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月】《妻妾成群》和《大红灯笼高高挂》#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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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1987年全国作家笔会上冒出一位眉清目秀的南方青年,一张娃娃脸上总挂着微笑。他极
少说话,却在笔会的几天中全程背负下身瘫痪的史铁生上下楼梯,显出善良又细密的心
思。感动的同行们开玩笑地给他取了个纯情少年的绰号。这位纯情少年腼腆地自我介绍
说,他24岁,来自苏州,名叫童忠贵。笔名就是苏州出生的童姓人——苏童。
两年以后,苏童在《收获》发表中篇小说《妻妾成群》,以一个夫权家庭里的女性之间
变态倾轧和共同毁灭的故事震惊文坛。当初笔会上相识的同行纷纷惊疑相询:这样的阴
暗扭曲真是那个纯情少年写的吗?两年后小说被张艺谋改编成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
,获得威尼斯影节最佳导演奖、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等多项国际奖。当年,苏童再次
推出长篇力作《米》,借一个逃离饥荒的农民在异乡的半生漂泊,再次把《妻妾成群》
里的人性恶推向极限。苏童自言出于少年期特有的叛逆、喊叫和寻死觅活的内心需求,
夸张地颠覆人性、道德、人际关系、叙述手法等历史传统。《米》备受争议,被称为最
丑恶阴暗的当代小说;改编的电影《大鸿米店》也因伦理敏感性遭到禁映。与此同时,
苏童被誉为当代最善写女人的男作家。台湾作家张大春称他是张爱玲之后最有叙述魅力
的一支笔。曾经默默背负史铁生的善良的苏童则说自己也吓一跳,没想到可以走得那么
远。文未必如其人,却常常是复杂人性中某个心理焦点的美丽而可怕的放大。
苏童虽写人性之恶,文字却异常纯净透明,从烟雨氤氲的江南韵味中透出一股彻骨逼人
的寒意,给人以奇异的冷暖交错的心理体验。《妻妾成群》里弥漫着绵延不绝的细雨,
混合着雨中凋零的紫藤花架、青苔枯寂的废井、大少爷飞浦的轻婉柔美的箫声、三太太
梅珊的风中飘扬的水袖、主角四太太颂莲的温绵压抑的欲望(“颂莲就不明白为什么每
逢阴雨就会想念床第之事”),柔软中有冷硬,颓败里有不甘。文中数次出现柔性的“
浮”和“水草” :颂莲独夜难眠,“人浮在怅然之上,悲哀之下”;颂莲对飞浦说花
就是人,人就是花,飞浦眼里“有一种异彩水草般地掠过”;最美的是梅珊在晨光中舞
唱《女吊》:
“梅珊已沉浸其中,颂莲觉得她唱得凄凉婉转,听得心也浮了起来。这样过了好久,梅
珊戛然而止,她似乎看见了颂莲的眼睛里充满了泪影。梅珊把长长的水袖搭在肩上往回
走,在早晨的天光里,梅珊的脸上、衣服上跳跃着一些水晶色的光点,她的绾成圆髻的
头发被霜露打湿,这样走着她整个显得湿润而忧伤,仿佛风中之草。”
19岁的白衣黑裙的刚上了一年大学因为父亲破产自杀而辍学并被继母送到有钱人家做小
的颂莲,这样任性而无奈地把自己的鲜活生命浸润在感伤的诗意里。
不过继母是给她做工还是嫁人、嫁普通人还是有钱人的选择的;颂莲是自愿做小的。她
刚到陈家、面对讥笑她的寒酸的女佣,脸上“泛出一种更加醒目的寒意,眉毛很细很黑
,渐渐地拧起来”。第二天她开始反击那个讥笑她的女佣雁儿,“颂莲的手像冰凉的刀
锋切割她的头发”。她嘲笑冷漠的大太太。她在梅珊的美丽和凄凉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却又恨她“活得太自在太张狂”。唯一对她“热情”、“温婉”(这是文中仅有的“正
面”描写)的二太太卓云到头来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最毒心肠,泯灭了颂莲的最
后一丝善念。她咒骂雁儿“连个小丫环也知道靠那一把壮自己的胆、女人就是这种东西
”;她蔑视其他三房太太“她们算什么东西”;大太太同样也骂“你颂莲在陈家算什么
