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巴国。姬山。坠毁的绞杀号浮空舟。(3)
矢茵道:"没什么……你先告诉我,这么匆忙要到哪里去?"
枢劫道:"石柱倒塌的那晚,我曾见到北面天空似有异象,如果真有灾难降临,就
得赶在它发作前解决,单靠祭祀是没有多大用处的。所以我打算去看看。"
矢茵拍手道:"正好啊!跟我们村息息相关,我也要去。"枢劫笑道:"那可不行,
说不定会有危险的。乖乖回去吧,小丫头!"
矢茵正色道:"我不是小丫头了!反正我要跟着你,你别想一个人跑掉……"她紧紧
抓住枢劫的手臂道:"你说过你要我的,你想反悔?"
枢劫愣了片刻,道:"我说过这样的话吗……哎呀!"矢茵狠狠掐了他一把,快步跑
到前面,叫道:"快走,别罗嗦了!"
枢劫叹了口气,慢吞吞跟在她后面,心中不住盘算该怎样劝她回去。
两人沿着独鼎峰山脊走着,周围到处是参天大树,太阳从左首照过来,在林间投下
一道道的光束。矢茵开始还在前面,走啊走的,又跑到枢劫身后跟着。她看着他的身体
在光束中穿行,忽明忽暗,心中只觉一阵阵温暖。虽然到此刻她还不敢相信昨晚枢劫说
的"我需要你"是真是假,但能跟在他后面,就说不出的满足得意。枢劫的木屐在满是青
苔的地上踩出了足印,矢茵就偷偷把赤脚踩在上面,呀,好大的脚……
走在前面的枢劫忽然一顿,停下了脚。矢茵正跟在后面踩脚印,差点一头撞到他身
上,忙跳开两步,紧张地道:"怎么了?"
枢劫抬头看看太阳,道:"没什么……已经午时了,我饿了。"说着找了块岩石坐下
,说道:"拿些食物来,吃了再走。"
矢茵放下包袱,掏出几个果子和肉干来。那果子又小又青,枢劫皱着眉头道:"就
吃这个?"矢茵道:"是啊,走得匆忙,就只带了这个。"
枢劫解开自己的包袱,得意地道:"这不是有牛肉么?"矢茵凑上来看了两眼,迟疑
地道:"这……这好象是祭祀用的三牲……"话没说完,枢劫已经撕下一条,道声占先,
慢条斯理地吃起来。矢茵傻了眼,半晌才放声尖叫起来。
枢劫道:"你叫什么呀,这么难听。"矢茵跳起脚叫道:"你、你……你怎么敢吃祭
祀的东西?这……这可是要遭天罚的呀!"
枢劫笑道:"谁告诉你祭祀用的就不能吃?"
"这是祭祀神鬼之物,当然不能吃啊!还用谁来告诉我?"
"祭祀这种事,心意到了就行了,又何必拘谨?当初我叫你娘多准备点,就是打算
留着路上吃的呀。你看,肉啊米酒的,很不错呢。"枢劫扯下一块,递给她道:"快点吃
吧,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矢茵这才知道被他骗了,又好笑又气恼,说什么也不接,只吃自己带的果子。枢劫
也不多劝,毫不客气地吃饱喝足。其时太阳正当头顶,虽然有树荫隔着,但远处的山峦
反射着日光,白得耀眼,也让人有些昏昏欲睡。枢劫道:"休息一会儿再走吧。"说着端
坐着闭目养起神来。
矢茵在他身旁坐着,想到那个"石柱陷,矢氏灭"的预言,怎么也静不下心。她干脆
抽出匕首,从自己背的小篓里掏出根黑色的木头,一刀一刀削起来。
削了一会儿,忽听枢劫道:"你在做什么?"
矢茵见他眼仍然闭着,没好气地道:"削个你的木头人像,在上面施法,叫你……
叫你……马上变成秃头!"
枢劫吃惊地道:"我骗点吃喝是有罪,可也罪不至此吧?"
