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愿意用“契约意识”来替换含义不清晰的“忠诚”，有契约意识体现为尊重两个人
的约定，做得不足
不行，给得过多往往也不对
连岳：你好～
想来想去，觉得你写的东西就像我牙痛时的甲硝唑，嗯，希望你喜欢我打的这个比方。
我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人生仿佛停在了一个没有路牌的地方。我在杭州读书，毕业一年后由于公
司的工作调动来到上海，我的长相、家教、工作都还可以（当然，来到上海这个大都市后马上觉得奋
斗的动力更大了），在上海有一套小公寓，家里付的首付，我自己月供。我在大学期间有一个男朋
友，这位前男友我们称他为P吧，他在学校追我时在上海是有女友的，只是当时我傻乎乎地不知道，我
下定决心和他在一起了，他才和那个女生分手。这位女友显然要死要活，接着做出了一系列其实可以
抓进派出所的事情，给我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困扰。期间我是马上提出分手的，后来经过一系列乱七
八糟我不愿回想的事情，这场风波终于平息，我名正言顺成为了P的女友，这是我们都很坦诚地说，毕
业后，我要留在杭州，他是要回上海的，如果不出意外，不会改变，就是说，毕业即分手是我们在一
起的前提。接下来磕磕绊绊谈了两年多（说磕磕绊绊是因为我第一次谈恋爱，脾气不好，经常无理取
闹）。
临近毕业时，我忙着毕业论文和实习，他突然提出分手，理由是他过年回上海开同学会的时候喜欢上
了一个小学同学，我当时很伤心，真的是难过得要死，但是现实生活中的忙乱根本不允许我有一丝一
毫的分心，而且，我想既然他已经决定了，我还要说什么呢？挽留？把他抢回来？我没有信心，没有
觉得有任何希望，也实在是没那个时间和精力，所以我说，好吧，祝你幸福。
过了两个月，毕业前夕我去上海看陈奕迅的演唱会，我们时隔两个多月第一次见面。吃饭的时候他突
然说：“我忘不了你。”我当时很震惊，想了想，说：好吧，我们保持联系吧。使得，我们没有再在一
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别业后，和之前说好的一样，我在杭州他回上海。这两年时间里，我们一两
个月见一次面，见面时像恋人一样，平常经常电话，我们会做爱也有甜言蜜语，我们身边都没有其他
人，但我们谁都不会提起确定关系这件事。今年3月，我过生日，他和以前一样送大牌的包包给我，我
也和以前一样收得心安理得，但我也觉得有些什么不同了。上个月，我正洗澡的时候他在浴室外问：
没有未来的恋爱你会谈吗？我说怎么了？原来他喜欢上他的一个同事，双方互有好感，但办公室恋情
是不被允许的。我问了问具体情况，跟他说如果真的觉得值得，地下情是行得通的好办法。他拉开
浴室的门，看着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你讲这些……我说：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以后我们可能
不能再这样相处了，我先前被你骗做了一次“小三”，这次总不能再犯同一个错误吧？后来我一边泡澡
一边跟他讲现在也有追我的男生，只是我好像不是很想谈恋爱，我不知道什么样的人适合我。后来我
们聊了很多，他是个自恋的家伙，一直问我：你为什么那么爱我？我说：P先生，你真的不知道现如今
你这样有房有车无贷款月入过万未娶妻生子且性取向正常的男生很珍惜了么？可惜你爱的不是我。
我发现悲哀得很，我不是在逃避，而是我失去了看到美好未来的能力，面对恋爱这些感情颇占了些分
量的东西，我脑海里浮现出的只有谎言、欺骗、背叛和不忠诚。这两年我和P的关系是我能找到最舒服
的方式，有爱，有物质，但不用承诺，我不给出承诺，也不想听到别人的承诺。
