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中年事业已没有追求应当怎么过好下半生# Midlife - 人到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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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重读《水浒全传》
关键字: 水浒全传 红楼梦 金瓶梅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Wed Apr 20 17:41:09 2011, 美东)
终于以二星期时间一口气通读完了《水浒全传》，虽然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的这一百回
本错字连篇，惨不忍睹，但心灵还是为这部诞生于六百多年前汉民族的辉煌杰作而深深
震撼。那一个个英雄好汉被逼上梁山的事迹不仅本身引人入胜，作者施耐庵又天衣无缝
地把这些惊心动魄的故事巧妙地编织在一起，涓涓细流汇成大江大海，使得在书中第七
十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掀起第一个高潮：一百零八位天罡星
地煞星集体亮相于梁山泊忠义堂，杀牛宰马，祭献天地神明，立起“替天行道”杏黄旗
。在这个小说的关节点上，施耐庵没有嘎然而止，结束这篇轰轰烈烈的传奇故事，而是
再施妙手，更上一层楼，接着讲述了宋江燕青等众位好汉在元宵灯节潜入帝国都城东京
，夜会皇帝宋徽宗的情人，天下第一名妓李师师的故事，成功展现了宋江千方百计寻求
朝廷招安的迫切心情。此后，李逵负荆和燕青在泰山打擂台，一举击败天下第一摔跤手
任原的情节更是脍炙人口，极富创造性。这部超长篇小说的结尾更是掀起了梁山泊英雄
传奇的第二个（负）高潮。在第一百回“宋公明神聚蓼儿洼，徽宗帝梦游梁山泊”中，
宋江被朝廷天使赐了药酒，临死前毒死对他死心塌地的李逵，实践了他“宁可朝廷负我
，我忠心不负朝廷”的儒家思想。至此，水浒的一百零八位绿林好汉在招安后几尽死绝
。这样的凄惨结局是施耐庵心狠手辣，或是当时那个社会制度吃人不吐骨头？
《水浒全传》的主题是官逼民反，上逼下反，即使是被梁山泊英雄们设计逼上梁山，细
究起来亦是与官府的黑暗腐败和法律制度不合理有关。施耐庵的天才在于他透彻地看到
了统治中世纪中国社会意识形态的儒家学说含有致命的缺陷，他写作的《水浒全传》把
孔孟之道对当时社会生活所造成的种种弊病和对人性的无情摧残暴露得一览无遗。一百
回的《水浒全传》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金圣叹自作聪明腰斩《水浒全传》是完全错
误的，根本没有认识到施耐庵创作《水浒全传》的良苦用心。金圣叹借口《水浒全传》
第七十一回之后的文字质量远低于之前，这我完全不同意。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后的柴进
潜入皇家禁苑书房和李逵闹东京是绝佳文字。张顺之牺牲于杭州西湖和解宝解珍之惨死
于桐庐乌龙岭亦是真挚感人的抒情文字。至于《水浒全传》的故事情节变弱则始于第六
十回而非第七十一回。宋江攻打北京城、关胜袭击梁山泊等一系列战役并不比宋江两赢