矢茵道:"你岂止骗吃喝,你还……还老是骗我。"
枢劫笑眯眯地道:"小丫头,我可是从小看着你长大,骗过你什么,说来听听?"
"很多啊,比如……你是龙变的。"
枢劫睁开了眼,看定矢茵,眼里有一丝古怪地笑意。矢茵拿匕首冲他比画道:"怎
么,是你自己说的!"
枢劫道:"对啊,是我说的。我不只对你,对好多人都说过呢。可是只有你,只有
你这个小丫头,才那么执着地追问了我十几年。"他撩起一只袖子,一直撩到肩膀处,
道:"你过来瞧瞧罢。"
矢茵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枢劫袒露除了手、脸之外的其他肌肤,还常常笑话他
比女孩子还要害羞。这时见枢劫露出手臂,怔了一怔,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正要转
开头,却瞄到他裸露的肌肤上,隐隐似有些东西。矢茵好奇心起,注目细看,只见枢劫
白皙的皮肤上隐约有些花纹,是极淡的青黑色,呈尖圆形,大小相仿,如鳞片般层层排
列。手臂外侧颜色略深,往内颜色变浅,手臂内侧便毫无痕迹了。枢劫柔声道:"别怕
,你过来瞧仔细了吧。"矢茵大起胆子走近,用手摸了摸,感觉十分光滑,不象是皮肤
上生长的东西,倒象是皮肤本身的精美花纹。她轻轻抚摩着,问道:"这……究竟是什
么?"
"这就是龙鳞呀。"
矢茵一怔,枢劫只道她又要发作,却见她脸贴在手臂上,道:"我……我相信。虽
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我……都相信。"
枢劫道:"我叫做劫。"
矢茵立即知道枢劫将要说出自己的身世秘密,禁不住抱住了枢劫的手。枢劫淡淡地
道:"枢是巴国的大姓,但我只有每年来到在这里时才会用它,而在其他地方,我的姓
是巫……你的身体在颤抖,可惜你猜对了。我不是人,我是巫族。确切地讲,我的母亲
是巫族,而父亲,则是半人半龙的巴国大将枢弩。"
"二百七十年前,母亲就在这云山之下的幽明洞穴中生下我。你根本无法想象那洞
穴有多大多深,当年她跟随灵魂已被鬼龙控制的父亲进入洞穴,走了整整一年,才下到
洞底的黑暗沼泽之中。我在沼泽中诞生,我身体里流淌的血有一部分是龙血,虽然只是
条见不得阳光的鬼龙……所以我说自己是龙变的,并没有骗你吧?"
第33节:巴国。姬山。坠毁的绞杀号浮空舟。(4)
"你知道为什么我叫做劫吗?因为我的出生对于母亲来说,就是场劫难。父亲……
那被鬼龙吞噬了魂灵的父亲想要吃了我,所以才让母亲生下我,多么可怕……"矢茵吓
得浑身一激灵,抱紧了他,却发现他的身体异常的冷,竟也出了一层冷汗。
他在往事中沉静了一会儿,突然一把推开矢茵,笑道:"哈哈,怕了吧,小丫头?
哈哈哈哈!哎呀,真是好玩啊。你知道这个故事说明什么吗?"
矢茵茫然地摇摇头。
枢劫竖起食指,郑而重之地道:"有些事情,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不能够就是不能
够。我父亲和母亲就是因为不同族而结合,才堕入深渊,永世不复解脱。所以这个世间
,还是有规矩存在的好啊。哈哈,哈哈!"他站起来,昂着头四处乱看,搔着头道:"我
该走了,再不走天黑前可下不了山了。你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丫头,回去吧。"说着
抬脚就走。
矢茵抢上两步,一把扯住他衣服,叫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矢茵胸口剧烈起伏,但是心中憋着的那句话实在是忍不住,大声道:"你说你要我
,不许我嫁给别人,究竟是为什么?"
