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父亲母亲# Midlife - 人到中年
y*n
1 楼
现在是农历腊月二十五 （2014年1月25日），我在飞往中国的航班上。父亲于腊月二十
四号凌晨3点20分溘然长逝，享年80岁。我没有机会见他最后一面，等我到达的时候，
葬礼应该已经结束， 这真是我终生的遗憾。而十几年前，母亲去世时，我也未能送终
。只能写下这一段文字来纪念他们。
父亲是在与病魔斗争了三年多以后离世的。从2010年开始，父亲陆续患上几种老年性疾
病， 先是慢性脑梗，幸亏医治及时，留下较轻的后遗症，生活尚能自理。后又患上冠
心病，再加上长期的前列腺炎，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生活质量很差 。尽管哥哥嫂子
及家里其他人尽力照料，父亲仍然心情也变得很抑郁，烦躁。几个子女中，只有我因为
工作在国外而无法照料他，也不能送他最后一程，思来掩面。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很多关于父亲的事情是通过只言片语从家人，邻里那里听来的。
父亲生于1934年，虽然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是2月10日， 但具体生日现在是无人知道
的。这也是那个时代一般百姓的普遍情形。试想连肚子都吃不饱的年月，谁会记住孩子
的生日呢？ 爷爷是长工，奶奶在父亲6岁的时候去世，父亲还不懂事。父亲共有兄弟五
人，父亲最小。大伯逃壮丁时于解放前跑到江苏，并在那里成家，有两子两女。二伯在
抗美援朝时牺牲，未成家。三伯在大饥荒时期饿死。四伯因家里养不起，从小被别家抱
养，有三子一女。尽管家里穷，父亲小时应该还是很活泼爱玩的。听年长的邻居说，爬
树捉鱼都很行。
父亲在解放战争时期（约于1948年）为共产党部队当通讯员，但后来部队转战他地，父
亲因为年龄小，没有一起去，也就失去联系，因此这一时期的从军经历并未被正式认定
。也因此父亲后来的复原待遇就差了不少。解放后父亲有机会读书到高小毕业，在那时
已是很不容易，一般的写信都是没有问题的。1956年父亲再次参军，在东北沈阳某炮兵
部队服役。约1959-1960年转业分配到北京当工人。
也就是在这一时期，中国发生了天灾人祸，也就是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爷爷和父
亲的三哥在此时期死于饥饿，具体情形父亲因不在家并不清楚。据我从小听来的片言片
语，这一时期饿死人并不鲜见，我们村就有不少，有的全家饿死。当他在得知这一消息
的时候，十分震惊，不理解，愤而离职回乡，并从此在家乡度过一生。从后来与父亲的
交谈中，父亲并不抱怨毛主席，而是认为下面的人乱搞。我没有经历这一时期，但理解
父亲的认识必有其时代背景。
父亲回乡后与母亲结婚，并育有三子二女，大姐，大哥，二姐，二哥 以及我。我对我
出生前的这一时期的父母了解十分有限，想必应与大多数农村中国人一样，忙于生计，
养孩子，跟着社会走。有两件我听到的事可以体现父亲的性格。我父亲本人的成分是那
个时代最好的，出身最贫苦的家庭，又当过兵。可是他并没有象有的人一样用这个去获
取利益，反而去帮助一些成分不好的人。我们村当时有一个右派，出身地主家庭，在农
场劳教，多人避之不及，父亲却骑自行车上百里去给他送衣食用品。他们后来也一直是
好朋友。另外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在外地上学，回家探亲期间被批斗，吓蒙了，也不知
道该怎么办，父亲偷偷去让他快跑。其实那些批斗的人找不着他，过两天也就转移目标
了搞其他运动去了。
我从80年代初期开始记事，记忆里头几年还是吃杂粮，后来就是小麦面了，但没有饿肚
子。印象深的是每年冬天，父亲都会与村里的几个邻居一道，拉一架车生姜，带着干粮
，徒步几百里卖姜换零花过年的钱，一般会出去十几二十几天。住的是叫干店的一种旅
店。所谓干店，一般是一间土坯房里面有一些干草，行脚的人们自带被子住店，烧点开