童贯三败高俅的战斗高明多少，都比不上《三国演义》对战争的描写。宋江招安后率领
梁山泊英雄人马伐辽的情节写得平淡无奇毫无新意可能是源于施耐庵对辽国之事和燕北
地理不熟悉，有些战斗场面的描写充满中国文人特有的意淫成分，令人哭笑不得。小说
第八十九回全文刊载的所谓“大辽投降书”和“大宋皇帝准降书”是典型的儒生自欺欺
人之作。不要辽国皇族人质，释放辽俘放虎归山，浪费无数钱粮人力却不得一星半点好
处，同毛泽东在一九六二年中国打败印度后全线后撤，让神圣国土于战败国印度同样可
耻，不可理解。
梁山泊英雄造反打出的是著名的“替天行道”旗帜。这里的“天”指的是“天子”即大
宋皇帝，而非高高在上远离人世间的上帝、上苍、或哪个公正中立的神灵。中世纪中国
无西方意义上的宗教，统治民众思想的是孔孟之道，皇帝即代表天，忠君思想是无可置
疑的。因而书中宋江念念不忘地追求朝廷招安就顺理成章，不足为怪了。《水浒全传》
第七十一回之前和之后的内容情节并不矛盾，各路英雄们汇聚上梁山是为大宋皇帝而造
损害朝廷利益的贪官污吏的反，具体地说是替宋徽宗行孔孟之道。
除了儒家思想，道教也对梁山泊英雄影响很深。小说的第七十一回一百零八将排座次就
是宋江打着道家的旗号进行的。道教的思想代表公孙胜坐上了梁山泊第四把交椅。宋江
的精神支柱“九天玄女”是个道家神仙，冥冥中时刻保佑着宋江。施耐庵对道教的看重
可以从他在书的开头表明水浒中的一百零八将是天上的天罡星和地煞星下凡而瞧出端倪
。施耐庵对佛教似乎有点不以为然。虽然书中对鲁智深的形象塑造的很成功，但他是释
家中的异类。在书的第六回“九纹龙剪径赤松林，鲁智深火烧瓦罐寺”中，施耐庵显然
对佛教寺院中人浮于事并且等级森严颇有微词。他对佛教中的败类也不惜笔墨予以入木
三分地刻划描写，像勾引杨雄老婆潘巧云的裴如海就是一例。在这段著名故事中有一首
描写和尚们见到漂亮妇女时七巅八倒丑态百出的讽刺诗“班首轻狂”，后来为世情长篇
小说《金瓶梅》所引用。
据说《水浒全传》的作者施耐庵是进士出身，和《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是师徒关系
，参加过元末农民起义，后来浪迹天涯，游遍半个中国，因而社会阅历丰富，具有实际
军事经验。这些都在小说中得到反映和证实。施耐庵艺术修养深厚，语言文字高超，叙
述故事刻画人物处处显得游刃有余，生动流畅，精确细致，对话也非常口语化，不做作
，令人信服。随意举几个例子：林冲的风雪山神庙，宋江的怒杀阎婆惜，石秀的跳楼劫
法场等等，都是罕见的优秀白话文章。
施耐庵对中国宋元时代的社会风俗，典章制度了解深刻全面，书中信息量巨大，非《红
楼梦》作者曹雪芹可比。在小说第四回五台山文殊院智真长老为鲁智深摩顶受记时，具
体列出了当时落发出家“三归五戒”的内容：皈依佛性，归奉正法，归敬师友；不杀生
，不偷盗，不邪淫，不贪酒，不妄语。施耐庵在第六回告诉读者，当时的东京大相国寺
有上、中、下、末四等职事人员，并给出职位名称：维那、侍者、书记、首座，都寺、
监寺、提点、院主，藏主，殿主，阁主，化主，浴主，塔头，饭头，茶头，净头，菜头
。在家喻户晓的智取生辰纲故事里，乡村里教书的秀才吴用被众人称为“教授”，这可
能是“教授”的原意和出处。在官府追查生辰纲过程中，施耐庵提到宋朝时客店已开始
登记旅客姓名，由此发现打劫生辰纲的晁盖等七位好汉的线索。那时候，流行病称为“
时疫”，拨火炉的铁棍叫作“火箸”，西门庆为勾引潘金莲多次向隔壁开茶铺的王婆讨