"哦,"枢劫回过头来,笑嘻嘻地道:"是需要,不是要。你曾说过要给我做把好弓
,我可一直惦记着。想想宋国路途遥遥,我又不常去。你如果嫁过去了,我还真不好来
找你,所以打算在你出嫁之前先把弓拿到手……"
"啪"的一声,矢茵老实不客气给他一耳光,脸憋得通红,怒道:"再笑!你再笑试
试!"
枢劫继续嘿嘿地笑,矢茵没有再出手,退开两步,盯着枢劫。枢劫在她目光注视下
干笑两声,只觉脸上肌肉僵硬,那笑容变得比哭还难看,伸手抹抹脸,终于平复了脸色
。
矢茵一手抹去泪水,点头道:"好……你终于还是说了实话。不过有些事,你不敢
做不能做的,我偏要做给你看!你说得对,再不走就赶不及下山了。"说着转身继续往
下走。
枢劫呆立良久,默默无言地跟上矢茵。这下两人都不再说话,只是埋头赶路。两边
的灌木渐渐多起来,矢茵腰间围着的豹皮很短,腿上被灌木枝叶划破了好几处,枢劫要
赶到她前面去开路,她就飞快往前冲,枢劫试了几次都不行,又不能用强,只得作罢。
他偷偷画了个符文,那些碰到矢茵小腿的枝条瞬间变成水,矢茵闷着头赶路,也没留意
身边的变化,腿上水淋淋的,她还只道是林间露水未干。
不知不觉已经赶了十几里路,前面的山脊陡然下降,形成一个凹地。两人抓着树枝
草根爬下去,枢劫突然叫道:"等等!"
矢茵冷冷地道:"怎么?"
枢劫不答,沉吟片刻,找了块石头坐下,掏出几根竹箸排演起来。矢茵见他神色严
肃,似乎有什么为难之处,当下环视四周,爬到旁边一棵大树上观察。
枢劫排演了一阵,道:"嗯,前方似有凶吉难测,敌友莫辨之物……奇怪的卦相?
哎,卜卦终究让我头痛。"
矢茵从树上跳下来,牵起他的手道:"别算了,你要多走两步就能自己看得见了。"
不由分说拉着他钻进一簇灌木。枢劫头冠被灌木撞歪,刚要诉说此非礼之道也,眼前忽
地一亮,原来已经钻出了灌木,踩在一堆伏倒的灌木上。
这片伏倒的灌木向左延伸了十几丈远,中间几十根树被拦腰撞断,一路上到处散落
着木板、破麻布、绳索等杂物,还有几根长长的、薄如蝉翼的东西,枢劫认出这玩意儿
妖族人才有,用来作浮空舟的定风弦绳,使妖族的浮空舟比巫族原产的更加灵活快捷。
这一片狼籍的尽头,是更大的一堆……枢劫努力地试图把它想成一艘浮空舟,但脑
子里怎么也赶不走"破烂"两个字,最后只有放弃。他们走近的时候,两个人正站在破烂
前,听到响动回过头来,其中一个人立即惊喜地道:"啊,老大,有人,这附近有村落
!"
枢劫道:"你是……"
被称做老大的那个家伙眯着眼看着枢劫走近了,猛一挺胸膛,随即又剧烈咳嗽,捂
着胸口,似乎伤得不轻。他勉强地道:"绞……咳咳……绞杀号浮空舟船长。"
"这个是……"
"绞杀号浮空舟。"老家伙弯着身子,仍然严肃地道:"我们正在作改进。你们如果
想要雇这艘船,得等三……咳咳……"他跟另一人交换一下眼色,那人拼命比划着十:"
七天吧。我们很忙,真的需要还得预先付点定金。"
枢劫倒是不介意坐上这堆破烂,只是觉得这破烂一辈子也不可能飞起来,便道:"
不必了。你们是因为前几天的风雨而坠毁的?"
