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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1997年的时候到吉首开会。那时候刚刚读过《湘行散记》，以为湘西必是高崖峻河，两
岸有高耸的吊脚楼，楼里是腰肢细细眼睛大大的女子。然而从吉首的火车站出来之时，
给人的感觉不过又是到了一个南方小城，满街突突地跑着摩托车，对面的楼房有着大幅
而残缺的霓虹灯，洗头房小妹们的打扮使人如同置身于北京新街口某个胡同一般。
开会的几天一直下着断断续续的小雨，整个会议室里都笼罩着一股淡淡的潮味。这是一
次奇特的会议。比如某天早上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一位老教授向我们痛陈这个宾馆的服
务质量之差劲。
“他们打电话问我要不要服务？我说好呀。你们有啥服务啊？”那位头发都花白了的教
授愤愤不平地舀着稀饭，一面剥开一个鸡蛋。
“他们说可以给我按摩。我说行啊，你们这里服务质量挺好的啊，还有免费按摩供应啊
？”
“结果你猜怎么样？他们直接给挂了。”教授非常愤懑，同时又很纳闷。“我这不是在
表扬他们吗？他们怎么能这个态度？”
“是的，是的，他们太过分了。”我们低低地笑着，对老教授深表同情。
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有几个选项。可以去张家界爬山，也可以去猛洞河漂流。在
我们研究所讨论的时候，我坚决地提出要去凤凰。
“凤凰是哪里？”
“沈从文的故乡啊？”
“没听过。好玩吗？”
“可好玩了。特别有意思。”
感谢我的师姐师兄们。他们原谅了我的小小任性，一致同意踏入这个陌生的小城。
我们坐着一辆尘土飞扬的汽车，摇摇晃晃地向着凤凰城出发了。走到凤凰城的时候，正
是黄昏时分。夕阳照在江水上，碎得像沙一样的光芒伸向天尽头。我们直接找到了县招
待所，这是一座临着江面的木头楼房。楼梯有着青苔一般的深碧颜色，踩在上面会感到
轻微的震颤。晚上六点钟的时候，外面街道上的高音喇叭准时响起了《在希望的田野上
》。我们在招待所外面一家饭店吃了晚饭，十多个人一共花了80块钱。
第二天早晨，我们去沈从文故居。沿着弯弯曲曲的巷子，我们怎么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旁边的江水顺着巷子一路跟着，江底是柔顺而细长的水草。在细如牛毛的雨丝中，路
旁人家墙上的花草有着格外动人的颜色。走了很久，我们遇到一个高高的门洞，里面坐
着两个全身黑的老太太。两人沉默对坐，对着漫天雨丝，半眼也不搭理我们。
我们里面一位年纪较大的师兄决定上前问路。然而无论他如何手舞足蹈，都无法让两位
老人明白他的意思。我想了一下，走上前去。
“婆婆，沈从文屋头啷嘅走啊？”我是川人，有着与湘西人家极为近似的语音。
“哦，你沿倒这个路边边走。走拢倒拐，走哈儿就到了。”
这是我第一次深切地触摸到凤凰。就在这个长满青苔，细雨霏霏的门洞里，就在这条长
满水草，清波嶙峋的小河边。
到了今年冬天，我正好到湖南。正值岁末，百无聊赖的时候想到大学时候的哥们正好也
在不远的城市。于是我什么也没带，空着两手就登上了一辆汽车。到达的时候正值中午
时分。吃午饭的时候，从我哥们家里窗户望去，正是如同那年凤凰一般幽冷的江色。酒
酣耳热之际，忽然想起另一个在湘西的哥们。于是两人醉醺醺地搭着肩膀，直接往火车
站奔去。此时正是快到春节的时候，无论哪一班的火车都已满座。
我的酒已经醒过来了，打算就此告别。然而哥们一脸毅然的神色，直接掏出手机打了一
个电话。不一会，一辆力帆悄然而至。我俩钻进车里，说了声“去湘西”，便呼呼大睡
起来。一觉醒来，只觉四围云山崔巍，暮色苍暝，我们已然到了雪峰山。由此再西去数
百里，便是湘西境内。我们另外一个哥们，正在凤凰等候着我们。
又到了第二天早晨，我再次踏足凤凰。沱江两岸已然是酒吧林立，脚下也不再是被雨丝
泡得润滑如酥的青石板，而是方整平滑的水泥路面。我试图要去寻找当初那个县招待所
，然而无论如何也无法记起那时的道路。头顶是温暖的冬阳，暖暖的江水中没有一丝水
草。身旁游人如织，夹杂着各类叫卖声，走到哪里都有一股姜糖味道。
我们沿着城墙走了一圈。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我探头向里望去。幽深的巷子尽头，似
乎也有一道高高的门洞。在那门洞之中，仿佛依然摆放着两张藤椅。光线深邃，有着令
人不可捉摸的阴影。在这一刻，我似乎更加深刻地触摸到凤凰。
那一年去凤凰的时候，汽车沿着瘦瘦的河道前行。河里有着大片大片的洁白石底，一两
条残破的渔船静默地横在河边，仿佛原本就是河流的一部分。路边不时有着白垩色的翘