酸梅汤喝。潘金莲毒死武大郎后，匆匆把尸体装入棺材抬出城外烧化，而那时的富贵人
家死后却是土葬，这在梁山泊英雄征方腊时把阵亡的将领史进石秀等土埋却火化士兵可
以看出。“纸老虎”原来是潘金莲和西门庆在王婆家白日通奸被武大郎逮个正着，潘金
莲骂躲在床底下西门庆的词汇。毛泽东可能对水浒中这段情节念念不忘，所以就脱口而
出“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震惊天下的论断。
此外，从武松血溅鸳鸯楼杀了张都监全家，官府在城里城外实行排查，五家一连、十户
一保，可以看到中国古代控制管理民众的闻名于世的连保制度。在浔阳江李逵和浪里白
条张顺打斗的精彩故事里，那些在江边卖鱼的打鱼人在船舱底下活水养鱼，以保证酒店
不断有鲜鱼供应，这比我们这些现代人吃冰冻几个月的死鱼先进得多了。那时上馆子都
是把碎银子留给酒保的，“小费”制度起源于中国。在著名的第四十回“梁山泊好汉劫
法场，白龙庙英雄小聚义”中，宋朝时死刑犯临刑前吃长休饭、喝永别酒，这比中共杀
人前割喉管、杀人后卖器官要温情人道得多。那时候也不在国家节日前执行死刑，而是
在节日过去五日后才行刑。这又比中共习惯在各大节日前抓一批、杀一批要仁慈。小说
第六十三回拼命三郎石秀在北京单身跳楼劫法场，救卢俊义而误杀误伤旁观者无数，梁
中书却都支给官钱，医治烧化受害者，这同六四后中共对待无辜死伤者的态度有霄壤之
别。毛泽东和中共也从《水浒传》里学到一些东西。除了前面提到的“纸老虎”之外，
在第七十三回“黑旋风乔捉鬼，梁山泊双献头”中，当李逵和燕青杀死冒充宋江的贼人
，救出刘太公女儿，刘太公夫妇要拜谢他们时，燕青说：“你不要谢我两个，你来寨里
拜谢俺哥哥宋公明。”中共学会了这一套，有事无事什么都是“要感谢党，感谢毛主席
”。
《水浒全传》对冷兵器时代交战过程的叙述远比《三国演义》详细和精确。在第六十三
回“宋江兵打北京城，关胜议取梁山泊”中有对战场上使用弩的具体描写：“军健脚踏
硬弩，手拽强弓”。据说弩是中国人在汉武帝时发明的，专门用来对付匈奴骑兵。卫青
和霍去病就是依靠这个新式武器打得不可一世的单于军队落花流水。在这一回中施耐庵
还刻画了梁山泊绿林好汉非正规军装束和武器：“人人都带茜红巾，个个齐穿绯衲袄。
鹭鸶腿紧系脚绷，虎狼腰牢拴裹肚。三股叉直迸寒光，四棱简横拖冷雾。柳叶枪，火尖
枪，密布如麻；青铜刀，偃月刀，纷纷似雪”。而在第七十八回“十节度议取梁山泊，
宋公明一败高太尉”中，官军出发都带歌儿舞女，随军消遣，像中共军队里的文工团一
样。军队出发日举行祭旗仪式，高俅本人戎装披挂，骑一匹金鞍战马，前面有五匹从马
。在与宋江队伍相遇，豹子头林冲和王焕出阵交战时，高俅的部下“马军踏镫抬身看，
步卒掀盔举眼观”，细节逼真生动，为《三国演义》所无。书中叙述两军对阵交战的具
体过程是：双方指挥官爬上搭起的木制将台或云梯，观看对方阵势，然后命令军队向薄
弱处冲击。画角战鼓就在中军指挥官的后面。在小说的第七十六回“吴加亮布四斗五方
旗，宋公明排九宫八卦阵”有具体的布阵方法和细节。
《水浒全传》的前九十回对战争的描写是浪漫主义的，梁山泊一百零八位好汉竟然未死
一个。但在书中充满血泪的最后十回中，施耐庵不想再误导读者，回归到现实，展现出
战争的残酷无情，水浒中的英雄一个个悲壮地死去。在最令人揪心的第九十八回中，史
进石秀等六位武功高强的英雄中了埋伏，“不曾透得一个出来，做一堆儿都被方腊军队
