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未双包子。说一下你的梦# Midlife - 人到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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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章兴国
二零一一年八月二十四日
这是一部小说。除了林彪专机上的人物之外，其他的人物都是虚构的。所有的故事也都
是虚构的。
版权说明：这部小说的版权由作者章兴国拥有。以盈利目的的所有行为，包括出版，改
编，翻译，创作衍生作品，等等，必须联系作者（电邮地址：z*********[email protected]
）以获得许可。作者欢迎在保留本书作者名和版权说明以非盈利的方式自由发布此中文
版。
© 2011, 章兴国
一
何仁义是湖北黄冈人。林彪的小同乡。从中学开始，何仁义就对林彪的历史感兴趣。林
彪到底是恶人，还是好人，还是两者兼有？他到底是“自取灭亡”，还是被别人陷害而
死？
也许是因为他的家与林彪的老家相隔只有二十里，也许是因为他与林彪一样都考试成绩
优异，满十八岁后都离开了黄冈，何仁义一直就觉得自己与林彪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关系
。那种贴的很近的人之间，从对方最微小的一举一动里，就能看出他心底最深层的想法
的能力。在读有关林彪的文章的时候，何仁义常有那样的感觉。
大学里面，有的同学说林彪阴险狡诈。何仁义往往狡黠地笑一笑，然后说「这叫智慧过
人。连这都不懂？」听到这个回答，同学们要么惊讶地无法回答，要么无可奈何地讥笑
何仁义“疯”了。那个时候，谁不知道林彪是「长期隐藏在党内的资产阶级野心家、阴
谋家、反革命两面派」？那个时候，同学里没有人对官方的结论有任何疑问。
何仁义为林彪辩护在大学里是出了名的。有一次几个同学故意用半嘲笑，半鄙视的口吻
在何仁义面前谈林彪。何仁义有点急了：「知道内情的人都在空难中死了。没有人证，
物证，其他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一盆狗屎扣在林彪头上，你怎么能够相信那些人的话
？」 同学们都笑何仁义钻牛角尖。人证，物证？中央文件里不是都有了吗？还有什么
疑问？于是更多同学坚信何仁义为了拔高林彪，都不顾常理了，简直疯了。
当年每个出国的人都必须与很多政府衙门做殊死的搏斗。何仁义也不例外。一九九一年
，他幸运地离开中国，远走美利坚读博士。
何仁义没有想到，他来到美国后在北加州一住就是二十年。四年前，何仁义有了给林彪
写传记的想法。他平时已经收集了许多有关林彪的书籍，和在网上看到的林彪的文章。
所以资料都是现成的。 「难道我下意识里早就要写林彪传了？」何仁义禁不住笑了。
也许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万维网上关于林彪的文章，讨论多如牛毛。无论是大陆内部，还是海外，都是众说纷纭
。每年都有许多与林彪事件有关联的人发表自己的回忆。在文革期间林彪手下有四个悍
将。被称为“四大金刚”。其中三个人，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都写出了暴露内幕
的回忆录。另外一个，黄永胜，他的儿子也为老子写了传记。他们的书都只能在香港出
版。
二
林彪是一九二六年黄埔军校第四期的毕业生。一九三零年二月，二十三岁的林彪升任红
四军军长。一九三二年三月，二十五岁的林彪升任红一军团军团长。一九五五年，林彪
被授予元帅军衔。林彪是十大元帅里最年轻，同时又是战功最大的元帅。一九六六年文
革正式开始。八月，刘少奇从中央副主席的位置上下来。林彪成为唯一的副主席，并正
式成为毛的接班人。
一九六九年四月，在“文革”的高峰期内召开的“九大”上，林彪被称为毛的“最亲密
的战友”。一年之后，毛林就在一九七零年八月的“庐山会议”上公开分裂。在后面的
一年中，毛一直都在逼林彪承认“错误”。但是林彪一直都住在疗养胜地北戴河养病，
并拒绝公开承认他“犯了错误”。林彪曾多次提出与毛两个人私下和解。但每一次都被
毛毫不留情地回绝了。到了一九七一年八月中旬，毛对林彪做的近一年的抵抗已经无法
忍受了。毛离开北京，到中国南方“巡视”。一路上，毛公开地告诉“各路诸侯”：他
要提升对林彪半公开的批评，要“解决”林彪问题。
一九七一年九月七日，林彪的女儿林立衡背叛了她的母亲叶群和弟弟林立果，向保安部
队报告了叶群和林立果有带林彪逃往香港的秘密计划。五天之后，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二
日深夜，林立果通知姐姐，要她与父母亲一起马上离开北戴河去广州。林立衡谎称她会
一起走。但林立衡却跑到保安部队里，要求保安部队阻拦父母亲和弟弟去飞机场。九月
十三日晨载着林彪，叶群，林立果的专车冲出了保安部队的阻拦和尾追，来到三十公里
外的山海关飞机场。 0：32 分，载着林彪，叶群，林立果的英制三叉戟专机离开山海
关机场往广州飞。但是，两个小时后，林彪的专机却在黑夜中坠毁在蒙古温都尔汗的一
片草原上。飞机上的汽油爆炸在草原上引起了一场大火。飞机上的九个人全部在大火中
丧生。当年的“接班人”，中央副主席，国防部长，最后就是这样在离奇的飞机失事中
丧生了。
关于坠毁的原因，中央政府没有做过像样的调查。飞机的黑匣子和机舱录音现在是在俄
国，还是在中国？为什么今天还不把黑匣子和机舱录音公布出来？虽然官方的结论是林
彪“仓皇出逃，狼狈投敌，叛党叛国，自取灭亡”。并说林彪专机坠毁是因为飞机上缺
乏燃油，在草原上迫降失败，引起大火。事实上，大火烧掉了大片的草原。飞机坠毁时
应该带有2.5 吨的燃油。所以，说飞机因为缺乏燃油而迫降显然与事实不符。
林彪专机失事的原因从此变成了没有人知道的谜。四十年来，人们对林彪的死因一直都
有各种猜测。每一年都有许多专业的或业余的研究人员在海内外发表文章，探讨林彪死
亡的原因。何仁义就是一个业余的林彪问题专家。
三
何仁义在武汉有个朋友叫郭劲军。其实，说郭劲军是何仁义老婆的旧友应该更准确一些
。郭劲军认识林彪的一个侄孙，叫林剑寒。听说林剑寒也在写林彪传。何仁义于是要和
林剑寒在网上见一面。
何仁义四十岁出头。中等偏瘦的个子。皮肤有点黑。何仁义的妻子金咏诗是武汉人。何
仁义和金咏诗当年是在去北京上大学的火车上认识的。当时两个人都刚高中毕业。何仁
义记得自己在火车上腼腆地像个女孩子。而金咏诗不愧是大城市的高中毕业生，落落大
方。似乎她早已认识车箱里的每一个人。两个人大学毕业后都来到美国北加州读博士。
何仁义拿到物理博士之后就改行做软件了。金咏诗获得生物博士之后一直在大学里做研
究。他们有一个快满九岁的女儿。
何仁义的家在奥克兰市边的一个山脚下。这是一幢两层楼的独立房子。米黄色的墙，红
色的瓦。房子带有浓郁的西班牙殖民地风格。虽然是七十年的老房子，房子维护的很好
。家里人的卧室都在楼上。楼下有一个客人卧室套间。何仁义的书房也在楼下。
晚上十点钟，何仁义在他的书房里用电脑给林剑寒打视频电话。按照事前的约定，郭劲
军已经先到林剑寒在武汉的公寓里等。视频电话接通之后，视频里出现了三个男人。背
景是林剑寒家的客厅。左边的男子有四十岁的样子。何仁义花了两秒钟才认出他是郭劲
军。郭劲军原来有一张白白的脸，一双大大的眼睛。标准的帅哥。可是，何仁义觉得郭
劲军的眼睛似乎比原来小了，脸也胖了一些。
何仁义：「劲军你好！我第一眼居然没有认出你。」
郭劲军微笑地说：「看来我是越变越漂亮了。」
大家都被这句话逗笑了。郭劲军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林彪的两个侄孙：林剑
寒，林剑友。」
郭劲军又指着电脑屏幕里的何仁义：「这位是你们的老乡何仁义。」
林剑寒坐在中间。近三十岁。右边的林剑友也就二十岁刚出头的样子。林剑寒很瘦。个
子不高。林剑友个子大一些，而且也胖一些。
何仁义第一次听到林剑友的名字。于是问道：「你们俩是亲兄弟吗？」
