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漫长的记忆中,不时地穿插着这样一句话,“十方内外,最大的矛盾是自己与自己
的矛盾,最难解决的矛盾是人类自身的矛盾”。很多的时候,我赞同这个观点并因此努
力地发现自己与自己的矛盾,努力地解决自身的矛盾。
我也遇到过一些精力过剩的人,总是在解决矛盾的过程中不断地制造新矛盾,再在新旧
矛盾的矛盾中寻找存在感。更有甚者,以制造矛盾为乐,为无法解决矛盾而忧苦,工陷
于纠结无法自拔。
其实,我在当画工的那一世里苦苦地思索人生意义的时候,曾经得到了一个令自己汗颜
的结论:不论什么人,之所以上下求索,之所以辛苦劳作,之所以勤勉修持,只不过是
为了给自己一个真实的存在感。换言之,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有存在感而努力去做好自己
所在意的事情。
后来,随着认知能力的上升,我才慢慢地明白:有精神追求的人,是不需要什么存在感
的,只有精神上没有归属的人,才会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自己对存在感的需求。并
且,越是需求存在感的人,越是有意无意地制造各种各样的矛盾来证明自己,因而也就
更容易出现自我分裂的性格。
说起来,几乎所有的世人都有自我分裂的倾向,只不过因为自我分裂的程度不同,自控
能力不同,从而使得有些人貌似严重分裂,有些人貌似正常。貌似严重分裂的,可能仅
仅是行动和言辞上的分裂,内心并未因分裂而痛苦难耐;貌似正常的人,也可能是内心
矛盾重重,苦苦纠结的人,只不过表面上没有显露出来。
因了上述的经历和认知,在打算与天魂合二为一之时,我很担心我与小水儿相融的过程
中,将要经历怎样的艰难困苦。好在,在决定了与天魂共同完成返回石界的任务之后,
我一直没有闲暇考虑艰难困苦的事,因而也就少了烦忧。而刚才,在我奔向小水儿的那
一刻,我忘却了自己,忘却了生死,忘却了世间所有的牵绊,我根本没有想到我们两个
合而为一之后,“我”到底是女娲还是小水儿,只是满怀感恩、满怀希望地奔向了她。
奇迹,就在这样毫无私欲的状况下发生了。当我奔向小水儿并且想要紧紧拥抱她的时候
,我猛然愣住了。眼前的小水儿倏尔不见,我只是紧紧地抱住了自己。与此同时,我似
乎瞬间走过了很长的时间和很广阔的空间,能量与见识骤增,连心态与思维模式也霍然
大变。
原来,小水儿的身体与我的身体本是不同的物质,或者可以说,小水儿是以能量载着精
神到来的,当我和她一样毫无私欲的时候,就算我们没有合而为一,也已经浑然一体。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的相融是顺理成章、天衣无缝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艰难困苦。
还有一点,在此之前我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估计就是盘古也无法想象:当我和小
水儿合而为一之后,能量和智慧骤增,同时精神生命又到了一个新的层次,我已经能够
用神识在十方往来。也就是说,我可以不用离开盘古和小泥人,却又能够轻松地在土界
与石界间往来。
至此,我彻底地明白了,人的运动有三层境界:第一层,物质的运动。也就是我们常说
的所谓的肉体的运动;第二层,能量团的运动。也就是能量达到一定理量的时候,可以
超离肉体,独立行动;第三层,神识的运动。就是说,在高强能量的支撑下,在达到了
足够高的境界时,神识可以脱离肉体以及能量团独自行动。这三层运动中,后者都比前
者自由和自如,神识的行动不受任何时空的约束,能量的行动不受肉体的约束。同时,
后者又都比前者存在着更大的隐忧。身体的行动只受肉体的约束,能够抵达的时空有限
,所要承担的风险也就有限;能量的行动超越了肉体的约束,但是无法超越神识的影响
,当神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危险,比如遭遇其他能量团的撞击,导致
自身能量的损耗,比如自我意识的偏颇导致能量的涣散;神识的行动看似自由自在,不
受任何约束,事实上因了意识无所不在,无所不达,随时都有可能被所遇之事或所遇之
人扰乱意识,从而使得神识纷乱而陷入迷途,甚至无法回还。
当明白了行动的三层境界,我百感交集又不知所措。按实情说,我是可以告诉盘古,我
只须用神识返回石界,带回一些实用技术就行了,可我偏偏不能这样做。因为,我深知
,盘古所要承受的巨痛将随着他自身能量的消耗而增加,他建议我返回石界的用意,让
我带回一些实用技术只是其一,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避免让我看到他痛苦不堪的样子
并为此而心痛如焚。
苦苦地思索之后,我计从中来,终于得到了一个三全齐美的好办法。
当我告诉盘古,我将留下身体,只以能量团的形式重返石界,并请他帮我照看身体的时
候,他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悟地说:“也是,我早该想到的,只有超越了物质的羁绊,