水就着干粮吃。有时到过年了还赶不回家。我印象里很盼望父亲回来这一天。一般是晚
上或夜里赶到家，会带一些糖果，苹果等平时吃不到的东西以及一些年货。这期间大姐
，大哥，二姐都成了家。
我在80年代末年开始到县城读初中，那时交通不行，到县城的公交车时有时无。所以前
一两年都是父亲用自行车带我和行李去上学。距离大约50公里，要花几个小时骑行，特
别是冬天下雪就更难走。我一般每学期回家一到两趟。这个时期二哥病了，几经反复，
在22岁时去世。这对父亲母亲打击很大。一个是经济上，借了很多债，我也差点辍学
。另一个是精神上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悲苦可想而知。父亲很久无法恢复。90年
代初年开始我上高中。父亲在近花甲之年与母亲出去打工还债，直到我完成高中学业，
他们也基本还清了债。这几年虽辛苦，但可看到父亲的生活信心逐渐恢复。我高中成绩
不错，父亲也很高兴。
后来我考上大学，家里似乎可以高兴一下了，母亲却被查出肿瘤。我从医院出发上学，
父亲在医院照顾母亲手术。他这次很沉静。母亲手术后有一两年还不错，但后来复发
，最后一两年基本卧床。父亲在哥哥嫂子姐姐们帮助下照顾卧床的母亲，其中辛苦可想
而知。母亲于2000年去世，父亲开始自己生活。
父亲送走母亲后，有几年自己单独生活，比较自由，那时他身体尚好，也无其他负担。
我想这一时期也许是他最轻松的一段时间。 后来与哥哥一家一起生活，帮忙照看一下
哥哥的孩子。我从2002出国读书，过的也窘迫，直到2009年才邀请他到美国来一趟。父
亲是自己来的，在美呆了不到一周就要回去。感到太不自由，太不习惯了，也不认识别
人。最后勉强呆了一个月，看了纽约华盛顿地区。我记得他看了华盛顿地区的博物馆动
物园很感慨，也不理解为什么中国会借给美国钱，而美国的这些地方可以免费参观。相
反中国的类似地方门票钱却不少。父亲迫不及待回家，去赶他的尘土飞扬的乡村集，那
里有他熟悉人，事，物，味道。
回去大概一年后，父亲得了脑梗阻，从此身体越来越差，但尚能自理。每次我打电话回
家，他一般是先抱怨身体多么不好，多么不想吃饭，生活多么不便， 然后又让我不要
担心等等。有时会告诉我某人去世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苍白无力的安慰。这期
间他的几个老友陆续仙去，对他的精神很有影响，他也越来越寡言。只有谈到国际时事
或当兵的事情时，他才象健康人一样高谈阔论，意气风发。这几年里他每年都要进一两
次医院。但他只要可能，还是要去集市上转转，去和他的老友聊天。我意识到父亲的时
日无多，2013年回国两次看望他。他身体真得很差，心情也非常抑郁，但能基本自理。
4月回去时和侄子带他去澡堂泡澡修脚，他默默流泪。9月再次回国看他竟成永别。我回
去时，他告诉我很担心美国会和叙利亚打仗，认为那会影响我的安全。我解释说没事他
也半信半疑。之后他身体明显更差，哥哥就在家全职照顾他。21号接到电话父亲身体变
得很差，便定了25日机票，但还是无法见最后一面。
母亲去世时，年61岁。母亲是与癌症经过长达五年的搏斗后去世的。母亲于1939年生于
一个破落地主家庭，童年时的生活状况应比父亲好不少。但少年时外公就在解放后被镇
压，从那以后日子应比父亲更难过。母亲和我讲过那些日子生活的艰难以及她如何艰难
谋生。与父亲结婚后一起养育几个子女，自是很不容易。特别是二哥生病期间，母亲的
牵挂和煎熬可想而知。她要在极其拮据的情况下保证生病哥哥的营养。
我小时很粘母亲，觉得她无所不能。母亲在村里也确实是数得着的能干，凡做饭，裁衣
，绣花，剪纸， 她都相当不错。村里谁家嫁女娶媳，一般都会请他帮忙。母亲也很热
心，基本是有求必应。母亲干农活，一般的男劳力也是比不上的，我很为母亲骄傲。常
能记起的是每次我去县城上学，母亲都会早早起床为我做好吃的，有时也会托人把好吃
的送到学校里去。母亲也很为我骄傲，因为我总能带回家好成绩与奖状。
我高考以后与母亲一起去县城，我去看我的录取结果，母亲去看病。同村的一个在县城
工作的医生带着母亲去看病检查，我去班主任家拿录取通知。我清楚记得，我在拿到大