林剑寒指着林剑友说：「他是我堂弟。」
何仁义：「林家的男人都是很瘦的。林剑友可是有点例外啊。」
林剑友腼腆地笑了：「我是有些例外。」
林剑寒只是微微地咧了一下嘴。基本上还保持着一副严肃的面孔。严肃之中也许还包含
有对何仁义这个陌生人的一份警惕。
郭劲军问林剑寒：「你写林彪传已经有三年了吧？」
林剑寒：「就差结尾了。」
林剑寒问何仁义：「据说何兄已经写了四年了。」
何仁义：「四年了。也只差结尾了。」
郭劲军用手指着林剑寒说：「他说林彪不知道专机在往北边飞。林彪被飞行员骗了。我
说林彪是自己要往苏联逃。你说呢？」
何仁义：「谁也不知道飞机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劲军：「这很简单。只要林立果走进驾驶舱，他就可以知道飞机在往什么方向飞。所
以林彪肯定知道飞机在往什么方向飞。」
林剑寒：「也许有人事前在仪表上做了手脚。」
郭劲军对何仁义说：「听说你有林彪专机驾驶舱的图。」
何仁义：「我有一张仪表板的照片。应该是可靠的。」
林剑寒：「太好了！能给我看看吗？」
何仁义：「我得找找。」
郭劲军：「在国内看不到吗？」
何仁义：「那个网站好像被屏蔽了。」
郭劲军，林剑寒都叹了口气。林剑友摇摇头说：「没办法。」
何仁义起身来到靠墙的一个大书架前。他从书架上拿出一个黄色的塑胶文件夹子。何仁
义回到电脑前，打开文件夹，拿出了一叠网页的打印件。几乎每一页上都带一两幅彩色
照片。何仁义把三叉戟仪表板的照片显示给林剑寒看。林剑寒看到仪表板后非常兴奋。
林剑寒：「哪个是显示航向的？」
何仁义手指着照片中的一个圆盘说：「这是陀螺磁罗盘。它显示飞机的航向。」
郭劲军：「怎么可能在这个上面做手脚？」
林剑寒：「怎么不可能？毛派人把仪表板拆开，在陀螺磁罗盘上做个手脚，它显示的方
向正好是反的。这还不容易？」
郭劲军笑了：「说起来是容易。」何仁义也笑了。
郭劲军问何仁义：「你觉得有人在磁罗盘上做了手脚吗？」何仁义没有回答。
郭劲军又问：「没有做手脚的话，那么林彪就是自己叛国外逃。你说是不是？」
何仁义仍然没有回答。郭劲军又逼了一句：「你没话说了吧？」
郭劲军这时对林剑寒说：「你看，何仁义都没话说了。怎么样？」
何仁义缓缓地说：「即使陀螺磁罗盘是好的，林彪也未必知道飞机在往北飞。」
林剑寒说：「是啊！」
郭劲军：「你们两个人真会开玩笑！」
何仁义又说：「而且，外逃不一定是叛国。孙中山当年被清廷通缉。他不是逃亡日本了
吗？」
郭劲军：「孙中山还是叛国嘛！」
林剑寒：「他反叛清廷。所以叛国不一定都是错的。」
郭劲军：「你们这样为林彪狡辩。我就无话可说了。」
十分钟之后，四个人开始讨论林立果“小舰队”成员张文孝。林立果当年曾是空军司令
部办公室副主任兼作战部副部长。他有一小圈子的贴心朋友。这个小圈子被称为林立果
的“小舰队”。张文孝就是“小舰队”里的人。
林剑寒：「张文孝这老头子很特别。他现在还住在省军区大院里面。还在监视之下。」
林剑友：「说明他还有东西不能往外说。」
何仁义：「也许他与毛的人暗中有联系。」
林剑友：「小舰队里肯定有毛的奸细。」
林剑寒：「林立果根本就没有要杀毛的想法。小舰队里有人故意提出杀毛的想法。这个
话虽然是别人说的。但是这个话一出口，小圈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立刻犯了'现行反革命'
罪。因为一旦有人揭发的话，小圈子里的所有人都会被打成'现行反革命'。」
郭劲军：「那个时候是这样子的。」
何仁义：「如果林立果发现某个人有去揭发的迹象，林立果就只有逃跑这一条路可走了
。」
郭劲军：「张文孝有过什么诡异行动吗？」
林剑寒：「他很有可能就是让林立果慌忙逃跑的原因。」
何仁义：「小舰队的成员里，周宇驰是空军司令部办公室副主任，于新野是空军司令部
办公室处长。刘沛丰是空军党委办公室的处长。这三个人都在九月十三日死了。这三个
人是林立果的'铁哥们'。不会是泄密的人。」
林剑寒：「可能在八月底林立果就看出了某些别的成员有泄密的迹象。这是叶群，林立
果决定往香港逃的原因。」
四
五十分钟后，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性走进了林剑寒的客厅。女性上身穿着一件绿白
相间的大圆领薄针织衣。打扮的干净利落。一副年轻职业女性的样子。
林剑寒，林剑友，郭劲军这时都站了起来。郭劲军一边打量着年轻女性，一边笑着说：
「红妹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林剑寒弯下腰，把脸对着视频的镜头，笑容满面地给何仁义做了介绍：「这是杨红梅。
我的女朋友。」
林剑寒然后介绍视频里的何仁义：「这是美国的何仁义，何博士。」
杨红梅大方地走到视频镜头前，弯腰对着镜头说：「何博士，你好。」
何仁义说：「你好。别客气。」
郭劲军说：「杨红梅是武汉市审计局的会计。每天都在精打细算。投入是多少，回报了
多少。是不是？」
杨红梅说：「是的。又怎么样？」
郭劲军说：「你说说林剑寒写林彪传。回报率是多少？」
杨红梅瞥了林剑寒一眼，微笑着说：「投入了三年。回报是零。」
郭劲军故作惊讶地说：「三年了，回报还是零？你说这是潜力股，还是垃圾股？」
杨红梅仍然微笑着说：「有没有潜力我不知道。风险股是肯定的。」
郭劲军笑着对林剑寒说：「完了！你是垃圾股，还高风险。」
杨红梅急了：「唉，唉，我们谈的是写书这件事。不是人。你别乱扯啊！」
林剑寒一边伸手把杨红梅拉向自己，一边说：「而且，她也没说是垃圾股啊！」
杨红梅笑着说：「就是。」 杨红梅靠着林剑寒。让林剑寒搂着她的细腰。突然，杨红
梅用手指戳着郭劲军的鼻梁说：「你这么挑拨离间，居心何在？」
郭劲军用手摸摸自己的鼻梁：「嘿，这丫头越来越厉害了。」
杨红梅再次用手指使劲地戳郭劲军的鼻梁：「唉！谁是丫头了？」
大家都笑了。
郭劲军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们两个人抱的太紧了。穿一条裤子还嫌肥！不说了，
不说了，我得走了。」
林剑寒说：「再坐一会嘛！」
郭劲军说：「不好意思。真的有事情。」
郭劲军与视频里的何仁义告别之后，就离开了。
林剑寒坐下之后，杨红梅在郭劲军的位置上坐下了。杨红梅看到何仁义的书桌上有几本
书。于是好奇的问：「何博士，你那里有好多书啊。」
何仁义把书拿起来，把书的封面展示给杨红梅：「这是吴法宪写的回忆录。上下两册。
在香港出版的。」
杨红梅：「这些人，为什么都把书拿到香港去出版？」
何仁义说：「书里面很多东西都太'敏感'吧？」
杨红梅：「吴法宪的亲属还在国内吧？他们不怕政府把他们抓起来？」
林剑寒：「好像没有被抓。吴法宪有个女儿在美国。」
杨红梅：「这些人胆子也真大。」
林剑寒：「林彪是热门话题。有兴趣的人太多了。」
杨红梅：「在香港出版可以赚更多的钱。」
何仁义说：「可是大陆的市场要大很多。」
林剑寒：「大陆盗版也很猖獗。」
五
与林剑寒的视频会议到夜里十二点才结束。
第二天早晨，何仁义照例七点起床。金咏诗正在欧洲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所以何仁义在
家里又做爹又做妈。
何仁义先把女儿何彩华叫起来，再给女儿和自己准备了麦片粥和牛奶作早餐。早餐后，
何仁义让女儿钻进了他的深灰色的本田雅哥。何仁义先送女儿去学校。然后去公司上班
。公司不远，开二十分钟就到了。
进入公司后，何仁义走进自己的格子间。何仁义刚坐下，一个白人同事路过他的格子间
，白人同事边走边说：「早上好。」
何仁义机械地回答：「早上好。」
白人同事停下，退回几步，探头进来说：「我还不能确定。」说完后，白人同事神秘地
笑一下，又走了。
何仁义开始读电邮。他打开了一封人事部送的电邮。当读到「请每位雇员呆在自己的格
子间里，你的经理会与你们一个一个地谈。」何仁义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何仁义收到经理的电话。通知他去名为“粉红”的会议室。这个会议
室里有一面墙壁被刷成粉红色。因此被冠名“粉红”。会议室不大。经理是个中年白人
。有点胖。坐在会议桌的后边。经理的面前放着两叠文件夹。何仁义在经理的对面坐下
来了。
