姬姬。
臣在。
姬姬，当个四品带刀侍卫真的委屈你了。
臣……臣不委屈。
朕给你换个官位。
臣还是想伺候……臣真的想报效朝廷，为天下任。臣谢主隆恩全听圣上安排！
你每天用那么大的家伙给朕削梨，真是杀鸡焉用牛刀。以后你别用刀了，朕准你带匕首
伴随左右。四品官位太小，朕要给你升官！朕明天上朝便封你为三品带匕总管！你说吼
不吼啊！
皇上，臣愚钝，但臣不是呆逼。姬不遇挺直胸脯，一脸认真地说。
还有，臣读书不多，总管都管啥？
皇上迷离着双眼，看着姬不遇英俊的脸庞，又看看姬不遇的下身。
姬姬，不怕哦，不疼的。朕会对你好。
叁
那晚我同情地看着姬不遇，又心生惊恐，怀揣着天下最大的秘密，感觉肩上很沉。同时
我又想起每年进宫选妃的漂亮姑娘，不由感慨命运的吊诡，和资源的极大浪费。
我问姬不遇，你跑出来了，今后打算干啥。
他一挺胸脯，大吼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士不可以不弘毅。我要参加天下第一武道大会
。愚蠢的理想主义光辉铺满他的脸庞，我感觉真的好累。
天下第一武道会也是朝廷举办的，胜者有丰厚的奖金，并有机会直接从军授校尉衔，然
后被派去戍边。
为了弘扬武术精神和团结协作的社会风气，今年的天下第一武道大会采用团体组，三人
为伍，采取一对一决斗和团体混战的选拔方式。
我疑惑地看着他，可是你还是会碰见皇帝啊。
他满不在乎地说无所谓，我是为了报效国家，再说了皇帝要是把我抓起来，还有师兄你
呐。我听说近几年师兄的大宝剑名震江湖，相比剑术早已登峰造极。你我二人合力突围
，想必也是江湖上的一段佳话。生逢乱世，豪杰辈出，我辈自当以剑入道，名垂青史，
这鸡腿甚是好吃，师兄我能不能再要一个？
我说，就算你我二剑合璧，还缺一个啊。你有人选吗？
师兄，我没有。
我没有说话，起身走向门外。雨更急了，如同不断坠落的众生。我知道在这场雨的另一
头，一定还会有个人在看雨幕如织，命数如麻。
姬不遇跟着我出来，嘴上还挂着半截鸡腿。含糊得说，师兄，你又要吟诗了吗？
我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姬姬，我带你找个人。
肆
我的初恋叫夭不泪，她是天下最会使剑的女人。
初识她时，她还是个小姑娘，走路蹦蹦跳跳的，眼睛干净得像雨后的蓝天。她知道我喜
欢她，但他说，她喜欢使剑的男人，仗义行侠，落拓潇洒。她曾对我说，剑是最浪漫的
兵刃。剑者，孤且直也。侠客也是孤且直的，他们居无定所，四海为家。以风为食，啖
云烹雪。
要是嫁给一个剑客多好啊。她出神地看着天，眼睛里星光闪烁。我看着她动人的脸，觉
得美好又悲切。美好在她的单纯美丽，悲切在我不会使剑。
后来她的确跟了一个剑客，剑客潇洒落拓，长剑在腰一身青衫。我见过他们在峡谷的谷
口接吻，剑客身披散淡的月华，如明月走出青山。夭夭一脸陶醉地仰着脸，像是被这月
光酿醉了。我躲在蚊虫聒噪的矮林里，被月光焚烧得浑身疼痛。
剑客和夭夭睡觉之后，便潇洒落拓地走了，去往海角天涯。从那之后，夭夭就开始练剑
，玩命儿地练，夭夭很聪明，十八岁便成了一流的剑客。剑练成了，她就开始行走江湖
睡男人，睡各种各样的男人。有的单纯忧郁，有的圆滑世故，从王公贵族睡到贩夫走卒
，从米店老板睡到镖师大侠。夭夭觉得，每个人都是世界的一角，睡的男人越多，世界
就越广阔，她的剑也就越繁华。
夭夭练剑之后，我也成为了一名剑客。潇洒落拓，四海为家。睡了好多好多的姑娘，她
们每一个人都像夭夭，每一个人又都不像夭夭。我以为能从她们身上拼凑出一个完整的
她，可是每一张脸我都觉得模糊。夭夭想从男人身上睡出整个世界的模样，我却想从整
个世界中还原出一个夭夭。
至于我还爱不爱她，我早就不清楚了，我觉得她是一个符号，一个映照自己少年岁月的
证据。
有一次百晓生喝醉了酒，流传出他兵器谱的第一页。从那之后，江湖中使剑的人，都会
说这样的一句话。
“剑者有三，姬不遇纯挚刚正，夭不泪纷纭复杂，君不见空寂无情。三者各异，若堪归
一，是为绝成。”
姬不遇说，师兄你也知道我读书少，文绉绉的我听不懂。