学录取结果后兴匆匆去找母亲报信。半路上碰到同村的医生，他刚拿到检查结果还没有
见到母亲。他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母亲可能得的是癌，这对我简直是晴天霹雳，医生
走后，我瘫坐在地上好久起不来。这也给我留下了一个心理阴影，每次我有什么好事的
时候，我的高兴不会超过一秒，立刻想会不会有坏事跟着来，所谓福不双至。我当时瞒
了母亲，只说是一般的情形需要做一个小手术。但后来治疗期间母亲自己意识不是小的
毛病。第一次手术后恢复得还好，但两三年后复发后就十分痛苦，癌痛时刻缠扰。我对
母亲的痛苦记忆犹新，但也无能无力。母亲于61岁时与世长辞。母亲去世时，是刚开学
，我刚返回学校，就接到噩耗，匆匆赶回家奔丧。
我的父亲性格谨慎，善良，温和但倔犟，看世有时悲观，但又很有韧性。 母亲性格好
强，不服输。这与他们的成长环境及经历应有关系。我有很多性格特点与他们类似。我
的父亲母亲的生活经历是千千万万社会底层人们，也许是99%的人们的缩影。他们渺小
忙碌，每日为生计奔波；他们在社会变革战乱中随波逐流，大多受累，偶尔受益；他们
晚年被病痛所缠扰，心情郁郁。但他们坚韧，善良，不放弃，抚育子女，推动人类社会
生生不灭。
除我及我的的家庭不在他们身边，父亲与母亲去世时大哥，大姐二姐的家庭，及孙子重
孙子大部分都在身边送终。我很悲痛于父亲母亲的离世，也很遗憾无法送他们人生的最
后一程，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刻意安排。但又想死亡也许对他们是一个解脱，他们不再忍
受疾病之痛苦，不再与生命的尊严妥协，正如有句话所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双亲
在时，尽管我也象风筝一样飘在家乡之外，甚至海外，但总感觉有一根线，时时把我拉
回去，我也感到踏实。听到父亲去世的那一刻，尽管有心理准备，我还是忽然感到线断
了，我似乎只能随风而飘，无根无挂。妻在旁边安慰，看着熟睡的一岁多的女儿，让我
感到了另外的牵挂和责任，我将成为那个拉风筝的人。我不知道我的女儿在长大后如何
看我的终将离去，我希望她会比我看的洒脱豁达，而不要悲伤。
2014年 1月25日于回国的飞机上泪就。
四号凌晨3点20分溘然长逝，享年80岁。我没有机会见他最后一面，等我到达的时候，
葬礼应该已经结束， 这真是我终生的遗憾。而十几年前，母亲去世时，我也未能送终
。只能写下这一段文字来纪念他们。
父亲是在与病魔斗争了三年多以后离世的。从2010年开始，父亲陆续患上几种老年性疾
病， 先是慢性脑梗，幸亏医治及时，留下较轻的后遗症，生活尚能自理。后又患上冠
心病，再加上长期的前列腺炎，这几年身体每况愈下，生活质量很差 。尽管哥哥嫂子
及家里其他人尽力照料，父亲仍然心情也变得很抑郁，烦躁。几个子女中，只有我因为
工作在国外而无法照料他，也不能送他最后一程，思来掩面。
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很多关于父亲的事情是通过只言片语从家人，邻里那里听来的。
父亲生于1934年，虽然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是2月10日， 但具体生日现在是无人知道
的。这也是那个时代一般百姓的普遍情形。试想连肚子都吃不饱的年月，谁会记住孩子
的生日呢？ 爷爷是长工，奶奶在父亲6岁的时候去世，父亲还不懂事。父亲共有兄弟五
人，父亲最小。大伯逃壮丁时于解放前跑到江苏，并在那里成家，有两子两女。二伯在
抗美援朝时牺牲，未成家。三伯在大饥荒时期饿死。四伯因家里养不起，从小被别家抱
养，有三子一女。尽管家里穷，父亲小时应该还是很活泼爱玩的。听年长的邻居说，爬
树捉鱼都很行。
父亲在解放战争时期（约于1948年）为共产党部队当通讯员，但后来部队转战他地，父
亲因为年龄小，没有一起去，也就失去联系，因此这一时期的从军经历并未被正式认定
。也因此父亲后来的复原待遇就差了不少。解放后父亲有机会读书到高小毕业，在那时
