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理完离婚手续,在民政局的门口,我和洪亮站在我们各自的车子前,进行了一段简短
的对话。
洪亮的眼睛里含着泪水,轻轻地说:“谭欣,今后没有我在身边,你要多保重自己。要
保持稳定的情绪,保持愉悦的心情。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一定一定要来找我。”
我微微地笑着,认真地说:“谢谢你,洪亮。我想,我不会给任何人机会,再一次把我
送进精神病院。还有,我查阅了好多资料,没有一份资料说我的症状是特殊类 型的精
神病。对你说这件事只是想提醒你,要适当地调整课题,适当地调整主攻的方向。不要
因为在哪个环节出了差儿,得出了错误的结论,从而贻误了所有的努 力。”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洪亮呆呆地看着我,有气无力地说,“有一些人,无论怎
样努力也无法改变决裂的结果。或许,这就是命吧。”
“我依然不相信命,我只相信生活。”我笑着从手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向前走了几步,
将信封递到洪亮的手里,轻轻地说,“这里面是一封信,待你回去后看一看吧。”
然后,我慢慢地转身,走近车子,在打开车门的那一刻洒脱地说道:“洪亮,祝贺你重
新获得了自由之身,还要祝福你早日得到真正想要的幸福。”说罢,不待洪亮开口,我
已经钻进车子,发动了车子,闪电一般地奔驰而去。
我没想告诉洪亮,我是那样深情地爱过他。为了爱他,为了让他活得自信一些,我完完
全全地放下了自己,让自己活得比他更加卑微。
原来我只知道,一个女人可以为了她所爱的男人做很多事情,比如由柔弱变得刚强,由
自我变得忘我,由骄傲变得卑微,由清醒变得糊涂……如果不是为了洪亮,如 果不是
为了弥补我和盛军之间所发生过的事情给洪亮造成的伤害,如果没有洪亮对金钱的需要
作为我的支撑,就凭当年的我,根本不可能有能力在商场中沉浮自若, 游刃有余。
现在我才知道,一个爱得没有了自我的女人,她的人生该有多么悲哀。她整天不辞劳苦
地为她自以为的爱情当牛做马,根本就无暇也无心观望,那所谓的爱情到底是怎样一副
模样。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此时此刻,我像一个失败的厨子,面对着不欢而散的宴席,忽地
感到疲惫。但我清醒地知道,我不须立在残局前,一厢情愿地品评每一道菜肴 的优劣
,我只须在彻底地休息好之后,为下一次的盛宴做好充足的准备。想到这里,我缓缓地
停稳了车子,一头栽在了方向盘上。
我开始痛悔,不该给洪亮留下那封信。
我在留给洪亮的那封信中这样说道:“洪亮,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你真是有意让我看
到你的日记,那日记绝对不会是我所看到的内容;如果你不想分得家产,不会 费尽心
力地和我进行一场长谈式的表演。分给你的财产,权当是付给你的演出费和利是。谢谢
你让我知道了,比金钱更加可贵的是自由的身心。从此后,你不需要再 自卑,也不需
要再卖戏。脱掉演出服和面具,真正自我地活一回吧。”
就在我痛悔既然已经曲终人散,又何必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时,我的手机收到了洪亮发来
的短信。他说:“谭欣,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但我还是要说,最初的爱和 最后的
不舍都是真真切切的!那中间的全部过程只是一场误会,一场你我都无力解除的误会。
谢谢你,虽然洞穿了一切,最终还是成全了我。另外,建议你去看一看 你的生母。或
许,你应该让她知道,用钱财收买人心是多么荒唐的事情。”
手机滑落的同时,一种深深的绝望像黑洞一般摄住了我的灵魂。我的身体如同落叶一般
,慢慢地向下坠落,向下坠落……坠落中,我看到“黑洞”内壁上出现了一张又一张姜
女士的脸——惨白的挂满了泪水的脸。
我从来没有想过,当年在学府宾馆相见之后,姜女士不但没有如我期待的那样销声匿迹
,反而把手伸向了洪亮,既而又插进了我们的婚姻。不过,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被动地
接受洪亮的暗示。不管姜女士有没有用金钱收买洪亮的心,我都不会将我们离婚的原因
转嫁到姜女士的头上。
我不但不会怪姜女士,连洪亮也不会怪。婚姻是我自己选择的,是我自主经营的,是我
自己下定决心结束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与别人毫无关系。我不后悔 曾经为
洪亮做了那么多,不后悔曾经为了保住我们的婚姻而低三下四,但是,今后的日子,我
再也不会因为爱任何人而作践自己,更不会因为恨任何人而毁灭自己。
从母亲去世到现在,我恨得倦了,爱得累了,拼得乏了。而今,这让人恨的、让人爱的
、让人拼命的一切终于告一段落,我可以停下脚步好好地休息休息了。我要卸 下沉重
的负累,还身心以自由、还大脑以清醒、还生活以轻松。我还要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
帮我管理公司的事物,让自己从频繁的应酬和不停歇的角逐中脱离出 来,好好地休养
一下身、心,并彻底地自我根治精神方面的问题。
当我做出了以上的决定,虽然仍然身心疲惫,但已没有了“空壳”的感觉。或许,那位
旅居国外的心理专家说得对,“如果不把心里的垃圾清理干净,你怎么装得进去蓝天、
白云、红花、绿草呢”?
想到那位心理专家,我又想到了当年我和醉问他,未来的日子,我们应该怎样治疗时,
他摊了摊双手,笑着说的“快乐生活,不治而愈”。
“快乐生活”于我来说,已经是相当遥远的事情,远得让我已经记不清那是怎样一种美
好的状态。于是,我很想抬起头来,向前方看一看。
虚弱的我渐渐地将全身的力气“运往”双手,直到我确定我已经握紧了方向盘后,猛地
一用力,坐直了绵软的身 体。从后视镜中看着面色苍白、眼睛红肿的自己,我清楚地
知道,身心憔悴的我需要漫长的时间休养身心,需要绝对的耐性走过过去。尽管如此,
我仍然看到了一丝 浅浅的笑意,正缓缓地从嘴角荡漾开来……
(预告:下一章,生命之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