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official Day （上）#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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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Unofficial Day
在每年3月17日，许多基督教国家会庆祝“圣帕特里克节”，以纪念与节日同名的爱尔
兰宗教领袖。然而在美国伊利诺伊州大学，这天刚好处于春假。学生因无法聚集庆祝，
便自作主张，把3月17日前的周五，定为非正式的庆祝日，即Unofficial Day。依据学
生们不成文的规矩，所有人在这一天应该穿上象征爱尔兰的绿色T恤，除了疯狂酗酒，
什么都不干。当地酒吧亦助纣为虐，从早上八点即开门营业。因酗酒而引发的各种问题
层出不穷，其中尤以交通事故和性犯罪为甚。然而当局态度暧昧，从未严令禁止。时日
一久，来自美国别校的学生亦闻风而至，趁机在伊州狂欢滥饮。据非正式统计，许多学
校全年所消耗酒量，竟低于伊州学子们在这一天之内喝掉的。
以上为废话，以下正式开片……
今天总算暖了，我一大早就在阳台上等小猫。手中的小册子上有这么一段话：同人的性
爱相比，动物的交配显得十分纯粹，不掺杂任何色情在里面，只为繁衍后代。也就是说
，用所谓“野兽般”来形容性爱的炽烈疯狂，实际上是一个悖论。
我合上了这本言辞灼灼的小册子，心下不以为然。说到底，我们不是大猩猩斑马鱼，我
们焉知它们交配有没有色情成分。陈词滥调的老一套，还是用人性来揣测兽性。以前在
国内，我就亲眼见过三条野狗在小胡同里共同交尾。
小猫总算拎酒过来了。滚出这个学校之前痛痛快快烂醉一场，我们昨天晚上就约好的。
他还带了两件鲜绿的T恤。我们套在身上。阳台上站立着两株会说话会喘气的大仙人掌
。啤酒是那种柠檬味儿的鬼东西。烈性酒也匪夷所思，居然是腻呼呼的奶油味儿。五道
口的扎啤还有涮狗锅在我脑海中一划而过。
我俩都空着肚子，没喝多少就上头了。小猫说恶心，去厕所抠了半天嗓眼儿也没吐出来
。我说要不吃点东西压一压，今天可是要喝到晚上呢。
小猫说既然要挺到晚上，可得来点硬货。我俩便叫了披萨饼和鸡翅。趁热乎也还好。可
阳台上一会儿就凉透，又冷又腻没法吃。我觉着心烦，就把烟翻出来，和他一人一支点
上。
“你丫有辣根儿麽？”
“有。”
“有鸡蛋麽，红皮儿的？”
“不知道。你去冰箱自己翻吧。”
小猫便真从冰箱翻出了辣酱和鸡蛋。不过鸡蛋我不知道是不是红皮儿，也不知道是不是
臭了。因为小猫已经把它们丢进锅里，扣上盖子。
“他大爷，应该先烧水。”
小猫把烟头丢进洗菜的池子，摁了disposal的按钮。金属质地的池子便呕吐起来。烟头
非但没下去，反倒沤出来一些肉渣菜沫。小猫干呕几下，还是没吐出来。
辣酱的罐头盖子被撬开。筷子蘸满棕红色肉酱。一人拿着一支筷子，一人伸出一条舌头
，翻来覆去舔着。从舌头到嗓子眼儿，因为辛辣我感到了它们的存在。我俩继续喝酒。
在这个春天突然睁眼的早晨，啤酒或烈酒又有什么区别。公交大巴停在楼下。有人进，
没人出。你说那个十来米长的大铁盒子是口一站地的棺材也亦无不可。昨天，明天，我
都会站在那口棺材里，双眼迷茫。但不是今天。今天的棺材是酒精。屋里那小子在烧水
煮鸡蛋，我和他要大醉一场。棺材还没走。我朝下吐了一口唾沫，歪歪斜斜的一口唾沫
，早春三月的风筝。松开手，装有三百毫升迷人液体的啤酒罐在眼前突然缩小。咣当！
大棺材冒了股黑烟，心满意足地挪走了。
