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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山麓街纪事》第一章;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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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说 《山麓街纪事》第一章;谢谢支持# Prose - 散文.原创文学板
y*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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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g
2
第一章
中國有多少條光明路,美國就有多少山麓街。亞蘭城的山麓街,街牌是薄荷綠色的。
張曉宇一手拖著一個碩大的黑色32寸旅行箱,箱子上還放著兩個方方正正捆紮好
的小行李袋,背上馱著一個巨大的駱駝牌登山包,空降在了亞蘭城山麓街的地鐵站出口
處。他所有的箱子,袋子和包都物滿為患,行人們看著這個黃種少年滿滿噹噹的行頭目
光里既有驚奇也有輕蔑,彷彿是在為那些箱包上馬上要哭的裂開來的拉鏈打抱不平。
七月的亞蘭城像是個丈夫出了塞,獨守空房拉扯小孩的少婦。長裙下總有雙不安
分的腳,藕一樣豐滿的雙臂總是帶著怒氣揮來揮去,臉上陰晴不定皮笑肉不笑時冷時熱
。 此時正當正午,又燥又熱,穿著裡維斯牛仔長褲和阿迪達斯套頭衫的張曉宇感覺到
衣衫被汗一點點浸透趴在皮膚上濃的化不開的窒息感。偏偏初來駕到不懂美國問路要講
CROSS STREET的他只記住了山麓街,逮住一個看起來像是亞洲臉孔的路人問‘where is
piedmont street?'人家問他’what is the cross street?‘他聽了三遍才挺清楚,
卻不知道怎麼回答,只是一直重複著’ 2XXX Piedmont‘這個門牌號。亞洲臉被問得有
點莫名其妙,不耐煩地揮揮手走開了。張曉宇默默罵了一句’草,美國人也不是活雷鋒
啊!‘只能先找了一處長凳坐下,給要借宿的同學發短信詢問。
張曉宇,男,19歲,身高一百七十五,天寧市人,克魯斯社區學院秋季新生。扔進
國內任何一所高校能夠馬上沒入人海中,像是一個天生的群眾演員。之所以出國不是因
為家財萬貫,也不是成績過人,而純屬機緣巧合。當年高考失利后全家人愁雲滿面不知
所措,整日都聽得到父親在書房踱步的聲音和母親坐在客廳裡的歎息。要說把唯一的兒
子送進三本的三流專業,父母怎麼也不會甘心。雖說行行出狀元,富豪們也並非都是名
牌大學畢業,但全世界幾十億人里能成為個例的能有多少?張父張母深知人生之現實和
殘酷,不甘心兒子苦讀16年最後落到失業啃老打光棍的惡循環里。雖說張曉宇一直都是
個普通學生,成績從未浮上中流,張家父母望子成龍之心絲毫不輸于任何其他父母。身
為普通教師和普通事業單位會計的他們雖然對生活現狀還算滿意,但總是有些失落的。
這種失落在各種同學聚會,老友敘舊,同事閒聊中一次次沉積下來,終於在看到一本出
國中介郵寄來的廣告冊后爆發。張父咬咬牙,拍桌而起:“張曉宇,今天開始學托福,
明年就給我出國!”張曉宇還以為父親被他氣壞了,一時不敢搭話。直到第二天父親拿
來一張托福脫產班聽課證他才意識到自己也要像班裡那些高三坐在後面玩電腦睡覺喝咖
啡的同學一樣出國了。他感覺自己頓時不再普通了,掏出午餐錢頗有豪氣地在培訓班樓
下的星巴克點了最大杯的摩卡,看著白色紙杯上龍飛鳳舞的姓名縮寫暗暗高興了一把。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父母此刻正在家中大吵。茶几上整整齊齊的碼這五本舊存摺和一個
紅色緞子包著的嫁妝匣子。母親許淑琴一遍遍用會計的精細筆跡計算著存款,卻算來算
去算不出多一個的零。許淑琴算到第六遍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了,把筆往茶几上一摔,質
問著顯得格外蒼老的,清秀不再的張老師:“你說的輕巧,拿什麼出國!” 張老師默
默走進書房,從上鎖的抽屜底抽出一張房產證,顫顫悠悠的試探著擱在五張存摺上。許
淑琴長歎一聲,終究是沒說話了。拿自己和丈夫幾十年來好不容易攢下的房子賭兒子一
個更好的未來,這筆賭注不得不下,下的是心酸無奈和多少年來的風裡來雨裡去的辛苦
。從此之後許淑琴的棕色手袋里就常放著那本中介的宣傳冊。封面里美國大學綠油油的
草地上坐著一群笑容粲然的少男少女,希臘式的教學樓在遠處似乎也熠熠生輝起來,她
想像着兒子就坐在那綠油油的草地上笑著,擁有著無限美好的海龜未來,租住的房子似
乎也就不那麼寒酸狹小了。
在漫長枯燥的托福班結束后張曉宇勉強過了語言成績關,儘管有高中學校出具的完
美平時成績單,申請中介鼓吹的名牌大學卻是不太可能了。中介那身材矮小的閩南女老
師掛著萬年不變的親切笑容鼓勵他申請社區學院,並且不斷地像張家父母保證只要社區
學院兩年畢業后就能申請正規的名牌大學,到時候學位是名牌大學的,還能省下兩年的
大學高昂學費。在許淑琴殷切盼兒子錄取通知書的一年中,最終拿到手的也只有克魯斯
社區學院了。好在克魯斯學院所在的C州地方大人多,以華人多而出名,抱著讓張曉宇
也有機會留在美國大展鴻途的心態,張家父母為兒子裝點好了家當,無比殷切地將張曉
宇送到了機場,聽著上方的飛機轟鳴聲慢慢攙扶著坐火車硬座回到了天寧城。看著張曉
宇在安檢處消失的背影,從小在社會主義無神論下長大的許淑琴頭一次在心裏默默地祈
吨髀飞裣杀S觾鹤印br />
回到亞蘭城山麓街上。此時的張曉宇又累又渴,短信發出
去已經一個多小時,同學卻杳無音信。電話也一直是忙音。他想買一瓶可樂,卻在摸到
那冰涼瓶體的一瞬間不由自主地換算了價格﹣﹣﹣10元人民幣。他猶豫了一下,咬咬牙
還是買下來了。辛辣的碳酸飲料灌下喉嚨的一剎那並沒有解渴的感覺,而是讓張曉宇有
些鼻子發酸。他的手機馬上就要沒電,因為沒有漫遊上網服務又無法打開手機地圖。張
曉宇坐在長凳上只覺得有些委屈,那個想像中無比風光,快樂的美國此時其實也不過是
一個無親無故,充滿世故氣息,陌生無比的客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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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中國有多少條光明路,美國就有多少山麓街。亞蘭城的山麓街,街牌是薄荷綠色的。
張曉宇一手拖著一個碩大的黑色32寸旅行箱,箱子上還放著兩個方方正正捆紮好
的小行李袋,背上馱著一個巨大的駱駝牌登山包,空降在了亞蘭城山麓街的地鐵站出口
處。他所有的箱子,袋子和包都物滿為患,行人們看著這個黃種少年滿滿噹噹的行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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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被汗一點點浸透趴在皮膚上濃的化不開的窒息感。偏偏初來駕到不懂美國問路要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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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知道怎麼回答,只是一直重複著’ 2XXX Piedmont‘這個門牌號。亞洲臉被問得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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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宇,男,19歲,身高一百七十五,天寧市人,克魯斯社區學院秋季新生。扔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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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酷,不甘心兒子苦讀16年最後落到失業啃老打光棍的惡循環里。雖說張曉宇一直都是
個普通學生,成績從未浮上中流,張家父母望子成龍之心絲毫不輸于任何其他父母。身
為普通教師和普通事業單位會計的他們雖然對生活現狀還算滿意,但總是有些失落的。