才能够得失不计,往来轻松。”
见盘古果真没有想到人的运动有三层境界,我有些侥幸也有些暗伤。我侥幸的是,可以
实施“三全齐美”的计划;我暗伤的是,让无法动弹的盘古守着无法动弹的我,恐怕会
时常引发他的感伤。
盘古盯着我复杂的表情看了好久,轻轻地说:“水儿,你把我边上这里清理一下,把草
榻上的草垫拿过来。等你走后,就让身体躺在这里吧,我们可以一起守护着小泥人们。”
我默默地点头,默默地按照盘古所说的去做,然后,又默默地立在盘古的跟前。
“水儿,准备一下,即刻出发吧。”盘古伸出大手握住我的手,看着小泥人们,温柔地
说,“这次远行,我不能给你丝毫帮助,只能躺在这里静静地等你回来。一路上,时空
交错,情况复杂,你要多多保重。”
“盘古。”我轻轻地唤着盘古的名字,心中已是百感交集。
“嗯?”盘古放开我的手,若无其事地说,“临走前,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我们的时
间有限,一刻也耽搁不得。”
看着盘古举重若轻的样子,我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比我的心情还要复杂。于是,我
微微地笑了一下,顽皮地说:“我是想说,我不喜欢自己脏兮兮的样子。在我回来之前
,麻烦你时常帮我擦擦脸。”
盘古哈哈大笑起来,笑够了才摆着手说:“你快出发吧。要不然,我会笑断了气。女孩
子就是女孩子,能量再高也还是女孩子。”
看着盘古爽朗的笑容,我终于放下心来,含着笑意在他的身边躺下,轻轻地嘟哝:“女
娲不是女孩子,难道是男人吗?不理你了,等回来再和你理论。”话音未落,我的神识
已经出游,随即能量团也超离了身体。就在能量团也超离身体的那一瞬,我发现我又面
临着一个难题。
好多事,如果不亲历,我们可能永远也想不明白其间蕴藏着多少不为我们所知的真相。
和小水儿合而为一的那一刻,我知道了人的行动有三层境界,可是当我想要将三种境界
的行走付诸实践的时候我发现,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简单。
原来,以能量团的形式行动时,神识与能量团既是相伴而行又是彼此独立的。在行动的
过程中,神识可以依附在能量团上,也可以独自往来,但是神识的独自往来是在依附能
量团的基础上得以实施的。也就是说,神识可以超越物质的羁绊,但必须通过物质的羁
绊来实现这个超越。这就好像轻功极强的人,他可以轻松自如地在水面上“滑行”而过
,不会掉进水里,但是他必须偶尔踏在水面上才能够顺利地完成“滑行”。同样的道理
,以神识的形式行动时,也需要通过能量或身体的“羁绊”来完成超越,从而自如往来。
我的“三全齐美计划”原本是:用身体陪伴盘古和小泥人们,用能量暗中保护和照顾他
们,用神识返回石界去完成任务。
现在,问题出现了。为了让盘古感到轻松一些,为了让他在痛苦时能够放心大胆地呻吟
几声,在我的神识满载而归之前,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我的能量与神识都不可以与我的
身体有丝毫的接触,也就是说我的身体不可以有丝毫知觉,不能有丝毫动作。同时,不
论遭遇怎样的意外,我可以在暗中保护盘古和小泥人,但我绝对不能让能量有丝毫的损
耗,否则极有可能因此而扰乱意识,影响神识的行动,导致此行失败或无果。
发现了这些问题之后,我的思绪忽地跳离了返程任务,落在了茫茫的众生身上。这让我
想起了好多人遭遇的力不从心、急流勇退、南辕北辙以及功亏一篑等事实。敢情,事实
上,所有的人在做所有的事时,都是由身体、能量和神识共同参与协作完成的。只不过
,大多数人在为大多数事时,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能量与神识所起到的作用。如果,人们
都能够意识到,对于生命来说,能量与神识是与身体同等重要的,那么人们对“德”的
向往,会不会更加迫切更加清晰呢?人们对“五福”的追求会不会更加理性更加智慧呢
?想到这里,我悲从中来,猛地意识到,这十方内外根本就不存在好人坏人之分,也没
有善人恶人之别。有些人之所以“坏”,之所以“恶”,只不过因了自己一直尚未清醒
,一直处于被动的惯性思维和惯性作为之下,他们的痛苦与无奈肯定不比其他人少,他
们所承受的身体上、能量上以及神识上的挫伤肯定不比其他人轻。
“众生苦啊。”我暗自感叹道,“难怪老者等前辈不辞劳苦地往来于十方,不厌其烦地
教诲和引领我,他们是早就看到了问题的实质啊。”一念至此,我已忽略了盘古之痛,
忽略了能量的损失,忽略了神识的来去,连同能量和神识一起超出了相对独立的时空,
浮游在土界的上空。我要先了解一下土界的现状,要知晓这里最需要什么,然后再踏上
返程,以免千辛万苦地带回来的实用技术并不实用。让我感到意外的是,看着土界繁荣
的景象,看着表面上或忙碌或安闲的生灵们,感受着与景象完全不相符的气息,我的内
心隐隐地忧伤起来。我一边轻抚忧伤,一边分出神识去查证过去的几千年里,这里都发
生过什么大事,现在又是怎样的世况。为什么到处生机盎然、人畜兴旺的样子,却到处
弥漫着不和谐的阴郁之气,并且危机四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