经理：「我想你也知道现在经济的状况。」
何仁义点点头。经理摇了摇头。
经理：「非常糟糕。」
经理：「公司削减支出了还是不够。所以决定裁员。关于这一点，很久之前公司里就有
传闻了。你听说了吧？」
何仁义茫然地摇了摇头。何仁义只觉得头晕。经理说的东西从左耳进来，右耳就出去了
。
十五分钟之后，经理笑容可掬地伸出了他的手。何仁义机械地伸出自己的手。经理一边
握手一边说：「我祝你好运！」何仁义只听到了这最后一句，也是最没有用的一句话。
何仁义平常对公司的运作不怎么关心。朝九晚五地上班。到了五点钟就准时离开公司去
接女儿。何仁义是兴趣广泛的人。爬山，滑雪，射击，足球，网球，样样都玩。不过，
女儿诞生之后，就收敛许多了。只有少数几个爱好还保持着。写林彪传当然也花了一些
时间。过去的几年里，要是在工作上多花些心思也许会好很多。想到这里，何仁义心里
有些后悔。
何仁义回到自己的格子间。把属于他自己的书，文具，茶杯等等，放进了两个纸箱子里
。他在这个格子间工作三年了。突然离开，他心里有些不舍。五分钟之后，经理来了。
经理抱着其中一个纸箱走出了格子间。何仁义抱着另一个纸箱也离开了。
经理推开了公司的一个小旁门。两个人抱着纸箱走进停车场。他们一起走到何仁义的车
旁。何仁义用遥控打开了行李舱。两个人把纸箱放进了行李舱。
经理面带微笑的说：「你太太是教授。令人羡慕的位置啊！」
何仁义：「是啊。」
经理：「嗨，要我是你的话，我会呆在家里，什么事也不用做。」
何仁义有些不高兴：「你在恭喜我吗？」
经理忙说：「不，不。非常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何仁义对赞美自己太太的话已经听过无数次了。他曾经感到自豪，得意。也曾经感到嫉
妒，讨厌。现在何仁义听到这样的话已经几乎没有反应了。今天情况有些特殊。不过经
理抱歉之后，何仁义心里仅剩的那点反应也荡然无存了。
何仁义：「希望经济情况能够好转。」
经理马上顺势说：「是啊，但愿能快一点好转。」
经理与何仁义握手道别。何仁义钻进自己的车里，离开了。
六
时间是十一点。何仁义茫然的不知该去哪里。何仁义回到自己家。把车开进车库里。引
擎关掉之后，何仁义并没有走出来。目光呆滞地看着车库。何仁义看到地上摆着一桶油
漆。他想起来那是三个星期以前买的。本来计划周末给后院的亭子上新漆。但是因为每
个周末都有别的事情，油漆的事情就拖下来了。何仁义从车里出来，换上了做油漆的衣
服和鞋子。拎了一桶油漆和一把刷子来到后院。
后院中央有一个小木亭。在木亭子里喝茶，读书曾经是非常惬意的事情。只可惜最近几
年全家人都忙，大人小孩都在电脑屏幕面前忙，才冷落了这个小亭子。何仁义开始给小
亭子上新漆。
中午了，听到裤袋里的手机铃声，何仁义停下手里的油漆活。电话里传来金咏诗的声音
。
金咏诗：「仁义，你怎么样？」
何仁义：「挺好的。你在哪里？」
金咏诗：「我在阿姆斯特丹。我在餐馆和同事一起吃饭。彩华怎么样？」
何仁义：「挺好的。」
金咏诗：「我明天中午才能回家。彩华的生日派对你先办起来吧。」
何仁义：「行啊。」
金咏诗：「我大概一点半钟才能到家。」
何仁义：「行啊。」
金泳诗：「你想我吗？」
何仁义：「想你啊。」
金泳诗笑了：「我可是想死你们了。」
何仁义笑笑，没说话。
金咏诗：「你没事吧？」
何仁义：「我们。。。 」
何仁义本想说「我们公司裁人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金泳诗说：「伯曼教授
要走了。我还有话要和她说。我待会儿再给你打电话。拜拜！」
何仁义把手机放回裤袋。何仁义以前换过好几次工作。但是，被公司裁掉还是第一次。
何仁义这时很后悔自己对工作太不上心。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花了太多时间。现在已经
被裁掉。说什么都晚了。想到金咏诗平常就抱怨他在写林彪传上花了太多时间，何仁义
预感到金咏诗对自己的批评将会又提升一级。不过，只要经济好转了，找工作有何难？
何仁义这么想着，安慰自己。面对着家背后的山坡直了直自己的腰。看了看漆了一半的
小亭子，何仁义开始继续油漆。
七
星期六上午，金咏诗还在飞机上。何仁义早早地在后院里挂起了「生日快乐」的横幅。
快到中午的时候，教会里的朋友，邻居们都来了。录音机里放着流行音乐。六，七个女
孩子在后院游泳池边玩。何彩华爬到游泳池边的滑梯顶上，一边往下滑一边喧闹地大叫
，向全世界宣告她的快乐和勇敢。
小亭子里有一套室外餐桌和椅子。何仁义做的各式中国食物陈列在桌子上。邻居老万和
其他一些家长坐在餐桌边聊天。
中午了，大家围在了桌子边。每个小孩子都戴着生日派对的小帽子。有的孩子在吹卷哨
子。有的孩子在和大人抢气球。何仁义拿著录像机在拍摄。金咏诗的好朋友淑霞手里捧
着生日蛋糕从屋里出来。淑霞边走边叫：「大家来啊！来吃蛋糕啦。」
小孩子们都从游泳池边跑到小亭子里。众人围着彩华。大家开始唱「祝你生日快乐」。
一位母亲说：「彩华，别害羞。」
何彩华笑了一下。何彩华正要吹蜡烛，突然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回来了！」
金咏诗走进后院。何彩华激动地叫了声，跑过去投入了金咏诗的怀抱。金咏诗个子高，
而且有些胖。何仁义拿著录像机过来。三个人抱在一起。
一位男士故意催道：「快一点啦，我们都等着吃蛋糕呢！」
大家都笑了。
金咏诗：「哎呀，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
何仁义：「你来的正是时候！」
三个人回到亭子里。何仁义开始摄像。大家又开始唱「祝你生日快乐」。
何彩华大叫一声：「九岁了！」然后一口气把九根蜡烛都吹灭了。
下午，客人们都走了之后，何仁义把自己被解雇的事情告诉了金咏诗。金咏诗没有说什
么。何仁义常有金咏诗是老师，自己是学生的感觉。有时候他回忆多年前与金咏诗恋爱
的岁月，他发现这种关系的苗头好像从一开始就有。他自己也觉得惊奇。何仁义庆幸今
天老师的心情好。但不知道老师心情不好的那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八
晚上，何仁义开始审阅自己对林彪早期生活的描写。
林彪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上面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林彪家的家境起初并不好。有一年，家里大概实在太穷了，林彪的父母把才两岁的小妹
妹送给别人家做童养媳。与当时大部分的中国人一样，林氏家族笃信孔孟之道。林家堂
屋悬挂着孔子像。孔子像两边的对联是：「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
一九六九年十月十九日，林彪给妻子叶群写了这样的条幅：「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
己复礼」。叶群把这个条幅放在林彪的卧室里。在文化大革命的高潮中，林彪的条幅里
不写毛的语录，也不写什么革命的话，却写孔子的话。这在当时是很罕见的。林彪虽然
在公开的场合大搞对毛的个人崇拜。但实际上林彪内心里从来也不曾崇拜毛。林彪死后
，毛发现林彪私底下崇尚的是孔孟之道。为了彻底清除「林彪余毒」，一九七三年八月
毛在全中国展开了「批林批孔」政治运动。把孔夫子与林彪放在一起批判。
何仁义的名字是他奶奶起的。 「仁义道德」也是何家的家训。何仁义四岁的时候，「
批林批孔」运动开始了。当时何仁义的名字差点变成了政治事件。为了避免受批判，何
仁义父亲把儿子的名字改成了「何卫华」。一九八零年，邓小平复出之后，何父才恢复
了儿子的原名。
林彪九岁时进林氏家族的私塾读书。林彪小时候很聪明，成绩很好。父亲林明卿在回龙
镇的一个杂货店里当店员。林彪的一家人都聪明，勤劳，能干。母亲陈氏和家里的孩子
平时有空的时候都织布。林彪有一个伯伯在汉口开布店。林家把织出的布卖给布店，从
而得到一些收入。林彪十三岁的时候，家里买了新式织布机。母亲陈氏，林彪的兄弟和
姐姐，常常织布到深夜。从那以后，林家渐渐富裕起来了。林家可以说是一九二零年代