這種失落在各種同學聚會,老友敘舊,同事閒聊中一次次沉積下來,終於在看到一本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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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年就給我出國!”張曉宇還以為父親被他氣壞了,一時不敢搭話。直到第二天父親拿
來一張托福脫產班聽課證他才意識到自己也要像班裡那些高三坐在後面玩電腦睡覺喝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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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父母此刻正在家中大吵。茶几上整整齊齊的碼這五本舊存摺和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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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算不出多一個的零。許淑琴算到第六遍的時候終於忍不住了,把筆往茶几上一摔,質
問著顯得格外蒼老的,清秀不再的張老師:“你說的輕巧,拿什麼出國!” 張老師默
默走進書房,從上鎖的抽屜底抽出一張房產證,顫顫悠悠的試探著擱在五張存摺上。許
淑琴長歎一聲,終究是沒說話了。拿自己和丈夫幾十年來好不容易攢下的房子賭兒子一
個更好的未來,這筆賭注不得不下,下的是心酸無奈和多少年來的風裡來雨裡去的辛苦
。從此之後許淑琴的棕色手袋里就常放著那本中介的宣傳冊。封面里美國大學綠油油的
草地上坐著一群笑容粲然的少男少女,希臘式的教學樓在遠處似乎也熠熠生輝起來,她
想像着兒子就坐在那綠油油的草地上笑著,擁有著無限美好的海龜未來,租住的房子似
乎也就不那麼寒酸狹小了。
在漫長枯燥的托福班結束后張曉宇勉強過了語言成績關,儘管有高中學校出具的完
美平時成績單,申請中介鼓吹的名牌大學卻是不太可能了。中介那身材矮小的閩南女老
師掛著萬年不變的親切笑容鼓勵他申請社區學院,並且不斷地像張家父母保證只要社區
學院兩年畢業后就能申請正規的名牌大學,到時候學位是名牌大學的,還能省下兩年的
大學高昂學費。在許淑琴殷切盼兒子錄取通知書的一年中,最終拿到手的也只有克魯斯
社區學院了。好在克魯斯學院所在的C州地方大人多,以華人多而出名,抱著讓張曉宇
也有機會留在美國大展鴻途的心態,張家父母為兒子裝點好了家當,無比殷切地將張曉
宇送到了機場,聽著上方的飛機轟鳴聲慢慢攙扶著坐火車硬座回到了天寧城。看著張曉
宇在安檢處消失的背影,從小在社會主義無神論下長大的許淑琴頭一次在心裏默默地祈
吨髀飞裣杀S觾鹤印br />
回到亞蘭城山麓街上。此時的張曉宇又累又渴,短信發出
去已經一個多小時,同學卻杳無音信。電話也一直是忙音。他想買一瓶可樂,卻在摸到
那冰涼瓶體的一瞬間不由自主地換算了價格﹣﹣﹣10元人民幣。他猶豫了一下,咬咬牙
還是買下來了。辛辣的碳酸飲料灌下喉嚨的一剎那並沒有解渴的感覺,而是讓張曉宇有
些鼻子發酸。他的手機馬上就要沒電,因為沒有漫遊上網服務又無法打開手機地圖。張
曉宇坐在長凳上只覺得有些委屈,那個想像中無比風光,快樂的美國此時其實也不過是
一個無親無故,充滿世故氣息,陌生無比的客鄉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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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二章
  七月的大西北处处都是荒凉与酷热。此时此刻开向天宁城的火车窗外掠过一
片片荒漠。 许淑琴呆呆望着窗外一栋栋低矮的农村小楼和带着草帽弯著腰的农民,心
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自己17岁毅然从农村闯了出来,先是在国营电视厂的流水线上当
小工,后来因著为人机敏,勤快被提拔为班长。后来厂里有了进修机会,许淑琴就阴差
阳错地被训练成为一名会计,结婚,生子。天宁城的生活说忙碌倒是算不上,只是因为
家庭琐事,单位是非太耗费心智,再加上许淑琴心中一直有著一个结,老家是很少回的
。以前总因为自己好不容易跳出农门而暗自庆倖,如今偶尔半夜失眠的时候脑海中回放
的却都是老家一望无尽的麦田,简陋的瓜棚,半夜和姐姐依偎著值夜看守西瓜时候凉飕
飕的风和天上一眨一眨的星星。也会想起当年那些小伙伴模糊不清的面容和格外清晰的
嬉笑打闹声。如今看着久违却无比陌生的农村生活,许淑琴竟鬼使神差般有了返乡下当
农民的想法。也许是那本抵押给银行,凝结了大半生心血的红彤彤的房产证长出了翅膀
;也许是日复一日机械化的生活和同样一成不变的工资条和桌上的饭菜;也许是送走朝
夕相处19年的儿子之后生活一下子变得不再真实,此时此刻的许淑琴的心像是被小火煎
著一般吱吱嘎嘎的不安分起来。偏偏这个时候张老师端着一碗泡麪凑了过来。泡麪热腾
腾的,带着火车上开水特有的味道,和周围环境里的汗臭,脚气以及人的味道混合在一
起,许淑琴只觉得想作呕,没好气地推开泡麪随手一推。这一下力度没掌握好,泡麪打
翻了,倒扣在地上,滚烫的汤水溅在张老师的前襟上。许淑琴只觉得更加委屈,看着张
老师蹲在地上从裤兜里掏出叠的整整齐齐的一张纸巾开始清理地板,半秃的头顶上开始
夹杂新冒出来的白头发茬,许淑琴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张晓宇的心也像是被火煎著一样;同学还是没有回覆短信,再打过去电话
已经关机了。张晓宇驮著自己的全部家当一步步往前挪著,他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是狼
狈不堪的,只希望此时此刻千万別碰上自己初中时暗恋过的班花小诗。明晃晃的太阳似
乎要穿透每一根神经,把血液都蒸干。一条街口,两条街口,离2XXX的门牌号还差1000
多号。他想搭巴士,却不知道哪一路才能到,也不知道哪一站要落车。他只能走啊走,
揹着沉重的包袱穿过仿佛活在另一个只有嬉笑欢闹的世界里的人群。想到临走前老妈叮
咛到了之后打电话报平安的事不由得心一慌,糟了,下飞机已经五个小时了,自己还不
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同学住的地方。还是先撒个谎告诉老妈已经到了吧。
   许淑琴此刻刚刚从火车下来。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她的脚已经有些
浮肿,想起年轻时候去外地出差当时火车又慢停靠站又频繁,一坐就是四天三夜,好在
有一群一样年轻的同事一路叽叽喳喳不甘寂寞,时间过得倒是很快的,丝毫不觉得疲劳
。到了晚上的时候小个子的四川同事还会猴子一样爬上行李架打盹,把座位让给女同事
稍微舒展一下歇息。不知道怎么回事,许淑琴脑海里全是些过去的事情,回忆仿佛占据
了她的大脑,也许这就是人老了吧,她自嘲地笑了笑,又盯了一眼手机。儿子还没来电
话,她神经质一般猜测着儿子现在在哪里,会不会遭遇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她紧绷着嘴
唇,就连丈夫在旁边提醒她走错了公交站台也不知道。终于,那久违的铃声响起了,她
赶忙用力按下接听键:“妈! 我到了,你放心啊!” 儿子的声音似乎有些陌生了似得
,背景很是嘈杂,她拍拍胸口,让自己镇静下来,叮嘱道:“到了同学家了啊?別把人
家家里弄乱!好好休息,睡一觉!別急着我们打电话了啊,我和你爸已经下火车了。操
心好自己,晚上被子盖好...."放在平时张晓宇恐怕要忙不迭打断母亲的唠叨,可是今
天他的眼眶有些发酸,嗓子有些哽咽,怕母亲听出什么只能拼命稳住声线应付几句挂了
电话。他咬咬牙,一步步继续向前挪著。不知过了多久,穿过了一个个陌生的街区,太
阳不再炙烤著他,只剩下还没干透的汗水潮乎乎地贴着皮肤,山麓街2XXX出现在了眼前。
   那是一座灰色的四层小楼,看起来很破旧。一个个露台上随意搁置这
各种杂物,他又给同学打了一个电话,这回倒是接通了,同学连连道歉自己睡过了手机
又没电忘记了他今天下午来这回事,说马上来楼下接他。张晓宇的委屈只能生生吞下去
了,毕竟人家肯提供临时住处已经狗不错了。同学姓李,名天浩,是张晓宇在中介公司
认识的,先他半年来到亚兰城,在亚兰城城市学院读书。过了大概十分钟,李天浩趿拉
着人字拖,腰间吊着大裤衩,叼著烟,光着背现在了门口。张晓宇忙不迭驮著行李跟李
天浩上了升降梯。这种老式公寓是没有电梯的,只有一个看起来不很牢靠的升降机,上
升和下降都会猛然颤抖一下。张晓宇的心也吓得一颤。进了客厅,没想到臥室里突然走
出来一个穿着吊带背心和热裤的女孩。张晓宇的心又是一颤,低著头不好意思看那女孩
的脸。女孩倒是大方,揉揉眼睛用沙哑的嗓音介绍自己叫Clara,说着伸出手来,张晓宇