射死在关下”。战争不再浪漫，不再充满诗意，有人被毒蛇咬死，有人淹死海中，……
《水浒全传》成书于六百多年前，是中世纪中国社会的真实写照。作者施耐庵并不回避
一些个英雄好汉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视生命如草芥的现实。典型的有黑旋风李逵在
劫法场救出宋江和戴宗后，不听晁盖不要杀害老百姓的劝告，“一斧一个，排头儿砍将
去”。另一个例子是母夜叉孙二娘开人肉包子店。施耐庵这样写是忠于当时社会的现实
情况，但这不是梁山泊英雄的主流。武松血溅鸳鸯楼是因为张都监的家人参与了陷害武
松的阴谋。历史的事实是：宋朝人比辽国人文明多了，辽国人比金国人文明多了，金国
人比蒙古人文明多了。金国人灭掉了辽国，几乎杀尽了契丹人。成吉思汗灭掉了西辽和
西夏，其子孙灭掉金国，契丹族、羌族、和女真族全被蒙古人种族灭绝。施耐庵从未在
书中赞扬过李逵和孙二娘这种乱杀人的野蛮行为，相反的他处处正面肯定那些不枉杀无
辜的英雄。晁盖当上梁山泊山寨之主后立即改变政策，只可善取金帛财物，切不可伤害
山下过路客商的性命。宋江在每次战斗后不杀降俘。施耐庵还特别地提到宋江打下东昌
府后，因太守清廉而饶了不杀。宋江和吴用每打下一个城池都尽速尽快出榜安民，救人
救火。西方文学的开山之作《伊利亚德》显然没有谴责希腊英雄们劫掠妇女、强奸妇女
的行为。《奥德赛》的结尾，又有多少无辜者被杀？
在明代的四大奇书中，《三国演义》肯定出现于《水浒全传》之前。在极其重要的第九
十回“五台山宋江参禅，秋林渡燕青射雁”中，燕青和李逵听完了三国志评书关云长刮
骨疗毒后，探得朝廷正组织人马出征江南的方腊，宋江于是自告奋勇地请求当先锋，由
此导致梁山泊一百零八将的覆灭。《水浒全传》第四回提到天蓬元帅，第二十九回提到
三头六臂的那吒，第三十一回“张都监血溅鸳鸯楼，武行者夜走蜈蚣岭”武松的出家人
打扮：“额上界箍儿灿烂，依稀火眼金睛”使人连想起《西游记》中的孙悟空，第四十
二回“还道村受三卷天书，宋公明遇九天玄女”有王母宴蟠桃及醍醐灌顶，甘露洒心等
字句。从这些点滴证据看，如果不考虑受宋元时代戏曲影响的话，《水浒全传》成书在
《西游记》之后。《金瓶梅》在《水浒全传》之后产生是毫无疑问的，因为《金瓶梅》
的故事除和武松有关的情节，其余都是独创的，在《水浒全传》中没有一丝痕迹。
来自中国大陆的读书人可能从小受中共的宣传教育太深，总认为《红楼梦》是最好的中
国古典长篇小说。我细读了明代的四大奇书后，感觉除了《西游记》的艺术性思想性和
故事内容相对稍弱以外，《三国演义》的艺术水准不低于《红楼梦》，而《水浒传》和
《金瓶梅》所取得的成就在《红楼梦》之上。《红楼梦》像小家碧玉，题材和内容狭窄
，意淫成分太多，书里诗词曲子的成就高于叙述的文字，尤其是对话，使人感到不自然
，不是真正的口语，比不上《水浒传》和《金瓶梅》。《水浒传》和《金瓶梅》像大户
闺秀，故事情节曲折多变，题材内容丰富多彩，对中国社会的批判深刻有力，不逃避现
实。在《水浒传》和《金瓶梅》之间，我把《金瓶梅》摆在《水浒传》之前，是名符其
实的“天下第一奇书”。在施耐庵创作《水浒全传》之前，许多梁山泊英雄故事已在民
间流传很久，许多情节不完全是施耐庵心血的结晶。而《金瓶梅》则是笑笑生独力写成
的。我们不知笑笑生是谁，但从《金瓶梅》一书的内容和文字来看，他的手笔不亚于施
耐庵，绝对是一个旷世高手，至少也是进士身份。《金瓶梅》对中世纪中国社会的种种