东西”,颂莲悲愤自嘲“我算个什么东西?”说话俭省的苏童破例地在“东西”上啰嗦
没完:
“我就是不明白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女人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就像狗、像猫、像
金鱼、像老鼠,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
颂莲在自哀自怜中丧失了人格;失去基本信任和尊重的人际关系演变成赤裸裸的扎小人
、吞草纸、下毒、出卖、杀人、发疯的暴力惨剧。从苏童到王朔、莫言、刘恒、余华,
八十年代以来的文学一个比一个凶狠地颠覆传统的真善美,笔尖直指从文革延续至今的
扭曲异化的人际社会。《金瓶梅》成为眼下热点亦非偶然;虽然俊美的苏童有宝玉的雅
称,他的红楼式文字下更多包藏着金瓶式的故事。
张艺谋的电影对小说做了一些改动。首先是发生地点从细雨江南换到乔家大院,北方的
黄土、厚墙更增凄厉气氛。二是大红灯笼的设计。小说中只在陈佐千做寿时点了一回灯
笼;具有鲜明色彩感的张艺谋自创了点灯、封灯以及捶脚等成套的后宫仪式,并辅以京
腔、锣鼓的夸张音效,强化对女性从心理到生理的控制和异化。这也被猛烈批评为以夸
张民族丑陋面来迎合西方猎奇心理的东方主义窠臼。
电影里的人物也比小说更为泼辣。小说中的颂莲“长得清秀脱俗”,是城里的文青大学
生。电影里巩俐一亮相则乡土气味十足。其后诈称怀孕、揭发并烧毁雁儿私藏的红灯笼
等都是小说没有的情节,比小说更豁边。剪耳朵那节反复特写鬓发和剪刀,残忍得我
看不下去。扮演梅珊的越剧演员何赛飞身段、眼神、唱戏都有拿手表演,可我怎么觉得
她清晨在墙头吊嗓子时走的台步松松垮垮,是故意表现风光不再的泄气?陈老爷在片中
没有任何正面镜头,只用声音、背影和侧影体现那无形却冷酷操控人的命运的势力,颇
见导演的匠心独运。这个角色却也引发另一种政治隐喻论,认为片名影射天安门事件,
无脸的老爷控制灯笼,隐喻邓小平的垂帘听政。这也不是不可能……
最后附小说链接: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33265900/
电影链接:
http://www.youtube.com/watch?v=qWtAK_YCrTw
少说话,却在笔会的几天中全程背负下身瘫痪的史铁生上下楼梯,显出善良又细密的心
思。感动的同行们开玩笑地给他取了个纯情少年的绰号。这位纯情少年腼腆地自我介绍
说,他24岁,来自苏州,名叫童忠贵。笔名就是苏州出生的童姓人——苏童。
两年以后,苏童在《收获》发表中篇小说《妻妾成群》,以一个夫权家庭里的女性之间
变态倾轧和共同毁灭的故事震惊文坛。当初笔会上相识的同行纷纷惊疑相询:这样的阴
暗扭曲真是那个纯情少年写的吗?两年后小说被张艺谋改编成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
,获得威尼斯影节最佳导演奖、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等多项国际奖。当年,苏童再次
推出长篇力作《米》,借一个逃离饥荒的农民在异乡的半生漂泊,再次把《妻妾成群》
里的人性恶推向极限。苏童自言出于少年期特有的叛逆、喊叫和寻死觅活的内心需求,
夸张地颠覆人性、道德、人际关系、叙述手法等历史传统。《米》备受争议,被称为最
丑恶阴暗的当代小说;改编的电影《大鸿米店》也因伦理敏感性遭到禁映。与此同时,
苏童被誉为当代最善写女人的男作家。台湾作家张大春称他是张爱玲之后最有叙述魅力
的一支笔。曾经默默背负史铁生的善良的苏童则说自己也吓一跳,没想到可以走得那么
远。文未必如其人,却常常是复杂人性中某个心理焦点的美丽而可怕的放大。
苏童虽写人性之恶,文字却异常纯净透明,从烟雨氤氲的江南韵味中透出一股彻骨逼人
的寒意,给人以奇异的冷暖交错的心理体验。《妻妾成群》里弥漫着绵延不绝的细雨,
混合着雨中凋零的紫藤花架、青苔枯寂的废井、大少爷飞浦的轻婉柔美的箫声、三太太
梅珊的风中飘扬的水袖、主角四太太颂莲的温绵压抑的欲望(“颂莲就不明白为什么每