檐房屋。田地里有着寂寞的野烧，火焰一跳一跳，从那弯曲的光线之中，可以窥见远处
的群山，袖着手立在细雨中。这或许就是凤凰，这或许也不是凤凰。
岸有高耸的吊脚楼，楼里是腰肢细细眼睛大大的女子。然而从吉首的火车站出来之时，
给人的感觉不过又是到了一个南方小城，满街突突地跑着摩托车，对面的楼房有着大幅
而残缺的霓虹灯，洗头房小妹们的打扮使人如同置身于北京新街口某个胡同一般。
开会的几天一直下着断断续续的小雨，整个会议室里都笼罩着一股淡淡的潮味。这是一
次奇特的会议。比如某天早上在餐厅吃饭的时候，一位老教授向我们痛陈这个宾馆的服
务质量之差劲。
“他们打电话问我要不要服务？我说好呀。你们有啥服务啊？”那位头发都花白了的教
授愤愤不平地舀着稀饭，一面剥开一个鸡蛋。
“他们说可以给我按摩。我说行啊，你们这里服务质量挺好的啊，还有免费按摩供应啊
？”
“结果你猜怎么样？他们直接给挂了。”教授非常愤懑，同时又很纳闷。“我这不是在
表扬他们吗？他们怎么能这个态度？”
“是的，是的，他们太过分了。”我们低低地笑着，对老教授深表同情。
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我们有几个选项。可以去张家界爬山，也可以去猛洞河漂流。在
我们研究所讨论的时候，我坚决地提出要去凤凰。
“凤凰是哪里？”
“沈从文的故乡啊？”
“没听过。好玩吗？”
“可好玩了。特别有意思。”
感谢我的师姐师兄们。他们原谅了我的小小任性，一致同意踏入这个陌生的小城。
我们坐着一辆尘土飞扬的汽车，摇摇晃晃地向着凤凰城出发了。走到凤凰城的时候，正
是黄昏时分。夕阳照在江水上，碎得像沙一样的光芒伸向天尽头。我们直接找到了县招
待所，这是一座临着江面的木头楼房。楼梯有着青苔一般的深碧颜色，踩在上面会感到
轻微的震颤。晚上六点钟的时候，外面街道上的高音喇叭准时响起了《在希望的田野上
》。我们在招待所外面一家饭店吃了晚饭，十多个人一共花了80块钱。
第二天早晨，我们去沈从文故居。沿着弯弯曲曲的巷子，我们怎么也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旁边的江水顺着巷子一路跟着，江底是柔顺而细长的水草。在细如牛毛的雨丝中，路
旁人家墙上的花草有着格外动人的颜色。走了很久，我们遇到一个高高的门洞，里面坐
着两个全身黑的老太太。两人沉默对坐，对着漫天雨丝，半眼也不搭理我们。
我们里面一位年纪较大的师兄决定上前问路。然而无论他如何手舞足蹈，都无法让两位
老人明白他的意思。我想了一下，走上前去。
“婆婆，沈从文屋头啷嘅走啊？”我是川人，有着与湘西人家极为近似的语音。
“哦，你沿倒这个路边边走。走拢倒拐，走哈儿就到了。”
这是我第一次深切地触摸到凤凰。就在这个长满青苔，细雨霏霏的门洞里，就在这条长
满水草，清波嶙峋的小河边。
到了今年冬天，我正好到湖南。正值岁末，百无聊赖的时候想到大学时候的哥们正好也
在不远的城市。于是我什么也没带，空着两手就登上了一辆汽车。到达的时候正值中午
时分。吃午饭的时候，从我哥们家里窗户望去，正是如同那年凤凰一般幽冷的江色。酒
酣耳热之际，忽然想起另一个在湘西的哥们。于是两人醉醺醺地搭着肩膀，直接往火车
站奔去。此时正是快到春节的时候，无论哪一班的火车都已满座。
我的酒已经醒过来了，打算就此告别。然而哥们一脸毅然的神色，直接掏出手机打了一
个电话。不一会，一辆力帆悄然而至。我俩钻进车里，说了声“去湘西”，便呼呼大睡
起来。一觉醒来，只觉四围云山崔巍，暮色苍暝，我们已然到了雪峰山。由此再西去数
百里，便是湘西境内。我们另外一个哥们，正在凤凰等候着我们。
又到了第二天早晨，我再次踏足凤凰。沱江两岸已然是酒吧林立，脚下也不再是被雨丝
泡得润滑如酥的青石板，而是方整平滑的水泥路面。我试图要去寻找当初那个县招待所
，然而无论如何也无法记起那时的道路。头顶是温暖的冬阳，暖暖的江水中没有一丝水
草。身旁游人如织，夹杂着各类叫卖声，走到哪里都有一股姜糖味道。
我们沿着城墙走了一圈。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我探头向里望去。幽深的巷子尽头，似
乎也有一道高高的门洞。在那门洞之中，仿佛依然摆放着两张藤椅。光线深邃，有着令
人不可捉摸的阴影。在这一刻，我似乎更加深刻地触摸到凤凰。
那一年去凤凰的时候，汽车沿着瘦瘦的河道前行。河里有着大片大片的洁白石底，一两
条残破的渔船静默地横在河边，仿佛原本就是河流的一部分。路边不时有着白垩色的翘
檐房屋。田地里有着寂寞的野烧，火焰一跳一跳，从那弯曲的光线之中，可以窥见远处
的群山，袖着手立在细雨中。这或许就是凤凰，这或许也不是凤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