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文道：真正歧视内地人的是香港中产#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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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http://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261578
昨日下午，梁文道先生来到澎湃新闻会议室与采编团队畅聊香港问题。
目前香港人和内地人之间的紧张关系是人们最关心的。歧视内地新移民的香港
人主要来自中产阶级还是低层？是否已经步入香港中上阶层的新移民就可以免于压力？
梁文道从一个资深媒体人和一个香港人的角度，讲述了香港人怎样看待内地新
移民，歧视和敌对因何而起。
澎湃新闻：近来，内地人来到香港，可以感觉到直接和切身的变化，香港人的
态度不如以前友好了。新移民在香港社会承受的压力也日益增大。例如，香港的大学教
授在香港社会已经算得上高收入、高社会地位人群，但是他们中的内地人，仍然会有种
被歧视的感觉。您怎样看待（内地来的）中产阶级在香港承受的社会压力？
梁文道：不管你是什么阶级，都会有这种感觉，除非你不跟香港基层社会往来
。在香港有这样一批内地人，主要做投行和金融产业，他们的活动地就在距公司方圆五
公里的范围内。我认识这样的内地朋友，从英美留学归来进入美林、瑞银等机构，住在
公司给他们租的半山的房子里。一个朋友在香港住了七年，从来没去过旺角。他去伦敦
、东京、新加坡的机会比去九龙和新界还多。对于这群人，他们可能就感受不到我们说
的这些歧视。
大学教授和他们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这种歧视加重的情况是在过去三年间出现
的。三年前大陆游客在香港说普通话不会有任何问题，你能感受到香港人说普通话很困
难，但是他们的态度是不错的。但是现在情况完全转变了，我不能说所有的香港人对大
陆人都持有不好的态度，但是起码对大陆态度不好的这群人的数量越来越多，现在多到
你去一次香港就完全能感觉到。
这种歧视与阶级没什么关系。很多人认为香港歧视内地人的主要是一些下层人
士，我认为不是这样，恰恰相反。在香港最底层社会中存在大量的同情新移民的人，因
为他们本身就是新移民。香港茶餐厅里面洗碗洗盘子的人中有七八成是新移民。香港从
内地来的新移民中，很大一部分收入不高，教育水平也不高，他们只能去做香港人不爱
做或者做不来的最底层的工作。这些人对内地新移民反而不会有太大的恶感，因为他本
身有同样的背景。
我认为真正出问题的恰恰是中产阶级。过去几年香港中产阶级对内地人的歧视
和别的国家存在的种族歧视不一样。比如在英法，主要是低下阶层有种族歧视，因为来
自东欧等国的新移民抢了他们的工作机会。在香港社会，真正歧视内地人的并不是一批
被抢走工作机会的人，而是目前还算安全的一群人。这些人持有一种中产阶级型的歧视
。这种中产阶级型的歧视与经济机会没有太大关系，主要与观念上的、文化上的、生活
上的东西相关。
澎湃新闻：因为有一种危机和焦虑感？
梁文道：绝对是。过去几年香港的本土派有一种内在焦虑。有一批人主张香港
人和内地人是两种人，叫内地人“蝗虫”、“强国人”。陈云主张香港人是一种更传统
的、更优秀的中国人，而今天的中国人是被污染了的中国人。香港很多人把简体字叫做
“残体字”，他们认为自己要捍卫最正统的岭南文化。而这样一种残留在香港的岭南文
化才是中华文化的代表。
另外一种强调自己经过英国的殖民之后已经变了，或许变得像新加坡人那样要
有自己的认同。他们的焦虑在于不敢表达自己政治上到底要求什么。他们觉得港独也不
