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八荒] 远方会故人#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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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一写，竟啰琐了这么长， 抱歉。借这个征文的题，发在这里吧。)
可能是因为我不年轻了， 现在出门旅游，看景游玩是其次，更觉得快乐的，是见到从
前的人。这次去英国，见到了两个多年不见的朋友， 格外开心。
见的头一个, 是国内读书时的英国老师. 我们相识该有二十年了,上次见面是十四年前.
当年除了上他的好几门课,被指导毕业论文外， 课下没少一起喝酒聊天, 多年后也一
直有联系，算有不少情谊.
老师教我们时四十来岁，一头蓬蓬的卷发， 有人说他长得象耶稣基督， 但耶稣肯定没
他那么爱笑。 看他年轻时的照片， 剪着披头士那样密实的发型， 很英俊可爱。他是
英国文化委员会派来的, 薪水福利比一般外教好. 大家都喜欢他，他也想在中国做研
究，就在我们系破例连任了几年.
这英国人出身中产, 剑桥毕业, 但为人随和, 爱自嘲, 好象也不喜欢一本正经的人 -
系里某年轻老师很优秀, 说话待人也得体, 但他私下说不喜欢她, 因为她"太完美" 了
. 而说起某吃喝玩乐的男生,他就说喜欢, 因为那人很"human".
他自己就是个很"human"的人. 他有点怕老婆， 自称"bossed around by my wife"，
当时他老婆听了， 更正说"organized", 他赶紧说"对对对， 我是被老婆'organized'!
".他爱喝酒, 爱party,更爱唠叨. 说话时喜欢两只手的小手指互相戳着, 滔滔不绝, 而
最后总要加上句 "To cut a long story short...". 我就想, 怎么什么事在他那儿都是
"long story"? 还有，他做事爱着急,老慌里慌张,手里一堆东西乱往下掉那种.那年我去
他英国的家,又见他一副忙乱样, 想起当年他第一天上课对我们训的话, 说 "你们做事要
有条理, 好学生都是有条理的人"云云, 我就说给他听. 他调皮地翻了翻眼睛,问, "我
还说过什么rubbish?"
他生活上没什么讲究,不娇气. 他在中国做研究时, 我们好多人都陪他出去走访过. 据
说他有次去京郊某县, 先骑自行车到公交站坐公共汽车, 然后搭了个拖拉机进村. 我再
陪他去的时候, 那里的人和我说起他搭拖拉机的事, 说, 老外我也见过几个了, 但没见
过象他那么寒碜的! 他还喜欢讲他有次和一个女生下乡, 饿了他就在路边小摊买了碗馄
饨, 坐路牙子上吃, 而那女生, "being a sophisticated lady", 拒绝和他一起吃!
在和人交往上， 他也能放低自己。为了做调查，他时常要和乡镇官员应酬，他表现得
谦逊,好接近. 他不爱喝中国白酒， 但为了建立关系，也由着那些老粗们灌他。 一次
他灌得神智不清地被送回来,第二天大早,他匆匆跑到陪他去的男生宿舍，问头天晚上怎
么回来的，然后又急迫地问，我谢了人家没有？回答是，谢了，你谢了足有二百遍！也
正是这种低姿态， 让他在中国交了好多朋友， 顺利地进行研究。 他自己也知道这一
点， 所以， 他在研究成果的扉页上， 特意引了孔子的＂不耻下问＂和＂三人行， 必
有我师＂ 。
但这么快乐随和的一个人， 回英国后竟一度得了抑郁症。 有一年他回北京时，来我工
作的地方看我，我见他脸都扭曲着向下，一副苦样。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抑郁症是生理疾
病， 不是意志弱的表现。 因为抑郁症， 他当时和老婆关系不好，担心要分居。 记得
那天一起在外吃完饭, 细雨里告别,送他上出租车, 我心里很难过. 所幸后来他写信说
都好了。再后来, 我有段艰难低落的日子， 他写信,拿他自己的那段经历鼓励我说, 最
后会好起来的，还写了句绕嘴的"I know you know I know".