楞了少许才明白女孩要和他握手。女孩的眼里分明已经在讥笑他没见过世面了,张晓宇
只能硬著头皮伸了手上去,后悔自己没来得及擦擦手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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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说起来也奇怪,这是张晓宇第一次真正和女孩子握手。
Clara身上若有若无的香烟气味,客厅里天蓝色的墙纸,还有她光滑柔软的手,在眼前
瞬间失焦的涂著黑色的指甲油的修长手指像是一道可以定格时光的闪电,让张晓宇的大
脑瞬间空白这时候李天浩打破了这生涩而尴尬的握手,笑道:"张晓宇啊,你今儿就睡这
客厅沙发吧,我这儿另一间臥室也有人住啦,等会我给你找枕头和被子啊。卫生间在那
边,我们现在要出去吃饭了,你也一起来呗?我请!'张晓宇其实已经饿的肚子咕咕叫了
,可是他身上湿透的衣服和空气里咄咄逼人的汗臭让他只想先迫切的洗个澡,他看到此
时Clara已经拖著李天浩的手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就主动说:“不用了浩哥,我还是先
收拾东西吧,谢谢你们! 这次真是麻烦了。明天我做东,请你们吃饭。”李天浩看着
张晓宇拘谨的样子心中浮上一丝蔑视,嘴上却笑着说:"看你说的那么客气,好吧那我
们走了啊拜拜。’话音还没落人就已经跨出了门外。听到们哢哒一声锁上的声音,张晓
宇长舒了一口气,忙手忙脚地把箱子推到地板上,急匆匆地抽出毛巾和换洗衣服往卫生
间冲去。锁上卫生间的门,三下五除二地脱下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和裤子,张晓宇顿时觉
得身上轻了很多。他端详著镜子中光着膀子的自己,想要找出一些什么不同来。他也说
不清他在寻找著些什么,他还是那个理著平头,平常乏味的他,单眼皮没有变成双眼皮
,鼻翼的痦子也没有消失,甚至背后的胎记也一样的奇形怪状。可是陌生的空气已经把
他炙烤了将近整整一天,这一切不应该不著痕迹。
他转过身去看着面前喷头下的三个龙头。他拧了拧左边的,又转了转右边的,一股很小
的水流从中间的龙头下流出来,可是喷头却纹丝不动,他左拧右拧中间的龙头却还是找
不到机关所在。一股焦急从心脏上升到鼻腔,突然,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一股冷水
哗的一声将他淋了个痛快。他迈进浴缸不断地拧动着笼头,一阵冷一阵烫的水终于被驯
服成一个妥当的温度,这一刻,仿佛所有的不通顺都畅快了,他从未发现洗澡是一件如
此愉悅,减压的行为。张晓宇在天宁城的家里是不用淋浴的,因为张老师在扛回太阳能
热水器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把热水管道弄坏了,出去请工人来修理要花一千多元,许淑琴
哼了一声就从菜市场买回了一个大铝盆,从此一家人就用煤气炉烧开了水兌著凉水洗澡
。许淑琴通常会一嘴抱怨地把水温调试好喊张晓宇来洗澡。洗完头之后许淑琴会拎着铝
壺缓缓从头上冲下,直到张晓宇上了初中才改为许淑琴把铝壺放在门外张晓宇自己拎过
来冲;有时候洗澡的时候许淑琴的唠叨声也不会停,不是‘警告你洗干净’就是‘洗的
这么快能洗好就怪事了’要么就是‘洗发水用的这么多有毒’。此时被淋浴喷头强壮的
水流浇灌的张晓宇脑海中不断回想着许淑琴这些唠叨,想着想着有点难过起来了。他想
,以后如果能在美国留下来,一定也要买一栋这样有淋浴喷头的房子,这样许淑琴就不
用每次都烧水了。就这样恍恍惚惚洗完了一个澡,裹著毛巾出去的时候张晓宇不禁被吓
了一跳,门外站著一个很强壮的女孩子。张晓宇庆倖自己幸亏穿好了衣服,有些懊恼地
瞪着这个女孩子。女孩倒是像根本没看到他一样,转身进了卫生间反锁了门。过了一会
儿,女孩出了厕所走进客厅,看着地上躺着的淩乱的行李,轻轻哼了一声拋下一句:Hi
就算是打了招呼。张晓宇不禁脱口而出:‘你住在这里吗?’女孩操著一口浓重的京
腔回答道:‘那还能怎么着啊?哦对了我叫大川,我住在另一间臥室。你是李天浩朋友
吧?嗨反正这儿就这么几个人,你总不会是我朋友吧。那就是李天浩朋友呗。’张晓宇
被这一连串的自言自语搞得有些乱,只能回答‘是是是,我叫张晓宇。来这儿住几天。
’女孩子从厨房接了一杯自来水又回到了客厅,张晓宇觉得自己的心肝还没有恢复平静
。面前这个女孩实在健硕,虽然不算是高,粗壮的大腿和臂膀却给人一种兵临城下的感
觉。大川穿着运动短裤和工字背心,白里透红的脸和饱满的额头总是扬的高高的,似乎
不爱搭理人一样,转头又进了臥室,把门重重的一关。
     张晓宇坐在客厅里发了会呆,打开电脑,心不在焉地浏
览著学校的新生指南,计划了一下报到注册的时间,就混混沌沌地睡着了。再一醒来,
天已经黑透了,夜光的手表显示著现在是凌晨四时五十分,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和嬉笑声
,原来是李天浩和Clara回来了,他们旁若无人地拥抱着走进臥室,嬉闹声刻意地被压
低了,张晓宇虽说偷偷地看过那些小电影,却有点羞耻于亲自见识这种香豔场面,只好
用被子捂住耳朵试图让自己快点入睡。再一觉醒来,天明了一些,可是离学校的注册时
间还差得远。张晓宇想着早起去吃早餐,就背好包上了大街。没想到,六点半的山麓街
除了喝醉了的派对动物,就是蜷缩在路旁被破烂和被褥覆盖著的流浪汉,哪里有天宁城
的小吃车和路边摊呢?就连麦当劳也贴着十点开放的标示。张晓宇沿着来时候的路一直
走到了downtown,看着一家家挂着关闭的霓虹灯牌的商店不禁有些失神。好不容易找到
了一家通宵营业的披萨店熬到了注册时间,此时他已经累的快散架了。忙完所有事情发
现已经到了午后,他走进超市,对着货架上用美元和英文标注的货物,抑制不住自己想
把这些标价换算成人民币的念头,舍不得去买任何一件东西。想到爸妈饭桌上的节省他
暗自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完成学业早日挣钱。这时候李天浩打电话过来问他晚上哪儿
吃饭,他才想起来自己应承了人家请客的事情,慌忙问他们想在哪儿吃,李天浩装作随
意一般说:就春满楼吧。日后张晓宇才知道春满楼是亚兰城最高档的中餐馆,学生们基
本不会消费的。当然,当时的他是不知道这一点的。到了春满楼,张晓宇才发现那个大
川并没来,就问李天浩为什么。没想到一提到大川,李天浩和Clara脸上立刻浮现出暧
昧不明的笑容来,李天浩说:‘她呀,从来不和別人一起玩。人家可自我了。她们亚兰
城大的同学几乎从来没在聚会里见过她,谁知道她一天都在干嘛。要不是她当初同意和
我们住一起不觉得不方便,我们才不会认识她。’张晓宇暗自想,这大川一定是个怪人
,以后要躲远一些。也许就是这样的口口相传使得大川在亚兰城里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也许是別人偶尔的一句话就让这个原本很普通的女孩被塑造成了一个怪人,一个交杂著
威慑,神秘与孤寒气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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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虽说张晓宇暗自咬牙决定请客,但是当他看着装帧精致的菜单上白纸黑字
的价格和李天浩叨唸个不停地点菜声还是觉得心惊肉跳。许淑琴虽然算不上是吝啬之人
却深谙于精打细算的持家之道,认定了张晓宇不会买东西,基本上剥夺了张晓宇的零花
钱额度。所以张晓宇的零用钱基本要从午饭钱里抠,像所有天宁城家境普通的中学生一
样,张晓宇通常会从充饭卡的几十块中藏起至少一半的钱来买杂志或者高仿球鞋,游戏
光盘,要么就是约上哥们去那些苍蝇馆子路边摊吃大碗麪。菜单上一个西兰花牛肉的价
格就要10美元,也就是66元,可以连续一周中午都吃大碗麪,还能每顿饭后吃两串麻辣
烫。张晓宇有些恍惚了,然而想到李天浩让他可以借住几天,就当是支付了旅馆费,他
心里才得到了一些安慰。李天浩甚至开了一瓶红酒,一顿饭吃下来两颊酡红好不兴奋。
可惜那些菜煮的十分奇特,肉没有肉味,菜像是塑料做的,唯一能尝出来的是浓郁的油
味。结帐的时候张晓宇好像刮彩票一样紧张,在心里一遍遍估摸着总数,没想到揭开小
票还是吓了一跳,比预想中还多了十几块钱稅钱 ,再加上应该留得小费,简直可以连
续三个月中午吃大碗麪了。结完账出门之后天已经黑透了,张晓宇看着街上零零散散的
霓虹灯眼睛有点涩,胃里一股酸味直往上泛。好不容易走回住的地方,他扶著墙一屁股
坐在马桶上,呆呆地发起怔来,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那股令人作呕的油味散去了。
  天宁城此刻正是烈日当头,许淑琴推著自行车进了菜场挑挑拣拣,嫺熟地
把菜叶子最外层剥开丟到地上,和小贩们为了一毛两毛还价。虽说当今別说是一毛两毛
,就是十块二十块也不够买些什么,许淑琴还是坚信哪怕是一分钱能省的也要省。她每