普通人家勤劳致富的典范。
可是读了几年书之后，林彪竟变成了个「四体不勤」的家伙。当家里人都忙于织布的时
候，林彪常常对父母和兄弟的忙碌熟视无睹。自己一个人读杂书和鼓吹革命的出版物。
仿佛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是以后要「做大事」的人。林父对儿子的懒惰很愤怒。常常骂林
彪。有时候还打他。林彪对织布，赚钱似乎没有兴趣。林家尚不富裕，林彪就已经有公
子哥的架势了。虽然父亲常骂林彪懒惰。但是母亲陈氏显然对林彪有些偏心。虽然陈氏
自己常常织布到深夜，当父亲骂林彪时，母亲常常会保护他。小时候从母亲陈氏那里得
到的爱对林彪想必是刻骨铭心的。
在十三岁这一年，林彪开始离开家乡，去武汉读书。十四岁的时候，林彪考进了武昌共
进中学。
为了写林彪传，何仁义对林彪的家庭和历史做了深入的研究。林彪的求学经历让何仁义
想到了他自己的求学经历。何仁义的家乡离林彪的家乡只有二十里路程。何仁义是在农
村长大的。他的母亲是民办小学老师。父亲是中学老师。何仁义在黄冈中学读了高中。
何仁义可以想像到林彪考进武昌共进中学的时候是多么自豪。肯定比自己考进黄冈中学
时还要兴奋。
九
星期天上午，何仁义全家照例去了新生命浸信会。金咏诗早就受洗了。何仁义直到今天
尚未受洗。这是个挺大的华人基督教堂。教堂里坐着约一百人。从青年到老年，各种年
龄的人都有。几乎都是亚裔。一个华人牧师在布道。
牧师说：「我们来看第二十六段：'神的国如同人把种洒在地上。' 先停下来想一想。
我们常常在祷告中提到神的国。神的国是什么样子的呢？」
淑霞，金咏诗，何仁义都在听众里。隔了几排，坐着老万和他的家人。金咏诗侧脸看看
身旁的何仁义。何仁义的眼皮在打架。金咏诗有些不悦。但也没有说什么。她把脸转向
牧师，继续聆听。
牧师：「. . .当时很多人以为神的国会是个尘世的国家，以耶路撒冷为中心。所以当
耶稣谈'神的国' 的时候，他同时也在纠正当时人们心中普遍有的一个错误观念。耶稣
说，'神的国' 不是尘世的国家， . . . 」
有一次何仁义说他在教堂里坐着，脑子却飞到他的林彪传记里了。金咏诗不知道什么时
候何仁义才会加入神的军队。变成和她一样的神的战士。金咏诗在心里祈祷。愿神的灵
能够充满丈夫，愿神的荣耀在丈夫身上彰显。
教堂的右边连着一排普通的平房。这排普通平房里有办公室，教室，自助餐厅，等等。
何彩华与其他很多亚裔孩子在教室里围坐在一张大桌子边学习圣经。有一个女老师在给
他们讲课。
一个半小时之后，主日崇拜结束了。教友们都去教堂边的自助餐厅吃点东西。像往常一
样，何仁义一家在自助餐厅里吃了点中式热狗，与朋友聊了聊天，然后就回家了。
金咏诗心里有些不乐。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到了夜晚，晚饭结束之后，何仁义与金咏诗
一起收拾碗筷。金咏诗才说：「你今天早上到教堂一坐下就瞌睡。」
何仁义：「打瞌睡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金咏诗：「那是教堂唉！我的先生。」
何仁义把桌子上的碗筷放进了厨房的水池。一边离开一边说：「我道歉。好不好？」
看着何仁义往他的书房走去，金咏诗叹了口气。对于不愿意用功的学生，似乎再好的老
师也无能为力。
十
晚上金咏诗通常会检查何彩华的学习。有金咏诗在家，何仁义就少了许多事情。何仁义
进了自己的书房。把电脑里的视频电话打开，他看到郭劲军，林剑寒，林剑友正在讨论
。何仁义戴上了视频用的耳机和麦克风。
林剑寒和林剑友都是从黄冈来的。一九九零年，政府不知道怎么突发奇想，把黄冈县改
名成团风县。不过，老黄冈人仍然把那个地方叫黄冈。很多年前，林剑寒的父亲来武汉
办了餐馆，后来又办了顺安汽车出租公司。林剑寒从湖北警官学校黄冈分校毕业之后，
在黄州市当警察。当了几年之后，林剑寒对维护治安之类的事情厌烦了。七年前林剑寒
离开了黄州，来到武汉。当时林剑寒的父亲刚成立顺安汽车出租公司。林剑寒于是加入
顺安，给他父亲做帮手。最近几年，林剑寒的父亲已经不常来顺安了。顺安的营业基本
上都由林剑寒来管理。林剑友年纪小很多。他一年前大学刚毕业。毕业后就进了顺安。
林剑寒：「林彪是第一个改革家。他的改革想法比邓小平早了七年。」
郭劲军：「有什么证据？」
林剑寒极不以为然地说：「当然有了。《571工程纪要》就是。」
林剑友：「你看。《571工程纪要》里写的：'他'，也就是毛，'实际上已成了当代的秦
始皇，他是一个借马列主义之皮、执秦始皇之法的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封建暴君。'」
林剑寒：「没话说了吧？」
林剑友继续：「'今天甜言蜜语那些拉的人，明天就加以莫须有的罪名置于死地；今天
是他的座上宾，明天就成了他阶下囚；。。。他过去的秘书，自杀的自杀、关押的关押
，他为数不多的亲密战友和身边亲信也被他送进大牢，甚至连他的亲生儿子也被他逼疯
。他是一个怀疑狂、虐待狂，。。。'」
郭劲军：「好，好，好，了不起。厉害！」
郭劲军：「那'改革先锋' 是怎么回事呢？」
林剑友：「咦，你看：'用民富国强代替他国富民穷。使人民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政
治上、经济上组织上得到真正解放。用真正马列主义作为我们指导思想，建设真正的社
会主义代替B-52的封建专制的社会主义，即社会封建主义。'」
林剑寒对郭劲军说：「邓小平后来走的不就是这条路吗？」
郭劲军苦笑了一下。
郭劲军的父亲退休前是湖北军分区里的司机。母亲曾是武汉大学附属中学的老师。郭劲
军与何仁义的妻子金咏诗曾是小学和初中同学。而且两个人的妈妈还是好朋友。由于这
层关系，何仁义同郭劲军已经相识很多年了。
林剑寒问郭劲军：「张文孝在军区大院里的住址搞清楚了吗？」
郭劲军：「搞清楚了。」
林剑寒：「那我们去拜访他一趟。」
郭劲军：「他住的地方有军人站岗。一般人不能进。」
林剑寒：「是吗？那怎么办？」
郭劲军：「不好办。」
林剑寒：「他是最知道内幕的人。他是我们的唯一希望啊！」
郭劲军挠挠头皮，然后说：「我可以把你带进军区大院。问题是怎么能够走进张文孝住
的楼。」
何仁义：「我们大家都想想办法吧。」
林彪当第四野战军司令时的参谋长是刘亚楼。他曾在俄国留学。因此林剑友把在美国留
学过的何仁义称为参谋长。林剑寒与郭劲军很快也开始使用这个称呼。
讨论了半个小时后，郭劲军突然问：「何参谋长，一九七一年之前，是谁在中国搞了十
年的造神运动？」
郭劲军：「又是谁'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 ？」
郭劲军：「你们没话说了吧？」
林剑寒：「那个时候，中央里面谁不搞个人崇拜？林彪也是不得已啊！」
郭劲军：「怎么是不得已？陈云就没有啊！邓小平也没有啊！」
林剑寒：「都搞了。没有人不搞的！」
郭劲军：「'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 的可只有林彪一个人啊。」
何仁义：「'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 是后来批判林彪时编出来的顺口溜。不能算数
的。」
林剑寒：「谁没有喊万岁？你说说。」
郭劲军：「你们要是这样不讲理。那就没有什么好讨论的了。」
郭劲军说完就要走。
何仁义：「郭劲军，别动气嘛！」
郭劲军：「这林家兄弟都是老板。既有关系网又有钱。我不行啊。我只是个开出租车的
。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今天没有时间了。不好意思，再见了。」
郭劲军说完就走了。
林剑寒：「这个人真是。说翻脸就翻脸！好像他是什么伟人似的！」
到了十一点钟，视频会议结束了。金咏诗走进了何仁义的书房。
金咏诗：「家里的帐单都付了吗？」
何仁义：「没有。」
金咏诗：「你不要老忙那个林彪传了。也要管管家里的事情啊！」
何仁义：「我怎么没管家里事情了？」
金咏诗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你送出去的简历，该有回音了吧？」