丑恶现象的揭露和批判比《水浒传》更无情，更深刻，是一部伟大的戒世之作，劝世之
作，警世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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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 题: 重读《水浒全传》
关键字: 水浒全传 红楼梦 金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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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以二星期时间一口气通读完了《水浒全传》，虽然北京燕山出版社出版的这一百回
本错字连篇，惨不忍睹，但心灵还是为这部诞生于六百多年前汉民族的辉煌杰作而深深
震撼。那一个个英雄好汉被逼上梁山的事迹不仅本身引人入胜，作者施耐庵又天衣无缝
地把这些惊心动魄的故事巧妙地编织在一起，涓涓细流汇成大江大海，使得在书中第七
十一回“忠义堂石碣受天文，梁山泊英雄排座次”掀起第一个高潮：一百零八位天罡星
地煞星集体亮相于梁山泊忠义堂，杀牛宰马，祭献天地神明，立起“替天行道”杏黄旗
。在这个小说的关节点上，施耐庵没有嘎然而止，结束这篇轰轰烈烈的传奇故事，而是
再施妙手，更上一层楼，接着讲述了宋江燕青等众位好汉在元宵灯节潜入帝国都城东京
，夜会皇帝宋徽宗的情人，天下第一名妓李师师的故事，成功展现了宋江千方百计寻求
朝廷招安的迫切心情。此后，李逵负荆和燕青在泰山打擂台，一举击败天下第一摔跤手
任原的情节更是脍炙人口，极富创造性。这部超长篇小说的结尾更是掀起了梁山泊英雄
传奇的第二个（负）高潮。在第一百回“宋公明神聚蓼儿洼，徽宗帝梦游梁山泊”中，
宋江被朝廷天使赐了药酒，临死前毒死对他死心塌地的李逵，实践了他“宁可朝廷负我
，我忠心不负朝廷”的儒家思想。至此，水浒的一百零八位绿林好汉在招安后几尽死绝
。这样的凄惨结局是施耐庵心狠手辣，或是当时那个社会制度吃人不吐骨头？
《水浒全传》的主题是官逼民反，上逼下反，即使是被梁山泊英雄们设计逼上梁山，细
究起来亦是与官府的黑暗腐败和法律制度不合理有关。施耐庵的天才在于他透彻地看到
了统治中世纪中国社会意识形态的儒家学说含有致命的缺陷，他写作的《水浒全传》把
孔孟之道对当时社会生活所造成的种种弊病和对人性的无情摧残暴露得一览无遗。一百
回的《水浒全传》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金圣叹自作聪明腰斩《水浒全传》是完全错
误的，根本没有认识到施耐庵创作《水浒全传》的良苦用心。金圣叹借口《水浒全传》
第七十一回之后的文字质量远低于之前，这我完全不同意。梁山泊英雄排座次后的柴进
潜入皇家禁苑书房和李逵闹东京是绝佳文字。张顺之牺牲于杭州西湖和解宝解珍之惨死
于桐庐乌龙岭亦是真挚感人的抒情文字。至于《水浒全传》的故事情节变弱则始于第六
十回而非第七十一回。宋江攻打北京城、关胜袭击梁山泊等一系列战役并不比宋江两赢
童贯三败高俅的战斗高明多少，都比不上《三国演义》对战争的描写。宋江招安后率领
梁山泊英雄人马伐辽的情节写得平淡无奇毫无新意可能是源于施耐庵对辽国之事和燕北