次还价成功之后心里就会莫名地感到安全,手心里攥著的硬币仿佛会发光发热一样令人
感到温暖。天宁城的中午通常都有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尤其是夏天,一是因为实在是
热,二是因为天宁城虽然称不上閒散却终究是二线城市,人们再忙也总有忙完的时候。
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们一般都用这两个小时来逛街消遣,学生仔则永远精力充沛地打球
或者溜出去上网,而像许淑琴这样人到中年的工薪阶层则会抓紧时间买菜回家做好放在
冰箱里晚上回来热热就能吃。许淑琴买好了菜转到水果摊子前,相熟的摊主提起一把黄
里带青看起来很新鲜的香蕉问她要不要﹣﹣﹣她一般都会来这个摊子买一点时令水果给
儿子加强营养,只有在这时候她不会太心疼钱,一切以新鲜为主﹣﹣许淑琴刚拎起那一
提香蕉突然想起来张晓宇已经不在家里住了,摇了摇头放下了那提香蕉就走了。并非是
她和张老师不爱吃水果﹣﹣好吃的东西谁不爱吃呢﹣﹣她实在是觉得,没必要,自己不
会因为多吃些水果就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而儿子吃了之后说不定就能多在考试里得几
分呢。往年的盛夏家里还会买西瓜冰在冰箱里,等张晓宇吃完之后张老师就会狼吞虎咽
地吃完剩下的不太甜的部份,有时候甚至连瓜皮都啃,美其名曰不要浪费。推著自行车
进了家门之后,许淑琴麻利地放下菜,洗手,换上旧衣服开始做饭,等她把饭做好收进
冰箱后发现时间居然还有一个多小时,以往这个时候张晓宇应该已经到家开始午休了,
她一般都会看一小会电视算著时间叫醒张晓宇陪他一块走到学校自己再去上班。今天她
却并没有心情看电视,只是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想像张晓宇现在在干什么,她算了算时
间现在应该是晚上了,犹豫著拿起手机又放下,怕自己的电话吵到张晓宇休息。於是她
换好了衣服打算去张老师的学校给他送一点饭。
张老师在一所子弟学校教初中数学,虽然学校里有食堂,但是食堂的饭菜终究不成
样子,再加上中午总有学生来问题,很难吃好一顿午餐,多数时候都是打些包子馒头充
数。许淑琴走到校门口附近发现张老师就在校门口站著,她刚想走上去却发现张老师似
乎神情很激动地一样和面前的人在争吵些什么,许淑琴这才注意到一个穿着风衣和窄脚
白色裤子,挎著一个很精致的皮包,波浪长发的中年女子站在张老师对面。许淑琴赶忙
躲到一棵柳树后面打量著两个人,只见那女人眉头紧蹙似乎在哭着哀求张老师些什么,
甚至还用手拉住他的衣袖,张老师用力甩开她的手就势往校门里走,女子突然像是崩溃
了一样大声说道:‘你就不怕我告诉许淑琴吗!’许淑琴在柳树后越发摸不著头脑,她
分明不认识这个女人,他们之间又有什么事情是没法让自己知道的呢?这时候自己的丈
夫仿佛一下子慌了起来,赶忙跑回去对女子说了一句什么,只见那女子不情愿地走到传
达室外的长凳旁一屁股坐了下来,看样子是不打算短时间内撤退了。许淑琴回过神来发
现自己手里的饭盒已经冷了,上班时间也马上就要到了,只能把饭盒塞回包里赶快往单
位走。一下午她都十分心神不宁,想要打电话问明白张老师又怕他正在上课。好在最近
没有什么紧要工作,不知不觉中混过了一下午就到了下班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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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五章
  每个山麓街上的流浪汉都拥有一辆购物车。颜色以红色为上,LOGO所属超市
离山麓街直线距离越远,购物车上掛的塑料袋越多,就证明作为流浪汉的等级越高。一
个个紧紧缠绕在车身的大包小包是他们的资产,包括但不限於塑料瓶,被褥,各种散发
著臭味的不明物体。以自由开放而著称的亚兰城一大城市特色就是这些盘踞在大街小巷
的流浪汉。晚上七时过后,各个已经关档的上铺门口就会出现三五成群的流浪汉来抢占
领土,有些用纸板,有些用棉絮都鼓在外面的破被褥,还有些干脆和衣直接躺下。走路
若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冲撞到这些以天为床天塌下来就当被子盖的人。流浪汉不同于
国内的乞丐,虽说他们也以乞讨和捡钱包为生,却不屑於用残疾作为卖点,而是用大狗
或者小猫以及一个破破烂烂的登山包作为噱头,盘腿坐在滑板上,面前竖上一个说自己
是退役老兵的牌子,白天时间主要用来高喊和胡言乱语一些自由口号或者和其他流浪汉
朋友玩玩纸牌制作一些令人费解的手工品。当然,除了流浪汉之外,亚兰城的另一个特
殊产物就是疯子。这些疯子一般都是孤军作战,穿着臭的夸张的衣衫嚎叫奔跑着,日夜
不休。张晓宇有些费解,为什么美国的精神病这么多呢,大街小巷,地铁公交车,四处
都有吓人的疯子和傻子,直到有一天李天浩一语点破:因为国内的疯子都被和谐了,他
才恍然大悟。再后来他才意识到,其实乞丐和流浪汉也都是一种职业,也有所谓敬业精
神的体现,若是说职业不分贵贱的话,其实乞丐,流浪汉,商人,政治家都在按照同一
个脚本和地图玩游戏,遵循著一样的规则。而唯一的差別其实就是没有差別。此时,张
晓宇正走在街上胡思乱想的时候,脚边突然传来一声厮嚎:“You mother fucking
Chinese , go back eat your communist shit!" 他不禁一激灵,随后才意识到又是一
个疯子,不禁下意识地把书包带子紧了紧落荒而逃。亚兰城像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傍晚天黑之后敢单独上街的一定是敢死队战士,一般情况下上街请务必携带二十美元以
防不时之需打发抢劫者。张晓宇自从听了些关于菊花和黑叔叔的故事后,不禁条件反射
一般听到此类故事就会毛骨悚然手伸进夹克内袋里捏捏那保命的二十美元。他想起天宁
城的夜生活,半夜两点翻墙出学校从后巷直走五分钟就到的,香味辐射范围一直到教学
楼的烧烤一条街,成群结队放工说笑的工人们和夜市里的五颜六色的高仿球鞋,和此时
此刻危险孤独的亚兰城相比简直就是流光溢彩的皇宫。
许淑琴枯坐在臥室的床上。之所以要坐在床上,是因为这小小的出租屋虽说是一室一厅
但是基本除了一张床,一个书桌和一个长沙发基本就没有什么空间了。而那个劣质的黄
色大花沙发不知道为什么闻起来总有一股腐烂的味道,沙发罩和沙发垫一致商量好了一
般抗拒著许淑琴的拆卸,使得她的清洗大业受到了极大的阻碍。她越看那沙发越来气,
就索性不再坐在沙发上;毕竟,床上的绣花床单上的花可是自己亲手绣出来的,看着顺
眼多了。许淑琴年轻的时候刚进城里,没有什么特別的爱好,就喜欢在供销社买上成堆
的毛线,丝线,各种各样的绣花针和毛衣针,一年到头编些小玩意,在床单和各种织物
上绣花。花越绣越漂亮,颇有些无师自通的灵气。直到结婚之后她还保持著这种习惯,
把大大小小的花绣在家里的织物上,丈夫的衬衫里,直到儿子的裤子和书包上,大大小
小形态各异的花儿仿佛是给家里带来春天的蓬勃气息一样,看得她心里暖洋洋的。而毛
衣也是织了一件又一件,张老师的毛衣是随着他鼓出的肚腩越来越费线,而儿子的毛衣
也是越织越大,这样一来她自己的毛衣就没法用剩下的毛线织出来了,只能凑活一件毛
背心。后来儿子上初二那年突然蹿高了个头,死活不愿意再穿毛衣了,非要买小摊上流
行的黑色晴纶棉连帽衫,再加上她的眼睛越来越不能胜任穿针引线的工作,她才逐渐放
弃了这项消遣活动。
此刻,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从脚底板上升到胃部再到口腔,令人莫名心慌想呕
。下班之后她连衣服都懒得换一到家就正襟危坐在床上,脑海中不断设定著自己’盘问
‘丈夫的台词。很显然,直接问是万万不可的,偷偷翻看张老师手机里的短信息似乎也
有些小儿科。许淑琴小的时候正是全国人民活在特务热后期的年代,每个人提起特务似
乎都带着一种因为神秘而胆战心惊进而兴奋的神色,她和姐姐最爱玩的游戏之一就是模
仿女特务被逼供后供出的迫害好人的方法,比如在牙齿里装针孔摄像机等等听起来就很
带劲的套路。此刻她终于能真的需要这些下三滥的特务招数了,大脑里却一片空白起来
。结婚二十年,张老师从来不像是一个有秘密的人,一个普通到极致平庸到没劲的中学
老师能有什么秘密呢?无论是长相还是身家,张老师从来不属于会被小三惦记上的类型
。要是真有女的甘心做这个家庭的小三,恐怕真的是一无所图的真爱。许淑琴想到这里
,不禁放心了一些。可是如果不是婚变,那就证明张老师有著更大更可怕的秘密,究竟
是什么呢?许淑琴听着墙上掛钟的秒针的走动,头上开始冒出虚汗来,身体绷直,侧耳
听着楼道里的动静,仿佛做贼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楼道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赶
忙拢了拢头发,咳嗽了两声,走进客厅。只见张老师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脸疲惫地把那个