"坠落--"老家伙用低沉的声音强调道:"确实是因为风暴的原因。"
枢劫饶有兴致地走近了观察浮空舟,说道:"很大的风暴啊。这船挺不错,瞧这主
翼,安装得这么靠前,速度一定很快。"
老家伙神色顿时缓和了许多,拍了拍船身--立即有一块甲板被拍落,他身旁的老四
慌忙抬起来重新上好--道:"你是行家,年轻人。这船……咳咳……如果不是那么大的
风暴,下来不了!"
"有多大?"
"风暴之眼呢。"
枢劫重新看了那老家伙两眼,点头道:"如果是风暴之眼你们都能活下来,那可不
简单啊。"
老家伙也盯着枢劫的眼睛看,似乎觉得在这里竟能碰到一个知道风暴之眼厉害的人
,实在有些惊异。他又瞥了一眼跟着这人来的丫头,矢茵因为从来没见过什么浮空舟,
看到这么一大堆破铜碎木,心中惊疑不定,站得远远的不敢过来。老四凑到老家伙身边
低声道:"那女的好象是巴人,这男的……鲁国人?"老家伙摇摇头,使个眼色,叫他留
心观察那女子,自己撑起身子,跟着枢劫。
第34节:巴国。姬山。坠毁的绞杀号浮空舟。(5)
枢劫继续边转边看,不住地道:"嗯,没有侧向滑翼,那一定是利用定风弦绳来辅
助了。原来这么配合也可以……风翼太小了,这样能顶住侧面来的风吗?"
老家伙斟词酌句地道:"……如果操纵得好的话就行。"
"把船头压低?速度倒是可以提上去,不过能不能稳住就成问题了。"
老家伙越发不敢小看此人,暗自揣摩,觉得他身材高大,似乎不象是身体娇小的巫
人,忍不住道:"先生是行家,难道是齐国金制司的人?"
枢劫笑道:"不是。我只是对浮空舟比较感兴趣,曾经请教过一些制造此物的高人
……哦?"他突然弯下腰,拾起件事物,看了两眼,回过头时脸已经沉静下来,道:"原
来你们是八隅司雇佣的人。"
老家伙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乎跳起身来,不料大动之下腰间猛地一痛,"嘿"的呻吟
一声。船另一头的老四听到老家伙的呻吟,咣地一下抽出弯刀,纵身而起,跳过浮空舟
,猱身以进--速度端的惊人。
眼见这年轻人没有任何反应,弯刀已经劈到他肩头附近,老四心中刚想着是不是稍
微放他一马,手腕突然一紧,随即一股大力扯得自己向前猛冲,重新高高地越过浮空舟
船体,"砰"地撞在棵大树上,当即昏死过去。
他翻白眼顺着树干往下滑时,老家伙已缓过劲来,左手臂上一组"源"发出微光,他
一掌打出,七颗火球向枢劫袭去。枢劫那将老四远远抛出去的长袖一卷,火球俱收其中
,完全失去控制。老家伙脑袋上的汗跟下雨似的往下淌,这几乎已经是自己的绝技了,
却被人当泥球耍,看来今日真的要全军覆没了。
枢劫将火球们把玩了一阵,顺手丢到地上,火球失了操纵者,须臾化为烟尘。他对
那老家伙笑笑,说道:"你们还真是冲动呢,即使替八隅司做事,也不至于如此紧张吧
。"
老家伙只觉此人闲闲地往跟前一站,仿佛大山一般,压得自己一口气也吐不出来,
勉强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枢劫伸出手,摊开,露出一叠绿萝,道:"这是什么?"
"这……这个……"老家伙怎么想也想不起自己船上有这玩意儿。
枢劫道:"这是巫族才有的绿萝,如果不是载有巫人,怎可能有此物?巫族中人,
恐怕也只有替八隅司做隐秘之事的人,才会屈尊乘坐这样的破烂。"
老家伙被人恐吓,又遭羞辱,几乎老泪纵横,道:"你……你是什么人,竟知道这
些?"他见刚才甩飞老四那一下力道大得惊人,对这年轻人来说却似乎只是随意的一挥
,巫族人的力量比之人或妖族要差得多,不可能是巫人。但不是巫人,又怎么能知道八
隅司的事?