已是很不容易，一般的写信都是没有问题的。1956年父亲再次参军，在东北沈阳某炮兵
部队服役。约1959-1960年转业分配到北京当工人。
也就是在这一时期，中国发生了天灾人祸，也就是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爷爷和父
亲的三哥在此时期死于饥饿，具体情形父亲因不在家并不清楚。据我从小听来的片言片
语，这一时期饿死人并不鲜见，我们村就有不少，有的全家饿死。当他在得知这一消息
的时候，十分震惊，不理解，愤而离职回乡，并从此在家乡度过一生。从后来与父亲的
交谈中，父亲并不抱怨毛主席，而是认为下面的人乱搞。我没有经历这一时期，但理解
父亲的认识必有其时代背景。
父亲回乡后与母亲结婚，并育有三子二女，大姐，大哥，二姐，二哥 以及我。我对我
出生前的这一时期的父母了解十分有限，想必应与大多数农村中国人一样，忙于生计，
养孩子，跟着社会走。有两件我听到的事可以体现父亲的性格。我父亲本人的成分是那
个时代最好的，出身最贫苦的家庭，又当过兵。可是他并没有象有的人一样用这个去获
取利益，反而去帮助一些成分不好的人。我们村当时有一个右派，出身地主家庭，在农
场劳教，多人避之不及，父亲却骑自行车上百里去给他送衣食用品。他们后来也一直是
好朋友。另外一个地主家庭出身的在外地上学，回家探亲期间被批斗，吓蒙了，也不知
道该怎么办，父亲偷偷去让他快跑。其实那些批斗的人找不着他，过两天也就转移目标
了搞其他运动去了。
我从80年代初期开始记事，记忆里头几年还是吃杂粮，后来就是小麦面了，但没有饿肚
子。印象深的是每年冬天，父亲都会与村里的几个邻居一道，拉一架车生姜，带着干粮
，徒步几百里卖姜换零花过年的钱，一般会出去十几二十几天。住的是叫干店的一种旅
店。所谓干店，一般是一间土坯房里面有一些干草，行脚的人们自带被子住店，烧点开
水就着干粮吃。有时到过年了还赶不回家。我印象里很盼望父亲回来这一天。一般是晚
上或夜里赶到家，会带一些糖果，苹果等平时吃不到的东西以及一些年货。这期间大姐
，大哥，二姐都成了家。
我在80年代末年开始到县城读初中，那时交通不行，到县城的公交车时有时无。所以前
一两年都是父亲用自行车带我和行李去上学。距离大约50公里，要花几个小时骑行，特
别是冬天下雪就更难走。我一般每学期回家一到两趟。这个时期二哥病了，几经反复，
在22岁时去世。这对父亲母亲打击很大。一个是经济上，借了很多债，我也差点辍学
。另一个是精神上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悲苦可想而知。父亲很久无法恢复。90年
代初年开始我上高中。父亲在近花甲之年与母亲出去打工还债，直到我完成高中学业，
他们也基本还清了债。这几年虽辛苦，但可看到父亲的生活信心逐渐恢复。我高中成绩
不错，父亲也很高兴。
后来我考上大学，家里似乎可以高兴一下了，母亲却被查出肿瘤。我从医院出发上学，
父亲在医院照顾母亲手术。他这次很沉静。母亲手术后有一两年还不错，但后来复发
，最后一两年基本卧床。父亲在哥哥嫂子姐姐们帮助下照顾卧床的母亲，其中辛苦可想
而知。母亲于2000年去世，父亲开始自己生活。
父亲送走母亲后，有几年自己单独生活，比较自由，那时他身体尚好，也无其他负担。
我想这一时期也许是他最轻松的一段时间。 后来与哥哥一家一起生活，帮忙照看一下
哥哥的孩子。我从2002出国读书，过的也窘迫，直到2009年才邀请他到美国来一趟。父
亲是自己来的，在美呆了不到一周就要回去。感到太不自由，太不习惯了，也不认识别
人。最后勉强呆了一个月，看了纽约华盛顿地区。我记得他看了华盛顿地区的博物馆动
物园很感慨，也不理解为什么中国会借给美国钱，而美国的这些地方可以免费参观。相
反中国的类似地方门票钱却不少。父亲迫不及待回家，去赶他的尘土飞扬的乡村集，那
里有他熟悉人，事，物，味道。
回去大概一年后，父亲得了脑梗阻，从此身体越来越差，但尚能自理。每次我打电话回
家，他一般是先抱怨身体多么不好，多么不想吃饭，生活多么不便， 然后又让我不要
担心等等。有时会告诉我某人去世了。 我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苍白无力的安慰。这期