装教案的黑色皮包和装学生作业的蓝色无纺布袋搁在书桌上,一脚甩掉皮鞋,拿起暖水
壺给自己的搪瓷杯里泡了一杯茶慢慢瘫倒沙发里,一气呵成,毫无反常。许淑琴张口出
声,发现自己所设定的台词统统被憋了回去,也像往常一样说了句:“回来啦,我去热
饭。”在饭桌上,许淑琴几次三番想张口问张老师关于那个神秘女人的事,却不知道怎
么也说不出口。直到一碗饭将要见底的时候,张老师主动开了口:“我接了一个新补习
班,这周六开始,每周六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补习学校有午饭,周六就不用做饭了。
正好小宇不在家了,你中午就凑活去外面吃吧,省的麻烦。”许淑琴只得’哦‘了一声
。洗完碗后发现张老师已经窝在沙发上呼噜连天的睡着了,她推开衣柜的门拿出儿子张
晓宇平时盖得摊子披在丈夫身上。一瞬间,毯子上的樟脑球味让她瞬间失神,心脏里和
儿子紧紧相连互相拉扯的那根筋像是突然被硬生生地拉了一下,牵动了泪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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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每个山麓街上的流浪汉都拥有一辆购物车。颜色以红色为上,LOGO所属超市
离山麓街直线距离越远,购物车上掛的塑料袋越多,就证明作为流浪汉的等级越高。一
个个紧紧缠绕在车身的大包小包是他们的资产,包括但不限於塑料瓶,被褥,各种散发
著臭味的不明物体。以自由开放而著称的亚兰城一大城市特色就是这些盘踞在大街小巷
的流浪汉。晚上七时过后,各个已经关档的上铺门口就会出现三五成群的流浪汉来抢占
领土,有些用纸板,有些用棉絮都鼓在外面的破被褥,还有些干脆和衣直接躺下。走路
若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冲撞到这些以天为床天塌下来就当被子盖的人。流浪汉不同于
国内的乞丐,虽说他们也以乞讨和捡钱包为生,却不屑於用残疾作为卖点,而是用大狗
或者小猫以及一个破破烂烂的登山包作为噱头,盘腿坐在滑板上,面前竖上一个说自己
是退役老兵的牌子,白天时间主要用来高喊和胡言乱语一些自由口号或者和其他流浪汉
朋友玩玩纸牌制作一些令人费解的手工品。当然,除了流浪汉之外,亚兰城的另一个特
殊产物就是疯子。这些疯子一般都是孤军作战,穿着臭的夸张的衣衫嚎叫奔跑着,日夜
不休。张晓宇有些费解,为什么美国的精神病这么多呢,大街小巷,地铁公交车,四处
都有吓人的疯子和傻子,直到有一天李天浩一语点破:因为国内的疯子都被和谐了,他
才恍然大悟。再后来他才意识到,其实乞丐和流浪汉也都是一种职业,也有所谓敬业精
神的体现,若是说职业不分贵贱的话,其实乞丐,流浪汉,商人,政治家都在按照同一
个脚本和地图玩游戏,遵循著一样的规则。而唯一的差別其实就是没有差別。此时,张
晓宇正走在街上胡思乱想的时候,脚边突然传来一声厮嚎:“You mother fucking
Chinese , go back eat your communist shit!" 他不禁一激灵,随后才意识到又是一
个疯子,不禁下意识地把书包带子紧了紧落荒而逃。亚兰城像来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
傍晚天黑之后敢单独上街的一定是敢死队战士,一般情况下上街请务必携带二十美元以
防不时之需打发抢劫者。张晓宇自从听了些关于菊花和黑叔叔的故事后,不禁条件反射
一般听到此类故事就会毛骨悚然手伸进夹克内袋里捏捏那保命的二十美元。他想起天宁
城的夜生活,半夜两点翻墙出学校从后巷直走五分钟就到的,香味辐射范围一直到教学
楼的烧烤一条街,成群结队放工说笑的工人们和夜市里的五颜六色的高仿球鞋,和此时
此刻危险孤独的亚兰城相比简直就是流光溢彩的皇宫。
许淑琴枯坐在臥室的床上。之所以要坐在床上,是因为这小小的出租屋虽说是一室一厅
但是基本除了一张床,一个书桌和一个长沙发基本就没有什么空间了。而那个劣质的黄
色大花沙发不知道为什么闻起来总有一股腐烂的味道,沙发罩和沙发垫一致商量好了一
般抗拒著许淑琴的拆卸,使得她的清洗大业受到了极大的阻碍。她越看那沙发越来气,
就索性不再坐在沙发上;毕竟,床上的绣花床单上的花可是自己亲手绣出来的,看着顺
眼多了。许淑琴年轻的时候刚进城里,没有什么特別的爱好,就喜欢在供销社买上成堆
的毛线,丝线,各种各样的绣花针和毛衣针,一年到头编些小玩意,在床单和各种织物
上绣花。花越绣越漂亮,颇有些无师自通的灵气。直到结婚之后她还保持著这种习惯,
把大大小小的花绣在家里的织物上,丈夫的衬衫里,直到儿子的裤子和书包上,大大小
小形态各异的花儿仿佛是给家里带来春天的蓬勃气息一样,看得她心里暖洋洋的。而毛
衣也是织了一件又一件,张老师的毛衣是随着他鼓出的肚腩越来越费线,而儿子的毛衣
也是越织越大,这样一来她自己的毛衣就没法用剩下的毛线织出来了,只能凑活一件毛
背心。后来儿子上初二那年突然蹿高了个头,死活不愿意再穿毛衣了,非要买小摊上流
行的黑色晴纶棉连帽衫,再加上她的眼睛越来越不能胜任穿针引线的工作,她才逐渐放
弃了这项消遣活动。
此刻,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从脚底板上升到胃部再到口腔,令人莫名心慌想呕
。下班之后她连衣服都懒得换一到家就正襟危坐在床上,脑海中不断设定著自己’盘问
‘丈夫的台词。很显然,直接问是万万不可的,偷偷翻看张老师手机里的短信息似乎也
有些小儿科。许淑琴小的时候正是全国人民活在特务热后期的年代,每个人提起特务似
乎都带着一种因为神秘而胆战心惊进而兴奋的神色,她和姐姐最爱玩的游戏之一就是模
仿女特务被逼供后供出的迫害好人的方法,比如在牙齿里装针孔摄像机等等听起来就很
带劲的套路。此刻她终于能真的需要这些下三滥的特务招数了,大脑里却一片空白起来
。结婚二十年,张老师从来不像是一个有秘密的人,一个普通到极致平庸到没劲的中学
老师能有什么秘密呢?无论是长相还是身家,张老师从来不属于会被小三惦记上的类型
。要是真有女的甘心做这个家庭的小三,恐怕真的是一无所图的真爱。许淑琴想到这里
,不禁放心了一些。可是如果不是婚变,那就证明张老师有著更大更可怕的秘密,究竟
是什么呢?许淑琴听着墙上掛钟的秒针的走动,头上开始冒出虚汗来,身体绷直,侧耳
听着楼道里的动静,仿佛做贼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楼道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赶
忙拢了拢头发,咳嗽了两声,走进客厅。只见张老师还是和往常一样一脸疲惫地把那个
装教案的黑色皮包和装学生作业的蓝色无纺布袋搁在书桌上,一脚甩掉皮鞋,拿起暖水
壺给自己的搪瓷杯里泡了一杯茶慢慢瘫倒沙发里,一气呵成,毫无反常。许淑琴张口出
声,发现自己所设定的台词统统被憋了回去,也像往常一样说了句:“回来啦,我去热
饭。”在饭桌上,许淑琴几次三番想张口问张老师关于那个神秘女人的事,却不知道怎
么也说不出口。直到一碗饭将要见底的时候,张老师主动开了口:“我接了一个新补习
班,这周六开始,每周六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补习学校有午饭,周六就不用做饭了。
正好小宇不在家了,你中午就凑活去外面吃吧,省的麻烦。”许淑琴只得’哦‘了一声
。洗完碗后发现张老师已经窝在沙发上呼噜连天的睡着了,她推开衣柜的门拿出儿子张
晓宇平时盖得摊子披在丈夫身上。一瞬间,毯子上的樟脑球味让她瞬间失神,心脏里和
儿子紧紧相连互相拉扯的那根筋像是突然被硬生生地拉了一下,牵动了泪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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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六章
   亚兰城和C州其他的城市一样,最大的特点就是黄种人的覆盖率基本
大于Wifi覆盖率。除去一代二代甚至三代移民之外,还有数量相当可观的留学生和拖家
带口的访问学者。方晓敏就是那拖家带口的访问学者中的一个。提起访问学者和研究生
/博士群体,大部分本科留学生都会流露出一种不敢表露出来的,但是却根深蒂固的不
屑。为什么?一是学者们大多人到中年,年轻的时候成长大环境的条件就不是很好,大
多有着一些让年轻人匪夷所思的生活习惯。比如到Costco超市试吃样品一吃一天还周周
都去,听到‘免费’两个字就能顿时满血原地复活;比如整天在学生论坛淘便宜货;比
如有些还未成家的猥琐男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汗臭和实验室铁架的锈味开着一辆八手丰田
就想泡本科女学生。二是访问学者总是对本科生也有着一种天然的轻蔑,背地里认为这