枢劫不答,取出一张绿萝,用指尖轻轻在上画了道符,说道:"去吧,找出你的主
人来。"仿佛一阵风将那张绿萝吹起,飘飘悠悠沿着山崖飞着。老家伙好几次只道它要
落下去了,却总是有风把它吹起来。飞了一段距离,眼见掠过一块巨岩,那张绿萝突然
展开,只一瞬间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只大雕,一头扎下去。矢茵一声惊呼,随即听见岩石
后有人更加凄惶地惨叫一声,大雕展翅飞起,抓起一个衣衫褴褛的家伙。
大雕飞到枢劫身前扔下那家伙,身上突然起了一团火,火焰迅速包住了它,须臾烧
个精光。等到烟尘散去,仍旧是一张绿萝慢慢飘落下来。
巫镜灰头土脸的在地上滚了两圈,抬起头来,正迎上枢劫的目光。他先是无比错愕
,随即吃惊地叫道:"劫……劫殿下?"
枢劫看着他道:"你很年轻啊,就在为八隅司做事?"
巫镜施礼道:"是,小臣镜,蒙昊大人错爱,前往……出使巴国,不料三天前遇到
风暴,坠毁在这里了。没想到竟能遇到劫殿下。"
枢劫笑道:"出使,有你这样的使臣,岂不是坠我昆仑山的名誉?算了,我不为难
你了。你们八隅司秘密做的那些事,我也不想多管。离这里不远有个村落,你们可以到
那去休整。"
巫镜道:"多谢殿下。不知……殿下这是去哪里?"
枢劫道:"那晚的风暴实属罕见,我卜之恐有祸害天下之事,所以打算在这四处看
看。"
巫镜的心砰砰乱跳,忙道:"是吗?殿下之卜非同小可,若真有此事,小臣斗胆,
愿随殿下一同巡查。"
"你不是要出使巴国?"
巫镜跳起身,一脚踢在绞杀号浮空舟的残骸上,立时踢落好几块船板。他不顾老家
伙的大声抗议,一手捂着被木头撞青了的腿,一面哆嗦着道:"这、这破烂不知什么时
候才能修好,小臣反正现在不能及时赶到了,如果能替殿下出点绵薄之力,回去后还请
殿下替小臣美言几句!"
枢劫一笑,道:"忠心效力,又岂在乎功过?好罢,你要跟来也行。茵,我们走!"
巫镜慢走一步,千叮万嘱,要老家伙无论如何赶紧修好浮空舟,随时候命。老家伙
叼根草蹲在地上,慢条斯理地只是抱怨这次损失惨重,别说赚钱了,连老本都亏光,死
活不肯。巫镜一咬牙,将他老爹送给他的上古名器"辟"压给老家伙,说好完事后,以当
初定的价十倍奉上。看着老家伙言若有憾心实喜之地将"辟"收入囊中,巫镜心中恨恨地
想:"你就得意吧!别说十倍,就算百倍给你,也是我赚定了!"
三人继续沿着山脊走,不久遇到一处断崖,山势在这里陡然向南偏转。枢劫站在崖
边望了一会儿,指着北面一片比姬山更高大的山脉道:"茵,你知道那边是什么山么?"
第35节:巴国。姬山。坠毁的绞杀号浮空舟。(6)
矢茵道:"我也没去过,听娘说那是云山的另一系,叫做缙山,比我们姬山还要高
大险峻。听说里面有一个巨大的湖,湖里有龙,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山里藏有鬼魅
,还有千年的狼王,所以从来没有人进去过。"
那条山脉离此几十里远,走势与姬山大致相同,中间的谷地被这两条山脉保护着,
树木长得都特别高大茂盛。巫镜道:"殿下是否卜到那里有异相?"
