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行水上的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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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乞丐
2011-10-20 08:20:58
国庆长假,我去了扬州。街上人山人海的,我在街上努力走路。在车站努力挤车,傍
晚的时候努力找客店。我在彩衣巷茅房被一个大妈拿自来水冲了出来,努力提着裤子露
着半个屁股仓皇的逃了出来。打扫男厕所也不喊一声,真是民风淳朴,不辨雌雄。打出
租车,出租车师傅也抱怨说:“上海人在上海请不起客,都跑到扬州来请人吃饭了”。
富春茶社里,那那都是人。有站着吃的,有蹲着吃的,还有半站半蹲的,还有爬着吃的
。几没有下脚的地方,我把脚举在天上走。我从天花下往下看。每个人脸上都鼓起一个
大包,吃哽住了,立刻灌一大口水,眼珠子鼓出来有半寸,拍前胸抚后背抬下去。嘴里
还叼着半个蟹黄包子,呜哩呜啦的也听不清说些什么。饭店里每个人嘴里塞着一大块包
子正在嚼,回荡着一种怕人的声音。全象饿牢里跑出来的死囚犯一样,眼睛里冒着绿光
。用胳膊肘圈住一笼包子,你看他一眼,他马上回瞪回来。以为你要抢他的包子,六零
年过粮食关的时候人的吃相差不多就是这样吧!风师娘围着人堆钻出钻进几回,一头油
汗,身上还有几个油腻腻的手印,象被人打了血印掌一样。我说:“不吃了!什么了不
起的东西”。她背着包跟在后面一路走,一路走一路喊:“我要吃包子!”“我要吃包
子!”。
我在饭店努力吃包子,每个包子象石头一样滚落山涧,发出轰隆隆的回响。在扬州“共
和春”附近遇一一个乞丐,非常象我三十年前认识的一个故人。这个人三十多岁的样子
,穿一件灰色的中山装。中山装原来是孙中山先生设计的,重庆会谈的蒋、毛二人一人
一身中山装,面带微笑,各怀鬼胎。现在中山服是全国乞丐服标配,专为纪念“辛亥革
命”而制。这个中年的汉子坐在一间服装店的橱窗下。橱窗里有两个塑料模特,长手长
脚。手腕上还挎着包,垂着十分爱怜的眼光看着他。似乎在说:“我的胡大啊!你怎么
也在这里?”乞丐坐在墙角下,一只脚屈在屁股下,一只脚伸出来。他的脚边放着一只
酒空酒瓶子,酒瓶里插了许多草编的小工艺品,有蚂蚱、蝴蝶、水马、纺织娘等等。他
很投入的在编织似乎没有注意到我这个故人。是他!一定是他。同样的装束,同样的发
型,一样的编结手法。连编的时候把舌头吐出的样子都象,左一下,右一下。编好了举
在手里看看,插到瓶子里去。他的脚下放着一个黄色搪瓷缸子,里面有十几块钱的样子
。搪瓷缸缸的背面一定掉了一块瓷,我绕到旁边看看。果然是掉了一块瓷,还是三十年
前的那个搪瓷缸子。这贼厮在那里得了长生术了吗?我是十岁见到他的啊!那时他就三
十多岁了,按时间上推算的话他应该是七十许的人了,怎么还长得跟三十多岁的一样,
还是那样手脚灵敏?
我上小学的时候门口有个乞丐。有那么一两年他总在学校门口要饭,住就住在一家商店
的屋檐下。下雪天他就笼起一堆火,黑黑的人影,红红的火。煮菜,热酒,跟张唐一样
,他在吃的问题上一点也不马虎。并不因为自己是个乞丐就在饮食上丧失自尊心。这家
店里看店的人常常出来破口大骂:“操你妈!操你妈!你想烧死人呀!”这条街对面常
常起火,每家店都被烧过。先是新肥商店烧过,烧死一个营业员。说是忘性大的人把电
手焐子忘记从插头上拨下来了,夜里起火了。里面一个看店的营业员被烧得象黑炭一样
。我现在还记得那天晚的风很大,我光着下身在外面看火。半边天都映红了,炽热的空
气中不断有灰尘掉下来。被烧得失去重量的物质在半天空飘来飘去,救火车凄厉地叫来
来去。一直忙得早晨才把火给扑灭了。没过多久长淮电影院又烧了,新装修好的电影院
烧个毛干净。电影院经理半夜从家里赶了来,还穿着拖鞋。看着大火哇哇地哭,还拿头
撞树。多少人也拉不住,把法梧下剩下不多的树叶都撞下来了。装修的电影院的钱是从
银行借来的,本指望年节下挣一笔,谁知道一场电影没放映就个烧毛干爪净。经理岂有
不大放悲声的?
这个乞丐从不到街的那一面住,他说那边店面犯了火神爷,不吉利!他惜命得很。树叶
掉下来都怕打了头。不过穷人命是他唯一的宝贝了,你不惜难道还要人家帮你惜不成。
所以吃好、喝好、睡好就显得格外重要。
他一直要睡到日上三竿才到学校门口来。放学的时候他有一注生意要做。灰色的中山装
,黄裤子、黄力士鞋。那时的他三十多岁的样子,旁边放着酒瓶子。跟扬州乞丐一样插
着许多草编的工艺品,一腿盘,一腿伸。脚前面放着黄色搪瓷缸子。里面放着一分,二
分的硬币。他的肩膀上搭着草,一边编,一边半吐着舌头。左一下,右一下。编好了,
拿在手中看看。然后插到瓶子当中去,随手摆摆造型。他有日本花道般严格的审美要求
。有时摆很久觉得不满意,就把瓶子里的草编都倒出来重新摆。摆的时候连大气也不出
,虚着眼睛左右相看。摆好后象完成什么大事似的长出一口气。我们都围着他身边看,
把手支在膝盖上。有人问他:“这个草那里搞来的?”他说:“城外多得是!”。又问
他:“到底在那里嘛?”。他说:“想抢我饭碗呀!%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