我出国是找他写的推荐信。 他后来说， 作为老师， 常要勉强地给学生写推荐信， 但
为我写，是他很乐意做的事。 说他提前计划好， 专门找一天坐下来, 认真为我写。看
了他写的， 一堆学业上的好话以外，他还写道:＂It is a bonus that XXX is a
delightful, intelligent young woman with a wonderful sense of humour", 叫我又
受用,又难为情。我后来去英国玩， 他从机场把我接到他家住了一晚， 和他老婆一起
请我出去吃饭，又辛苦地陪我在伦敦看了一整天的景. 这些都叫我至今觉得无以回报。
但我知道， 可能因为他自己喜欢中国， 而且作为英国人,他瞧不上美国的庸俗和物质,
他对我后来留在美国是有些失望的 - 虽没明说。
今年这次见面,是我们驾车回伦敦的时候. 一打电话，听他又慌起来， 说因为远房亲戚
的葬礼，当天家里来好多亲戚， 没法在家接待我们. 最后定在一个公园的咖啡厅碰头
。我们快开到的时候， 见一个一头卷发的人来回骑着自行车, 四处张望 - 果然是他，
怕我们找不到路, 正着急呢。
他竟然没变老，气色非常好， 依旧爱说爱笑。除了聊共同认识的人，回忆可笑的事外
，他说了好多自己的现况: 他现在是Professor了(英国大学里， 多数人一辈子只能混
到Senior Lecturer)，他有篇东西马上要在顶级刊物上发表， 还应邀要为该刊物写篇
对本专业头号泰斗的一本新书的评论。另外, 因为福利好，他打算明年到了可以退休的
年龄就退， 然后一边享受Professor称号， 一边干自己的事，能挣不少外快; 中国好几
个大学经常请他做讲座, 所以他回中国比我们勤得多。他还讲他两个女儿的婚姻（一个
幸福，一个不幸）;讲他另一个和前任生的失散多年，近年才联系上的女儿（那女儿在
美国长大，成了宗教狂）; 讲他当了外公，一度每天早晨领外孙女去PUB， 他喝酒看报
纸，小女孩在边上喝甜品。
他也询问我们的情况 - 赚钱多不多，住什么房子，要不要回中国 － 说他回家得和老
婆汇报这些信息。 看到我们租的车， 他连租车花多少钱都问到. 反倒是我,说到钱就
不自在，常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当然，他还是那个偏左的自由知识分子，先试探了下我
们， 然后就和我们一起抨击Rommey。 另外，叫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对我家孩子表现
出很大兴趣（在北京时，我记得有年轻老师的孩子抱他大腿他都无动于衷），感叹我家
孩子比他的外孙子们乖, 我们都上车要走了，他还趴着车窗和孩子啰嗦了半天，建议去
哪里玩 - 人老了，有了孙辈，就变得喜欢孩子了。最后,他特意给老公指刚喝的酒的酿
酒厂. 过后我写信，说我老公从此爱喝他家门口酿的啤酒, 他很高兴!
回想起来，这位师友应该算是一个和我的人生有过密切联系,在某种程度上影响过我人生
的人。欣慰他过得很好。时隔多年，能再见到，很开心. 这次度假也更有些意味。
可能是因为我不年轻了， 现在出门旅游，看景游玩是其次，更觉得快乐的，是见到从
前的人。这次去英国，见到了两个多年不见的朋友， 格外开心。
见的头一个, 是国内读书时的英国老师. 我们相识该有二十年了,上次见面是十四年前.
当年除了上他的好几门课,被指导毕业论文外， 课下没少一起喝酒聊天, 多年后也一
直有联系，算有不少情谊.
老师教我们时四十来岁，一头蓬蓬的卷发， 有人说他长得象耶稣基督， 但耶稣肯定没
他那么爱笑。 看他年轻时的照片， 剪着披头士那样密实的发型， 很英俊可爱。他是
英国文化委员会派来的, 薪水福利比一般外教好. 大家都喜欢他，他也想在中国做研
究，就在我们系破例连任了几年.
这英国人出身中产, 剑桥毕业, 但为人随和, 爱自嘲, 好象也不喜欢一本正经的人 -
系里某年轻老师很优秀, 说话待人也得体, 但他私下说不喜欢她, 因为她"太完美" 了
. 而说起某吃喝玩乐的男生,他就说喜欢, 因为那人很"human".
他自己就是个很"human"的人. 他有点怕老婆， 自称"bossed around by my wife"，
当时他老婆听了， 更正说"organized", 他赶紧说"对对对， 我是被老婆'organized'!
".他爱喝酒, 爱party,更爱唠叨. 说话时喜欢两只手的小手指互相戳着, 滔滔不绝, 而
最后总要加上句 "To cut a long story short...". 我就想, 怎么什么事在他那儿都是
"long story"? 还有，他做事爱着急,老慌里慌张,手里一堆东西乱往下掉那种.那年我去
他英国的家,又见他一副忙乱样, 想起当年他第一天上课对我们训的话, 说 "你们做事要
有条理, 好学生都是有条理的人"云云, 我就说给他听. 他调皮地翻了翻眼睛,问, "我
还说过什么rubbish?"
他生活上没什么讲究,不娇气. 他在中国做研究时, 我们好多人都陪他出去走访过. 据
说他有次去京郊某县, 先骑自行车到公交站坐公共汽车, 然后搭了个拖拉机进村. 我再
陪他去的时候, 那里的人和我说起他搭拖拉机的事, 说, 老外我也见过几个了, 但没见
过象他那么寒碜的! 他还喜欢讲他有次和一个女生下乡, 饿了他就在路边小摊买了碗馄
饨, 坐路牙子上吃, 而那女生, "being a sophisticated lady", 拒绝和他一起吃!