枢劫道:"不太清楚。不过,那晚我夜观天相,有火光坠于山南,就是那个方向。"
巫镜心中大喜,知道那火光必定是神兽或神器坠落时产生的,如此自己的胜算又多了几
分,当即道:"好!我们就去那边看看!"昂然走在最前面。
三人绕过断崖,走了近两个时辰才下到谷里。矢茵还没叫苦,巫镜已经开始喊天了
。他在昆仑山观星殿里,走一年也走不了这么长的路,软软的鹿皮鞋底早已磨穿,脚上
也打满了泡。枢劫见他真是一步也走不了了,便就近找了条小溪,安营休息。
晚上,枢劫在四周布下禁制结界,阻止狼蛇虫蚁入内。做完后,回到篝火前,见巫
镜倒在块石头上,早已睡死过去,矢茵却不见了踪影。他自问方圆数里都在自己符文监
视之内,矢茵应该没有出这范围,不会有危险,便坐在篝火边,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月亮出来了。极细极弯的一点亮色,好象是什么人用指甲在黑暗的天穹
上掐出来似的,然而在星辰之间穿行,仍旧盛气凌人。枢劫很喜欢月亮,这也是他喜欢
游历天下,而不愿待在昆仑山的原因之一:在这凡尘之处看星辰月亮,比之在高高的观
星殿,实在要亲切得多。
他懒散地躺在地上看天,伸手入怀,掏出那玉蝉在手里把玩着,忽听一阵竹笛声从
小溪的上游传来。笛声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有时候虽也会突然拔高两声,但绝大多数
时候都是清冷婉转。笛声和着丁冬的溪水声,还有穿越树林的风声,草丛中的虫鸣声,
这些声音彼此混杂,听上去却极之宁静平和,仿佛天籁。枢劫听着听着,心中突然升起
一股酸楚,思绪不经意地翻起了极久远的过往。是什么呢?他禁不住坐起身来,静静地
想了一阵。
啊,是了,他记起是哪里了……那冰冷的沼泽深处,母亲被囚禁的灵魂沉睡之所…
…十八岁之前,被父亲蒙骗,他每天都会潜入水中,央求母亲解开自己身上的禁锢法术
。洞穴里伸手不见五指,深水中潜伏着妖龙、蓟鳞、阍囵……奇怪,在那危机四伏的地
方,却有这样宁静平和的感觉。处之愈深,便愈平静,爱之愈切,便愈……
他猛地站了起来,使劲摇晃着头,让自己清醒过来。这些记忆总是让他说不出的郁
闷烦躁,母亲明明为爱人所害,肉体消灭,灵魂陷于囹圄,永世不得解脱,却永远那么
平静,平静得好象……好象……她从未曾后悔过,甚至未曾抱怨过……
这怎么可能?这又怎么可以!枢劫每每念及此事,就觉得匪夷所思,觉得难以容忍
,就想起自己被出卖、被欺骗、被利用、被抛弃……连带对母亲都厌恶起来。不行……
他浑身颤栗,踉跄地跑到溪边,捧起溪水洗脸。山中溪水冷得刺骨,但还觉不够,跟黑
暗沼泽比起来简直叫热!他将脸直接埋进水里,憋了半天气,终于冷静下来。
他抬起头,手上、脸上的水滴入水中,水里便泛起千百个月亮,一起冲他摇动,仿
佛千百双眼睛。枢劫看着,想着,既而冷笑一声。他坐直了身,慢慢将打湿的头发梳到
脑后,自言自语地道:"真是可笑。别来烦我了。"
不错,他要打败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他不能原谅母亲的软弱……有些事真是可笑
……第一次是可笑,多来两次就是厌恶了!