何仁义：「没有。现在经济衰退这么严重，我也不抱太大希望。」
金咏诗：「还是有地方招人的。你要加紧啊。」
何仁义已经没有兴趣与金咏诗再说下去了。他一边伸手去收拾耳机和麦克风，一边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加紧？」
泪水进入了金咏诗的眼眶。金咏诗转身走了。
二零一一年八月二十四日
这是一部小说。除了林彪专机上的人物之外，其他的人物都是虚构的。所有的故事也都
是虚构的。
版权说明：这部小说的版权由作者章兴国拥有。以盈利目的的所有行为，包括出版，改
编，翻译，创作衍生作品，等等，必须联系作者（电邮地址：z*********[email protected]
）以获得许可。作者欢迎在保留本书作者名和版权说明以非盈利的方式自由发布此中文
版。
© 2011, 章兴国
一
何仁义是湖北黄冈人。林彪的小同乡。从中学开始，何仁义就对林彪的历史感兴趣。林
彪到底是恶人，还是好人，还是两者兼有？他到底是“自取灭亡”，还是被别人陷害而
死？
也许是因为他的家与林彪的老家相隔只有二十里，也许是因为他与林彪一样都考试成绩
优异，满十八岁后都离开了黄冈，何仁义一直就觉得自己与林彪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关系
。那种贴的很近的人之间，从对方最微小的一举一动里，就能看出他心底最深层的想法
的能力。在读有关林彪的文章的时候，何仁义常有那样的感觉。
大学里面，有的同学说林彪阴险狡诈。何仁义往往狡黠地笑一笑，然后说「这叫智慧过
人。连这都不懂？」听到这个回答，同学们要么惊讶地无法回答，要么无可奈何地讥笑
何仁义“疯”了。那个时候，谁不知道林彪是「长期隐藏在党内的资产阶级野心家、阴
谋家、反革命两面派」？那个时候，同学里没有人对官方的结论有任何疑问。
何仁义为林彪辩护在大学里是出了名的。有一次几个同学故意用半嘲笑，半鄙视的口吻
在何仁义面前谈林彪。何仁义有点急了：「知道内情的人都在空难中死了。没有人证，
物证，其他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一盆狗屎扣在林彪头上，你怎么能够相信那些人的话
？」 同学们都笑何仁义钻牛角尖。人证，物证？中央文件里不是都有了吗？还有什么
疑问？于是更多同学坚信何仁义为了拔高林彪，都不顾常理了，简直疯了。
当年每个出国的人都必须与很多政府衙门做殊死的搏斗。何仁义也不例外。一九九一年
，他幸运地离开中国，远走美利坚读博士。
何仁义没有想到，他来到美国后在北加州一住就是二十年。四年前，何仁义有了给林彪
写传记的想法。他平时已经收集了许多有关林彪的书籍，和在网上看到的林彪的文章。
所以资料都是现成的。 「难道我下意识里早就要写林彪传了？」何仁义禁不住笑了。
也许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万维网上关于林彪的文章，讨论多如牛毛。无论是大陆内部，还是海外，都是众说纷纭
。每年都有许多与林彪事件有关联的人发表自己的回忆。在文革期间林彪手下有四个悍
将。被称为“四大金刚”。其中三个人，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都写出了暴露内幕
的回忆录。另外一个，黄永胜，他的儿子也为老子写了传记。他们的书都只能在香港出
版。
二
林彪是一九二六年黄埔军校第四期的毕业生。一九三零年二月，二十三岁的林彪升任红
四军军长。一九三二年三月，二十五岁的林彪升任红一军团军团长。一九五五年，林彪
被授予元帅军衔。林彪是十大元帅里最年轻，同时又是战功最大的元帅。一九六六年文
革正式开始。八月，刘少奇从中央副主席的位置上下来。林彪成为唯一的副主席，并正
式成为毛的接班人。
一九六九年四月，在“文革”的高峰期内召开的“九大”上，林彪被称为毛的“最亲密
的战友”。一年之后，毛林就在一九七零年八月的“庐山会议”上公开分裂。在后面的
一年中，毛一直都在逼林彪承认“错误”。但是林彪一直都住在疗养胜地北戴河养病，
并拒绝公开承认他“犯了错误”。林彪曾多次提出与毛两个人私下和解。但每一次都被
毛毫不留情地回绝了。到了一九七一年八月中旬，毛对林彪做的近一年的抵抗已经无法
忍受了。毛离开北京，到中国南方“巡视”。一路上，毛公开地告诉“各路诸侯”：他
要提升对林彪半公开的批评，要“解决”林彪问题。
一九七一年九月七日，林彪的女儿林立衡背叛了她的母亲叶群和弟弟林立果，向保安部
队报告了叶群和林立果有带林彪逃往香港的秘密计划。五天之后，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二
日深夜，林立果通知姐姐，要她与父母亲一起马上离开北戴河去广州。林立衡谎称她会
一起走。但林立衡却跑到保安部队里，要求保安部队阻拦父母亲和弟弟去飞机场。九月
十三日晨载着林彪，叶群，林立果的专车冲出了保安部队的阻拦和尾追，来到三十公里
外的山海关飞机场。 0：32 分，载着林彪，叶群，林立果的英制三叉戟专机离开山海
关机场往广州飞。但是，两个小时后，林彪的专机却在黑夜中坠毁在蒙古温都尔汗的一
片草原上。飞机上的汽油爆炸在草原上引起了一场大火。飞机上的九个人全部在大火中
丧生。当年的“接班人”，中央副主席，国防部长，最后就是这样在离奇的飞机失事中
丧生了。
关于坠毁的原因，中央政府没有做过像样的调查。飞机的黑匣子和机舱录音现在是在俄
国，还是在中国？为什么今天还不把黑匣子和机舱录音公布出来？虽然官方的结论是林
彪“仓皇出逃，狼狈投敌，叛党叛国，自取灭亡”。并说林彪专机坠毁是因为飞机上缺
乏燃油，在草原上迫降失败，引起大火。事实上，大火烧掉了大片的草原。飞机坠毁时
应该带有2.5 吨的燃油。所以，说飞机因为缺乏燃油而迫降显然与事实不符。
林彪专机失事的原因从此变成了没有人知道的谜。四十年来，人们对林彪的死因一直都
有各种猜测。每一年都有许多专业的或业余的研究人员在海内外发表文章，探讨林彪死
亡的原因。何仁义就是一个业余的林彪问题专家。
三
何仁义在武汉有个朋友叫郭劲军。其实，说郭劲军是何仁义老婆的旧友应该更准确一些
。郭劲军认识林彪的一个侄孙，叫林剑寒。听说林剑寒也在写林彪传。何仁义于是要和
林剑寒在网上见一面。
何仁义四十岁出头。中等偏瘦的个子。皮肤有点黑。何仁义的妻子金咏诗是武汉人。何
仁义和金咏诗当年是在去北京上大学的火车上认识的。当时两个人都刚高中毕业。何仁
义记得自己在火车上腼腆地像个女孩子。而金咏诗不愧是大城市的高中毕业生，落落大
方。似乎她早已认识车箱里的每一个人。两个人大学毕业后都来到美国北加州读博士。
何仁义拿到物理博士之后就改行做软件了。金咏诗获得生物博士之后一直在大学里做研
究。他们有一个快满九岁的女儿。
何仁义的家在奥克兰市边的一个山脚下。这是一幢两层楼的独立房子。米黄色的墙，红
色的瓦。房子带有浓郁的西班牙殖民地风格。虽然是七十年的老房子，房子维护的很好
。家里人的卧室都在楼上。楼下有一个客人卧室套间。何仁义的书房也在楼下。
晚上十点钟，何仁义在他的书房里用电脑给林剑寒打视频电话。按照事前的约定，郭劲
军已经先到林剑寒在武汉的公寓里等。视频电话接通之后，视频里出现了三个男人。背
景是林剑寒家的客厅。左边的男子有四十岁的样子。何仁义花了两秒钟才认出他是郭劲
军。郭劲军原来有一张白白的脸，一双大大的眼睛。标准的帅哥。可是，何仁义觉得郭
劲军的眼睛似乎比原来小了，脸也胖了一些。
何仁义：「劲军你好！我第一眼居然没有认出你。」
郭劲军微笑地说：「看来我是越变越漂亮了。」
大家都被这句话逗笑了。郭劲军说：「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是林彪的两个侄孙：林剑
寒，林剑友。」
郭劲军又指着电脑屏幕里的何仁义：「这位是你们的老乡何仁义。」
林剑寒坐在中间。近三十岁。右边的林剑友也就二十岁刚出头的样子。林剑寒很瘦。个
子不高。林剑友个子大一些，而且也胖一些。
何仁义第一次听到林剑友的名字。于是问道：「你们俩是亲兄弟吗？」
林剑寒指着林剑友说：「他是我堂弟。」
何仁义：「林家的男人都是很瘦的。林剑友可是有点例外啊。」
