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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blog.sina.com.cn/s/blog_4d6fb3dc0100hv6l.html
胡果威
人之初,开始接触英文,是在上海的童年。儿时与小朋友玩耍时,无意中听到了一
些不三不四的英文,当时似懂非懂,跟着胡说,只是鹦鹉学舌而已。文革后上大学攻读
英美文学,毕业后又到美国留学,随着知识的增长,方知儿时接触的所谓英文乃是地道
的“洋泾浜”殖民地英文。
最为长篇大论的,当首推“爱的飞机马铃铛”。那是一种集体游戏,两个小朋友面
对面手拉手举过头,形成一道假想的拱门,其余的小朋友排成队,后面的抱着前面的腰
,首尾相接形成一圈。游戏开始,所有的小朋友便一起合唱:
爱的飞机马铃铛,马铃铛,马铃铛,爱的飞机马铃铛,玫瑰里停。
随着歌声,一串小朋友便鱼贯而入,依次从假想的拱门中钻过去。当唱到“玫瑰里
停”时,假想的拱门便噶然落下,如一道闸门,将彼时正好钻到门下的小朋友锁住。
后来进了大学,听到了久违的曲调和旋律,方知道“爱的飞机马铃铛”原来是“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伦敦桥要塌下来),其歌词是: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falling down.
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 my fair lady.
(伦敦桥要塌下来,塌下来,塌下来。伦敦桥要塌下来,我美丽的淑女。)
我晕,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哪是哪呀?想必是当年上海租界里洋人的孩子做的游戏
,被华人的儿童剽窃,偏偏一知半解,食洋不化,于是就变成了“爱的飞机马铃铛”,
这山寨版真够雷人的。
还有一种“斯达勃捉人”的游戏。一个小朋友追逐一群小朋友,快追上时,被追者
将两手抱在胸前喊“斯达勃”,同时停下,便不可以再动了。如果被别的小朋友拍一下
,便又被解救了。此处“斯达勃”的意思是停下,乃英文stop的译音。
球类运动也有英文。如打乒乓球,以每局11分为例,10平便是“球司”,源于
deuce,意即此后必须连赢两球才能赢,于是11比10便是“温”,源于one,意即还剩一
球。足球的守门员则叫“高尔”,源于goal。
在日常生活用语中,洋泾浜英文更比比皆是。奶油叫“白脱油”,源于butter,在
上海方言中,“脱”与“涂、抹”同音,听起来就好像是一种免费的油,不涂白不涂,
其实我童年时奶油是一种奢侈品;拷面包片叫“土司”,源于toast;汽油叫“该斯林
”,源于gasoline;弹簧锁则为“司必灵”锁,源于spring;日光灯一闪一闪地不启动
,说明“斯达特”坏了,源于starter;夏天躺在“水门汀”地上睡觉会着凉,源于
cement;螺丝上的垫圈叫“华丝”,源于washer;便宜的劣质货叫“肮三货”,源于削
价甩卖的on sale;一美元叫“温淘箩”,源于one dollar;洋人工厂里的工头则是“
那摩温”,源于number one;两人分享或分赃便是“两家头哈夫、哈夫”,源于half;
不良少女叫“赖三”,源于lassie;未婚夫和未婚妻则是“飞洋伞”,源于法语词根的
Fiancé 和Fiancée;接吻叫“打开司”,源于Kiss;鬼混叫“混枪势”,源于chance
;上海话里用的最多的量词是“只”,接一个吻是“打一只开司”,给我一个机会便成
了“把我一只枪势”。
我1962年上中学时,中苏两党已经交恶,但是因为此前的十多年中共亲苏一边倒,
造成中国缺乏英语教师,所以我还是搭上了俄文的“拉斯卡”(末班车,源于last car
)。因为不懂英文,还误以为许多洋泾浜英文是写不出来的上海方言。
第一次接触到香港的殖民地英文是在1960年。当时大陆适逢三年饥荒,在美国的叔
叔托香港的友人给上海的姑妈邮寄食品、衣物。我还记得在姑妈家看到一个信封,寄件
人地址是“窝打老道”,好像是居住在同一条街道上的邻居们在窝里斗,觉得路名好生
怪异。多年后在香港经过九龙的油麻地,碰巧看见中英对照的路牌,方知是Waterloo
Road,但是若改成“滑铁卢道”,广东话念出来便走了音。无独有偶,在“窝打老道”
附近居然还有“亚皆老街”(Argyle Street),有异曲同工之妙。因为香港的殖民地
英文与上海的“洋泾浜”英文迥异,权称其为“油麻地”英文,以示区别。
香港人的崇洋媚外使我吃惊。1984年第一次到香港,因为不会说粤语,说国语被人
