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北京（13 下 -- 完结篇）#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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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小艾和韩秋看着徐大同的帆布鞋，羽绒服，憨厚的后脑勺和板寸一点点跟随升降梯消失
在他们视线。韩秋重新坐下来后，斜着眼睛看着小艾，一言不发。小艾被她看得心里发
毛：“你，你瞪着我干嘛？”韩秋还是不说话，小艾自己心虚：“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绝
了，我有什么办法，总比骗他强吧。”
小艾新烫了发，小小的波浪卷垂在双肩，原本是圆润的苹果脸，经过一番折腾，瘦得下
巴尖尖，成了名副其实的瓜子脸，韩秋顿时心软了：“唉，是有点绝吧，我倒不是担心
他，是担心你，你确定你以后不会后悔？”
“说不准还真会，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想回家，北京再也呆不下去了。”
候车厅里人很多，好在宽阔，不显得拥挤。春运没有正式开始，但是来来往往的旅客明
显比平时多，哪怕是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等车，大家脸上也有一种出门在外的人才有的
焦灼不安。小艾的眼神有点空洞：“你记得你第一次来北京，也是跟我一起，我是去看
他，你是去面试工作，好像也是这班车。咱们跟物理系两个男生打了一晚上牌，他们输
得贴了一脸白纸条，第二天一大早火车到北京，他来接我，我放下行李就和他逛香山去
了，一点没觉得累。可是现在还没上火车呢，就觉得累得不行，只盼着回家歇一下，趁
现在想回家就还有个家回，自己给自己放个假吧。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韩秋噗哧一声乐了：“过18岁生日的时候你就说自己老了。还早呢，还没到二十五，到
了二十五就真有点老了，到那时候咱们俩不会还单着吧。”
“那就等以后再说吧，现在呢，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船到桥头自然直……老罗辞呈都交了，赵老三也拿他没办法，我能怎么样？他
一走，公司没人罩着我，我估计也呆不长，眼看失恋加上失业，简直是雪上加霜……还
好现在在北京总算不会轻易饿死了，比刚来的时候强。那时候两眼一抹黑，银行里没有
存款，简历上没有工作经验，除了你没有别的朋友，真像只流浪猫啊。”
小艾忍不住揉了揉韩秋乱蓬蓬的短发：“可不是，我不收留你都觉得良心过不去。”
韩秋护着头发，“啊呀，要死，弄乱了我的春睡捧心发型！没听说过‘头可断，头发不
可乱’吗？”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絮叨着，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快，火车到站，小艾该走了。
韩秋立在站台上，默默地看着火车朝远方越走越快，火车尾巴像条巨大的蛇，一点点消
失在视线内。她知道小艾再也不会回来了，而在不远的将来，老罗也要离开这座城市。
在不远的将来，韩秋在北京真的是孑然一身了；在不远的将来，如果离开北京，又会怎
么样呢？
小胡说：“未来的事情，你愿意谈，咱们可以好好谈谈，反正我也刚拿到offer，在明
尼苏达，听说在北边，冬天贼冷。”而刘庆明则在email里催她赶紧申请学校，“别忘
了申请佛罗里达的学校，我好照看你。我们这儿可好了，用你们文青的话说，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朝前走是南，转身是北，可她还是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
夜幕降临，黑沉沉的天色，空气沉闷，阴冷阴冷的，又没什么风，好像一个憋了一肚子
的委屈而又无处诉说的人。韩秋想起刚来北京的时候，自己踌躇满志地走出火车站，好
像透过万花筒看远方，眼看各种色彩纷呈的快乐和忧伤，藏在这个拥挤纷乱的城市里，