林剑友腼腆地笑了：「我是有些例外。」
林剑寒只是微微地咧了一下嘴。基本上还保持着一副严肃的面孔。严肃之中也许还包含
有对何仁义这个陌生人的一份警惕。
郭劲军问林剑寒：「你写林彪传已经有三年了吧？」
林剑寒：「就差结尾了。」
林剑寒问何仁义：「据说何兄已经写了四年了。」
何仁义：「四年了。也只差结尾了。」
郭劲军用手指着林剑寒说：「他说林彪不知道专机在往北边飞。林彪被飞行员骗了。我
说林彪是自己要往苏联逃。你说呢？」
何仁义：「谁也不知道飞机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郭劲军：「这很简单。只要林立果走进驾驶舱，他就可以知道飞机在往什么方向飞。所
以林彪肯定知道飞机在往什么方向飞。」
林剑寒：「也许有人事前在仪表上做了手脚。」
郭劲军对何仁义说：「听说你有林彪专机驾驶舱的图。」
何仁义：「我有一张仪表板的照片。应该是可靠的。」
林剑寒：「太好了！能给我看看吗？」
何仁义：「我得找找。」
郭劲军：「在国内看不到吗？」
何仁义：「那个网站好像被屏蔽了。」
郭劲军，林剑寒都叹了口气。林剑友摇摇头说：「没办法。」
何仁义起身来到靠墙的一个大书架前。他从书架上拿出一个黄色的塑胶文件夹子。何仁
义回到电脑前，打开文件夹，拿出了一叠网页的打印件。几乎每一页上都带一两幅彩色
照片。何仁义把三叉戟仪表板的照片显示给林剑寒看。林剑寒看到仪表板后非常兴奋。
林剑寒：「哪个是显示航向的？」
何仁义手指着照片中的一个圆盘说：「这是陀螺磁罗盘。它显示飞机的航向。」
郭劲军：「怎么可能在这个上面做手脚？」
林剑寒：「怎么不可能？毛派人把仪表板拆开，在陀螺磁罗盘上做个手脚，它显示的方
向正好是反的。这还不容易？」
郭劲军笑了：「说起来是容易。」何仁义也笑了。
郭劲军问何仁义：「你觉得有人在磁罗盘上做了手脚吗？」何仁义没有回答。
郭劲军又问：「没有做手脚的话，那么林彪就是自己叛国外逃。你说是不是？」
何仁义仍然没有回答。郭劲军又逼了一句：「你没话说了吧？」
郭劲军这时对林剑寒说：「你看，何仁义都没话说了。怎么样？」
何仁义缓缓地说：「即使陀螺磁罗盘是好的，林彪也未必知道飞机在往北飞。」
林剑寒说：「是啊！」
郭劲军：「你们两个人真会开玩笑！」
何仁义又说：「而且，外逃不一定是叛国。孙中山当年被清廷通缉。他不是逃亡日本了
吗？」
郭劲军：「孙中山还是叛国嘛！」
林剑寒：「他反叛清廷。所以叛国不一定都是错的。」
郭劲军：「你们这样为林彪狡辩。我就无话可说了。」
十分钟之后，四个人开始讨论林立果“小舰队”成员张文孝。林立果当年曾是空军司令
部办公室副主任兼作战部副部长。他有一小圈子的贴心朋友。这个小圈子被称为林立果
的“小舰队”。张文孝就是“小舰队”里的人。
林剑寒：「张文孝这老头子很特别。他现在还住在省军区大院里面。还在监视之下。」
林剑友：「说明他还有东西不能往外说。」
何仁义：「也许他与毛的人暗中有联系。」
林剑友：「小舰队里肯定有毛的奸细。」
林剑寒：「林立果根本就没有要杀毛的想法。小舰队里有人故意提出杀毛的想法。这个
话虽然是别人说的。但是这个话一出口，小圈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立刻犯了'现行反革命'
罪。因为一旦有人揭发的话，小圈子里的所有人都会被打成'现行反革命'。」
郭劲军：「那个时候是这样子的。」
何仁义：「如果林立果发现某个人有去揭发的迹象，林立果就只有逃跑这一条路可走了
。」
郭劲军：「张文孝有过什么诡异行动吗？」
林剑寒：「他很有可能就是让林立果慌忙逃跑的原因。」
何仁义：「小舰队的成员里，周宇驰是空军司令部办公室副主任，于新野是空军司令部
办公室处长。刘沛丰是空军党委办公室的处长。这三个人都在九月十三日死了。这三个
人是林立果的'铁哥们'。不会是泄密的人。」
林剑寒：「可能在八月底林立果就看出了某些别的成员有泄密的迹象。这是叶群，林立
果决定往香港逃的原因。」
四
五十分钟后，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性走进了林剑寒的客厅。女性上身穿着一件绿白
相间的大圆领薄针织衣。打扮的干净利落。一副年轻职业女性的样子。
林剑寒，林剑友，郭劲军这时都站了起来。郭劲军一边打量着年轻女性，一边笑着说：
「红妹子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林剑寒弯下腰，把脸对着视频的镜头，笑容满面地给何仁义做了介绍：「这是杨红梅。
我的女朋友。」
林剑寒然后介绍视频里的何仁义：「这是美国的何仁义，何博士。」
杨红梅大方地走到视频镜头前，弯腰对着镜头说：「何博士，你好。」
何仁义说：「你好。别客气。」
郭劲军说：「杨红梅是武汉市审计局的会计。每天都在精打细算。投入是多少，回报了
多少。是不是？」
杨红梅说：「是的。又怎么样？」
郭劲军说：「你说说林剑寒写林彪传。回报率是多少？」
杨红梅瞥了林剑寒一眼，微笑着说：「投入了三年。回报是零。」
郭劲军故作惊讶地说：「三年了，回报还是零？你说这是潜力股，还是垃圾股？」
杨红梅仍然微笑着说：「有没有潜力我不知道。风险股是肯定的。」
郭劲军笑着对林剑寒说：「完了！你是垃圾股，还高风险。」
杨红梅急了：「唉，唉，我们谈的是写书这件事。不是人。你别乱扯啊！」
林剑寒一边伸手把杨红梅拉向自己，一边说：「而且，她也没说是垃圾股啊！」
杨红梅笑着说：「就是。」 杨红梅靠着林剑寒。让林剑寒搂着她的细腰。突然，杨红
梅用手指戳着郭劲军的鼻梁说：「你这么挑拨离间，居心何在？」
郭劲军用手摸摸自己的鼻梁：「嘿，这丫头越来越厉害了。」
杨红梅再次用手指使劲地戳郭劲军的鼻梁：「唉！谁是丫头了？」
大家都笑了。
郭劲军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你们两个人抱的太紧了。穿一条裤子还嫌肥！不说了，
不说了，我得走了。」
林剑寒说：「再坐一会嘛！」
郭劲军说：「不好意思。真的有事情。」
郭劲军与视频里的何仁义告别之后，就离开了。
林剑寒坐下之后，杨红梅在郭劲军的位置上坐下了。杨红梅看到何仁义的书桌上有几本
书。于是好奇的问：「何博士，你那里有好多书啊。」
何仁义把书拿起来，把书的封面展示给杨红梅：「这是吴法宪写的回忆录。上下两册。
在香港出版的。」
杨红梅：「这些人，为什么都把书拿到香港去出版？」
何仁义说：「书里面很多东西都太'敏感'吧？」
杨红梅：「吴法宪的亲属还在国内吧？他们不怕政府把他们抓起来？」
林剑寒：「好像没有被抓。吴法宪有个女儿在美国。」
杨红梅：「这些人胆子也真大。」
林剑寒：「林彪是热门话题。有兴趣的人太多了。」
杨红梅：「在香港出版可以赚更多的钱。」
何仁义说：「可是大陆的市场要大很多。」
林剑寒：「大陆盗版也很猖獗。」
五
与林剑寒的视频会议到夜里十二点才结束。
第二天早晨，何仁义照例七点起床。金咏诗正在欧洲参加一个学术会议。所以何仁义在
家里又做爹又做妈。
何仁义先把女儿何彩华叫起来，再给女儿和自己准备了麦片粥和牛奶作早餐。早餐后，
何仁义让女儿钻进了他的深灰色的本田雅哥。何仁义先送女儿去学校。然后去公司上班
。公司不远，开二十分钟就到了。
进入公司后，何仁义走进自己的格子间。何仁义刚坐下，一个白人同事路过他的格子间
，白人同事边走边说：「早上好。」
何仁义机械地回答：「早上好。」
白人同事停下，退回几步，探头进来说：「我还不能确定。」说完后，白人同事神秘地
笑一下，又走了。
何仁义开始读电邮。他打开了一封人事部送的电邮。当读到「请每位雇员呆在自己的格
子间里，你的经理会与你们一个一个地谈。」何仁义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何仁义收到经理的电话。通知他去名为“粉红”的会议室。这个会议
室里有一面墙壁被刷成粉红色。因此被冠名“粉红”。会议室不大。经理是个中年白人
。有点胖。坐在会议桌的后边。经理的面前放着两叠文件夹。何仁义在经理的对面坐下
来了。
经理：「我想你也知道现在经济的状况。」
何仁义点点头。经理摇了摇头。
经理：「非常糟糕。」
经理：「公司削减支出了还是不够。所以决定裁员。关于这一点，很久之前公司里就有
传闻了。你听说了吧？」