水烧开了。我的理解是水分子们正激烈运动，摆脱彼此的束缚，无自由毋宁死。小猫的
理解是煮熟了，蛋白质变性了，剥壳吃吧。蘸肉酱干噎，刚好下酒。来自威斯康星的红
皮鸡蛋，有机鸡蛋。这四个字儿凑一起要多别嘴有多别嘴。假若我手里的蛋被孵成小鸡
，在密西西比河畔的夜里发出啾啾啾的叫声，难道比煮成一小堆变了性的蛋白质更有意
义麽？
我俩就在阳光底下打了个盹儿。睁眼的时候头很晕，有点摸不准是早上还是傍晚。所以
手表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时间的影子，时间的刻度。跟她头一回喝多，也是在阳台上
，他们家那阳台，木头栏杆的。那是很确凿的夏夜，因为我偷看了手表。她说你喝这么
多，能开车麽。我说放心吧，我这人喝多了安全着呢。我俩就躺在他们家那张床上。盖
毛巾被睡的。热的不行，睡不着，头也疼的厉害。想把腿搭在她身上，她狠狠推了我一
把。后来床也上过了，但记在脑袋里的，就是那狠狠一推。我只好作罢，留了个心眼儿
，下次再睡一起就没喝酒。她主动找的我。啊哈，家里又没猫。你知道回忆是啥麽？它
是一个骰子，它在你脑袋里滚来滚去，最后停了下来。它只让你看到它想让你看到的那
一面。
我住的公寓楼据说总共有六层。假如突然少了一层，但每家住户又都安在，这可如何解
释。下楼的时候跌跌撞撞，我想把这念头说给小猫。但恐怕他听不明白，我也讲不明白
。最后我问小猫，你大爷到底是我喝多了，还是这楼喝多了。
小猫说他把车子停在了楼底下。可我没瞧见。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水泥地在眼前晃悠。小
猫说要报警。两片嘴唇对着手机一张一合，舌头在伸缩翻卷，空气里的声波跟着发出振
动……等一等，让我算算坐在警车里喝咖啡的那个人民公仆都应该知道些什么：酒精，
鸡蛋，肉酱，呕吐，笔直落下的啤酒罐，会冒烟会平移的大铁棺材，少了一层的203号
公寓楼，还有那一小片据说在两小时前承载过小猫车子的水泥地。这小子居然买了个新
车，还是一手的，他到底咋想的。
我俩只好走路去的星巴克。一路上仙人掌在春风里摇摆。好多好多的仙人掌，兴高采烈
地移动着。假如再有蒙了面的墨西哥马贼，那恐怕大漠真就不远了。那个在警车里喝咖
啡的家伙告诉小猫，你的车子被拖走了。小猫问，要不咱先把车子取了。我说，你丫讲
话先过遍脑子，喝这逼样还要取车？
所以我俩走路去的星巴克。这地方活见鬼，大清早居然比酒吧晚上人还多。我俩觉着肚
子空的慌，这感觉明白无误，我们表达给了彼此。你猜怎么着？星巴克转瞬间就变成麦
当劳了。我俩点了一大堆甜点，那些让人太阳穴发胀的甜点。咖啡小猫也点了，只有开
玩笑的一小杯。那个长满雀斑的白人姑娘在虚伪，在假装。两个醉醺醺的亚洲人一清早
来星巴克要吃的。装吧你就。我在想象中付给了这姑娘一美元小费。纸币，正面写着今
天的日期，反面写着她的名字。我把餐巾纸折成一支小飞机，机头栽入那杯咖啡，机身
染上了一层棕红。
“屋里这么多妹子，要是现在就拽一个出去，你丫拽哪个？”
“我拽你大爷。”
小猫笑了，他从T恤下面掏出一罐啤酒。我把纸飞机扔掉，它立刻失去灵魂：一张吸满
绿茶味咖啡的餐巾纸，瘫软在地上。这小子被那女人甩掉应该有一阵子了，不然也不会
天天往我这儿混。憋着了这是。那女人还让我回国找她。回国就为了找你？阳台上那本
小册子说得没错，还是动物间的交配更纯粹。至少，更了无牵挂。
“挺好一苏格兰爱尔兰什么节，到了这边就光剩下喝。没劲。”小猫打开了那罐啤酒。
我很想和这小子打一架。这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和她干事儿的时候，我就想这小子会