间他的几个老友陆续仙去，对他的精神很有影响，他也越来越寡言。只有谈到国际时事
或当兵的事情时，他才象健康人一样高谈阔论，意气风发。这几年里他每年都要进一两
次医院。但他只要可能，还是要去集市上转转，去和他的老友聊天。我意识到父亲的时
日无多，2013年回国两次看望他。他身体真得很差，心情也非常抑郁，但能基本自理。
4月回去时和侄子带他去澡堂泡澡修脚，他默默流泪。9月再次回国看他竟成永别。我回
去时，他告诉我很担心美国会和叙利亚打仗，认为那会影响我的安全。我解释说没事他
也半信半疑。之后他身体明显更差，哥哥就在家全职照顾他。21号接到电话父亲身体变
得很差，便定了25日机票，但还是无法见最后一面。
母亲去世时，年61岁。母亲是与癌症经过长达五年的搏斗后去世的。母亲于1939年生于
一个破落地主家庭，童年时的生活状况应比父亲好不少。但少年时外公就在解放后被镇
压，从那以后日子应比父亲更难过。母亲和我讲过那些日子生活的艰难以及她如何艰难
谋生。与父亲结婚后一起养育几个子女，自是很不容易。特别是二哥生病期间，母亲的
牵挂和煎熬可想而知。她要在极其拮据的情况下保证生病哥哥的营养。
我小时很粘母亲，觉得她无所不能。母亲在村里也确实是数得着的能干，凡做饭，裁衣
，绣花，剪纸， 她都相当不错。村里谁家嫁女娶媳，一般都会请他帮忙。母亲也很热
心，基本是有求必应。母亲干农活，一般的男劳力也是比不上的，我很为母亲骄傲。常
能记起的是每次我去县城上学，母亲都会早早起床为我做好吃的，有时也会托人把好吃
的送到学校里去。母亲也很为我骄傲，因为我总能带回家好成绩与奖状。
我高考以后与母亲一起去县城，我去看我的录取结果，母亲去看病。同村的一个在县城
工作的医生带着母亲去看病检查，我去班主任家拿录取通知。我清楚记得，我在拿到大
学录取结果后兴匆匆去找母亲报信。半路上碰到同村的医生，他刚拿到检查结果还没有
见到母亲。他把我拉到一边，告诉我母亲可能得的是癌，这对我简直是晴天霹雳，医生
走后，我瘫坐在地上好久起不来。这也给我留下了一个心理阴影，每次我有什么好事的
时候，我的高兴不会超过一秒，立刻想会不会有坏事跟着来，所谓福不双至。我当时瞒
了母亲，只说是一般的情形需要做一个小手术。但后来治疗期间母亲自己意识不是小的
毛病。第一次手术后恢复得还好，但两三年后复发后就十分痛苦，癌痛时刻缠扰。我对
母亲的痛苦记忆犹新，但也无能无力。母亲于61岁时与世长辞。母亲去世时，是刚开学
，我刚返回学校，就接到噩耗，匆匆赶回家奔丧。
我的父亲性格谨慎，善良，温和但倔犟，看世有时悲观，但又很有韧性。 母亲性格好
强，不服输。这与他们的成长环境及经历应有关系。我有很多性格特点与他们类似。我
的父亲母亲的生活经历是千千万万社会底层人们，也许是99%的人们的缩影。他们渺小
忙碌，每日为生计奔波；他们在社会变革战乱中随波逐流，大多受累，偶尔受益；他们
晚年被病痛所缠扰，心情郁郁。但他们坚韧，善良，不放弃，抚育子女，推动人类社会
生生不灭。
除我及我的的家庭不在他们身边，父亲与母亲去世时大哥，大姐二姐的家庭，及孙子重
孙子大部分都在身边送终。我很悲痛于父亲母亲的离世，也很遗憾无法送他们人生的最
后一程，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刻意安排。但又想死亡也许对他们是一个解脱，他们不再忍
受疾病之痛苦，不再与生命的尊严妥协，正如有句话所说：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双亲
在时，尽管我也象风筝一样飘在家乡之外，甚至海外，但总感觉有一根线，时时把我拉
回去，我也感到踏实。听到父亲去世的那一刻，尽管有心理准备，我还是忽然感到线断
了，我似乎只能随风而飘，无根无挂。妻在旁边安慰，看着熟睡的一岁多的女儿，让我
感到了另外的牵挂和责任，我将成为那个拉风筝的人。我不知道我的女儿在长大后如何
看我的终将离去，我希望她会比我看的洒脱豁达，而不要悲伤。
2014年 1月25日于回国的飞机上泪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