可行，要自治到什么程度也说不出来，处于一种有口难言的状况下，情绪就变得更焦虑
、更急躁、更激烈。我们今天所见的真正在香港街头成群结队主动骚扰游客和新移民的
其实是这一派人。
很多人认为香港人对内地人的不满与它经济的停滞有关系。当然有关系，但我
不认为它是主要原因。重要的是香港人明显感觉到日常生活的常民经济有实质的变化。
比如住在新界北区的人们发现从女性用品到鸡蛋都被内地人抢光了。有一阵子，深圳人
都去香港买菜、买日用品，你想得到的日用品全被买走，香港的超市怎么补货都不够。
甚至有一些深圳的水货商店一车一车来香港拉货，在超市门口很多人拉着车在排队。这
会留给香港人怎样的观感？
还有一些连带的社会生活上的变化。以我住的地方为例，我家附近有一家已经
开了五十多年的面馆，虽然没有多好吃，但是我们都习惯了聚在那儿。香港有很多这样
的民间老店，现在都关门了，因为租金上涨。租金为什么会上涨？因为租势非常好。这
些店就都租给了卖金子、买手表的商人。弥敦道就很典型，之前有很多不同类型的商店
，现在已经变成一条代理劳力士手表的街道。弥敦道中劳力士手表行的数量比苏黎世都
多。所以说香港人之前的生活习惯很大程度上被迫改变了。还有一些社会福利分配问题
。比如医院、教育问题。香港很多医院没有位置了，学校也没有位置了。
再有是一种文化差异。我认为文化差异是这些因素中最不重要的一个，例如小
孩子在街头如厕的事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香港大概每天吞吐五十万大陆游客，每天
几十万大陆游客中可能只有两三个游客特别不文明。关键这两三个游客一旦被拍照，在
互联网时代这个问题就会被扩大，这种不文明行为就变得非常显眼。
有趣的是，在我刚才说的几个层面中，影响力的排次是倒过来的。我认为最不
重要的因素影响力却最大。因为它是一个显眼的标志，是一个象征。所以香港本土派最
喜欢谈大陆游客怎么不文明。今天全世界对中国游客的看法都很接近，本来这种问题到
处都有，但是香港的问题在于，有这一点当象征，涵盖了我前面提到的两个范围，整个
就不一样了，从修辞上成为了一个整体。香港在经济生活上的改变，香港人同内地人日
常交往中看到的不习惯的东西，所有的这些不适最好的一种解释就是——这都是因为大
陆人。
我们所说的歧视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发生的。这种背景中夹杂了各种情绪、形
象、传闻和修辞，很难用理性去解决。
我认为所有的问题都是可以个别的技术性处理的。比如移民数量多，能不能跟
中央政府争取，在审批移民的时候让香港政府也介入？现在的审批权在内地，香港只有
接受的份。但是对于现在这样一种庞大的已经被鼓动起来的有点类似民粹的情绪，道理
是讲不通的。
澎湃新闻：近两年来，针对内地新移民的侮辱、歧视、骚扰及仇恨行为均在增
加，有团体甚至登报示威使新移民难以融入社会。针对这一情况，香港的平等机会委员
会正在对检讨《歧视条例》进行公众咨询，想把内地移民也纳入保障之中。您认为类似
的呼吁成效如何？
梁文道：平等机会委员会现任主席周一岳曾是曾荫权时代的香港政府高官。我
很欣赏他做的很多事情，包括这一次的建议。他之前也在努力推动关于同性恋歧视问题
等方面的建 议。平等机会委员会这几年来变成了争论的焦点。你能想象到，关于同性
恋问题，社会上一定有很多争论。香港有一批相当保守的力量，主要是一些基督徒，他
们非常反对平等机会委员会建议的各种措施。
关于立法保护内地新移民不受歧视的问题，我是赞成的。但是平等机会委员会
是一个半官方机 构，无论是平等机会委员会还是香港的消费者委员会，他们在香港政
治结构的概念中不完全是政府部门。这是一种英式的文官系统的管制方法。有一些部门
带有半官 方色彩，同时又有民间参与，它与政府行政部门之间保持一个手背的距离。