他赫然起身,林间数十个暗藏的符文阵立即纷纷闪亮起来,迅速划分节界,囚禁所
有活动的物体,封锁四周,阻断外界一切干扰。当他确信连巫镜都已在禁锢之中后,便
沿着溪流向上游走去,没走多远,走入一片乱石堆中。这些乱石是山洪爆发时从山上冲
下来的,千年万年被水冲刷,表面光滑圆润。溪流从乱石堆中穿过,自己这边的乱石大
部分已经为茂密的灌木和青苔所掩盖,只有靠近溪流的较大的石头仍突出在外,其中几
块从低到高的排列着,象阶梯一样通向最高的一块岩石。
矢茵就坐在最高的岩石上,吹着短笛。她穿着深色的衣服,几乎与身后漆黑的山林
融为一体,只有手臂与小腿裸露在外,月色下仿佛美玉一般散发着光亮。风吹起她的头
发,在脸前、脖子上缠绵。
这光也柔和,这风也平静,枢劫一时气为之竭,心中的怨恨怒气刹那间无影无影,
只是呆呆地站在黑暗中看她。
矢茵吹完了一段曲,轻声道:"好听么?"
"……好听。"确实好听。
"是什么曲?"
"你教我的。"
"我……我嘛?哦……对了。"枢劫略吃了一惊,随即想起,这还是矢茵小的时候,
自己随口教她的一首儿歌,没想到她还记得。
矢茵叹道:"仅仅是从歌声化为笛声,你就听不出来了。劫,你的心愈加浮躁,真
的老了。"
枢劫勃然大怒。
他一步步拾阶而上,冷冷地道:"是么?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多浮躁,也不认为自己
老了。我的生命才刚开始呢。如果我愿意,甚至可以与天地齐寿!"
矢茵道:"是啊。与你们巫人比起来,我们的命短暂渺小得简直可怜……可是我仍
然觉得,你老了。你不再是那个青春飞扬的劫了。有什么抓住了你,囚禁了你……是你
自己吗?"
第36节:巴国。姬山。坠毁的绞杀号浮空舟。(7)
"我?哈哈,可笑!"枢劫大声道:"你不需要用这样的话来激我。我的心从未象今
晚这样平静过,也从未有今天这样的坚定清醒。什么也抓不住我。真可惜,你根本不明
白这样的境界!"他仰头向天,张开双臂,长袖飘扬着:"明月也没有这样的浩然,天空
也没有这样的广阔!北冥的神兽琨,一觉十七万八千年,一展翅可以上达九天,花间的
蝾蠕再怎么努力也只能从春飞到秋,从草尖升到树梢。我的天地有多宽,你怎么可能知
道?我要去到多远,你又怎么可能了解?我的彼岸,不仅是你看不到的,甚至连想都想
不到!"
他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多么清新的林木香味!多么自然的天地之气!他几乎要沉醉
其间了。但他随即又垂下头,看着坐在地上的矢茵,道:"小丫头,看清楚点吧,我和
你的距离,究竟有多远。"
矢茵伸出手来,摸到他的衣服,道:"就这么远。"
枢劫骤然向后退去,眼看就要落下岩石,蓦地猱身一纵,高高跃起,向溪流飞去。
他在空中飞速画出一道符文,"啪啪,砰砰砰"数声巨响,溪边的乱石堆里,赫然站立起
一具岩石巨人。枢劫落在它的掌心,对矢茵道:"就算只有这么远,可是你也永远无法
过来。"
矢茵默不作声跳下岩石,因看不清落脚处,重重摔倒在乱石中。枢劫的心剧烈一跳
,随即见她爬起身,摸着石头向自己走来。他伸出右手,想要在矢茵面前立一道禁制,
但手抖得厉害,怎么也画不成形。他强迫自己不去看穿越溪流时再次摔倒的矢茵,用左
手握着右手腕,继续画着符文,但……但是……该死!指头歪歪斜斜,符文若隐若显,
就是画不成形!他焦躁之下,连对石兽的控制都混乱了,石头巨人摇晃一阵,慢慢坐倒
。
忽地腿上一紧,矢茵抓住了他的腿,奋力爬了上来。枢劫纵使在北冥一人面对云中
族数十架青铜具时也从未慌乱,此刻却怕得直往后缩。他的背顶到了冰冷的岩石,再也
