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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sd】伤痕的碎片#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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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些年之后,我来到了美国。我在花街的第一家公司,是一个从来都不缺少故事
的地方。我那时所从事的的工作,是花街上最传统的领域之一,是美国白人尤其是犹太
人的天下。我的同事中,有德高望重的花街元老,也有正当壮年的中流砥柱。而我,是
他们的new kid (新小孩),是他们眼中的fresh air(新鲜空气),是他们计划在至少
未来20年中并肩作战的战友。那时的我,常常为自己的年龄感到自卑。在公司的投标书
里(pitch book)和其他宣传材料里,经常出现这样的关于我和我的同事的介绍:
AAA: 拥有45年的$$$$经验.
BBB: 拥有28年的$$$经验.
CCC: 拥有14年的$$经验.
weiweiya: 拥有9个月的$经验.
初出茅庐的我,有着牛犊般的勇气和像城墙一样厚的脸皮。我不止一次地用许多初级得
近乎愚蠢的问题骚扰过他们。
他们在耐心教导我的同时,也关心着我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在他们的字典里,原本是
没有我的所学专业名字的那个词汇的,于是我被要求着不止一遍地解释了那个专业到底
是干什么的。他们总是埋怨我结婚太早,他们因此没有机会在纽约的市政大厅作我结婚
宣誓仪式的见证人。而我总是爽快地应允他们, 下次下次,一定一定。他们还试图纠正
我不喜欢戴结婚戒指的习惯,说这样会给别人引起误解留下遐想的空间。
他们给予了我学习和成长的机会和犯错误的空间。他们的在我职业起步期的言传身教,
在我以后工作生活的诸多方面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在和他们工作的日子里,我学
到了很多让我至今受益的东西。
2008年的花街,在我的记忆里,是我心底不愿触碰的伤疤,是柴可夫斯基的悲怆,是一
部伤痕文学。危机之后的花街,满目疮痍,物是人非。
我们的领域,其实和造成那场危机的根源,相距甚远。
2008年夏天里的一天,不知为什么,floor上莫名其妙地安静,事情不多,工作不是很忙
,所以我的同事们大多走得比平日早些。傍晚大约5点半不到六点的时候,我坐在办公
桌前,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叫我的名字,转身一看,是我老板的老板,他身旁站着的是我
的老板。只听老板的老板对我说:“weiweiya,我祝你日后事业成功。今天是我在公司
的最后一天,我现在马上要离开这里了。”我这时才注意到他双手捧着的装着一些私人
重要物品的箱子,和我老板怀里的老板的老板常年挂在他自己办公室里面的五,六套西
装。我瞟了一眼电脑上的office communicator,注意到我很多大朋友的名字左边的小
绿灯都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小黄灯。我追随他们出去,送老板的老板到街上,去打一
辆能把他和他的西装们送回他位于Connecticut的家的出租车。
在等电梯的时候,我注视着他的眼睛,向他说道:“我深深地感谢您当初将我领入这个
领域,感谢您在过去的日子里给我的教导以及给我提供的许许多多的学习和成长的机会
。我会永远地记着您,感激您。在我的心里,您是最棒的。”50多岁的他,看着我,沉
默些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十几秒钟之后,他对我说:“This is life.”
在此后的几年里,我就像一个破败了的大户人家的孤儿,在纽约的各个角落,不期而遇
地和我家族里的散落在各处的亲戚们邂逅。在CNBC的访谈节目里,在TCFA(中国金融协
会)年会的特邀嘉宾席上,在我后来工作过的公司里,在曼哈顿地铁6号线的Bleecker
Street 的站台上,在下班路上的第五大道上,在位于42街介于第二和第三大道的
Pfizer大楼对面的星巴克咖啡店里,在位于曼哈顿上东区莱克星顿大道上介于62和63街
之间的Berrywild冰淇淋酸奶店里,在从曼哈顿开往长岛的火车上,我遇到了我昔日家
族里的大伯,叔叔,堂兄,表姐,我家的大管家,奶妈和丫鬟。
再后来,我也离开了那家公司。在离开他们的这几年里,我时常想,我是再也不会密集
地遇到这样的一群优秀的人们了,而他们,也再也不会遇到像我一样的新小孩了。
两天前,我开始重读余华。他的随笔“我拥有两个人生“中的的一段话让我感触良多。
感慨之后,我写下了上面的这些文字。
我一直以为,在生命之初在入世之初遭受的灾难挫折,对一个人的成长,从长远看是件
好事。我想,生命之中如果一定要经历一些痛苦磨难的话,那我更希望这些磨难尽快地
袭击到我的生活,越早越好。
年轻的好处之一,就是你有时间犯错误并从错误中吸取经验教训,在舔完伤口痛定思痛
之后,还有时间从头再来。
其实,曾经在乎过的种种,在经历了岁月之后,仿佛一切也不过如此。
而死,作为苦难的极致,其实和生是没有界限的。死亡,对于逝者而言,有时是飞来横
祸,有时是自然规律,有时,是对逝者的一种解脱;对于我们还活着的人,死,让我们
体会到生的宝贵,让我们学会感恩,让我们增添了好好活下去的勇气和一往直前的决心。
我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着余华的文字,终于,我决定,要把它大声地朗读出来:
“这是我从1986年至1998年的写作旅程,十多年的漫漫长夜和那些晴朗或者阴
沉的白昼过去之后,岁月留下了什么?我感到自己的记忆只能点点滴滴地出现,而且转
瞬即逝。回首往事有时就像是翻阅陈旧的日历,昔日曾经出现过的欢乐和痛苦的时光成
为了同样的颜色,在泛黄的纸上字迹都是一样的暗淡,使人难以区分。这似乎就是人生
之路,经历总是比回忆鲜明有力。回忆在岁月消失后出现,如同一根稻草漂浮到溺水者
眼前,自我的拯救仅仅只是象征。同样的道理,回忆无法还原过去的生活,它只是偶然
提醒我们:过去曾经拥有过什么?而且这样的提醒时常以篡改为荣,不过人们也需要偷
梁换柱的回忆来满足内心的虚荣,使过去的人生变得丰富和饱满。我的经验是写作可以
不断地去唤醒记忆,我相信这样的记忆不仅仅属于我个人,这可能是一个时代的形象,
或者说是一个世界在某一个人心灵深处的烙印,那是无法愈合的疤痕。我的写作唤醒了
我记忆中无数的欲望,这样的欲望在我过去生活里曾经有过或者根本没有,曾经实现过
或者根本无法实现。我的写作使它们聚集到了一起,在虚构的现实里成为合法。十多年
之后,我发现自己的写作已经建立了现实经历之外的一条人生道路,它和我现实的人生
之路同时出发,并肩而行,有时交叉到了一起,有时又天各一方。因此,我现在越来越
相信这样的话——— 写作有益于身心健康,因为我感到自己的人生正在完整起来。写
作使我拥有了两个人生,现实的和虚构的,它们的关系就像是健康和疾病,当一个强大
起来时,另一个必然会衰落下去。于是,当我现实的人生越来越贫乏之时,我虚构的人
生已经异常丰富了。“
weiweiya,2012年12月23日凌晨1点19分,于纽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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