我敲着他的脑袋，说意思就是姬不遇你啊是个智力低下的呆逼，夭不泪呢是个乱睡男人
的婊子，至于老子呢，削谁都是削，我不削你，其实就是削你，我削你呢，其实又没削
你。别看咱们很低调，其实咱哥仨儿都很屌，如果能一块儿参加天下第一武道大会，那
咱想削谁就削谁。懂了嘛？
姬不遇把巴掌拍得震天响，啊这是坠吼滴！师兄我们去找夭姐姐吧！
姬不遇突然又不笑了，严肃地说，可是师兄，我不是呆逼。
伍
我想了很久，再次见到她时，该布置怎样的场景，我是该穿青衫还是着白衣，我是该说
一句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或者只是淡淡地说一句，好久不见。
可我万万没想到，见到夭不泪时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姬不遇就说了句姐姐你真好看。
我感觉心很累，头好痛。
夭夭仿佛没长大，还是少年稚嫩的眉眼，身上的气息却极为复杂，整个世界的味道都在
她领口袖间，危险而魅惑。她看见姬不遇时，眼眸璀璨得如星辰铺面，幻变出万千道谜
，仿佛彩虹擒雾层云嘶吼。我的师弟还是一脸花痴，她的目光捉住了我，却闪过一瞬间
无措和张惶，显得茫然恍惚。
“夭女侠，我们想邀请你参加天下第一武道大会。”我抱拳。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夭夭高贵冷艳。
“苟利国家生死以，士不可以不弘毅！”姬不遇挺起胸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痛苦地捂住脸，觉得命运真的好寒冷。
“这个理由好，我答应你们。”夭夭看着姬不遇，神情和他一样认真。
我张大了嘴巴，觉得命运。真的好寒冷。
陆
我太懂姬不遇的剑，我也太懂夭夭的剑。所以我便让他们切磋较量。
姬不遇的剑一往无前，带有孩童般的毫无保留。我觉得百晓生说的对，姬不遇的剑是真
诚的，刺你一剑仿佛递给你一颗心，让你觉得不立即死掉嗝屁便是欺骗他，下一秒他坐
在地上哭。所以很多人心甘情愿地倒在了他的剑下。而夭不泪的剑是三千世界，魅惑美
丽阴险狡诈，时而如猛虎下山，时而如绣花吟线，时而冷酷时而温柔，虚虚实实真真假
假，闺中塌下千军万马，不死的话便是嘲笑整个天下的剑法。
姬不遇的第一剑刺出时，夭夭只能飞身疾退数丈，待剑势稍颓再用一整个世界的梦幻砸
死他。在夭夭的剑里，姬不遇简直是进入了华丽的梦，以至于喉咙上架着夭夭的剑时，
他才醒来，委屈地说夭夭耍赖。
要说哪个人在夭夭的剑下，没有不醉的可能性。但姬不遇不同。
那天夭夭对姬不遇说，姬姬啊，你打不过我，我会全世界的剑法。
不对，你这样子说不对，我在世界中，你的剑里就没有我。那就不完整，不能说有全世
界。
我心想妈的臭小子何时学得如此狡诈，不知道这样她会睡你吗！
夭夭愣住了，脸色茫然了起来，仿佛不知所措了，半晌才说出一句，对哦。
有天夜里我睡不着，披衣到庭院里散步，隐约听见姬不遇的房间里有窸窣的响声，侧耳
一听，是两人压抑的喘息与呻吟。月光洒满天井，蛐蛐的叫声幽幽的。我在心里咒骂这
两个混蛋，一个呆逼一个婊子，都是无可救药。我心里的感觉很复杂，一个是我的初恋
，一个是我最疼爱的师弟。这种感觉很诡异，既有羞耻和愤怒，也有欣慰和快感。
天快亮了，露水湿重，我听见露水的滴答声。
柒
武道大会上，我们三人势不可挡，把魑魅魍魉虾兵蟹打得魂飞魄散，威震江湖。英雄豪
杰们人仰马翻，惊恐地看着我们这豪华阵容的三个怪物。团体组我们当之无愧地成为第
一名，再往后数百年的时间里，再也没有这这么惊人的三剑客阵容。
在个人组比赛中，我与姬不遇都轻松拿下，团体分二比零，但夭夭却遇到了强敌——同
样位列兵器谱第一页的胡不归。
胡不归使刀，刀法密集狠辣迅疾，据说当年是御膳房的首厨，仅是菜刀切菜便切了五年
。食材里的世界并不见得比真实的世界狭窄，夭夭使出浑身解数，竟奈何不了他，反而
渐露颓势。姬不遇在台下心急如焚，怒目圆睁，按剑欲发，却被我一把拦下。再最后的