平等机会委员会提出的所有建议，包括这次建议，一出来就会 引起社会争论
。这等于重新刺激起内地新移民和大陆游客的紧张关系，像“蝗虫”、“强国人”等字
眼也会重新出现。相当于平等机会委员会不断在捅马蜂窝。但是站在它的角度来看，又
不得不捅，而且我赞成他们的做法。
（整理：周雨、李丹）来自澎湃新闻thepaper.cn
昨日下午，梁文道先生来到澎湃新闻会议室与采编团队畅聊香港问题。
目前香港人和内地人之间的紧张关系是人们最关心的。歧视内地新移民的香港
人主要来自中产阶级还是低层？是否已经步入香港中上阶层的新移民就可以免于压力？
梁文道从一个资深媒体人和一个香港人的角度，讲述了香港人怎样看待内地新
移民，歧视和敌对因何而起。
澎湃新闻：近来，内地人来到香港，可以感觉到直接和切身的变化，香港人的
态度不如以前友好了。新移民在香港社会承受的压力也日益增大。例如，香港的大学教
授在香港社会已经算得上高收入、高社会地位人群，但是他们中的内地人，仍然会有种
被歧视的感觉。您怎样看待（内地来的）中产阶级在香港承受的社会压力？
梁文道：不管你是什么阶级，都会有这种感觉，除非你不跟香港基层社会往来
。在香港有这样一批内地人，主要做投行和金融产业，他们的活动地就在距公司方圆五
公里的范围内。我认识这样的内地朋友，从英美留学归来进入美林、瑞银等机构，住在
公司给他们租的半山的房子里。一个朋友在香港住了七年，从来没去过旺角。他去伦敦
、东京、新加坡的机会比去九龙和新界还多。对于这群人，他们可能就感受不到我们说
的这些歧视。
大学教授和他们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这种歧视加重的情况是在过去三年间出现
的。三年前大陆游客在香港说普通话不会有任何问题，你能感受到香港人说普通话很困
难，但是他们的态度是不错的。但是现在情况完全转变了，我不能说所有的香港人对大
陆人都持有不好的态度，但是起码对大陆态度不好的这群人的数量越来越多，现在多到
你去一次香港就完全能感觉到。
这种歧视与阶级没什么关系。很多人认为香港歧视内地人的主要是一些下层人
士，我认为不是这样，恰恰相反。在香港最底层社会中存在大量的同情新移民的人，因
为他们本身就是新移民。香港茶餐厅里面洗碗洗盘子的人中有七八成是新移民。香港从
内地来的新移民中，很大一部分收入不高，教育水平也不高，他们只能去做香港人不爱
做或者做不来的最底层的工作。这些人对内地新移民反而不会有太大的恶感，因为他本
身有同样的背景。
我认为真正出问题的恰恰是中产阶级。过去几年香港中产阶级对内地人的歧视
和别的国家存在的种族歧视不一样。比如在英法，主要是低下阶层有种族歧视，因为来
自东欧等国的新移民抢了他们的工作机会。在香港社会，真正歧视内地人的并不是一批
被抢走工作机会的人，而是目前还算安全的一群人。这些人持有一种中产阶级型的歧视
。这种中产阶级型的歧视与经济机会没有太大关系，主要与观念上的、文化上的、生活
上的东西相关。
澎湃新闻：因为有一种危机和焦虑感？
梁文道：绝对是。过去几年香港的本土派有一种内在焦虑。有一批人主张香港
人和内地人是两种人，叫内地人“蝗虫”、“强国人”。陈云主张香港人是一种更传统
的、更优秀的中国人，而今天的中国人是被污染了的中国人。香港很多人把简体字叫做
“残体字”，他们认为自己要捍卫最正统的岭南文化。而这样一种残留在香港的岭南文
化才是中华文化的代表。
另外一种强调自己经过英国的殖民之后已经变了，或许变得像新加坡人那样要
有自己的认同。他们的焦虑在于不敢表达自己政治上到底要求什么。他们觉得港独也不
可行，要自治到什么程度也说不出来，处于一种有口难言的状况下，情绪就变得更焦虑
、更急躁、更激烈。我们今天所见的真正在香港街头成群结队主动骚扰游客和新移民的
其实是这一派人。
很多人认为香港人对内地人的不满与它经济的停滞有关系。当然有关系，但我