地理不熟悉，有些战斗场面的描写充满中国文人特有的意淫成分，令人哭笑不得。小说
第八十九回全文刊载的所谓“大辽投降书”和“大宋皇帝准降书”是典型的儒生自欺欺
人之作。不要辽国皇族人质，释放辽俘放虎归山，浪费无数钱粮人力却不得一星半点好
处，同毛泽东在一九六二年中国打败印度后全线后撤，让神圣国土于战败国印度同样可
耻，不可理解。
梁山泊英雄造反打出的是著名的“替天行道”旗帜。这里的“天”指的是“天子”即大
宋皇帝，而非高高在上远离人世间的上帝、上苍、或哪个公正中立的神灵。中世纪中国
无西方意义上的宗教，统治民众思想的是孔孟之道，皇帝即代表天，忠君思想是无可置
疑的。因而书中宋江念念不忘地追求朝廷招安就顺理成章，不足为怪了。《水浒全传》
第七十一回之前和之后的内容情节并不矛盾，各路英雄们汇聚上梁山是为大宋皇帝而造
损害朝廷利益的贪官污吏的反，具体地说是替宋徽宗行孔孟之道。
除了儒家思想，道教也对梁山泊英雄影响很深。小说的第七十一回一百零八将排座次就
是宋江打着道家的旗号进行的。道教的思想代表公孙胜坐上了梁山泊第四把交椅。宋江
的精神支柱“九天玄女”是个道家神仙，冥冥中时刻保佑着宋江。施耐庵对道教的看重
可以从他在书的开头表明水浒中的一百零八将是天上的天罡星和地煞星下凡而瞧出端倪
。施耐庵对佛教似乎有点不以为然。虽然书中对鲁智深的形象塑造的很成功，但他是释
家中的异类。在书的第六回“九纹龙剪径赤松林，鲁智深火烧瓦罐寺”中，施耐庵显然
对佛教寺院中人浮于事并且等级森严颇有微词。他对佛教中的败类也不惜笔墨予以入木
三分地刻划描写，像勾引杨雄老婆潘巧云的裴如海就是一例。在这段著名故事中有一首
描写和尚们见到漂亮妇女时七巅八倒丑态百出的讽刺诗“班首轻狂”，后来为世情长篇
小说《金瓶梅》所引用。
据说《水浒全传》的作者施耐庵是进士出身，和《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是师徒关系
，参加过元末农民起义，后来浪迹天涯，游遍半个中国，因而社会阅历丰富，具有实际
军事经验。这些都在小说中得到反映和证实。施耐庵艺术修养深厚，语言文字高超，叙
述故事刻画人物处处显得游刃有余，生动流畅，精确细致，对话也非常口语化，不做作
，令人信服。随意举几个例子：林冲的风雪山神庙，宋江的怒杀阎婆惜，石秀的跳楼劫
法场等等，都是罕见的优秀白话文章。
施耐庵对中国宋元时代的社会风俗，典章制度了解深刻全面，书中信息量巨大，非《红
楼梦》作者曹雪芹可比。在小说第四回五台山文殊院智真长老为鲁智深摩顶受记时，具
体列出了当时落发出家“三归五戒”的内容：皈依佛性，归奉正法，归敬师友；不杀生
，不偷盗，不邪淫，不贪酒，不妄语。施耐庵在第六回告诉读者，当时的东京大相国寺
有上、中、下、末四等职事人员，并给出职位名称：维那、侍者、书记、首座，都寺、
监寺、提点、院主，藏主，殿主，阁主，化主，浴主，塔头，饭头，茶头，净头，菜头
。在家喻户晓的智取生辰纲故事里，乡村里教书的秀才吴用被众人称为“教授”，这可
能是“教授”的原意和出处。在官府追查生辰纲过程中，施耐庵提到宋朝时客店已开始
登记旅客姓名，由此发现打劫生辰纲的晁盖等七位好汉的线索。那时候，流行病称为“
时疫”，拨火炉的铁棍叫作“火箸”，西门庆为勾引潘金莲多次向隔壁开茶铺的王婆讨
酸梅汤喝。潘金莲毒死武大郎后，匆匆把尸体装入棺材抬出城外烧化，而那时的富贵人
家死后却是土葬，这在梁山泊英雄征方腊时把阵亡的将领史进石秀等土埋却火化士兵可