何仁义茫然地摇了摇头。何仁义只觉得头晕。经理说的东西从左耳进来，右耳就出去了
。
十五分钟之后，经理笑容可掬地伸出了他的手。何仁义机械地伸出自己的手。经理一边
握手一边说：「我祝你好运！」何仁义只听到了这最后一句，也是最没有用的一句话。
何仁义平常对公司的运作不怎么关心。朝九晚五地上班。到了五点钟就准时离开公司去
接女儿。何仁义是兴趣广泛的人。爬山，滑雪，射击，足球，网球，样样都玩。不过，
女儿诞生之后，就收敛许多了。只有少数几个爱好还保持着。写林彪传当然也花了一些
时间。过去的几年里，要是在工作上多花些心思也许会好很多。想到这里，何仁义心里
有些后悔。
何仁义回到自己的格子间。把属于他自己的书，文具，茶杯等等，放进了两个纸箱子里
。他在这个格子间工作三年了。突然离开，他心里有些不舍。五分钟之后，经理来了。
经理抱着其中一个纸箱走出了格子间。何仁义抱着另一个纸箱也离开了。
经理推开了公司的一个小旁门。两个人抱着纸箱走进停车场。他们一起走到何仁义的车
旁。何仁义用遥控打开了行李舱。两个人把纸箱放进了行李舱。
经理面带微笑的说：「你太太是教授。令人羡慕的位置啊！」
何仁义：「是啊。」
经理：「嗨，要我是你的话，我会呆在家里，什么事也不用做。」
何仁义有些不高兴：「你在恭喜我吗？」
经理忙说：「不，不。非常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何仁义对赞美自己太太的话已经听过无数次了。他曾经感到自豪，得意。也曾经感到嫉
妒，讨厌。现在何仁义听到这样的话已经几乎没有反应了。今天情况有些特殊。不过经
理抱歉之后，何仁义心里仅剩的那点反应也荡然无存了。
何仁义：「希望经济情况能够好转。」
经理马上顺势说：「是啊，但愿能快一点好转。」
经理与何仁义握手道别。何仁义钻进自己的车里，离开了。
六
时间是十一点。何仁义茫然的不知该去哪里。何仁义回到自己家。把车开进车库里。引
擎关掉之后，何仁义并没有走出来。目光呆滞地看着车库。何仁义看到地上摆着一桶油
漆。他想起来那是三个星期以前买的。本来计划周末给后院的亭子上新漆。但是因为每
个周末都有别的事情，油漆的事情就拖下来了。何仁义从车里出来，换上了做油漆的衣
服和鞋子。拎了一桶油漆和一把刷子来到后院。
后院中央有一个小木亭。在木亭子里喝茶，读书曾经是非常惬意的事情。只可惜最近几
年全家人都忙，大人小孩都在电脑屏幕面前忙，才冷落了这个小亭子。何仁义开始给小
亭子上新漆。
中午了，听到裤袋里的手机铃声，何仁义停下手里的油漆活。电话里传来金咏诗的声音
。
金咏诗：「仁义，你怎么样？」
何仁义：「挺好的。你在哪里？」
金咏诗：「我在阿姆斯特丹。我在餐馆和同事一起吃饭。彩华怎么样？」
何仁义：「挺好的。」
金咏诗：「我明天中午才能回家。彩华的生日派对你先办起来吧。」
何仁义：「行啊。」
金咏诗：「我大概一点半钟才能到家。」
何仁义：「行啊。」
金泳诗：「你想我吗？」
何仁义：「想你啊。」
金泳诗笑了：「我可是想死你们了。」
何仁义笑笑，没说话。
金咏诗：「你没事吧？」
何仁义：「我们。。。 」
何仁义本想说「我们公司裁人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金泳诗说：「伯曼教授
要走了。我还有话要和她说。我待会儿再给你打电话。拜拜！」
何仁义把手机放回裤袋。何仁义以前换过好几次工作。但是，被公司裁掉还是第一次。
何仁义这时很后悔自己对工作太不上心。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花了太多时间。现在已经
被裁掉。说什么都晚了。想到金咏诗平常就抱怨他在写林彪传上花了太多时间，何仁义
预感到金咏诗对自己的批评将会又提升一级。不过，只要经济好转了，找工作有何难？
何仁义这么想着，安慰自己。面对着家背后的山坡直了直自己的腰。看了看漆了一半的
小亭子，何仁义开始继续油漆。
七
星期六上午，金咏诗还在飞机上。何仁义早早地在后院里挂起了「生日快乐」的横幅。
快到中午的时候，教会里的朋友，邻居们都来了。录音机里放着流行音乐。六，七个女
孩子在后院游泳池边玩。何彩华爬到游泳池边的滑梯顶上，一边往下滑一边喧闹地大叫
，向全世界宣告她的快乐和勇敢。
小亭子里有一套室外餐桌和椅子。何仁义做的各式中国食物陈列在桌子上。邻居老万和
其他一些家长坐在餐桌边聊天。
中午了，大家围在了桌子边。每个小孩子都戴着生日派对的小帽子。有的孩子在吹卷哨
子。有的孩子在和大人抢气球。何仁义拿著录像机在拍摄。金咏诗的好朋友淑霞手里捧
着生日蛋糕从屋里出来。淑霞边走边叫：「大家来啊！来吃蛋糕啦。」
小孩子们都从游泳池边跑到小亭子里。众人围着彩华。大家开始唱「祝你生日快乐」。
一位母亲说：「彩华，别害羞。」
何彩华笑了一下。何彩华正要吹蜡烛，突然出现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回来了！」
金咏诗走进后院。何彩华激动地叫了声，跑过去投入了金咏诗的怀抱。金咏诗个子高，
而且有些胖。何仁义拿著录像机过来。三个人抱在一起。
一位男士故意催道：「快一点啦，我们都等着吃蛋糕呢！」
大家都笑了。
金咏诗：「哎呀，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
何仁义：「你来的正是时候！」
三个人回到亭子里。何仁义开始摄像。大家又开始唱「祝你生日快乐」。
何彩华大叫一声：「九岁了！」然后一口气把九根蜡烛都吹灭了。
下午，客人们都走了之后，何仁义把自己被解雇的事情告诉了金咏诗。金咏诗没有说什
么。何仁义常有金咏诗是老师，自己是学生的感觉。有时候他回忆多年前与金咏诗恋爱
的岁月，他发现这种关系的苗头好像从一开始就有。他自己也觉得惊奇。何仁义庆幸今
天老师的心情好。但不知道老师心情不好的那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
八
晚上，何仁义开始审阅自己对林彪早期生活的描写。
林彪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上面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林彪家的家境起初并不好。有一年，家里大概实在太穷了，林彪的父母把才两岁的小妹
妹送给别人家做童养媳。与当时大部分的中国人一样，林氏家族笃信孔孟之道。林家堂
屋悬挂着孔子像。孔子像两边的对联是：「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
一九六九年十月十九日，林彪给妻子叶群写了这样的条幅：「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
己复礼」。叶群把这个条幅放在林彪的卧室里。在文化大革命的高潮中，林彪的条幅里
不写毛的语录，也不写什么革命的话，却写孔子的话。这在当时是很罕见的。林彪虽然
在公开的场合大搞对毛的个人崇拜。但实际上林彪内心里从来也不曾崇拜毛。林彪死后
，毛发现林彪私底下崇尚的是孔孟之道。为了彻底清除「林彪余毒」，一九七三年八月
毛在全中国展开了「批林批孔」政治运动。把孔夫子与林彪放在一起批判。
何仁义的名字是他奶奶起的。 「仁义道德」也是何家的家训。何仁义四岁的时候，「
批林批孔」运动开始了。当时何仁义的名字差点变成了政治事件。为了避免受批判，何
仁义父亲把儿子的名字改成了「何卫华」。一九八零年，邓小平复出之后，何父才恢复
了儿子的原名。
林彪九岁时进林氏家族的私塾读书。林彪小时候很聪明，成绩很好。父亲林明卿在回龙
镇的一个杂货店里当店员。林彪的一家人都聪明，勤劳，能干。母亲陈氏和家里的孩子
平时有空的时候都织布。林彪有一个伯伯在汉口开布店。林家把织出的布卖给布店，从
而得到一些收入。林彪十三岁的时候，家里买了新式织布机。母亲陈氏，林彪的兄弟和
姐姐，常常织布到深夜。从那以后，林家渐渐富裕起来了。林家可以说是一九二零年代
普通人家勤劳致富的典范。
可是读了几年书之后，林彪竟变成了个「四体不勤」的家伙。当家里人都忙于织布的时
候，林彪常常对父母和兄弟的忙碌熟视无睹。自己一个人读杂书和鼓吹革命的出版物。
