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强赛】《路德维希的生日（上）》作者：氟哌酸#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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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一连好几天雨。城里湿透了，连地上粘着的红叶都透着霉味。
志铭从地铁站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踩上一堆脏兮兮的叶子。他本来要停下来看看裤脚，
结果还没站稳，就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差点摔进路边的水坑。“噔！”地一声高跟
鞋响，从他身后泥水溅起的地方，一个年轻女孩突然跳到他旁边。 她抓住他的肩膀，
又朝他怀里紧紧抱着的公文包做了个鬼脸，”Thank God It's Friday！”
志铭吓了一跳。
还没反应过来，那个红嘴唇就带着一双长腿跑远了。
TGIF that girl is fast! 志铭心里嘟囔了一句，默默走到人行道边把衣服整理了一下
。马路对面，同一个黑人四重奏又在拉维瓦尔第的四季。这次志铭没有走，就站在那里
听了起来。
音乐里，熙攘的人群像波浪般从他面前涌过。浪头上偶尔抛出些迷路的游客，一个拖着
大箱子的推销员，还有几个看上去很单纯的浙西姑娘。志铭停在角落里，想起第一次听
到四季的时候——那会他才几岁，还在迷《宇宙》节目——卡尔萨根在电视里骑着自行
车，几丝银发随风飘荡。多么惬意，意大利的山区小城，科学巨人伽里略的故乡！波浪
敲打着记忆的音乐盒，透过浪花志铭看见白发老头向自己挥挥手，对面的琴弓扬起又落
下，从容之间四季变换，地中海的阳光几乎要扫去了周围的秋意。
志铭正觉得脸颊上有点暖，手机突然响了。是老婆的。
“我们回来了，医生说这个药物有点效果。”电话那头是西月冷静的声音。
“爸－什－么－反－应？！！”， 在大街上只能靠喊。
“挺高兴的。医生还说要加个理疗的程序。地方近，保险也都包了……”
志铭松了口气。他有点抱歉地朝对面的琴手点头示意，加入了中城的人流。
他边走边说， “致新那儿你接上头了？她几点到？”
“三点过。我下午去机场接她。对了，你待会儿确定一下晚上的名单……”
志铭很感激新月，尤其是老爷子生病的这几年。老婆到底不是一个火热的人。刚结婚的
时候，虽然志铭也不清楚新月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新月的平
静倒是给了志铭一种安慰。没有外人长短，比来比去，甚至一对儿女也得了母亲的冷静
，很少让人操心。世事难料，这好像正应了大俗歌里唱的，平平淡淡也是真。幸运的是
，新月对老爷子的各种事倒很上心。
进公司大门的时候，正好一群穿校服的女孩路过。她们打打闹闹的，有两个还撞了他一
下。女孩们一阵轰笑，志铭有点尴尬。他无奈地又假装看了看邮件，听见她们在讲约会
的事情。
“早上好，包先生”。门卫给他拉开门，又朝他眨眨眼，”how sharp！”。志铭只好
耸耸肩，钻进门，挤进了电梯。42 please. 志铭盯着电梯上的数字想，how sharp!
same floor, same mess. TGIF, it's just another day.