时刻，胡不归使了致命一击，我当即抽剑想要上台救人，却见夭夭刺出了惊心动魄的一
剑。那一剑没有三千世界，反而至精至纯，直直地向前刺去，却沛然莫御。中正平和的
剑路中，裹挟着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决心与诚恳。我不由身子一僵心头一震。
一百七十三招上，夭不泪胜，胡不归踉跄退至台下。万籁俱寂，掌声雷动。
胡不归俯首，向夭夭行了一礼，诚恳地说道，夭女侠剑术已臻化境，佩服佩服。不才刚
才以使出看家本领”浪遏飞舟”，不曾想却被一招破之。敢问刚才那是什么招式？
夭夭笑笑说，胡大侠过奖，刚才那一剑，不是我的招式，是姬不遇姬先生的剑意。
这招实在高明到精绝，总得有个名字吧？
夭夭尴尬地看着胡不归，又看看台下一脸兴奋的姬不遇。
“我这招叫中流鸡腿哇！”姬不遇咧开大嘴。我看到胡不归呕上一口血，又硬生生地咽
了回去。
“佩服……佩服……”他一瘸一拐地转身而去，背影萧索。
颁奖的时候，皇帝看到了姬不遇，给了我们一大笔赏银。
皇帝流着泪问到，爱卿，不留了吗。朕不要你做总管，你留在朝廷里就好。
姬不遇叩首说道，谢主隆恩，可是臣不属于朝廷。吾皇万岁，认识你真的很高兴。
皇帝悲伤地说，那好吧，爱卿，那朕最后再送你一件礼物吧。说着便掏出一张黄金令牌
。“这张令牌叫做菊花令牌，寓以我最美好的梦想与祝愿，爱卿你一定要收下。”
随后皇帝颁布了一条奇怪的诏令，叫做姬姬如律令。这道律令上写道，凡是见到姬不遇
的菊花令牌，都须双手撑地背对令牌行跪拜礼以示尊敬。朝中文武纷纷不解，只有我知
道，这是一个爱人广博的胸襟和最后的遗赠，那便是把最珍贵的梦想送给自己的爱人。
姬不遇与夭不泪走了，他们没羞没臊地在一起，留下我孤家寡人，我将远赴他乡、戍守
边疆。
临走之前夭夭给了留了一封信。只有两行字：
在我眼里，姬不遇他，就像是当年的你。
君不见，要是我没变，你也没变，该有多好。
捌
你知道吗，这是一场轮回。
年少时的爱人爱的是更精彩的人，我竭力变成她想要的那个样子，成为那个人时，她却
伤痕累累，渴望平淡。寻找一个踏实安稳的男人，那个男人就像是以前的自己，可是自
己已经回不到过去。
那这轮回到底有什么意义。
早知道总是比你慢一步，还不如留在原地等你。
玖
当我身披铜甲跨在马上时，我看到旷野尽白如茫茫雪海，一如年少时的爱情和晦暗的岁
月。关口的城墙伫立在我的身后，那里裹藏着我的师弟，我曾爱过的人，和千千万万众
生如雨，飞蛾扑火，舍生忘死。被命运的洪流伤害，也被挚爱之人背叛。裁决了无数他
人，又最终赦免自己。
而我突然觉得，这么多年我按剑行走天下，不过是在等一个让我放下剑的理由，或是等
一个能让我放下剑的人。
我突然觉得，也许师傅当年说的是，剑者，孤且执也。
拾
三年之后，战事已经平息。我离开了军队，依旧捧着剑，骑着瘦马，到了客栈便去喝一
壶酒，却再也不想让自己喝醉。
在一个明月照山峦的晚上，我走到谷口，一个小姑娘走到我的身边，她梳着一双马尾，
走路蹦蹦跳跳的，眼睛亮得像雨后的蓝天。
“你是剑客，我喜欢剑客，我要跟你走。”她怯怯地说。
“我们剑客都是骗子。”我笑着说。
“不，你不是，你说什么我都信。”
我走向背后的树丛，把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男孩拎到她身边。男孩面色苍白，紧咬着嘴
唇，眼睛瞪着我，像看一个敌人。
我看着小姑娘，仿佛多年之前青山峡谷的夭夭。
又看了看小男孩，彷徨童年时伤心委屈的自己。
他们站在一起，像是又一场暌违多年的相遇。
拾壹
“他喜欢你。”我说。
小女孩撇撇嘴，“我才不要他，他不是剑客，他又没有剑。”
我把剑解了下来，郑重地挂在男孩的腰间。
我盯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对她说。
“你看，他有剑了。
他就是一名剑客。
你要跟他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