现在，我要正视自己的心态了，我也有自己关于婚姻的向往，只是我固执地认为那真的只是个向往，
要实现就太难了。我有自己的理想国，但那就像是女生的内衣，很漂亮很舒服也很昂贵，我没办法展
示给大家，甚至连偶尔露一下也会觉得难为情。连岳，我要问的问题很模糊，使得，连我自己都觉得
很模糊，你觉得忠诚是在指什么？对自己忠诚？对伴侣忠诚？还是对感情忠诚？又或者它们本来就是
没法区分的？我是该调整好自己的昏暗心态再开始健康的恋爱，还是在恋爱中做回一个色调明快的
人？
小P
小P：
来个信中信，先回一封极简单的邮件，有个姑娘问：“我和男友分手了，原因很多，是不可能复合的。
但是，我留恋他的身体，如果我只和他保持性关系，可以吗？这样做对我好吗？当然，我还没问过他
的意见，我想他应该没啥意见（免费的性还会拒绝吗），呵呵。我是很重视性生活的，他是我第一个
男友，他很棒在床上，你说我该怎么办？用意念去克服生理欲望吗？”
用意念克服生理欲望，基本上是没戏的事情，所以只为性而维持的关系是可以的，前提是他也同意——
这点不要太想当然，认为男生一定会从，因为许多人无法做到断然分割，性的唤起后又顺便叫醒了
心，却毫无前途，烦恼丛生，这性也就并非免费，不过是用心币支付，所以未必会喜欢。
这能回答你的问题：忠诚是什么？
我们往往在极狭窄的意思上理解忠诚：两个人有爱有性、结婚生子、白头到老，中间没有波折，或者
既抵抗了诱惑，又战胜了苦难。不可否认，这是忠诚的一种，但它不是忠诚的所有形式，甚至因其形
态过于完美，在现实中实现的概率很低，人被衬成是种无法忠诚的动物，从而加剧失望，你最后加速
认同爱情虚无主义，同时养了条狗。
我更愿意用“契约意识”来替换含义不清晰的“忠诚”，有契约意识体现为尊重两个人的约定，做得不足
不行，给得过多往往也不对。
契约之下的男女关系，就相当多了：也许是柏拉图之约，只有精神恋爱，身体却不涉及，再次提醒别
认为免费的性一定有人要；也许是反柏拉图的炮友之约，谁走到上半身谁违规；也许是超越排他性的
多人共生之约，感情关系不是封闭的圆，而是开有豁口；也许只要心灵排他之约，只有身体可以偶尔
逃逸；也许是删繁就简之约，双方放弃所有婚姻的固定形式，免除了种种仪式及对双方家庭的义务
（你不必在丈母娘面前表孝心，她也不必理会婆婆的脸色）；有允许性爱中的折磨之约（S/M）；有
丁克之约；有非生个儿子之约（比如所谓的豪门，需要一颗幸运的受精卵来继承家业）……
男女关系的要件很多，排列组合所得结果，可能远远多于上述的随机列举，我们往往只能选择其一，
因为许多关系模式是不兼容的、甚至是相反的，但只要是成年人在自主意识下达成的契约（它绝大多
数情况不会形成文字，只是默契），都可以存在，而且都有爱。
正如我们不可能履行所有的合同，只会承认那些我们签字画押的；我们也无法忠诚所有的男女关系，
只能忠诚我们现在承认且接受的。知道这点，不安和痛苦就会消除大半。比如你和前男友现在的关
系，就是双友关系，炮友加朋友，无话不谈，各自寻找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忠诚于这个界限，有人谈
心，有人解求性饥渴，偶尔有大牌包包收，那刚刚好。想得多了，希望还有爱，那就是对这种关系的
背约（即非忠诚），无非两种后果，一是说法他接受新的合约；二是新约立不成的痛苦。你现在属于
第二种。
有人问我影响中国未来的乐观因素有什么，我的答案之一就是有商业文明逐渐培养的契约意识，它让
自己和他人的边界清晰，将人从模糊地带释放出来，人不要在雾里摸索，跌倒撞墙的无谓痛苦就少，
社会就清爽干净；当然，这种契约意识也将带来爱情的多元和温暖，减少不必要的哀伤，当你不爽
时，想一想，是我要得太多，还是他未履约？多想几次会发现，往往烦恼的原因是前者。
祝开心。
连岳 2010年11月3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