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里，我在家附近的‘解语花屋’打工。虽然这名字听起来更象温柔乡销金窟，但是
人间处处解语花，谁不喜欢呢。
到了毕业季，花屋的生意火爆。年轻的孩子们就好像生离死别一样。黄昏夜里不时可以
见到一大帮学生们纵酒放歌，有人痛哭失声，有人踉踉跄跄。大概都知道，这几年同窗
，象牙塔里的最后好时光，就剩在眼前了。
很应景的，花屋的门口树立着一块大大的广告牌，端端正正地写着‘毕业季，再不送花
就老了’几个大字。哇，真煽情，够有才。事实上，大束各色的玫瑰花搭配上满天星，
包扎上彩色玻璃纸和红心卡，最为抢手好卖。--也是，再不鼓起余勇表示一下孺慕相思
之情，以后就几成陌路了。
生意这么好，我不得不被迫身兼数职，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从接待客人，接电话，到
卸运，修剪花束，布置摆设，还要回电邮，好像八爪章鱼，忙的脚不点地。一天下来，
最常说的话是“是是是,好好好”。八个钟头过后，汗流浃背，根本无暇伤春悲秋。
到了中午，同事小梨指挥我去隔壁的牛二巴菲店买盒饭。小梨是老板李叔的远方亲戚，
掌管店里大小事务已久。好不容易有了我这个临时小兵，她意兴风发，把我指挥地团团
转。不过这个姑娘爱说爱笑，做事麻利，诲人不倦,和我混熟了，就自动全方位雷达天
线全开地絮叨说话--看来平日里真寂寞。和她相比，我状若老妪，听多说少。正好，大
家相得益彰。
每天入芝兰室，我恨不得家里除了仙人掌什么也没有。卖花的老娘插竹叶，说的就是我
这样的。
正午时分，只听得门铃叮当一响，一个标志的高个子女郎走了进来。她扎着简单的马尾
，穿白色的短袖衬衫，铁灰色的长裤，自有一种英姿的帅气。我和她点头招呼了一下，
继续忙电邮。小梨说过，卖花和卖珠宝一样，可以是很浪漫且又生财的行当,但是过分
殷勤，容易把人吓跑。记得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弯弯上翘，十指交叉做西施捧心状，
让我不禁失笑。
“你们有塑料的玫瑰花吗？”女郎转了一圈，开口问我。“塑料玫瑰花?”这个问题并
不常见，我刚想转身去问小梨，就被吓了一跳。小梨从身后鬼魅一样出现，手里还拿着
一把修剪花束的大剪刀，亲切地和女郎打招呼。“海伦，你来了啊，要毕业离校了吧，
来来来，过来看塑料花吧。”
原来是老顾客。一个和引发特洛伊战争的海伦王后同名的姑娘。我静下心来。可是小梨
笑容诡异，音高八度，热情夸张，让人疑惑丛生。
一小会，小梨抱着一大捧塑料玫瑰花和女郎一起走过来结账。塑料玫瑰花颜色鲜艳，有
大朵盛开的，也有含苞待放的。花瓣上还带着几颗露珠，让人忍不住想伸去抚摸。枝条
上还布着纤细的小刺，远远望去，几可以假乱真。女郎看起来有一点疲倦，眼下显出黯
淡的青色。笑容淡淡，却站地笔直，似乎一口真气流转，勉力支撑。
我心里感慨，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啊。这毕业季,真够让人憔悴。
店堂里的冷气扇发出丝丝的单调的声音。电话铃突兀地响着，一堆中学生模样的孩子嘻
嘻哈哈地跨进门来，打打闹闹，笑声不断。一瞬间，放佛喧嚣满地。小梨和我，似乎各
自都在忙碌着。一切的声音都成了布景，只有那女郎轻轻的脚步声格外清晰。眼角余光
里，她站在冰柜前。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搭在冰柜的把手上，将用力未用力的样子。
那长身玻璃冰柜里，红的黄的玫瑰，向日葵，栀子花和茉莉,垂垂累累，娇艳欲滴。--
世人有谁不爱这未经风霜的花朵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