不认为它是主要原因。重要的是香港人明显感觉到日常生活的常民经济有实质的变化。
比如住在新界北区的人们发现从女性用品到鸡蛋都被内地人抢光了。有一阵子，深圳人
都去香港买菜、买日用品，你想得到的日用品全被买走，香港的超市怎么补货都不够。
甚至有一些深圳的水货商店一车一车来香港拉货，在超市门口很多人拉着车在排队。这
会留给香港人怎样的观感？
还有一些连带的社会生活上的变化。以我住的地方为例，我家附近有一家已经
开了五十多年的面馆，虽然没有多好吃，但是我们都习惯了聚在那儿。香港有很多这样
的民间老店，现在都关门了，因为租金上涨。租金为什么会上涨？因为租势非常好。这
些店就都租给了卖金子、买手表的商人。弥敦道就很典型，之前有很多不同类型的商店
，现在已经变成一条代理劳力士手表的街道。弥敦道中劳力士手表行的数量比苏黎世都
多。所以说香港人之前的生活习惯很大程度上被迫改变了。还有一些社会福利分配问题
。比如医院、教育问题。香港很多医院没有位置了，学校也没有位置了。
再有是一种文化差异。我认为文化差异是这些因素中最不重要的一个，例如小
孩子在街头如厕的事情，其实没有那么严重。香港大概每天吞吐五十万大陆游客，每天
几十万大陆游客中可能只有两三个游客特别不文明。关键这两三个游客一旦被拍照，在
互联网时代这个问题就会被扩大，这种不文明行为就变得非常显眼。
有趣的是，在我刚才说的几个层面中，影响力的排次是倒过来的。我认为最不
重要的因素影响力却最大。因为它是一个显眼的标志，是一个象征。所以香港本土派最
喜欢谈大陆游客怎么不文明。今天全世界对中国游客的看法都很接近，本来这种问题到
处都有，但是香港的问题在于，有这一点当象征，涵盖了我前面提到的两个范围，整个
就不一样了，从修辞上成为了一个整体。香港在经济生活上的改变，香港人同内地人日
常交往中看到的不习惯的东西，所有的这些不适最好的一种解释就是——这都是因为大
陆人。
我们所说的歧视是在这样一种背景下发生的。这种背景中夹杂了各种情绪、形
象、传闻和修辞，很难用理性去解决。
我认为所有的问题都是可以个别的技术性处理的。比如移民数量多，能不能跟
中央政府争取，在审批移民的时候让香港政府也介入？现在的审批权在内地，香港只有
接受的份。但是对于现在这样一种庞大的已经被鼓动起来的有点类似民粹的情绪，道理
是讲不通的。
澎湃新闻：近两年来，针对内地新移民的侮辱、歧视、骚扰及仇恨行为均在增
加，有团体甚至登报示威使新移民难以融入社会。针对这一情况，香港的平等机会委员
会正在对检讨《歧视条例》进行公众咨询，想把内地移民也纳入保障之中。您认为类似
的呼吁成效如何？
梁文道：平等机会委员会现任主席周一岳曾是曾荫权时代的香港政府高官。我
很欣赏他做的很多事情，包括这一次的建议。他之前也在努力推动关于同性恋歧视问题
等方面的建 议。平等机会委员会这几年来变成了争论的焦点。你能想象到，关于同性
恋问题，社会上一定有很多争论。香港有一批相当保守的力量，主要是一些基督徒，他
们非常反对平等机会委员会建议的各种措施。
关于立法保护内地新移民不受歧视的问题，我是赞成的。但是平等机会委员会
是一个半官方机 构，无论是平等机会委员会还是香港的消费者委员会，他们在香港政
治结构的概念中不完全是政府部门。这是一种英式的文官系统的管制方法。有一些部门
带有半官 方色彩，同时又有民间参与，它与政府行政部门之间保持一个手背的距离。
平等机会委员会提出的所有建议，包括这次建议，一出来就会 引起社会争论
。这等于重新刺激起内地新移民和大陆游客的紧张关系，像“蝗虫”、“强国人”等字
眼也会重新出现。相当于平等机会委员会不断在捅马蜂窝。但是站在它的角度来看，又
不得不捅，而且我赞成他们的做法。
（整理：周雨、李丹）来自澎湃新闻thepaper.c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