是怎么个干法。这想法让我心里发堵，可小猫就永远不会堵。一拳砸在他鼻梁上，我是
什么感觉。他是什么感觉。知道他是什么感觉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砸一拳在我鼻梁上
。我问他：
“所以老吴那事儿后来到底啥说法？”
老吴是小猫或她的室友。她究竟有没有让老吴上过，我始终保持怀疑态度。老吴也未必
大我们多少，只是据说他人聪明，书念得好，我们学校最好专业的PhD，还没答辩西雅
图的工作就定下来了，又刚结的婚，哥儿们便都敬他几分，叫他老吴。对于我来说这些
都是bullshit，我只喜欢和老吴踢球。丫脚法细而不粘，能跑擅传，还愿意给人做球。
跟丫踢球舒服着呢。俩礼拜前，我们一起踢的室内。丫说今年冬天忒长，这室内眼看就
踢二月底去了。那天晚上丫开车送我回的公寓。我问他要不要上来喝点儿，他说不了，
得去图书馆接老婆。我就笑，赶紧让他走了。这是我和丫倒数第二次见面。倒数第一次
见面就是丫那葬礼。这帮哥儿们能去都去了，站在funeral home的小礼堂，对着丫那张
打领带的大相片。回来大伙儿一起吃的饭，有几个跟丫不是一般熟，就说那相片儿还是
他在国内照的。老头儿老太太我都见着了，丫那新媳妇儿陪着。或者说老头儿老太太在
陪她也行。那女人脱了过膝的棉服，里面是黑沙裙。我真没出息，愣是没瞅出来她有没
有怀孕。
“医院不都查了麽。跟网上还有学校说的一样，就是心血管的毛病，先天性的。那晚你
们踢完球回来，他洗的澡。我要去自习，学校里头乱晃半天也没找到像样的地儿，就回
来了。结果他那卫生间里头还哗哗响。我就敲门。没人答应。一脚把门踹开，人躺地上
停气儿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
“丫说走就走，也够狠的了。”
“是啊，是够狠的了。”
我和小猫忽然都没了话说。我脑袋胀的厉害，就把身子靠在墙上。星巴克那墙冰冷，或
者我被酒精烧的发热。小猫一手拄着下巴，一手将那杯绿茶咖啡倒在muffin上。
“飞机，跟你说件逗乐的吧。”
“去你大爷，这地儿能有啥逗乐。”
“瞅见街对面儿那个剪头发的了麽，那个穿黑衬衫的？”
顺着小猫的手指（那手指一旦遇上吉他，可就牛逼了），我看见一条晃动着绿色身影的
小街，一张灰突突的大玻璃窗，棕色的转椅，女人的头发，被阳光晃得发亮的剪刀，还
有一个撅起来的肥硕的屁股。我猜，那个撅起来的屁股，就是小猫所谓的逗乐。
“瞧见了吧，弯腰剪头发那主儿，一老玻璃。我现在这头就是他给剪的。直勾勾盯着我
脖子瞅，气儿都喘上面了。我差点儿没动手揍他。”
“那有什么逗乐？”
“我还没说完呢。老玻璃自己说自己是玻璃，还问我想不想周末跟他去芝加哥玩儿。你
丫可别误会，人家老玻璃可不是见谁都问。人家是有兴趣了，那才会问的。”
“所以他是对你有兴趣了？”
“对，这就是乐点所在。我签证要过期，工作找不着，实习了几个地儿都是给人家白当
苦力，一肚子倒霉不敢跟我爸说，趁二月二龙抬头去剪个发，就被这老玻璃相中了，问
我要不要跟他去芝加哥。”
“他说怎么带你去芝加哥了麽？”
“坐火车去。他一剪头发的，没钱不说还愿意赌，还能怎么去。”
一个对着白花花的脖子喘气的落魄大叔。这景象可不是你每天都能碰上的。
“要不这样吧，我现在过去一趟，让他给我剪个头发。他没问我倒好。要问我去不去芝
加哥，我就说大哥我跟你去，可是没钱。看老玻璃给不给订火车票。咱逗他一小闷子，
比坐这儿干靠强。”
小猫欣然同意。Son of bitch家里有的是钱，脑袋还简单，活像一根掏空了的竹筒，你
往左边吹什么气，他就在右边冒什么气。