以看出。“纸老虎”原来是潘金莲和西门庆在王婆家白日通奸被武大郎逮个正着，潘金
莲骂躲在床底下西门庆的词汇。毛泽东可能对水浒中这段情节念念不忘，所以就脱口而
出“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的震惊天下的论断。
此外，从武松血溅鸳鸯楼杀了张都监全家，官府在城里城外实行排查，五家一连、十户
一保，可以看到中国古代控制管理民众的闻名于世的连保制度。在浔阳江李逵和浪里白
条张顺打斗的精彩故事里，那些在江边卖鱼的打鱼人在船舱底下活水养鱼，以保证酒店
不断有鲜鱼供应，这比我们这些现代人吃冰冻几个月的死鱼先进得多了。那时上馆子都
是把碎银子留给酒保的，“小费”制度起源于中国。在著名的第四十回“梁山泊好汉劫
法场，白龙庙英雄小聚义”中，宋朝时死刑犯临刑前吃长休饭、喝永别酒，这比中共杀
人前割喉管、杀人后卖器官要温情人道得多。那时候也不在国家节日前执行死刑，而是
在节日过去五日后才行刑。这又比中共习惯在各大节日前抓一批、杀一批要仁慈。小说
第六十三回拼命三郎石秀在北京单身跳楼劫法场，救卢俊义而误杀误伤旁观者无数，梁
中书却都支给官钱，医治烧化受害者，这同六四后中共对待无辜死伤者的态度有霄壤之
别。毛泽东和中共也从《水浒传》里学到一些东西。除了前面提到的“纸老虎”之外，
在第七十三回“黑旋风乔捉鬼，梁山泊双献头”中，当李逵和燕青杀死冒充宋江的贼人
，救出刘太公女儿，刘太公夫妇要拜谢他们时，燕青说：“你不要谢我两个，你来寨里
拜谢俺哥哥宋公明。”中共学会了这一套，有事无事什么都是“要感谢党，感谢毛主席
”。
《水浒全传》对冷兵器时代交战过程的叙述远比《三国演义》详细和精确。在第六十三
回“宋江兵打北京城，关胜议取梁山泊”中有对战场上使用弩的具体描写：“军健脚踏
硬弩，手拽强弓”。据说弩是中国人在汉武帝时发明的，专门用来对付匈奴骑兵。卫青
和霍去病就是依靠这个新式武器打得不可一世的单于军队落花流水。在这一回中施耐庵
还刻画了梁山泊绿林好汉非正规军装束和武器：“人人都带茜红巾，个个齐穿绯衲袄。
鹭鸶腿紧系脚绷，虎狼腰牢拴裹肚。三股叉直迸寒光，四棱简横拖冷雾。柳叶枪，火尖
枪，密布如麻；青铜刀，偃月刀，纷纷似雪”。而在第七十八回“十节度议取梁山泊，
宋公明一败高太尉”中，官军出发都带歌儿舞女，随军消遣，像中共军队里的文工团一
样。军队出发日举行祭旗仪式，高俅本人戎装披挂，骑一匹金鞍战马，前面有五匹从马
。在与宋江队伍相遇，豹子头林冲和王焕出阵交战时，高俅的部下“马军踏镫抬身看，
步卒掀盔举眼观”，细节逼真生动，为《三国演义》所无。书中叙述两军对阵交战的具
体过程是：双方指挥官爬上搭起的木制将台或云梯，观看对方阵势，然后命令军队向薄
弱处冲击。画角战鼓就在中军指挥官的后面。在小说的第七十六回“吴加亮布四斗五方
旗，宋公明排九宫八卦阵”有具体的布阵方法和细节。
《水浒全传》的前九十回对战争的描写是浪漫主义的，梁山泊一百零八位好汉竟然未死
一个。但在书中充满血泪的最后十回中，施耐庵不想再误导读者，回归到现实，展现出
战争的残酷无情，水浒中的英雄一个个悲壮地死去。在最令人揪心的第九十八回中，史
进石秀等六位武功高强的英雄中了埋伏，“不曾透得一个出来，做一堆儿都被方腊军队
射死在关下”。战争不再浪漫，不再充满诗意，有人被毒蛇咬死，有人淹死海中，……
《水浒全传》成书于六百多年前，是中世纪中国社会的真实写照。作者施耐庵并不回避