仿佛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是以后要「做大事」的人。林父对儿子的懒惰很愤怒。常常骂林
彪。有时候还打他。林彪对织布，赚钱似乎没有兴趣。林家尚不富裕，林彪就已经有公
子哥的架势了。虽然父亲常骂林彪懒惰。但是母亲陈氏显然对林彪有些偏心。虽然陈氏
自己常常织布到深夜，当父亲骂林彪时，母亲常常会保护他。小时候从母亲陈氏那里得
到的爱对林彪想必是刻骨铭心的。
在十三岁这一年，林彪开始离开家乡，去武汉读书。十四岁的时候，林彪考进了武昌共
进中学。
为了写林彪传，何仁义对林彪的家庭和历史做了深入的研究。林彪的求学经历让何仁义
想到了他自己的求学经历。何仁义的家乡离林彪的家乡只有二十里路程。何仁义是在农
村长大的。他的母亲是民办小学老师。父亲是中学老师。何仁义在黄冈中学读了高中。
何仁义可以想像到林彪考进武昌共进中学的时候是多么自豪。肯定比自己考进黄冈中学
时还要兴奋。
九
星期天上午，何仁义全家照例去了新生命浸信会。金咏诗早就受洗了。何仁义直到今天
尚未受洗。这是个挺大的华人基督教堂。教堂里坐着约一百人。从青年到老年，各种年
龄的人都有。几乎都是亚裔。一个华人牧师在布道。
牧师说：「我们来看第二十六段：'神的国如同人把种洒在地上。' 先停下来想一想。
我们常常在祷告中提到神的国。神的国是什么样子的呢？」
淑霞，金咏诗，何仁义都在听众里。隔了几排，坐着老万和他的家人。金咏诗侧脸看看
身旁的何仁义。何仁义的眼皮在打架。金咏诗有些不悦。但也没有说什么。她把脸转向
牧师，继续聆听。
牧师：「. . .当时很多人以为神的国会是个尘世的国家，以耶路撒冷为中心。所以当
耶稣谈'神的国' 的时候，他同时也在纠正当时人们心中普遍有的一个错误观念。耶稣
说，'神的国' 不是尘世的国家， . . . 」
有一次何仁义说他在教堂里坐着，脑子却飞到他的林彪传记里了。金咏诗不知道什么时
候何仁义才会加入神的军队。变成和她一样的神的战士。金咏诗在心里祈祷。愿神的灵
能够充满丈夫，愿神的荣耀在丈夫身上彰显。
教堂的右边连着一排普通的平房。这排普通平房里有办公室，教室，自助餐厅，等等。
何彩华与其他很多亚裔孩子在教室里围坐在一张大桌子边学习圣经。有一个女老师在给
他们讲课。
一个半小时之后，主日崇拜结束了。教友们都去教堂边的自助餐厅吃点东西。像往常一
样，何仁义一家在自助餐厅里吃了点中式热狗，与朋友聊了聊天，然后就回家了。
金咏诗心里有些不乐。不过她没有说出来。到了夜晚，晚饭结束之后，何仁义与金咏诗
一起收拾碗筷。金咏诗才说：「你今天早上到教堂一坐下就瞌睡。」
何仁义：「打瞌睡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金咏诗：「那是教堂唉！我的先生。」
何仁义把桌子上的碗筷放进了厨房的水池。一边离开一边说：「我道歉。好不好？」
看着何仁义往他的书房走去，金咏诗叹了口气。对于不愿意用功的学生，似乎再好的老
师也无能为力。
十
晚上金咏诗通常会检查何彩华的学习。有金咏诗在家，何仁义就少了许多事情。何仁义
进了自己的书房。把电脑里的视频电话打开，他看到郭劲军，林剑寒，林剑友正在讨论
。何仁义戴上了视频用的耳机和麦克风。
林剑寒和林剑友都是从黄冈来的。一九九零年，政府不知道怎么突发奇想，把黄冈县改
名成团风县。不过，老黄冈人仍然把那个地方叫黄冈。很多年前，林剑寒的父亲来武汉
办了餐馆，后来又办了顺安汽车出租公司。林剑寒从湖北警官学校黄冈分校毕业之后，
在黄州市当警察。当了几年之后，林剑寒对维护治安之类的事情厌烦了。七年前林剑寒
离开了黄州，来到武汉。当时林剑寒的父亲刚成立顺安汽车出租公司。林剑寒于是加入
顺安，给他父亲做帮手。最近几年，林剑寒的父亲已经不常来顺安了。顺安的营业基本
上都由林剑寒来管理。林剑友年纪小很多。他一年前大学刚毕业。毕业后就进了顺安。
林剑寒：「林彪是第一个改革家。他的改革想法比邓小平早了七年。」
郭劲军：「有什么证据？」
林剑寒极不以为然地说：「当然有了。《571工程纪要》就是。」
林剑友：「你看。《571工程纪要》里写的：'他'，也就是毛，'实际上已成了当代的秦
始皇，他是一个借马列主义之皮、执秦始皇之法的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封建暴君。'」
林剑寒：「没话说了吧？」
林剑友继续：「'今天甜言蜜语那些拉的人，明天就加以莫须有的罪名置于死地；今天
是他的座上宾，明天就成了他阶下囚；。。。他过去的秘书，自杀的自杀、关押的关押
，他为数不多的亲密战友和身边亲信也被他送进大牢，甚至连他的亲生儿子也被他逼疯
。他是一个怀疑狂、虐待狂，。。。'」
郭劲军：「好，好，好，了不起。厉害！」
郭劲军：「那'改革先锋' 是怎么回事呢？」
林剑友：「咦，你看：'用民富国强代替他国富民穷。使人民丰衣足食、安居乐业。政
治上、经济上组织上得到真正解放。用真正马列主义作为我们指导思想，建设真正的社
会主义代替B-52的封建专制的社会主义，即社会封建主义。'」
林剑寒对郭劲军说：「邓小平后来走的不就是这条路吗？」
郭劲军苦笑了一下。
郭劲军的父亲退休前是湖北军分区里的司机。母亲曾是武汉大学附属中学的老师。郭劲
军与何仁义的妻子金咏诗曾是小学和初中同学。而且两个人的妈妈还是好朋友。由于这
层关系，何仁义同郭劲军已经相识很多年了。
林剑寒问郭劲军：「张文孝在军区大院里的住址搞清楚了吗？」
郭劲军：「搞清楚了。」
林剑寒：「那我们去拜访他一趟。」
郭劲军：「他住的地方有军人站岗。一般人不能进。」
林剑寒：「是吗？那怎么办？」
郭劲军：「不好办。」
林剑寒：「他是最知道内幕的人。他是我们的唯一希望啊！」
郭劲军挠挠头皮，然后说：「我可以把你带进军区大院。问题是怎么能够走进张文孝住
的楼。」
何仁义：「我们大家都想想办法吧。」
林彪当第四野战军司令时的参谋长是刘亚楼。他曾在俄国留学。因此林剑友把在美国留
学过的何仁义称为参谋长。林剑寒与郭劲军很快也开始使用这个称呼。
讨论了半个小时后，郭劲军突然问：「何参谋长，一九七一年之前，是谁在中国搞了十
年的造神运动？」
郭劲军：「又是谁'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 ？」
郭劲军：「你们没话说了吧？」
林剑寒：「那个时候，中央里面谁不搞个人崇拜？林彪也是不得已啊！」
郭劲军：「怎么是不得已？陈云就没有啊！邓小平也没有啊！」
林剑寒：「都搞了。没有人不搞的！」
郭劲军：「'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 的可只有林彪一个人啊。」
何仁义：「'语录不离手，万岁不离口' 是后来批判林彪时编出来的顺口溜。不能算数
的。」
林剑寒：「谁没有喊万岁？你说说。」
郭劲军：「你们要是这样不讲理。那就没有什么好讨论的了。」
郭劲军说完就要走。
何仁义：「郭劲军，别动气嘛！」
郭劲军：「这林家兄弟都是老板。既有关系网又有钱。我不行啊。我只是个开出租车的
。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今天没有时间了。不好意思，再见了。」
郭劲军说完就走了。
林剑寒：「这个人真是。说翻脸就翻脸！好像他是什么伟人似的！」
到了十一点钟，视频会议结束了。金咏诗走进了何仁义的书房。
金咏诗：「家里的帐单都付了吗？」
何仁义：「没有。」
金咏诗：「你不要老忙那个林彪传了。也要管管家里的事情啊！」
何仁义：「我怎么没管家里事情了？」
金咏诗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你送出去的简历，该有回音了吧？」
何仁义：「没有。现在经济衰退这么严重，我也不抱太大希望。」
金咏诗：「还是有地方招人的。你要加紧啊。」
何仁义已经没有兴趣与金咏诗再说下去了。他一边伸手去收拾耳机和麦克风，一边说：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加紧？」
泪水进入了金咏诗的眼眶。金咏诗转身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