我说我快去快回，逗完了老玻璃咱俩还得继续喝。小猫说行啊行，就坐在星巴克等我，
跟个妹子似的。我便穿过那条晃动着绿色身影的小街，坐在了那扇灰秃秃的玻璃窗里面
。老玻璃收了屁股瞅我一眼。我笑了笑，瞅一眼对面的星巴克，却不见了我的小猫。
在每年3月17日，许多基督教国家会庆祝“圣帕特里克节”，以纪念与节日同名的爱尔
兰宗教领袖。然而在美国伊利诺伊州大学，这天刚好处于春假。学生因无法聚集庆祝，
便自作主张，把3月17日前的周五，定为非正式的庆祝日，即Unofficial Day。依据学
生们不成文的规矩，所有人在这一天应该穿上象征爱尔兰的绿色T恤，除了疯狂酗酒，
什么都不干。当地酒吧亦助纣为虐，从早上八点即开门营业。因酗酒而引发的各种问题
层出不穷，其中尤以交通事故和性犯罪为甚。然而当局态度暧昧，从未严令禁止。时日
一久，来自美国别校的学生亦闻风而至，趁机在伊州狂欢滥饮。据非正式统计，许多学
校全年所消耗酒量，竟低于伊州学子们在这一天之内喝掉的。
以上为废话，以下正式开片……
今天总算暖了，我一大早就在阳台上等小猫。手中的小册子上有这么一段话：同人的性
爱相比，动物的交配显得十分纯粹，不掺杂任何色情在里面，只为繁衍后代。也就是说
，用所谓“野兽般”来形容性爱的炽烈疯狂，实际上是一个悖论。
我合上了这本言辞灼灼的小册子，心下不以为然。说到底，我们不是大猩猩斑马鱼，我
们焉知它们交配有没有色情成分。陈词滥调的老一套，还是用人性来揣测兽性。以前在
国内，我就亲眼见过三条野狗在小胡同里共同交尾。
小猫总算拎酒过来了。滚出这个学校之前痛痛快快烂醉一场，我们昨天晚上就约好的。
他还带了两件鲜绿的T恤。我们套在身上。阳台上站立着两株会说话会喘气的大仙人掌
。啤酒是那种柠檬味儿的鬼东西。烈性酒也匪夷所思，居然是腻呼呼的奶油味儿。五道
口的扎啤还有涮狗锅在我脑海中一划而过。
我俩都空着肚子，没喝多少就上头了。小猫说恶心，去厕所抠了半天嗓眼儿也没吐出来
。我说要不吃点东西压一压，今天可是要喝到晚上呢。
小猫说既然要挺到晚上，可得来点硬货。我俩便叫了披萨饼和鸡翅。趁热乎也还好。可
阳台上一会儿就凉透，又冷又腻没法吃。我觉着心烦，就把烟翻出来，和他一人一支点
上。
“你丫有辣根儿麽？”
“有。”
“有鸡蛋麽，红皮儿的？”
“不知道。你去冰箱自己翻吧。”
小猫便真从冰箱翻出了辣酱和鸡蛋。不过鸡蛋我不知道是不是红皮儿，也不知道是不是
臭了。因为小猫已经把它们丢进锅里，扣上盖子。
“他大爷，应该先烧水。”
小猫把烟头丢进洗菜的池子，摁了disposal的按钮。金属质地的池子便呕吐起来。烟头
非但没下去，反倒沤出来一些肉渣菜沫。小猫干呕几下，还是没吐出来。
辣酱的罐头盖子被撬开。筷子蘸满棕红色肉酱。一人拿着一支筷子，一人伸出一条舌头
，翻来覆去舔着。从舌头到嗓子眼儿，因为辛辣我感到了它们的存在。我俩继续喝酒。
在这个春天突然睁眼的早晨，啤酒或烈酒又有什么区别。公交大巴停在楼下。有人进，
没人出。你说那个十来米长的大铁盒子是口一站地的棺材也亦无不可。昨天，明天，我
都会站在那口棺材里，双眼迷茫。但不是今天。今天的棺材是酒精。屋里那小子在烧水
煮鸡蛋，我和他要大醉一场。棺材还没走。我朝下吐了一口唾沫，歪歪斜斜的一口唾沫
，早春三月的风筝。松开手，装有三百毫升迷人液体的啤酒罐在眼前突然缩小。咣当！
大棺材冒了股黑烟，心满意足地挪走了。
水烧开了。我的理解是水分子们正激烈运动，摆脱彼此的束缚，无自由毋宁死。小猫的
理解是煮熟了，蛋白质变性了，剥壳吃吧。蘸肉酱干噎，刚好下酒。来自威斯康星的红
皮鸡蛋，有机鸡蛋。这四个字儿凑一起要多别嘴有多别嘴。假若我手里的蛋被孵成小鸡
，在密西西比河畔的夜里发出啾啾啾的叫声，难道比煮成一小堆变了性的蛋白质更有意