忙不迭地要在不远的将来从不知名的角落奔涌而出，出其不意地吓她一跳。她在心里对
刚到北京的自己耸耸肩摊开手，对不起亲爱的，这就是不远的将来，我们在北京什么都
没有了 -- 爱情，友谊，快乐，忧伤，全都像火车一样开走了。生活这个大骗子，他和
我们开了个大玩笑。
回到地铁站，韩秋用公用电话拨通了老罗的手机。电话接通了，她的手开始发抖，那一
头却传来女人清脆的声音，温和轻快，听上去跟韩秋她们差不多年龄，韩秋几乎怀疑自
己不小心拨了某个大学同学的号码：“喂……找罗啊？我是他太太……今天我在公司加
班，拿错电话了……要不要我给他捎个口信……这样啊，那我把家里电话给你，他在家
呢……不客气……再见。”
韩秋积攒了半天的勇气几乎在听到第一声“喂”的时候就全面崩溃了，像公共汽车上刚
把手伸进人家口袋里就被握住了手腕的小偷，虽然手里空空如也，毕竟是做贼，不管贼
赃在心里，还是在手上。
她面红耳赤，心里如小鹿乱撞，深吸一口气，有一点点盼着接下来的电话打不通。当电
话那头传来她熟悉的男中音的时候，她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望：
“是我，韩秋……我在地铁站，我需要见你……对的，现在……哪家上岛咖啡？你们小
区门口那一家吗？好吧，我到了给你电话。”
老罗走进上岛咖啡屋，看见韩秋坐在角落里面向大门的椅子上 -- 好像已经等了很久，
这个时候突然抬起头来朝门外张望。老罗看到泪流满面的韩秋的那一刹那，职场上摸爬
滚打的生涯积累下来的一点点智慧告诉他，这个时候最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转身走
出咖啡屋。可是那张脸，虽然哭的狼狈，却不显憔悴臃肿，晶莹剔透的眼泪，尖尖的下
巴，一脸的倔强哀伤，分明是个小孩子要不到想要的糖果时的神情。大概因为坐立不安
，男孩子般的短发乱蓬蓬的散着，罗觉得心里隐隐作痛，有一种想要伸手帮她理一理额
上碎发的冲动。
到底是没有管住自己，老罗走过来坐到韩秋对面，手搁在桌子上，做询问倾听状，问她
：“韩秋，你怎么了？”
韩秋看着他，把双手放在他手上。罗望着她的眼睛，握住她的手，深深地叹气。韩秋的
眼泪又掉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该怎么办，老罗，我该怎么办？”
咖啡厅里歌声不断，欢快的音乐，忧伤的故事，“Last Christmas, I gave you my
heart. The next day, you gave it away……”圣诞已经过了，但这首歌倒是不过时。
老罗叹完气，低头想了很久，说：“韩秋，我不会跟人讲大道理，还是讲两个故事给你
听吧”。
韩秋点头，她从小就痛恨别人讲大道理，但是最喜欢听老罗讲故事，所以这世界上好像
只有他一个人讲的大道理她愿意听。
“第一个故事叫兴尽而返。从前有个人，突然很想念他的朋友，他就冒着雪，撑着小船
去看他的朋友，刚到门口就回转了，人家问他为什么，他说我本是乘兴而来，现在兴尽
而返，不看朋友也无所谓。”
“第二个故事叫穷途而哭，还是从前，有一个人，常常独自驾车在野外毫无目的地漫游
，一直走啊走，每逢穷途末路，他就掉头回来，痛哭一场。”
“其实，我不是个很聪明的人，还老有犯糊涂的时候，你问我该怎么办，我真不知道该
怎么说。不过我比你大几岁，在我看来，人这一辈子，不外乎就是兴尽而返或者穷途而
哭，韩秋，你还年轻，不用着急，可以慢慢选。”
韩秋一个人离开咖啡屋的时候，做了个深呼吸，外面的空气已经变得清冽了很多，寒风
刺骨。她 一头扎进夜色中，慢慢向前走。天上飘下来细细的水珠，打在她的羽绒服上
簌簌作响，原来终于下雪了。
羽绒服的风帽上很快沾满小小的白色雪珠，越来越密，天上飘下来水珠的也慢慢变成一
朵一朵的雪花。这是南方女孩韩秋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天，第一次在书本和屏幕以外看到
雪花。下雪天，打车更不容易了，不过她不着急，反正也没有人等着她回家。
她站在人行道上耐心地等待亮着“空车”出租车开过来。华灯初上的北京夜晚，车流不
息，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出鳞次节比的高楼大厦的轮廓，不知道每一盏灯光的背后，都
有什么样的故事。韩秋又想起刚到北京的那个夜晚，是夏天，然而除了天气，这个城市