一些个英雄好汉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视生命如草芥的现实。典型的有黑旋风李逵在
劫法场救出宋江和戴宗后，不听晁盖不要杀害老百姓的劝告，“一斧一个，排头儿砍将
去”。另一个例子是母夜叉孙二娘开人肉包子店。施耐庵这样写是忠于当时社会的现实
情况，但这不是梁山泊英雄的主流。武松血溅鸳鸯楼是因为张都监的家人参与了陷害武
松的阴谋。历史的事实是：宋朝人比辽国人文明多了，辽国人比金国人文明多了，金国
人比蒙古人文明多了。金国人灭掉了辽国，几乎杀尽了契丹人。成吉思汗灭掉了西辽和
西夏，其子孙灭掉金国，契丹族、羌族、和女真族全被蒙古人种族灭绝。施耐庵从未在
书中赞扬过李逵和孙二娘这种乱杀人的野蛮行为，相反的他处处正面肯定那些不枉杀无
辜的英雄。晁盖当上梁山泊山寨之主后立即改变政策，只可善取金帛财物，切不可伤害
山下过路客商的性命。宋江在每次战斗后不杀降俘。施耐庵还特别地提到宋江打下东昌
府后，因太守清廉而饶了不杀。宋江和吴用每打下一个城池都尽速尽快出榜安民，救人
救火。西方文学的开山之作《伊利亚德》显然没有谴责希腊英雄们劫掠妇女、强奸妇女
的行为。《奥德赛》的结尾，又有多少无辜者被杀？
在明代的四大奇书中，《三国演义》肯定出现于《水浒全传》之前。在极其重要的第九
十回“五台山宋江参禅，秋林渡燕青射雁”中，燕青和李逵听完了三国志评书关云长刮
骨疗毒后，探得朝廷正组织人马出征江南的方腊，宋江于是自告奋勇地请求当先锋，由
此导致梁山泊一百零八将的覆灭。《水浒全传》第四回提到天蓬元帅，第二十九回提到
三头六臂的那吒，第三十一回“张都监血溅鸳鸯楼，武行者夜走蜈蚣岭”武松的出家人
打扮：“额上界箍儿灿烂，依稀火眼金睛”使人连想起《西游记》中的孙悟空，第四十
二回“还道村受三卷天书，宋公明遇九天玄女”有王母宴蟠桃及醍醐灌顶，甘露洒心等
字句。从这些点滴证据看，如果不考虑受宋元时代戏曲影响的话，《水浒全传》成书在
《西游记》之后。《金瓶梅》在《水浒全传》之后产生是毫无疑问的，因为《金瓶梅》
的故事除和武松有关的情节，其余都是独创的，在《水浒全传》中没有一丝痕迹。
来自中国大陆的读书人可能从小受中共的宣传教育太深，总认为《红楼梦》是最好的中
国古典长篇小说。我细读了明代的四大奇书后，感觉除了《西游记》的艺术性思想性和
故事内容相对稍弱以外，《三国演义》的艺术水准不低于《红楼梦》，而《水浒传》和
《金瓶梅》所取得的成就在《红楼梦》之上。《红楼梦》像小家碧玉，题材和内容狭窄
，意淫成分太多，书里诗词曲子的成就高于叙述的文字，尤其是对话，使人感到不自然
，不是真正的口语，比不上《水浒传》和《金瓶梅》。《水浒传》和《金瓶梅》像大户
闺秀，故事情节曲折多变，题材内容丰富多彩，对中国社会的批判深刻有力，不逃避现
实。在《水浒传》和《金瓶梅》之间，我把《金瓶梅》摆在《水浒传》之前，是名符其
实的“天下第一奇书”。在施耐庵创作《水浒全传》之前，许多梁山泊英雄故事已在民
间流传很久，许多情节不完全是施耐庵心血的结晶。而《金瓶梅》则是笑笑生独力写成
的。我们不知笑笑生是谁，但从《金瓶梅》一书的内容和文字来看，他的手笔不亚于施
耐庵，绝对是一个旷世高手，至少也是进士身份。《金瓶梅》对中世纪中国社会的种种
丑恶现象的揭露和批判比《水浒传》更无情，更深刻，是一部伟大的戒世之作，劝世之
作，警世之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