——除了今天是老爷子的生日。
* * *
被永不知足的客户折磨了一小时之后，志铭累了。窗外还是一片阴沉。今年秋天也来的
太早了。他看着桌上的照片，西月，儿子，女儿。小时候的全家福，自己，爸，妈，还
有妹妹。致真。
照片上致真一脸傻笑。没心没肺的家伙。一年没回家了吧。什么事都非得让我来请大小
姐你？
比如说，这是志铭和致真半个月前的通话：
— “致真，你现在在哪儿呢？”
— “山里。”
— “哪个山啊？”
— “落基山嘛，科罗拉多。嫂子不是有我方位信息吗？”
— “你都晃荡几个月了？还有你多久没跟爸电话了？”
— “不知道呀。我这一圈还没走完呢！”
— “爸生日你可得回来。他身体不好你也知道。”
— “谁不知道拉？爸我装心里的了。不信你问西月。还有，妹妹半途而废你当哥
的可得负责任。往返机票你出了！哈哈哈！”
这就是致真：高高兴兴的，让人恨不起来。
致真夏天去了科罗拉多一个音乐学校，课完了也不回来，就一个人在山里晃荡，美其名
曰，穿越落基山2013。 她先给家里发了一个大致的计划，又说要随遇而安，再然后是
怕爸爸担心，最后就心安理得地用上了志铭的信用卡——说是这样家里能定位，万一她
好几天不消费了志铭好去救她。这狗屁逻辑让志铭有点哭笑不得，难道就该我放弃艺术
生活拼死拼活地上班挣钱就为了让妹妹你能拉把好琴然后有闲心云游天下？
家里其他人倒是很吃致真这套。比如西月，她每隔几天就登陆到信用卡网站上看看，还
根据致真的轨迹拼出了一张落基山的地图。这张信用卡地图就挂在饭厅的墙上：几十个
消费日期连出一条手画的红线，它们歪歪扭扭地穿过一层层的高精度等高线，在曲折的
山脊上留下了一堆令人迷惑的箭头。每当志铭看到老爷子和小崽子们挤在地图前面，一
边戳着平板电脑放大缩小谷歌地球，一边又对着致真前后矛盾的路线大呼小叫的时候，
他就感到好笑。想到自己是家人如此团结的物质后盾，志铭就在地图上加上了自己的贡
献。他题了几个大字：“高科技穿越！”。
无论如何，想起妹妹还是让人心情愉快。志铭不得不承认，致新身上有种清澈见底的天
真。即使是她伸手向他要钱的时候。可能这就是老头子所说的，学习艺术的好处吧。他
止不住自己讽刺的念头，瞟了一眼桌上的全家福，同时又为对家人的挑剔有点自责。
午饭休息的时候，天终于放了晴。志铭想起了老婆的嘱咐，在邮件里翻出了晚上老爷子
活动的名单：牛小丑，藤紫幽，哇靠弹唱，逻！辑！混！乱！马戏团……——志铭没忍
住，笑了。他想起西月通常绷着的脸，不禁深深地佩服老婆。
* * *
罗晖仁中午接到电话的时候，心情特别地愉快。师傅包思年的儿子，包志铭，问他晚上
有什么特别需要的。小包话不多，声音里却透着平和坚定。
罗晖仁放下电话，又瞄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这侧影跟十年前相比，也还过得去。额头还
是宽 敞的，脸沧桑了，看上去有点像被跟踪的特务。还有就是肚子突出了，有
点“游泳圈” 。
下午一回家，罗晖仁就开始收拾自己。
还是先画脸。 过去跟师傅同台的时候，这一步就由师傅代劳了。上白底
，描眼线，涂色块，打阴影，老包的 活既麻利又细致，线条明快颜色夸张还总
能恰到好处。罗晖仁以前习惯了被老包方方面面照顾着，现在老包退了，连脸也画着别
扭。 这毛孔看着能跟鼻孔一样大，罗晖仁对着化妆镜叹了口气。他运运气，又
来了个招牌式的咧嘴一笑。镜子里那个大白脸也跟着抽动 了一下。罗晖仁心想
，这左脸可比右脸多出了不少肉，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他左看看，右看看，正要找出
更多的瑕疵，墙上的钟响了。
五点了，得出门。罗晖仁撇撇嘴，赶紧 套上假发跳进裤子穿上套鞋。
他回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假装不在地转 转身, 恍惚间好像昨日重现。那些故