的风景几乎四季不变，可是韩秋还记得那时小艾宿舍里的花露水味道，还有两个相爱的
人，头碰头的窃窃私语，以及她从耳机里听来的陌生的歌曲，仿佛就是昨天。
晚安，北京。晚安，所有未眠的人们。
在他们视线。韩秋重新坐下来后，斜着眼睛看着小艾，一言不发。小艾被她看得心里发
毛：“你，你瞪着我干嘛？”韩秋还是不说话，小艾自己心虚：“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绝
了，我有什么办法，总比骗他强吧。”
小艾新烫了发，小小的波浪卷垂在双肩，原本是圆润的苹果脸，经过一番折腾，瘦得下
巴尖尖，成了名副其实的瓜子脸，韩秋顿时心软了：“唉，是有点绝吧，我倒不是担心
他，是担心你，你确定你以后不会后悔？”
“说不准还真会，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想回家，北京再也呆不下去了。”
候车厅里人很多，好在宽阔，不显得拥挤。春运没有正式开始，但是来来往往的旅客明
显比平时多，哪怕是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等车，大家脸上也有一种出门在外的人才有的
焦灼不安。小艾的眼神有点空洞：“你记得你第一次来北京，也是跟我一起，我是去看
他，你是去面试工作，好像也是这班车。咱们跟物理系两个男生打了一晚上牌，他们输
得贴了一脸白纸条，第二天一大早火车到北京，他来接我，我放下行李就和他逛香山去
了，一点没觉得累。可是现在还没上火车呢，就觉得累得不行，只盼着回家歇一下，趁
现在想回家就还有个家回，自己给自己放个假吧。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韩秋噗哧一声乐了：“过18岁生日的时候你就说自己老了。还早呢，还没到二十五，到
了二十五就真有点老了，到那时候咱们俩不会还单着吧。”
“那就等以后再说吧，现在呢，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船到桥头自然直……老罗辞呈都交了，赵老三也拿他没办法，我能怎么样？他
一走，公司没人罩着我，我估计也呆不长，眼看失恋加上失业，简直是雪上加霜……还
好现在在北京总算不会轻易饿死了，比刚来的时候强。那时候两眼一抹黑，银行里没有
存款，简历上没有工作经验，除了你没有别的朋友，真像只流浪猫啊。”
小艾忍不住揉了揉韩秋乱蓬蓬的短发：“可不是，我不收留你都觉得良心过不去。”
韩秋护着头发，“啊呀，要死，弄乱了我的春睡捧心发型！没听说过‘头可断，头发不
可乱’吗？”两个人嘻嘻哈哈地絮叨着，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快，火车到站，小艾该走了。
韩秋立在站台上，默默地看着火车朝远方越走越快，火车尾巴像条巨大的蛇，一点点消
失在视线内。她知道小艾再也不会回来了，而在不远的将来，老罗也要离开这座城市。
在不远的将来，韩秋在北京真的是孑然一身了；在不远的将来，如果离开北京，又会怎
么样呢？
小胡说：“未来的事情，你愿意谈，咱们可以好好谈谈，反正我也刚拿到offer，在明
尼苏达，听说在北边，冬天贼冷。”而刘庆明则在email里催她赶紧申请学校，“别忘
了申请佛罗里达的学校，我好照看你。我们这儿可好了，用你们文青的话说，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朝前走是南，转身是北，可她还是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
夜幕降临，黑沉沉的天色，空气沉闷，阴冷阴冷的，又没什么风，好像一个憋了一肚子
的委屈而又无处诉说的人。韩秋想起刚来北京的时候，自己踌躇满志地走出火车站，好
像透过万花筒看远方，眼看各种色彩纷呈的快乐和忧伤，藏在这个拥挤纷乱的城市里，
忙不迭地要在不远的将来从不知名的角落奔涌而出，出其不意地吓她一跳。她在心里对
刚到北京的自己耸耸肩摊开手，对不起亲爱的，这就是不远的将来，我们在北京什么都
没有了 -- 爱情，友谊，快乐，忧伤，全都像火车一样开走了。生活这个大骗子，他和
我们开了个大玩笑。
回到地铁站，韩秋用公用电话拨通了老罗的手机。电话接通了，她的手开始发抖，那一