些花钱来留学的小孩子们不仅乳臭未干还没有真本事,如果换做自己投胎在这么富的家
庭里说不定早已成了比尔盖茨第二。三是学者们和本科生虽然同属祖国同胞,却大多抱
着想留在美国的心态,彼此都削尖了脑袋想在就业市场上谋得一席之位;但學者們往往
国内有一个成熟的后备发展方案,而家裡沒有路子的本科生一旦毕业就意味着失业。綜
合種種因素,學者們和本科留學生很少有交集,雖然同为中国人,却像是中间横着一道
深不见底的鸿沟。
方晓敏出生在中国西南的一个四线城市,1980年的四线城市虽然称不上是赤贫,却
也称不上物质充裕。方晓敏的父母都是这个城市纺织厂的工人,文化程度不过初中肄业
,深谙知识就是力量这个朴素的道理。方晓敏作为这个家庭的独生女,从小开始就被教
导要一心只读圣贤书。家里家务能不做的就不做,只要是和学习有关的,父母一定全力
支持。好在方晓敏天生勤勉,虽然天资称不上聪颖,却也一步步扎扎实实地考上了大学
,保送了研究生。大学期间她也不是没羡慕过大城市里女同学丰富的课外生活,花花世
界里林林总总的事物对任何一个青春少女都是极为具有诱惑力的,只是多年来‘只读圣
贤书’的习惯让她潜意识里对这些‘与学业无关’的东西有着基于内疚和自责产生的抗
体。研究生毕业之后学校里有两个到亚兰城大做博士交流访问项目的名额,一个给了校
党委书记的儿子,另一个就落在了多年来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为人踏实的方晓敏身上。
   转眼间来美国已经两年,交流项目还有一年就要到期,方晓敏不禁对
自己的去留深深地焦虑起来。这个项目不属于正规的博士学位课程,如果回自己在国内
的T大,倒是可以取得相应的学分,可是她今年已经28岁,博士补贴是远远不能作为一
种收入来源的,连养活自己都困难,更不要提男朋友赵建伟家天天旁敲侧击催赶婚事。
现在是男女平等的时代了,虽说在老一辈人的观念里男方有房子才有谈婚论嫁的诚意,
但赵建伟家也只是一个三线城市的普通家庭。赵建伟去年经济管理硕士毕业之后就卯足
了劲想进事业编制,考公务员,即使考上了铁饭碗短时间内工资也少得可怜。不提现在
北京的房价有多高,就是在赵建伟家那个三线城市买房首付也是不小的一笔数。她想趁
着自己还算年轻在美国找到一份工作,最好能拿到绿卡,如果赵建伟当不了公务员就把
他接过来帮他在当地找个行政工作,再把小孩生在美国,自己就算是终于争了口气,彻
底挤入上流社会了。
   然而美国梦终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个幻象。方晓敏来美国两年
除了苦心积攒起给本科生做助教的不到一万美元和囤积的大量保健品维生素片之外还是
一无所有。亚兰城大的生化專業雖然久负盛名,但是学术这个东西就好像和蜂蜜一样,
人们常说哪家的蜂蜜好,却鲜有提及哪一只蜜蜂的好。做出来成果了,是学校的,是导
师的,到自己身上只能落在简历上不超过两行。处心积虑取得的实验数据,课题构想,
只要导师一句不喜欢,就等于零。现在各种交流项目层出不穷,方晓敏走在校园里时常
会产生一种祖国的八零后九零后统统都迁徙到美国的错觉,海归也不再是一个能令人羡
慕的噱头了。方晓敏这么些年来跌打滚爬熬到高等教育阶段,其中的苦和累以及根深蒂
固的缺乏成就感让她慢慢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适合学术这条路。扪心自问,她选择生化
专业都不是出于学术热情,即使当初对这个专业感兴趣,那兴趣也被磨灭的不剩下多少
了。从小到大的每一个人生阶段,都有老师,学校,父母告诉自己下一步的目标是什么
:好初中,重点高中,顶尖大学,保送研究生...到了现在,一下子没有人告诉自己应
该干什么了。她的内心感受到了一种可怕的自由。这种自由她并不想要,她宁愿永远地
‘遵医嘱’也不愿意一把被人推向广阔的没边的汪洋大海。但眼看着象牙塔的大门就要
向自己关上了,当务之急还是得找个工作。方晓敏不断的投简历,写套磁信,可惜美国
也是一个讲究面子和后门的地方,还美其名曰‘networking’,自然是石沉大海。
这天中午方晓敏刚刚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地取出笔记本电脑刷
新邮件。没想到自己发出去的简历真的有了回音!方晓敏屏住呼吸点开一看,是自己通
过学校华人学生会一家自称是生物科技创业公司发出去的简历有了回复,对方叫Jason
Wong, 发邮件来问这周末有没有空进行面试。方晓敏拼命按捺住内心的澎湃,颤抖着手
指回了邮件。没想到还没到三分钟对方就回了邮件,问方晓敏今晚7点有没有时间,还
说是因为创业公司时间紧希望谅解。方晓敏对着电脑屏幕一边点头一边回复邮件。对方
说自己的公司在纽沃克城,离佛力芒特市很近,并询问方晓敏需不需要接送。方晓敏想
着要给人家留一个好印象不添麻烦就说不用,没想到对方坚持要派车来接。方晓敏心里
一阵激动,想着这次可能自己真的要走大运了。俗话说得好,人得意的时候就容易忘形
,其实比忘形更可怕的是丧失理智和机敏。方晓敏放下电脑就出门奔向了亚兰城城中心
的二手衣服店,为自己挑选一套商务裙装,一向舍不得花钱添置衣物的她甚至还下了血
本买了一双二手的,还有些偏大的COACH高跟鞋。回到公寓急急忙忙洗澡,抹上几乎都
快干掉的粉底液和睫毛膏,把头发简单的用烫发器做了几个大卷,望着镜子前俗艳而陌
生的自己,方晓敏试着微笑了一下,这一笑不要紧,她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有了皱纹。这
更让她觉得赶快找到工作成家立业是当务之急。她学着偶像剧里的小女生一样比划了一
个必胜的手势,甚至还跟自己说了一句老天爷保佑方晓敏加油啊! 就这样她拖着有点
大的高跟鞋握着手机开始了一趟未知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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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七章
   说时迟那时快,一辆银白色的SUV缓缓开向公寓的车道,驾驶座上一
个高高瘦瘦十分白皙的男子朝方晓敏挥了挥手。方晓敏赶忙拼命调整嘴角的弧度尽力用
一个优雅的姿势打开车门坐进去。她想起之前百度的职场淑女成长技巧,可是忘了到底
应该先迈左腿还是右腿,再加上鞋并不合脚,跟差点勾住了脚垫,恐怕不算是百分百的
淑女了。车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古龙水香味,可见之处都是些奢侈品品牌的挂饰。男子
就是Jason Wong,说自己也是亚兰城大毕业的。方晓敏开始询问起这家公司的细节,
Jason介绍这家公司是刚起步的Startup,主要是提供健康咨询,为大众提供平价的生物
医疗产品。由于同出身于生化专业,方晓敏和Jason甚至还畅谈到了教授和课程的难易
。一路上七拐八拐,终于拐进了一片新的写字楼区。
车停下来后方晓敏有点紧张,这个地方虽然自己事先用谷歌地图查过,但明显很像
国内的新工业园区,恐怕回去还要麻烦未来的老板送。一个穿着铅笔裙和灰色呢子小西
装,围着一条有明显VERSACE logo的紫色丝巾的长发女子殷勤地接过Jason的LV包。方
晓敏看到门前站着很多人便也不太紧张了,这些西装革履的人想来都是来面试的了。
Jason拍拍她的肩膀跟她说自己要去set up一些东西,让她先等待一下,甚至还说了句
sorry。方晓敏双手提着自己不算新的杂牌手袋,环顾周围,发现人们已经无意中围成
了一个小圈子。开始了自发的自我介绍。方晓敏觉得自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
周围的人不仅穿衣档次明显比自己二手店淘来的商务裙子要高得多,就连谈吐也似乎带
着一股古龙水的味道。仔细一看,其实这八九个人里甚至有些很稚嫩的面孔,听说是高
中才毕业的学生。过了大概一刻钟,里面开始传出宝莱坞音乐,那个铅笔裙长发女子和
Jason开始出来招呼大家进去。方晓敏发现屋子十分的空,只有摆的整整齐齐的五排椅
子,一个投影仪和一个很大的投影屏幕。角落里立着一个易拉宝黑底黄字写着ARII几个
字。方晓敏不仅纳闷起来,难道这么多人都是来面试的吗?方晓敏不由得抓紧了手包的
袋子,这时候Jason神出鬼没地坐在了第一排的中间并让招呼她也坐过去。方晓敏坐下
后,发现铅笔裙女子也紧跟着坐在了她的右侧。接着有进来了几个人,一个又高又壮的
女人坐下来后一说话却是男人的声线,甚至嘴边还长了金色的胡子,令方晓敏顿时心生
厌恶。不一會兒,铅笔裙女子和Jason突然开始带头鼓起掌来,后面几排也响起了掌声
。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亚裔男子健步一边挥手一边走了上来。宝莱坞音乐戛然而止。
男子头发上打着很厚的摩斯,愣是把平头发型搞成了一根根立起来黑油油的小草。
脚下的鞋子带着明显的Gucci花纹,仿佛十分神气。他上台后一把操起麦克风开始自我
介绍,那过于兴奋的表情仿佛是刚刚磕了药。此人先是从自己出身于华人家庭,从小刻
