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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4小时
我一定会记得这一年的夏天,一条船载着我闯入清晨5点钟的雷克塞湖。天空下着雨
,避风港内,渔船发动机的声音此起彼伏,船长们隔空大声喊话,他们似乎不需要听清
楚对方讲什么,只是重复每天进湖捕鱼前的程序。上一次起早还是为了看巴西世界杯,
其实那也不算起早,不过被闹钟惊醒,然后躺在床上按一下电视机的遥控器。这次不同
,我要先骑1公里的三轮电动车赶到蒋四男的家,并在此冒雨等待蒋四男和他的伙计们
出现。在雷克塞湖,所有渔民的船都泊在自家门口,每一个泊位都像一个微型码头,他
们用竹竿铺成富有弹性的平台,以方便捕鱼归来就地销售。
对我来说,乘船并不是新鲜的事情,无论从大连到青岛的海上夜航还是由西贡顺洞
里萨河直下金边,我都能立即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位置,行李中通常会备好足够的啤酒以
打发航行中的无趣,当然,啤酒也是在船上偶尔用来搭讪的最好道具。这一次是被邀请
的非商业航行,在船上的一切行动必须以不妨碍捕鱼工作为前提。为旅行而做的准备往
往要费时很久,而做为定居在雷克塞湖的我来说,驱蚊水是唯一需要记得带上船的东西。
当船长蒋四男出现在微弱的晨曦中时,雨已经停了,我看着他们鱼贯登船,欣赏着
他们在船上所做的一切。我被安排在船尾靠近舷机的位置,这应该是最不妨碍驾驶视线
和捕鱼作业的地方。他们用当地话讨论着什么,语速极快,我仅能听懂个别单词,应该
跟我无关,在这条船上,我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每个地方都有属于自己的声音,居
住于此的人们无不对此甚为熟悉。哈尔滨中央大街上的俄罗斯音乐,上海海关大楼的钟
声,北京工人体育场里山呼海啸般的国骂......雷克塞湖也有一种声音,在渔船进入机
动时代之前,竹篙撑船离岸的破水声唤醒每一个黎明;现在,船用马达的轰鸣声昭示了
新一天的来临。
到达作业区仅有半个小时航程,出港后的意外风浪让船长的操纵开始格外谨慎,船
身大幅度摆动,船头激起的湖浪有时超过两米,我想他们一定后悔带上我这样一个累赘
出来,既要考虑捕鱼的难度还要兼顾我的安全。雷克塞湖的渔民们在每年9月开捕前20
天开始进湖将竹桩打进3米深的湖中,渔季结束后还要将桩拔除。船长蒋四男拥有一个
水域面积达到120亩的围网型捕鱼作业区,仅竹桩就需要近2000根。尽管只有4个月的捕
鱼期,但他们的工作强度之大仍然超过我的想象。我至今仍然没无法弄清围网捕鱼的原
理,如此之大的水域仅设6个收网点,却能在4小时里捕上超过5000斤鱼,难怪蒋四男说
现在的鱼多,因为捕鱼手段和工具远比20年前先进。风浪给此次作业带来的技术难题是
收网时需要用锚固定船只,锚抛在什么位置抛多远才能使船只稳定在收网口,经验和体
力缺一不可,而完成这一切的竟然是一位年近六旬的女性,她是船长的妻子。
像蒋四男这样的资深渔民,他的鱼不会出现在岸上的交易市场里,早就打过招呼的
鱼商会在整个渔季将船停在作业区外,所有捕获经遴选后直接在湖上交易。两船靠拢后
,蒋四男亲自掌称,双方各出一名计重,交易过程不超过1个小时。今年雷克塞湖鲢鱼
的湖上收购价在每斤2块左右,也就是说蒋四男在4个小时内就有万元毛利进账,但这仅
是他收入的大头,那些被淘汰掉的鱼以及除鲢鱼之外的其它鱼种将在返航途中被分别归
类,早已等在蒋四男自家码头上的餐厅老板和尝鲜者会用超过1千元的价格再将这些鱼
统统买掉。此时亦是雷克塞湖猫咪们的饕餮时刻,它们比人类面对美味时更加优雅,因
为它们根本不屑于将美味拍照并上传到网络。
交易完成即宣告一天的重体力劳作就此结束,此刻,蒋四男和他的伙计们终于可以
轻松下来,抽烟聊天是最直接的放松方式,而整条船对我来说则已不存在禁区。自1990
年代以来,雷克塞湖开始遭受污染,加上没有节制的捕捞,湖鱼产量极具下降,蒋四男
告诉我曾经有几年的时间打不上好鱼,很多渔民不得不从外地贩鱼至本地冒充湖鱼出售
,结果可想而知。直到2007年著名的蓝藻事件以后,雷克塞湖东岸的水情率先好转,每
年7个月禁渔期得到有效执行,鱼产量随之逐年提高。渔民们的新房子大多是最近6、7
年盖起来的,2010年后,渔民们大规模更新船只的需求带动了造船业的兴起,外地人开
始涉足这块之前被称为世外桃源的地理实体,于是餐馆和酒店出现了,拓展俱乐部在此
建立基地,规划中的雷克塞湖国际度假区项目之一的环湖公路已经动土,越来越多的商
业资本将目光转向这里。一个历史上一直以渔业为主的小渔村现在正遭遇经济多元化的
冲击。
做为还算较早来到此地的造访者,我有幸见到了这个拥有独特自然风光和人文气息
的小渔村在大开发之前的基本面貌。我毫不犹豫地租下了湖边的一座房子,而房东正是
邀请我观摩雷克塞湖开捕壮景的蒋四男。在这个人们喜欢用抽烟、喝酒、蹲在家门口等
邮递员和打量陌生人消磨时间的村庄里,我毫无意外地受到他们的欢迎。我把从城里超
市采购的进口啤酒分享给他们,第二天就会发现门口摆着几枚还粘着粪便的鸭蛋。在船
上,我指着一座岛屿问蒋四男,那是不是湖匪的老巢,他说当年湖匪住在更远的岛上,
在雷克塞湖的中心,现在的湖匪都生活在陆地上,不过他们不会对我怎样,我外甥在镇
上工作的。
岛屿在身后被越抛越远,我开始重新定义民风淳朴。从18世纪初开始有人在这里定
居以来,人们经历了一个怎样的价值转变过程,浅薄和欲望常使我留意穷人和富人之间
的差别,中华牌香烟和中南海香烟之间的差别,苹果手机和锤子手机之间的差别以及蒋
四男的鱼跟市场里的鱼之间的差别。
由于喝酒到凌晨加上风浪,当收到最后一网时,我已有些晕船,入港那一刻,一大
群湖鸥跟在船尾盘旋,我却听不到任何羽毛振动的声音。此时我只想马上回到陆地,找
一家面馆吃一碗烫口的阳春面,或者回家蒙头睡上一觉。幸运的是,这两件事后来我都
做到了。刚刚一个朋友说 ,所有的矫情和忧郁都只有两个原因:失去财务自由以及无
事可做。面对如此坚韧的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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