义麽？
我俩就在阳光底下打了个盹儿。睁眼的时候头很晕，有点摸不准是早上还是傍晚。所以
手表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时间的影子，时间的刻度。跟她头一回喝多，也是在阳台上
，他们家那阳台，木头栏杆的。那是很确凿的夏夜，因为我偷看了手表。她说你喝这么
多，能开车麽。我说放心吧，我这人喝多了安全着呢。我俩就躺在他们家那张床上。盖
毛巾被睡的。热的不行，睡不着，头也疼的厉害。想把腿搭在她身上，她狠狠推了我一
把。后来床也上过了，但记在脑袋里的，就是那狠狠一推。我只好作罢，留了个心眼儿
，下次再睡一起就没喝酒。她主动找的我。啊哈，家里又没猫。你知道回忆是啥麽？它
是一个骰子，它在你脑袋里滚来滚去，最后停了下来。它只让你看到它想让你看到的那
一面。
我住的公寓楼据说总共有六层。假如突然少了一层，但每家住户又都安在，这可如何解
释。下楼的时候跌跌撞撞，我想把这念头说给小猫。但恐怕他听不明白，我也讲不明白
。最后我问小猫，你大爷到底是我喝多了，还是这楼喝多了。
小猫说他把车子停在了楼底下。可我没瞧见。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水泥地在眼前晃悠。小
猫说要报警。两片嘴唇对着手机一张一合，舌头在伸缩翻卷，空气里的声波跟着发出振
动……等一等，让我算算坐在警车里喝咖啡的那个人民公仆都应该知道些什么：酒精，
鸡蛋，肉酱，呕吐，笔直落下的啤酒罐，会冒烟会平移的大铁棺材，少了一层的203号
公寓楼，还有那一小片据说在两小时前承载过小猫车子的水泥地。这小子居然买了个新
车，还是一手的，他到底咋想的。
我俩只好走路去的星巴克。一路上仙人掌在春风里摇摆。好多好多的仙人掌，兴高采烈
地移动着。假如再有蒙了面的墨西哥马贼，那恐怕大漠真就不远了。那个在警车里喝咖
啡的家伙告诉小猫，你的车子被拖走了。小猫问，要不咱先把车子取了。我说，你丫讲
话先过遍脑子，喝这逼样还要取车？
所以我俩走路去的星巴克。这地方活见鬼，大清早居然比酒吧晚上人还多。我俩觉着肚
子空的慌，这感觉明白无误，我们表达给了彼此。你猜怎么着？星巴克转瞬间就变成麦
当劳了。我俩点了一大堆甜点，那些让人太阳穴发胀的甜点。咖啡小猫也点了，只有开
玩笑的一小杯。那个长满雀斑的白人姑娘在虚伪，在假装。两个醉醺醺的亚洲人一清早
来星巴克要吃的。装吧你就。我在想象中付给了这姑娘一美元小费。纸币，正面写着今
天的日期，反面写着她的名字。我把餐巾纸折成一支小飞机，机头栽入那杯咖啡，机身
染上了一层棕红。
“屋里这么多妹子，要是现在就拽一个出去，你丫拽哪个？”
“我拽你大爷。”
小猫笑了，他从T恤下面掏出一罐啤酒。我把纸飞机扔掉，它立刻失去灵魂：一张吸满
绿茶味咖啡的餐巾纸，瘫软在地上。这小子被那女人甩掉应该有一阵子了，不然也不会
天天往我这儿混。憋着了这是。那女人还让我回国找她。回国就为了找你？阳台上那本
小册子说得没错，还是动物间的交配更纯粹。至少，更了无牵挂。
“挺好一苏格兰爱尔兰什么节，到了这边就光剩下喝。没劲。”小猫打开了那罐啤酒。
我很想和这小子打一架。这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和她干事儿的时候，我就想这小子会
是怎么个干法。这想法让我心里发堵，可小猫就永远不会堵。一拳砸在他鼻梁上，我是
什么感觉。他是什么感觉。知道他是什么感觉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砸一拳在我鼻梁上
。我问他：
“所以老吴那事儿后来到底啥说法？”