苦学习十分苦闷,终于考上B校并且上了Dean's list开始讲起。奋斗史讲了大概半个小
时后,他激动的神情开始从嘴角下垂进行变形,并且在不超过120秒的时间内由兴奋变
成激动变成捂面痛哭质疑人生的意义。在座竟然开始想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男子每说
一句话铅笔裙女子和Jason以及后几排观众就会响起附和声,越来越频繁越来越频繁。
男子此时又突然露出广告般的招牌笑容,打开投影仪开始播放幻灯片,公司巨大的黄色
LOGO跳了出来。
‘直到我加入了ARII这个家庭,我才找到了人生的意义。’男子带着哽咽声和狂喜
的表情开始从失业率和大学生破产率说起,又说到美国人的健康水准,各种耸人听闻的
‘Facts’,方晓敏到这时候已经有点不耐烦了,心想,美国人怎么样管我什么事情啊,
不是说是面试吗,怎么变成了莫名其妙的布道一样的东西。台下的‘观众’只要一听到
‘ARIIX’这个名字就开始欢呼,喝彩,仿佛邪教仪式一样。方晓敏虽然出身于四线小
城市,但是从小父母就很注重对她法律观念的培养,每天中午放学回家看的电视节目都
是‘心理访谈’,‘法制进行时’‘今日说法’之类。一是父母虽然都是工人,却非常
关爱女儿,不想让她由于成长在小地方将来受骗;二是方晓敏有个堂哥就曾经因为法律
观念淡薄犯下了不可回头的错,一辈子大好年华差不多都要在监狱里度过,身边亲戚活
生生的例子让方晓敏文化程度并不高的父母对法律这个抽象的概念以一种直观的方式有
了自己的理解。而这些法律节目里,传销是一个被讨论了将近二十年的话题。传销是洪
水猛兽,是和毒品差不多可怕的东西,很多青年因为传销被软禁,被强迫向家人索取毕
生积蓄,随后家破人亡。方晓敏拼命按捺住内心的不安,硬着头皮听着介绍,在脑海里
思考如何逃出去。这个地址没有公交车可以直达,而现在已经晚上快10点了,冷不丁她
发现铅笔裙女子和Jason目光都对着自己,不禁打了一个激灵,恐怕这次在劫难逃了。
果然,台上的人开始介绍‘产品’和发展下线的好处。把玻璃柜里的小药瓶吹得神
乎其神,突然,台下的‘观众’们同时开始掏出自己包里的小药瓶开始吃药然后欢呼。
‘产品’有一个滤水器和减肥药以及其他的维生素保健品,其中滤水器被吹得最神,甚
至播放了一个产品使用者使用滤水器过滤自己的尿液并且喝下的视频,看的方晓敏不禁
想要干呕。介绍完产品之后男子开始唾沫星子飞溅地讲述如何30美元就能获得终身荣誉
会员,1500美元可以购买白银级别资格,3000美元可以成为铂金级别的队长。白板上逐
渐展开的金字塔形图案让方晓敏不仅心一点点凉下去,这哪里是面试,分明就是传销诈
骗。方晓敏家附近就有无数抹着劣质化妆品的‘玫琳凯’直销小姐,整天在社区里抓着
各个年龄层的女性喋喋不休地推销产品,当年她的一个表舅妈还忽悠她妈妈买了将近两
千块钱的化妆品,最后自己家用了一罐洗面奶后发现实在糟糕,只能都送给方晓敏爸爸
的车间主任了,反正车间主任收下之后也很大可能是用来送礼,说不定这东西永远流通
在礼品链中,谁也发现不了它的劣质本性。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男子像电视购物一样
开始指着玻璃柜里的产品大声宣讲: “今天,这个独特的好机会就是你的!现在只要30
美元就可以加入ARII大家庭!”
话音刚落,所有的‘观众’开始齐刷刷咔咔咔地把椅子围成圈。铅笔裙女子和Jason也
把方晓敏和另外两个年轻人围了一个圈,方晓敏借口尿急去了厕所结果发现厕所所在的
后门出口处已经被牢牢锁死,而手机也没有电了。方晓敏这下顿时觉得自己要完蛋了,
万一不购买产品也回不了家了。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为什么Jason要坚持接她,原来合
着这一切都无异于软性绑架! 方晓敏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慌张,摆出一个微笑回到座位
上,其他两人已经在签一个什么合同并且掏出了信用卡,现场不断站起‘观众’来大声
嘶吼‘欢迎XXX加入ARII大家族!’Jason这时候转过身来拍了拍方晓敏问她考虑的怎么
样,方晓敏只得用磕磕巴巴的英语说:‘My English no good, cannot understand
much, but that sounds, en, interesting." Jason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但还是假装和
善地突然用带着台湾腔的中文说:"那我也可以跟你讲中文耶”。方晓敏笑了笑,说:
“哎呀,我今天没带钱。明天一定联系你。”Jason脸色越来越难看,铅笔裙女子不知
道什么时候又叫来了一个又干又瘦的女人,看样子打算帮腔。Jason拼命坚持:“也可
以给我你的信用卡号呀,都没问题的,过了今天就没有这个30刀的优惠了。”方晓敏这
时候突然感觉到了莫大的勇气,站起来大声拿起电话指着说:“我老公马上就要来接我
了,他说他已经到了!” Jason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说道:“你不是告诉我你是自己住
在美国的吗?”方晓敏背起包来就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说:“他的车已经停在门前了
!不好意思,我要走了!”
   等到她跑出去才发现,路边一片漆黑,树叶在冷风中打着颤。C州的
夏天总是这样阴阳怪气,路边只有零星的灯光。方晓敏知道Jason他们恐怕要开车出来
,就弓着身子顺着路边小夹道开始像大猩猩一样爬行,生怕直起身来怕追出来的人发现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才敢直起身子来跑,她的高跟鞋已经掉了,周围空旷的工业区
在夜晚只剩下机器怪兽一样的叫嚣和轰鸣。窄小的商务裙让她的脚步朗朗跄跄迈不开,
冷风倒灌进鼻腔让大脑仿佛即将失控。过了很久很久,方晓敏才看到了一条宽一些的公
路,来往车辆不少。她虽然知道美国的出租车都是要靠电话叫车的,但是看着远处有一
个汽车旅馆的牌子,她还是暗暗祈祷能有出租车来经过这里,哪怕付一千美元也值得。
也许老天有眼,一辆出租车真的开过来了。出租车的黄色顶灯从来没有显得这么温暖过
。方晓敏拼命招手跑到车前才发现车里已经坐了一个大人和三个小孩。她哀求司机自己
在后座半蹲下来就可以,车里的南亚裔妇女趁机讲条件让她付表上车资的一半她也拼命
点头了,才钻进了车里。等出租车开回亚兰城,表上的车资已经超过了200刀。方晓敏
咬咬牙拿出信用卡,望着公寓楼里暖黄色灯光的大堂,叨念着平安就好,破财免灾,拼
命不去看具体金额却止不住心脏汩汩地开始淌血。
方晓敏一进楼门才发现自己的腿简直软地提不起来了。摸着扶手进了家门才发现自
己的手机落在了车上,赶忙打开电脑想和赵建伟Skype,那边却一直是忙音。这时候她才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今天给了她跑出那扇魔鬼大门的勇气的就是赵建伟,她一边奔跑一
边想的全是赵建伟瘦瘦高高的穿着李宁T恤和黑色运动裤的身影,她在拿着手机面不红
心不跳地撒谎的那一刻好像真的也说服了自己赵建伟就在门外等着接自己。可是现在,
电话对面只剩下冰冷而机械的忙音,QQ上赵建伟的头像也是灰色的,她眼前的一切的轮
廓和色彩突然模糊起来。她硬撑着狼狈的身躯去浴室冲了凉,瘫倒在了其实只是两个简
易床垫拼起来的床上,慢慢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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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张老师一口气跑上了初中楼的三层,连气都顾不上喘,就往教研室的方向冲了过去
。教研室里空无一人,而年级组长雷老师的桌面像往常一样,堆满了各个班收上来的作
业本,考试卷子和历届学生送的纪念品。张老师环顾着这个自己无比熟悉的教研室,突
然生出了一种奇异的疏离感。走廊里学生喧哗打闹的声音令他的脑袋轰轰作响,可他的
身体却好像在逐渐从这熟悉的喧嚣中剥离出来。他的眼睛开始发酸了- 教研室的墙壁新
粉刷过吗?为什么白的这么刺眼?
"张老师,张老师?"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他打了一个激灵,发现是隔壁班
的班主任姜建国正朝他走过来。
"张老师,不是我说,你们班这个许思正,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哎,就刚才,下
了课间操那么一小会儿时间,小兔崽子跑到学校后门那,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我走过
去一看,外边一骑摩托车的社会青年给他从栅栏里偷摸着递了一大塑料袋。我给他来了
个一声棒喝,让他原地给我站住。没想到小子撒腿就跑!嘿你说这给我气的哟,哎我说
,你回头赶紧到班里看看去,看这小子一天到晚在搞什么鬼!"
