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与张丁海那次交谈之后,我对房鲲跟其他女生,特别是张婷交往的态度,已然是疑邻盗斧了。张丁海起先遇到我会显得尴尬,似乎开始意识到了害羞,也可能怕我说与别人知道。我全当没发生过,一切如常,他才渐渐恢复了原有的自然状态。若搁现在,我会对张丁海说,“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这么多年了,除了最近买买提的个别弟兄以外,没人知道你的事情。”
那阵子总是心里惶惶,不得安定,具体体现在上课走神,下课打蔫,作业拖拉,考试犯混。周围同学都一如既往埋头苦读,而我却在埋头苦闷。但我没哭。想当初在篮球队摔成那惨样,我没哭;被老师几耳刮子扇过,我没哭;张丁海冷不防给我心坎上捅这么一刀,我也没哭。曾经有男生很郑重地问“你会哭吗?我认真的。”我自己都一直以为也许是小时候哭得太多,坏了泪腺,中学后才愣是没掉过一滴眼泪的。
但是,常秀丽让我打破了这个纪录。
常秀丽教我们代数,三十出头年纪,小鸟依人身材。她嗓音穿透力极强,我们在这边上课,时不时能听见她在隔壁班飚高音,大家都暗自窃笑,下课后就会有男生提高了细声模仿。她的课教得好,特有激情,别看个子不高,但是黑板上没有她写不到的边角旮旯,跳也要跳着写到。她思维敏捷,板书很快,经常越写越斜,远远看去,黑板上一个个连绵起伏的大波浪。她经常口中念念有词一气呵成一个推导,然后把快要磨没了嵌到指甲盖里的粉笔头随意往地上一扔,自顾自地喘气,望着大家不作声,明星般地谢幕。有人到学校来观摩,听得就是常秀丽在我们班的课。
一个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下午,我浑浑噩噩地进了教室准备上课,代数课代表提醒我还没交作业,我就赶紧掏了本子跑到办公室。那是个很大的办公室,高三年级组很多老师,不分文理在同一间屋里办公。常秀丽正在那批改东西,我不声不响地把作业本放到自己班那一摞上,然后转身就走。常秀丽瞟了我一眼,突然说“你站住,先别走。”
我愣在那皱眉不解。
“你最近咋的了?” 常秀丽问。
“没啥啊。”我被问地稀里糊涂。
“没啥?你看看你考这破分!”说着,常秀丽翻出我一张卷子,不到120,上面几个红叉都被打得划破了纸。我也无话可说,反正自己做这烂样,无需辩解什么。
“你再看看你的作业。” 常秀丽顺手打开我刚交的作业本,当场批改起来,她不吭声的时候,估计是题做对了,但凡遇到有错的,大红叉就苦大仇深地批来,还伴着她“错,错,又是错”的嘟囔。很快,一页纸上就已经三五个叉号了。
常秀丽估计是批累了,停下笔,却没停下嘴,“不希罕给你批了。我就是看你有问题,你现在状态根本不对。”
上课铃突然响了,我说了句“该上课了”准备脱身。
“你还知道上课?我跟你说,你认识不到自己的问题,上课也没用。” 常秀丽今天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对我不依不饶,继续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多久高考?你最近这个样子我都替你着急啊!不是我一个人觉得,你问问在坐这些老师,哪一个不对你个顶个地服?要说咱年级谁最有资格被保送,谁最有资格交换出国,谁最有资格入党?不是别人,就是你小纯啊!可到头来呢?我们老师都为你鸣不平啊,你知道不知道啊。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你让人心寒不?你就不能争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眼泪开始大滴大滴无声地落下,我当时心里想“这么长时间,这么多老师,只有你常秀丽一人参透我心,直言不讳,我服。”。另一个老师过来解围,说常老师都是为我好,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让我别往心里去。其他老师也都陆续过来安慰劝说,说常老师严重了,说我没问题的。常秀丽气焰消过后,言辞不那么激烈了,让我回去上课,临走说“你别让我失望。”我渐止的眼泪又来了。
离开办公室,我没回教室,而是直接去了卫生间,连哭带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自己呆了小半节课,才回去。进教室的时候,我头压得很低,生怕红肿的眼睛被发现。同桌看到我这个样子,吓得也没敢多问。放学时,房鲲来问我“下午怎么了?”我淡淡说了句“没啥”,就告别回家了,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和他同处一室自习。
如果说张丁海让我起了疑心,那么,常秀丽让我断了念头。
高三毕业后的第一个寒假,我从外地特意买了盆花送给常秀丽,才得知她调到外地工作了,于是只能遗憾地把花让其他老师转交,此后未曾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