白眼相待,还好我会说英文。但是说英文也有麻烦,尽管服务员对我必恭必敬,却笑里
藏刀,毫不留情地宰我。近年来大陆开放港澳自由行,为两地带来了巨大的商机,港澳
同胞才开始从表面上尊重大陆同胞,不敢再歧视讲普通话的大陆“表叔”了,而且许多
售货员开始努力学习普通话。
然而在一些高级的旅馆(如半岛酒店)和会所(如赛马会),殖民地时代的崇洋媚
外仍有残余。服务员的第一句话通常还是英文,那些所谓的“上流”场所还雇有许多根
本就不会中文的菲律宾或印度、巴基斯坦裔服务员。许多高级旅馆的电梯需要刷房卡才
能操作。如果遇到讲英语的访客,只要用英语吩咐一句到几楼即可,服务生会必恭必敬
地代你刷卡按键。如果遇到讲中文(包括广东话)的访客,服务生就会很客气地请你到
前台给住客打电话,得到住客许可方可上楼。
在香港的日常生活中,英文无处不有。如公交车bus为“巴士”,水疗中心spa则为
“士巴”,商店store为“士多”,烤面包片toast则为“多士”,可与上海的“土司”
媲美。此外计程车taxi为“的士”,小费tips为“贴士”,乳酪cheese为“芝士”,老
板boss为“波士”,学生考试不及格fail为“废咯”,歪打正着的运气fluke则为“福
咯”,行不行是“O唔OK”,看球ball则为粤英合璧之“睇波”,约同事明天吃午饭则
是粤英合璧加文言之“听日食lunch”。
用译音来表达外来语本无可厚非,但是用粤语来译音却往往使人一头雾水。如:“
三明治”成了“三文治”,公寓套房apartment斩头去尾便成了“柏文”,皆因“文”
字在粤语里念“门”。还记得多年前看到“杯葛”一词,根据上下文猜测,误以为是“
抵制”的文言文,便自责才疏学浅,殊不知原来是boycott的粤语译音,这扯不扯?。
最妙的是“屈臣氏”,原文明明是Watsons,Wa如何能发出“屈”的音来?后来到了香
港才恍然大悟,原来“委屈”的“屈”在粤语里不念“曲”,而念“哇”。我也算受过
高等教育的人,因为不懂粤语而念白字多年,心里好“委哇”。看来除了读万卷书之外
,还一定要行万里路。
在香港工作了近五年,每天在电梯里上下都可以听见白领精英们的精彩对话。越是
高级的白领,在粤语里夹杂的英语就越多。“文档”是“法老”,源于file;发送文档
则成为“三法老”,乃send后面去掉了d;同理,我发送给你则为“我三俾你”;我发
电邮给你是粤英合璧的“我e俾你”,给你打电话则是“拷你”,源于call;“银行”
是“班”,bank后面的k照例是不发音的;以此类推,“支票”是“切”,给他一张支
票则是“俾张切佢”,check后面的k也给免了;融资炒股票的账户为“孖展”,源于
margin;完全西化的警官则是“沙展”,源于sergeant,粤英合璧的警官则是“阿Sir
”,完全本土的文言版警官则是“差佬”,这三级跳的跨度可是大得惊人。让我看一下
则是“我take阿咯”,look后面当然是没有k的。更有甚者,“提供”居然瘦身成了“
颇歪”,原来provide前面的r和结尾的de都没了。约同事明天吃午饭就更妙了,“听日
食lunch”,“听日”是最通俗的广东话,“食”则是古雅的文言,lunch又是英文,古
、今、中、英、粤合璧,真是土洋结合,雅俗共赏,I 彻底服了。普通话有四声,听北
京人讲英文,阴阳上去,抑扬顿挫的,已经够味了。粤语里有九个声调,外加六种调值
,试想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买办,嘴里讲着九声六调的英文,粤英合璧,外加文言,何
等威水?
香港回归虽已十多年,但在许多政府机构中,英文仍是两种工作语言之一。如香港
的入境事务处,申请表格中英都有,来往的函件仍有全英文的。法庭的工作语言为中、
英文,且律师和法官还在戴假发。我很纳闷,虽说英文在香港的学校里是必修课,且许
多高中采用原版的英文课本,但究竟有几个香港人能够得心应手地用英文交流呢?
还记得有一次到香港殖民地象征的汇丰银行开户,接待我的那位年轻干练的柜员想
必是大学毕业生。她看见我白领的衣着,便用英文接待我。因为开户文件是中文的,她
便问我:“Can you see Chinese?”精确地直译过来就是“你能否看见中文?”但是我
知道她的原意是“你能否看(懂)中文?”此处的“看”本应该是英文里的read,直译
过来是“读”,而非see,后者是一个有关视力的问题,若视而不见,那就是有眼无珠
了。
唉,本来都是炎黄子孙,却硬要憋着用英文来打交道,是为活受洋罪,其感觉就是
一个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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