逢阴雨就会想念床第之事”),柔软中有冷硬,颓败里有不甘。文中数次出现柔性的“
浮”和“水草” :颂莲独夜难眠,“人浮在怅然之上,悲哀之下”;颂莲对飞浦说花
就是人,人就是花,飞浦眼里“有一种异彩水草般地掠过”;最美的是梅珊在晨光中舞
唱《女吊》:
“梅珊已沉浸其中,颂莲觉得她唱得凄凉婉转,听得心也浮了起来。这样过了好久,梅
珊戛然而止,她似乎看见了颂莲的眼睛里充满了泪影。梅珊把长长的水袖搭在肩上往回
走,在早晨的天光里,梅珊的脸上、衣服上跳跃着一些水晶色的光点,她的绾成圆髻的
头发被霜露打湿,这样走着她整个显得湿润而忧伤,仿佛风中之草。”
19岁的白衣黑裙的刚上了一年大学因为父亲破产自杀而辍学并被继母送到有钱人家做小
的颂莲,这样任性而无奈地把自己的鲜活生命浸润在感伤的诗意里。
不过继母是给她做工还是嫁人、嫁普通人还是有钱人的选择的;颂莲是自愿做小的。她
刚到陈家、面对讥笑她的寒酸的女佣,脸上“泛出一种更加醒目的寒意,眉毛很细很黑
,渐渐地拧起来”。第二天她开始反击那个讥笑她的女佣雁儿,“颂莲的手像冰凉的刀
锋切割她的头发”。她嘲笑冷漠的大太太。她在梅珊的美丽和凄凉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却又恨她“活得太自在太张狂”。唯一对她“热情”、“温婉”(这是文中仅有的“正
面”描写)的二太太卓云到头来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最毒心肠,泯灭了颂莲的最
后一丝善念。她咒骂雁儿“连个小丫环也知道靠那一把壮自己的胆、女人就是这种东西
”;她蔑视其他三房太太“她们算什么东西”;大太太同样也骂“你颂莲在陈家算什么
东西”,颂莲悲愤自嘲“我算个什么东西?”说话俭省的苏童破例地在“东西”上啰嗦
没完:
“我就是不明白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女人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就像狗、像猫、像
金鱼、像老鼠,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人。”
颂莲在自哀自怜中丧失了人格;失去基本信任和尊重的人际关系演变成赤裸裸的扎小人
、吞草纸、下毒、出卖、杀人、发疯的暴力惨剧。从苏童到王朔、莫言、刘恒、余华,
八十年代以来的文学一个比一个凶狠地颠覆传统的真善美,笔尖直指从文革延续至今的
扭曲异化的人际社会。《金瓶梅》成为眼下热点亦非偶然;虽然俊美的苏童有宝玉的雅
称,他的红楼式文字下更多包藏着金瓶式的故事。
张艺谋的电影对小说做了一些改动。首先是发生地点从细雨江南换到乔家大院,北方的
黄土、厚墙更增凄厉气氛。二是大红灯笼的设计。小说中只在陈佐千做寿时点了一回灯
笼;具有鲜明色彩感的张艺谋自创了点灯、封灯以及捶脚等成套的后宫仪式,并辅以京
腔、锣鼓的夸张音效,强化对女性从心理到生理的控制和异化。这也被猛烈批评为以夸
张民族丑陋面来迎合西方猎奇心理的东方主义窠臼。
电影里的人物也比小说更为泼辣。小说中的颂莲“长得清秀脱俗”,是城里的文青大学
生。电影里巩俐一亮相则乡土气味十足。其后诈称怀孕、揭发并烧毁雁儿私藏的红灯笼
等都是小说没有的情节,比小说更豁边。剪耳朵那节反复特写鬓发和剪刀,残忍得我
看不下去。扮演梅珊的越剧演员何赛飞身段、眼神、唱戏都有拿手表演,可我怎么觉得
她清晨在墙头吊嗓子时走的台步松松垮垮,是故意表现风光不再的泄气?陈老爷在片中
没有任何正面镜头,只用声音、背影和侧影体现那无形却冷酷操控人的命运的势力,颇
见导演的匠心独运。这个角色却也引发另一种政治隐喻论,认为片名影射天安门事件,
无脸的老爷控制灯笼,隐喻邓小平的垂帘听政。这也不是不可能……
最后附小说链接: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33265900/
电影链接:
http://www.youtube.com/watch?v=qWtAK_YCr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