老吴是小猫或她的室友。她究竟有没有让老吴上过，我始终保持怀疑态度。老吴也未必
大我们多少，只是据说他人聪明，书念得好，我们学校最好专业的PhD，还没答辩西雅
图的工作就定下来了，又刚结的婚，哥儿们便都敬他几分，叫他老吴。对于我来说这些
都是bullshit，我只喜欢和老吴踢球。丫脚法细而不粘，能跑擅传，还愿意给人做球。
跟丫踢球舒服着呢。俩礼拜前，我们一起踢的室内。丫说今年冬天忒长，这室内眼看就
踢二月底去了。那天晚上丫开车送我回的公寓。我问他要不要上来喝点儿，他说不了，
得去图书馆接老婆。我就笑，赶紧让他走了。这是我和丫倒数第二次见面。倒数第一次
见面就是丫那葬礼。这帮哥儿们能去都去了，站在funeral home的小礼堂，对着丫那张
打领带的大相片。回来大伙儿一起吃的饭，有几个跟丫不是一般熟，就说那相片儿还是
他在国内照的。老头儿老太太我都见着了，丫那新媳妇儿陪着。或者说老头儿老太太在
陪她也行。那女人脱了过膝的棉服，里面是黑沙裙。我真没出息，愣是没瞅出来她有没
有怀孕。
“医院不都查了麽。跟网上还有学校说的一样，就是心血管的毛病，先天性的。那晚你
们踢完球回来，他洗的澡。我要去自习，学校里头乱晃半天也没找到像样的地儿，就回
来了。结果他那卫生间里头还哗哗响。我就敲门。没人答应。一脚把门踹开，人躺地上
停气儿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
“丫说走就走，也够狠的了。”
“是啊，是够狠的了。”
我和小猫忽然都没了话说。我脑袋胀的厉害，就把身子靠在墙上。星巴克那墙冰冷，或
者我被酒精烧的发热。小猫一手拄着下巴，一手将那杯绿茶咖啡倒在muffin上。
“飞机，跟你说件逗乐的吧。”
“去你大爷，这地儿能有啥逗乐。”
“瞅见街对面儿那个剪头发的了麽，那个穿黑衬衫的？”
顺着小猫的手指（那手指一旦遇上吉他，可就牛逼了），我看见一条晃动着绿色身影的
小街，一张灰突突的大玻璃窗，棕色的转椅，女人的头发，被阳光晃得发亮的剪刀，还
有一个撅起来的肥硕的屁股。我猜，那个撅起来的屁股，就是小猫所谓的逗乐。
“瞧见了吧，弯腰剪头发那主儿，一老玻璃。我现在这头就是他给剪的。直勾勾盯着我
脖子瞅，气儿都喘上面了。我差点儿没动手揍他。”
“那有什么逗乐？”
“我还没说完呢。老玻璃自己说自己是玻璃，还问我想不想周末跟他去芝加哥玩儿。你
丫可别误会，人家老玻璃可不是见谁都问。人家是有兴趣了，那才会问的。”
“所以他是对你有兴趣了？”
“对，这就是乐点所在。我签证要过期，工作找不着，实习了几个地儿都是给人家白当
苦力，一肚子倒霉不敢跟我爸说，趁二月二龙抬头去剪个发，就被这老玻璃相中了，问
我要不要跟他去芝加哥。”
“他说怎么带你去芝加哥了麽？”
“坐火车去。他一剪头发的，没钱不说还愿意赌，还能怎么去。”
一个对着白花花的脖子喘气的落魄大叔。这景象可不是你每天都能碰上的。
“要不这样吧，我现在过去一趟，让他给我剪个头发。他没问我倒好。要问我去不去芝
加哥，我就说大哥我跟你去，可是没钱。看老玻璃给不给订火车票。咱逗他一小闷子，
比坐这儿干靠强。”
小猫欣然同意。Son of bitch家里有的是钱，脑袋还简单，活像一根掏空了的竹筒，你
往左边吹什么气，他就在右边冒什么气。
我说我快去快回，逗完了老玻璃咱俩还得继续喝。小猫说行啊行，就坐在星巴克等我，
跟个妹子似的。我便穿过那条晃动着绿色身影的小街，坐在了那扇灰秃秃的玻璃窗里面
。老玻璃收了屁股瞅我一眼。我笑了笑，瞅一眼对面的星巴克，却不见了我的小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