"哎,哎,姜老师,您费心了。"张老师心不在焉地勉强支吾了两句。要放在平时,
他非得立马冲进班里,揪着许思正的衣领把他拎出来批评一顿不可。但他现在是自身难
保,年级组长雷老师又不见了踪影,哪里还顾得上替别人教育孩子。
上课预备铃响了,他回过神来,从桌子上抽出一本教案,往教室走去。走廊里
拉拉扯扯,嬉笑打闹的学生们丝毫没有回教室的意思 - 这种嘈杂和调皮无疑是令人心
烦的,但又好像是一股暖流一样,紧紧地包裹着他,让他真切地意识到本体的存在。他
刚一走入教室,鼻腔里马上涌入了饭菜的香气。想到同事的话,张老师立马朝许思正看
了过去。只见许思正头埋在位斗里,不知道在捣鼓着什么,他的同桌看见张老师,马上
用胳膊肘碰了过去。许思正一抬头,赶忙就把手里的东西往位斗里面塞,说时迟那时快
,张老师一个健步冲过去,把同桌扯到过道里,一把就掀翻了许思正的桌子。嘭的一声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家纷纷侧目,只见位斗里咕噜噜地滚出好几十个白白胖胖的
大肉包子来 - 这是全班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原来,每天课间操后的两节课,其实是大家最为饥饿难耐的时光。初二六班,既不是第
一批开饭的毕业班,也不是实验班, 轮到他们开饭的时候,往往已经快一点钟了,食
堂里剩下的,也基本是一些味如嚼蜡的残羹冷饭。因此,许多学生都会想方设法地在吃
一些零食垫垫肚子。刚一进校的时候,大家都会哄抢学校小卖部里的烤肠和干脆面。没
想到,后来小卖部被一个学校领导的小姨子承包了,为了降低成本提高利润,烤肠不做
了,进了一些山寨的小作坊零食,让广大学子们叫苦不堪。虽说买的人倒也还不少,但
大家基本是一边吃,一边骂学校领导和小姨子的黑心。许思正虽然学习成绩不怎么好,
头脑却很活络。他从小在天宁市南城的化工厂家属院长大,结交了一票和他志趣相投的
朋友。化工厂家属院拆迁后,他的许多朋友家里一夜发了点财,不少人就做起了小本生
意,在天宁市及周边的各大学校附近开起了饭店,KTV和复印店,瞅准了学生群体。开
着摩托给许思正送包子的,就是他开饭馆的发小之一。 每天,许思正会在下课间操的
时候从学校后门接过一兜子新鲜出炉的热包子或者鸡蛋灌饼, 熟练地讲校服拉链拉开,
把塑料袋藏在校服里,从教学楼的消防楼梯一口气跑上去。在接下来的一节课里,许思
正会趁老师背过去写板书的时候借助同桌的帮助飞速把一个个包子,一张张灌饼传递到
难兄难弟们的位斗里。许思正为人大方,有时候兄弟们差个一两块钱的,也不计较。别
的班的人眼馋六班的热包子,也打起了这个生意的主意。可是,学校后门的保安可是毫
不留情,许思正的包子能递过来,其他人的就不行,只能眼红。原来,许思正的发小每
个月都会给学校的保安队长进贡一条软蓝芙蓉王,逢年过节的还会塞个红包,当然能芝
麻开门。
张老师盯着地面上的大肉包子,心中气不打一处来。"许思正,你,给我出去站着去!
学校三令五申了多少次,不许带校外食品进校,像什么样子!"许思正嬉皮笑脸的,转
身就从教室的后门出去了。张老师大喝一声:"你给我回来!让你站出去是让你撒野吗
?把笔记本拿着,教室后面站着去,老老实实给我听课!"许思正在书包里翻了半天,
就是找不出来笔记本。班长赶忙从自己的本子上撕下一页纸,递给了他,用眼神示意他
快点从张老师的视线里消失。许思正笑嘻嘻地接了纸过去,弯腰给班长行了个滑稽的脱
帽礼,差点没把张老师活活气死。
"我们班有些同学,真是不知廉耻!你耽误了大家一个人五分钟的时间,全班四十六个
人,就是二百三十分钟 的时间,将近四个小时。请问,你怎么去弥补大家失去的时间
?这种同学,来上学的意义何在?家长花时间,精力,给你交学杂费……" 学杂费,学
杂费,儿子张晓宇的学杂费没有着落了!张老师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脑袋里的思绪
开始疯狂地张牙舞爪。他感到时间好像凝固了一般,只剩下他口干舌燥地站在讲台上。
雷老师,王姐,都不见了。他大半辈子的积蓄,也化为了泡影。怎么办,怎么办,苍天
啊,为什么要这么戏弄人!不知过了多久,张老师回过了神,看着台下同学小心翼翼的
样子,草草地接着刚才的话说了几句。
"家长们给你们交了学费,把你送到中学里学习,就是希望你能考上高中,将来上大学
,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你倒好,不光辜负自己家长的一片苦心,还要祸害其他同学,
于心何在!许思正,你下课后到我办公室里来!其他的同学,打开一日一练昨天作业的
C组题,我们挑几道难题讲解一下。"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回到办公室,张老师才发现自己早已是一身冷汗。他刚从西装裤
里掏出了几张餐巾纸,打算抹抹头上脸上的汗,就看到许思正好死不死的趿拉着脚上的
板鞋进来了。他看着许思正漫不经心的表情,不禁感到了一种荒唐和徒劳。
"你回去把课本上关于二元一次方程的题都做一遍,明天交给我。还有,让你家长有空
过来一趟。"
"张老师,我家长在外地做生意呢,家里没人。"
"家里没人?那你跟谁一起住?你爷爷奶奶?让他们抽时间过来。"
"我爷爷奶奶早就没了,我自己一个人住。"
他虽然怀疑许思正在扯谎,但却无心纠缠下去,只好训斥了两句,放他
回去了。许思正转身刚一出去,同事姜建国就把办公椅转了转,凑了过来。
"哎老张,你听说没有,雷老师请了一个月的假。"
"请假?请什么假?那他带的学生怎么办?我们年级的政治课还上不上了?学生马
上要会考了。"
"那你是不知道,我听说啊," 姜建国向四周瞄了瞄,压低了声音,耳语道: "老雷
他老婆,就上次开教师联欢会咱们见过那个,好像姓李还是姓王,是个搞传销的!听说
这两天不少人报案,上边有人查呢,他老婆都跑回娘家去了!这姓雷的怕别人到单位来
搞他,早就躲起来了。还真是骗子不如傻子多,听说这一把就弄了好几百万!反正学校
也怕惹出一身骚来,巴不得他赶紧回家待着呢。要我说啊,最好辞职,省的给我们三中
抹黑!"
张老师一听'辞职, 躲起来了' 这样的字眼,就好像登时被人下入了油锅一般。
"辞职?那怎么能行!那怎么能行?" 他的声音竟带了些哭腔了。看着姜建国好事的嘴
脸,他连忙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辞职,他辞职了孩子们怎么办?政治课,政治课还
是蛮重要的!你说他老婆跑回娘家去了,你可知道她是哪里人?"
"听说他老婆娘家离这儿还挺近,好像就在清水县附近的一个村子里。不过具体的
我就不知道了。怎么,你还认识他老婆?"
"嗐,这我哪儿认识,不是闲问嘛。我家有个亲戚,听说也被人骗了,就是打听打
听是不是一个地方的。" 他连忙解释起来,生怕被人看穿了他就是那上当受骗的傻子之
一。
张老师心不在焉地上了一天的课,进了家里的单元楼楼道,蹑手蹑脚地开了门,四处环
顾了一圈,发现许淑琴还没到家,不禁松了一口气。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把他吓了一
跳。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乱码一样的号码,他摁下了接听键,儿子张晓宇"喂,喂"了两
声,又挂断了。不一会儿,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老爸!你下班了没?我们昨天第一天开学,晚上又和同学在图书馆学习,现在刚回宿
舍,想着给你打个电话。你和妈妈都好吗?妈妈到家了吗?"
"喂,儿子啊,你妈还没回来呢,估计在菜市场买菜呢。我们都挺好的。你那边这么晚
了,还不睡觉?一天要睡够八个小时,才能集中精力,上课聚精会神地听讲。刚开学,
认识了几个新同学?都是中国人吗?你也要多跟美国人交朋友,这样才能练习英语。别
操心我们,出去了就好好学习,听见了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老爸,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争取 GPA 4.0!那这样,等周末再给
你们打电话。对了,学校下个月住宿费的账单发在我邮件了,回头转发给你,别忘了给
我交啊!"
"住宿费?不是第一个月的才和学费一起交过去吗?怎么这么快又要交
费了?你把邮件转发给我,我仔细看看,回头下周让你妈给你打过去。你专心学习,啊
?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老师。你们那老师都是正规大学教授吗?讲课你能不能听懂哇
? "
张晓宇听着这熟悉而亲切的唠叨,透过宿舍窗户外看着银盘一般的月亮和静谧的星
河, 心中生出别一番的滋味。虽然,大学的第一天充满了劳累与困惑 - 教微积分的老
师一上来就在黑板上抄课本上的公式,一节课只说了三句话。英语语言课的老师是个口
音独特的印度裔老师,而物理课最令人胆战心惊,一上来就发了张卷子进行摸底考试 -
他还是对未来充满了期待。这里是美国,从此,他和天宁市的距离,是长长的跨越了
太平洋的一万三千零五百四十公里,也是短短的一根电话线;是被憧憬坠得沉甸甸鼓囊
囊的万重重山川河流,亦是难以言喻,无法度量的乡愁与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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