头却传来女人清脆的声音，温和轻快，听上去跟韩秋她们差不多年龄，韩秋几乎怀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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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拿错电话了……要不要我给他捎个口信……这样啊，那我把家里电话给你，他在家
呢……不客气……再见。”
韩秋积攒了半天的勇气几乎在听到第一声“喂”的时候就全面崩溃了，像公共汽车上刚
把手伸进人家口袋里就被握住了手腕的小偷，虽然手里空空如也，毕竟是做贼，不管贼
赃在心里，还是在手上。
她面红耳赤，心里如小鹿乱撞，深吸一口气，有一点点盼着接下来的电话打不通。当电
话那头传来她熟悉的男中音的时候，她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望：
“是我，韩秋……我在地铁站，我需要见你……对的，现在……哪家上岛咖啡？你们小
区门口那一家吗？好吧，我到了给你电话。”
老罗走进上岛咖啡屋，看见韩秋坐在角落里面向大门的椅子上 -- 好像已经等了很久，
这个时候突然抬起头来朝门外张望。老罗看到泪流满面的韩秋的那一刹那，职场上摸爬
滚打的生涯积累下来的一点点智慧告诉他，这个时候最好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转身走
出咖啡屋。可是那张脸，虽然哭的狼狈，却不显憔悴臃肿，晶莹剔透的眼泪，尖尖的下
巴，一脸的倔强哀伤，分明是个小孩子要不到想要的糖果时的神情。大概因为坐立不安
，男孩子般的短发乱蓬蓬的散着，罗觉得心里隐隐作痛，有一种想要伸手帮她理一理额
上碎发的冲动。
到底是没有管住自己，老罗走过来坐到韩秋对面，手搁在桌子上，做询问倾听状，问她
：“韩秋，你怎么了？”
韩秋看着他，把双手放在他手上。罗望着她的眼睛，握住她的手，深深地叹气。韩秋的
眼泪又掉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该怎么办，老罗，我该怎么办？”
咖啡厅里歌声不断，欢快的音乐，忧伤的故事，“Last Christmas, I gave you my
heart. The next day, you gave it away……”圣诞已经过了，但这首歌倒是不过时。
老罗叹完气，低头想了很久，说：“韩秋，我不会跟人讲大道理，还是讲两个故事给你
听吧”。
韩秋点头，她从小就痛恨别人讲大道理，但是最喜欢听老罗讲故事，所以这世界上好像
只有他一个人讲的大道理她愿意听。
“第一个故事叫兴尽而返。从前有个人，突然很想念他的朋友，他就冒着雪，撑着小船
去看他的朋友，刚到门口就回转了，人家问他为什么，他说我本是乘兴而来，现在兴尽
而返，不看朋友也无所谓。”
“第二个故事叫穷途而哭，还是从前，有一个人，常常独自驾车在野外毫无目的地漫游
，一直走啊走，每逢穷途末路，他就掉头回来，痛哭一场。”
“其实，我不是个很聪明的人，还老有犯糊涂的时候，你问我该怎么办，我真不知道该
怎么说。不过我比你大几岁，在我看来，人这一辈子，不外乎就是兴尽而返或者穷途而
哭，韩秋，你还年轻，不用着急，可以慢慢选。”
韩秋一个人离开咖啡屋的时候，做了个深呼吸，外面的空气已经变得清冽了很多，寒风
刺骨。她 一头扎进夜色中，慢慢向前走。天上飘下来细细的水珠，打在她的羽绒服上
簌簌作响，原来终于下雪了。
羽绒服的风帽上很快沾满小小的白色雪珠，越来越密，天上飘下来水珠的也慢慢变成一
朵一朵的雪花。这是南方女孩韩秋第一次在北方过冬天，第一次在书本和屏幕以外看到
雪花。下雪天，打车更不容易了，不过她不着急，反正也没有人等着她回家。
她站在人行道上耐心地等待亮着“空车”出租车开过来。华灯初上的北京夜晚，车流不
息，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出鳞次节比的高楼大厦的轮廓，不知道每一盏灯光的背后，都
有什么样的故事。韩秋又想起刚到北京的那个夜晚，是夏天，然而除了天气，这个城市
的风景几乎四季不变，可是韩秋还记得那时小艾宿舍里的花露水味道，还有两个相爱的
人，头碰头的窃窃私语，以及她从耳机里听来的陌生的歌曲，仿佛就是昨天。
晚安，北京。晚安，所有未眠的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