人也都到了数白发的年纪吧？细数落花因坐久，穿 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他拉
了拉背带的松紧，又有些怅然。
最后是打领结。 这个结儿跟着罗晖仁很多年了。它是大学毕业的留念之
一，那个苍白瘦弱的诗人送的。 领结颜色是深浅的粉红，缎面上还缀着一排排
问号形状的亮片。罗晖仁仰仰脖，那些若 明若暗的问号也在昏暗的衣帽间里闪
了闪。生存还是死亡，生蚝还是石球，诗意的人生 充满了各式的问题……罗晖
仁最后看了一眼镜子。他猛地收紧领结——瞧这个被诗意勒得喘不过去 的黑胖
子！我帮不了你我得拉灯了！ 在暗黑里我们看不清罗 晖仁的表情，他蹄子一点
地，从窗户飘了出去。
几天以后藤紫幽会说，第一次碰见牛小丑的那个黄昏，西边的太阳特别刺眼。她坐在小
剧场楼顶的烟囱上，远远地看见那片白房子 上空出现了一头牛。它穿得五彩斑
斓的，还拉着几个红色的气球，转眼就飞到了面前。
* * *
志铭从地铁站里出来的时候，正好踩上一堆脏兮兮的叶子。他本来要停下来看看裤脚，
结果还没站稳，就被后面的人推了一把。差点摔进路边的水坑。“噔！”地一声高跟
鞋响，从他身后泥水溅起的地方，一个年轻女孩突然跳到他旁边。 她抓住他的肩膀，
又朝他怀里紧紧抱着的公文包做了个鬼脸，”Thank God It's Friday！”
志铭吓了一跳。
还没反应过来，那个红嘴唇就带着一双长腿跑远了。
TGIF that girl is fast! 志铭心里嘟囔了一句，默默走到人行道边把衣服整理了一下
。马路对面，同一个黑人四重奏又在拉维瓦尔第的四季。这次志铭没有走，就站在那里
听了起来。
音乐里，熙攘的人群像波浪般从他面前涌过。浪头上偶尔抛出些迷路的游客，一个拖着
大箱子的推销员，还有几个看上去很单纯的浙西姑娘。志铭停在角落里，想起第一次听
到四季的时候——那会他才几岁，还在迷《宇宙》节目——卡尔萨根在电视里骑着自行
车，几丝银发随风飘荡。多么惬意，意大利的山区小城，科学巨人伽里略的故乡！波浪
敲打着记忆的音乐盒，透过浪花志铭看见白发老头向自己挥挥手，对面的琴弓扬起又落
下，从容之间四季变换，地中海的阳光几乎要扫去了周围的秋意。
志铭正觉得脸颊上有点暖，手机突然响了。是老婆的。
“我们回来了，医生说这个药物有点效果。”电话那头是西月冷静的声音。
“爸－什－么－反－应？！！”， 在大街上只能靠喊。
“挺高兴的。医生还说要加个理疗的程序。地方近，保险也都包了……”
志铭松了口气。他有点抱歉地朝对面的琴手点头示意，加入了中城的人流。
他边走边说， “致新那儿你接上头了？她几点到？”
“三点过。我下午去机场接她。对了，你待会儿确定一下晚上的名单……”
志铭很感激新月，尤其是老爷子生病的这几年。老婆到底不是一个火热的人。刚结婚的
时候，虽然志铭也不清楚新月对自己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但是这么多年下来，新月的平
静倒是给了志铭一种安慰。没有外人长短，比来比去，甚至一对儿女也得了母亲的冷静
，很少让人操心。世事难料，这好像正应了大俗歌里唱的，平平淡淡也是真。幸运的是
，新月对老爷子的各种事倒很上心。
进公司大门的时候，正好一群穿校服的女孩路过。她们打打闹闹的，有两个还撞了他一
下。女孩们一阵轰笑，志铭有点尴尬。他无奈地又假装看了看邮件，听见她们在讲约会
的事情。
“早上好，包先生”。门卫给他拉开门，又朝他眨眨眼，”how sharp！”。志铭只好
耸耸肩，钻进门，挤进了电梯。42 please. 志铭盯着电梯上的数字想，how sharp!
same floor, same mess. TGIF, it's just another day.