在和人交往上， 他也能放低自己。为了做调查，他时常要和乡镇官员应酬，他表现得
谦逊,好接近. 他不爱喝中国白酒， 但为了建立关系，也由着那些老粗们灌他。 一次
他灌得神智不清地被送回来,第二天大早,他匆匆跑到陪他去的男生宿舍，问头天晚上怎
么回来的，然后又急迫地问，我谢了人家没有？回答是，谢了，你谢了足有二百遍！也
正是这种低姿态， 让他在中国交了好多朋友， 顺利地进行研究。 他自己也知道这一
点， 所以， 他在研究成果的扉页上， 特意引了孔子的＂不耻下问＂和＂三人行， 必
有我师＂ 。
但这么快乐随和的一个人， 回英国后竟一度得了抑郁症。 有一年他回北京时，来我工
作的地方看我，我见他脸都扭曲着向下，一副苦样。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抑郁症是生理疾
病， 不是意志弱的表现。 因为抑郁症， 他当时和老婆关系不好，担心要分居。 记得
那天一起在外吃完饭, 细雨里告别,送他上出租车, 我心里很难过. 所幸后来他写信说
都好了。再后来, 我有段艰难低落的日子， 他写信,拿他自己的那段经历鼓励我说, 最
后会好起来的，还写了句绕嘴的"I know you know I know".
我出国是找他写的推荐信。 他后来说， 作为老师， 常要勉强地给学生写推荐信， 但
为我写，是他很乐意做的事。 说他提前计划好， 专门找一天坐下来, 认真为我写。看
了他写的， 一堆学业上的好话以外，他还写道:＂It is a bonus that XXX is a
delightful, intelligent young woman with a wonderful sense of humour", 叫我又
受用,又难为情。我后来去英国玩， 他从机场把我接到他家住了一晚， 和他老婆一起
请我出去吃饭，又辛苦地陪我在伦敦看了一整天的景. 这些都叫我至今觉得无以回报。
但我知道， 可能因为他自己喜欢中国， 而且作为英国人,他瞧不上美国的庸俗和物质,
他对我后来留在美国是有些失望的 - 虽没明说。
今年这次见面,是我们驾车回伦敦的时候. 一打电话，听他又慌起来， 说因为远房亲戚
的葬礼，当天家里来好多亲戚， 没法在家接待我们. 最后定在一个公园的咖啡厅碰头
。我们快开到的时候， 见一个一头卷发的人来回骑着自行车, 四处张望 - 果然是他，
怕我们找不到路, 正着急呢。
他竟然没变老，气色非常好， 依旧爱说爱笑。除了聊共同认识的人，回忆可笑的事外
，他说了好多自己的现况: 他现在是Professor了(英国大学里， 多数人一辈子只能混
到Senior Lecturer)，他有篇东西马上要在顶级刊物上发表， 还应邀要为该刊物写篇
对本专业头号泰斗的一本新书的评论。另外, 因为福利好，他打算明年到了可以退休的
年龄就退， 然后一边享受Professor称号， 一边干自己的事，能挣不少外快; 中国好几
个大学经常请他做讲座, 所以他回中国比我们勤得多。他还讲他两个女儿的婚姻（一个
幸福，一个不幸）;讲他另一个和前任生的失散多年，近年才联系上的女儿（那女儿在
美国长大，成了宗教狂）; 讲他当了外公，一度每天早晨领外孙女去PUB， 他喝酒看报
纸，小女孩在边上喝甜品。
他也询问我们的情况 - 赚钱多不多，住什么房子，要不要回中国 － 说他回家得和老
婆汇报这些信息。 看到我们租的车， 他连租车花多少钱都问到. 反倒是我,说到钱就
不自在，常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当然，他还是那个偏左的自由知识分子，先试探了下我
们， 然后就和我们一起抨击Rommey。 另外，叫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对我家孩子表现
出很大兴趣（在北京时，我记得有年轻老师的孩子抱他大腿他都无动于衷），感叹我家
孩子比他的外孙子们乖, 我们都上车要走了，他还趴着车窗和孩子啰嗦了半天，建议去
哪里玩 - 人老了，有了孙辈，就变得喜欢孩子了。最后,他特意给老公指刚喝的酒的酿
酒厂. 过后我写信，说我老公从此爱喝他家门口酿的啤酒, 他很高兴!
回想起来，这位师友应该算是一个和我的人生有过密切联系,在某种程度上影响过我人生
的人。欣慰他过得很好。时隔多年，能再见到，很开心. 这次度假也更有些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