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金陵十三钗》,不能不想到《羊脂球》。同样是描写家园被异族占领而逃亡中的
妓女。后者比前者更真实。
《羊脂球》描绘了1870年普法战争期间,在一辆逃难的法国马车上的乘客中,有一名叫
羊脂球的妓女。大家都看不起她。马车在一个哨站被一名普鲁士军官扣留,军官要
求羊脂球陪他过夜才肯放行。羊脂球起先拒绝,这毕竟是侵略军,是敌人。可是与她同
车的乘客们纷纷动员她为了大家而牺牲自己,甚至说以身侍敌人是一种别人难以做到的
崇高行为。羊脂球出于无奈而作了让步。可当第二天早上车出发时,那些昨天还恳求她
的乘客们却突然换了一副神情,个个疏远她,不屑再与她讲话。羊脂球为了一个所谓高
尚目的被牺牲后,又被当作一件肮脏的废物扔掉了。当一车人离开敌占区后,乘客沉
默着,用眼光表示对羊脂球轻蔑。一切归回原处,妓女仍是妓女,名流仍是名流,虽然
有乘客愧对内心,但妓女在乘客心目中没有因此变得崇高。随着马车的远去,一切变得
如此平静,但人性在颤动,在人物关系的碰撞中,读者分得清人性的丑与美,善与恶。
这是生活的真实,也是艺术的真实。
任何人,自己的生命是最珍贵的。要以生命去换的事物,那绝对是至亲至爱的东西,或
者是为某个信仰、理想所献出生命,这是一个主动牺牲者的心理动机。
《十三钗》中的妓女也面临生命的抉择:是用自己的生命拯救学生妹,还是先管自己逃
命?这选择看起来要比羊脂球困难得多,《十三钗》的选择也看似壮烈得多。但是设想
一下,你就会发现,羊脂球的选择更真实。如果羊脂球不献身,她的命运与其他乘客一
样,就被困死在那里。如果她献身了,就能一块活着逃亡,这在个人与群体的利益上是
一致的。她最好的选择只能是舍身侍敌。这种无奈的选择是符合人性与情理的。
中国的妓女爱国的故事,从北宋晚期的李师师到明末的李香君,现在有了《金陵十三钗
》。我们再来对比一下。北宋李师师深蒙皇上宠爱,北宋国破之后,有人要把她献给侵
略者时,她以死相抗;而明末李香君,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是一名有文化的儒妓,当其
心爱的人变节投敌后,她选择了血洒桃花扇;这二个妓女在世时就是非凡人物,她们所
的舍弃生命的选择与她们理想与人生是相符的。而金陵十三钗是一群翠花楼里的普通妓
女,只有头牌墨玉稍识文化,为了能与洋神父对话,导演安排她在教会学堂念了几年书,
懂些洋文。她们亲眼看见日军的强暴与杀戮的惨状,于是有了这种义举的想法。但残酷
的现实如果仅仅是成为拯救学生妹的动因,让这样的一群女子要自觉地统一行动,舍身
赴死,而不是自己逃避凶险保存生命,那真非怀有大无畏精神不可了。这个选择未免对
这些个女子要求太高,这种高要求就有了虚假成分。在金钗们女决定替学生妹参加“庆功”
会前,个个胸藏剪刀、尖玻璃,以示在遭受污辱时决一拼死...如果金陵妓女果真是这
样,那不仅是中国人民的榜样,也可成为中国军人, 乃至全世界军人的榜样。张导演
说 “需要表现中国人的血性、不屈不挠的精神”,确实,用一群在社会底层,本身就
在遭受污辱中的女子做出惊天动地的事迹来,想象是容易的,视觉是卖座的,但却不在
情理之中,无论是从现实环境,还是从艺术角度来考量,都是虚假。
同样,试想,如果《羊脂球》小说这样写:羊脂球起初不愿意陪德国军官,但在众人晓
以大义,终于“为国献身”,之后被众人捧为“民族英雄”......那么这将是一部平庸
而虚假的小说而绝不可能成为传世名作。
另外,当金陵遭受侵略战火的蹂躏时,无论是清纯的女学生,还是美艳的妓女,都是中
华民族的女儿,不管是谁去赴宴,都丝毫不能减少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