——除了今天是老爷子的生日。
* * *
被永不知足的客户折磨了一小时之后，志铭累了。窗外还是一片阴沉。今年秋天也来的
太早了。他看着桌上的照片，西月，儿子，女儿。小时候的全家福，自己，爸，妈，还
有妹妹。致真。
照片上致真一脸傻笑。没心没肺的家伙。一年没回家了吧。什么事都非得让我来请大小
姐你？
比如说，这是志铭和致真半个月前的通话：
— “致真，你现在在哪儿呢？”
— “山里。”
— “哪个山啊？”
— “落基山嘛，科罗拉多。嫂子不是有我方位信息吗？”
— “你都晃荡几个月了？还有你多久没跟爸电话了？”
— “不知道呀。我这一圈还没走完呢！”
— “爸生日你可得回来。他身体不好你也知道。”
— “谁不知道拉？爸我装心里的了。不信你问西月。还有，妹妹半途而废你当哥
的可得负责任。往返机票你出了！哈哈哈！”
这就是致真：高高兴兴的，让人恨不起来。
致真夏天去了科罗拉多一个音乐学校，课完了也不回来，就一个人在山里晃荡，美其名
曰，穿越落基山2013。 她先给家里发了一个大致的计划，又说要随遇而安，再然后是
怕爸爸担心，最后就心安理得地用上了志铭的信用卡——说是这样家里能定位，万一她
好几天不消费了志铭好去救她。这狗屁逻辑让志铭有点哭笑不得，难道就该我放弃艺术
生活拼死拼活地上班挣钱就为了让妹妹你能拉把好琴然后有闲心云游天下？
家里其他人倒是很吃致真这套。比如西月，她每隔几天就登陆到信用卡网站上看看，还
根据致真的轨迹拼出了一张落基山的地图。这张信用卡地图就挂在饭厅的墙上：几十个
消费日期连出一条手画的红线，它们歪歪扭扭地穿过一层层的高精度等高线，在曲折的
山脊上留下了一堆令人迷惑的箭头。每当志铭看到老爷子和小崽子们挤在地图前面，一
边戳着平板电脑放大缩小谷歌地球，一边又对着致真前后矛盾的路线大呼小叫的时候，
他就感到好笑。想到自己是家人如此团结的物质后盾，志铭就在地图上加上了自己的贡
献。他题了几个大字：“高科技穿越！”。
无论如何，想起妹妹还是让人心情愉快。志铭不得不承认，致新身上有种清澈见底的天
真。即使是她伸手向他要钱的时候。可能这就是老头子所说的，学习艺术的好处吧。他
止不住自己讽刺的念头，瞟了一眼桌上的全家福，同时又为对家人的挑剔有点自责。
午饭休息的时候，天终于放了晴。志铭想起了老婆的嘱咐，在邮件里翻出了晚上老爷子
活动的名单：牛小丑，藤紫幽，哇靠弹唱，逻！辑！混！乱！马戏团……——志铭没忍
住，笑了。他想起西月通常绷着的脸，不禁深深地佩服老婆。
* * *
罗晖仁中午接到电话的时候，心情特别地愉快。师傅包思年的儿子，包志铭，问他晚上
有什么特别需要的。小包话不多，声音里却透着平和坚定。
罗晖仁放下电话，又瞄了眼镜子里的自己：这侧影跟十年前相比，也还过得去。额头还
是宽 敞的，脸沧桑了，看上去有点像被跟踪的特务。还有就是肚子突出了，有
点“游泳圈” 。
下午一回家，罗晖仁就开始收拾自己。
还是先画脸。 过去跟师傅同台的时候，这一步就由师傅代劳了。上白底
，描眼线，涂色块，打阴影，老包的 活既麻利又细致，线条明快颜色夸张还总
能恰到好处。罗晖仁以前习惯了被老包方方面面照顾着，现在老包退了，连脸也画着别
扭。 这毛孔看着能跟鼻孔一样大，罗晖仁对着化妆镜叹了口气。他运运气，又
来了个招牌式的咧嘴一笑。镜子里那个大白脸也跟着抽动 了一下。罗晖仁心想
，这左脸可比右脸多出了不少肉，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他左看看，右看看，正要找出
更多的瑕疵，墙上的钟响了。
五点了，得出门。罗晖仁撇撇嘴，赶紧 套上假发跳进裤子穿上套鞋。
他回头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假装不在地转 转身, 恍惚间好像昨日重现。那些故
人也都到了数白发的年纪吧？细数落花因坐久，穿 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他拉
了拉背带的松紧，又有些怅然。
最后是打领结。 这个结儿跟着罗晖仁很多年了。它是大学毕业的留念之
一，那个苍白瘦弱的诗人送的。 领结颜色是深浅的粉红，缎面上还缀着一排排
问号形状的亮片。罗晖仁仰仰脖，那些若 明若暗的问号也在昏暗的衣帽间里闪
了闪。生存还是死亡，生蚝还是石球，诗意的人生 充满了各式的问题……罗晖
仁最后看了一眼镜子。他猛地收紧领结——瞧这个被诗意勒得喘不过去 的黑胖
子！我帮不了你我得拉灯了！ 在暗黑里我们看不清罗 晖仁的表情，他蹄子一点
地，从窗户飘了出去。
几天以后藤紫幽会说，第一次碰见牛小丑的那个黄昏，西边的太阳特别刺眼。她坐在小
剧场楼顶的烟囱上，远远地看见那片白房子 上空出现了一头牛。它穿得五彩斑
斓的，还拉着几个红色的气球，转眼就飞到了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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