无处可去,只见矢茵爬上来,伸手摸到他的胸前,道:"就这么远。"
因为跌落入溪流中,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胸前,任由月华
在上面流淌。她的一只胳膊上有血。她说:"你会后悔的。我能看到的,摸到的,就只
有这么远。你说得对,我根本想象不到你的天地有多广大……真对不起……不过有一天
你也会发现,其实你的手能够得到的,也就这么一段距离。"
她伸手抚摩着枢劫的脸,柔声道:"我是矢村的女儿,我不会拉着你。但是请你记
着我的话罢,你会后悔的。"
说完,矢茵返身又跳下去。她在乱石中继续摸索着向前走,又摔了一下。这一次她
大声哭起来。枢劫脑中一片空白,一动不动。矢茵痛哭了一阵,捂着胳膊继续走,越过
了溪流,回到篝火边。她坐在火堆旁,头埋进手臂里,哭声断断续续,和着丁冬的溪水
声,还有穿越树林的风声,草丛中的虫鸣声,仿佛天籁,持续了好久好久。
第二天一早,枢劫在睡梦中听到一阵鸟叫,勉强睁开眼,见一大群鸟正从前面一个
山头掠过,叽叽喳喳的声音吵得山谷里的猴子也跟着叫嚷。这些吵闹无休止的持续下去
,到后来山林中到处都有野兽飞禽们肆意高叫。看样子是没法睡下去了。
枢劫觉得头重如千斤,刚想伸个懒腰,突然腰间一痛,背和腿都是又麻又酸。他才
想起自己昨夜本来是蹲在这岩石上想事情的,不知什么时候竟睡着了,此刻全身各处关
节都尚处于麻痹中。想的事情……哎呀,脑袋痛得快要裂开来,他赶紧停止回忆,等身
体慢慢苏醒,站起身活动活动。
他往溪流对岸看去,只见巫镜正在火堆边烤着什么东西,见他醒了,忙招手道:"
劫殿下,请移尊过来用膳!"
枢劫一边向他走去,一边四处张望,奇怪,没有见到矢茵那丫头。他走到巫镜旁,
巫镜已经恭敬地将烤的两条鱼双手奉上,自己退到一边。枢劫笑道:"这里又不是昆仑
山,干么还如此拘谨?我就最讨厌这般繁琐的礼节。别客气,一起吃吧。"说着递给他
一条。
巫镜大喜,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一旁吃起来,道:"早听说殿下胸怀宽广,不拘一格
,实乃我族之表率,今日见到果然气度不同凡响。"
枢劫听到"胸怀宽广"四个字,陡然想起昨夜自己说的话来,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胡乱地摇摇头,问道:"矢茵呢?"
巫镜道:"殿下可是问那位女子?今天她一早就起来,捉了几只鱼叫我烤,然后就
走了。"
枢劫一下站起身:"走了?"
"是啊,说是回村去了。"
枢劫呆了半响:"为什么不叫我?"
巫镜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忙道:"那位女子说,殿下昨夜没休息好,让我别打搅
殿下。对了!"他从衣服里掏出件东西呈给枢劫,道:"这是她让小臣转交殿下的。"
枢劫拿在手里,只觉入手极重,仿佛金器,又极清冷,跟昆仑山出产的寒潭润玉一
般,但看纹路却是木质,表面还留着粗糙的削割痕迹。枢劫想起她这两天只要休息时就
用匕首削着什么,原来就是这玩意儿。这东西两头粗,中间细长,有点象长弓中间的握
把处,但……制造弓需要整根木料做出,怎么可能分成几段做?
枢劫看了良久,都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便道:"矢……那女子说过这是什么没有
?"
巫镜道:"她说,这是送给殿下的弓。还没有完全做好,不过据说已经大致成型,
可以用了。殿下,这玩意儿我怎么看也不象完整的弓,所以问她,她也不答,只说,殿
下可能会用到的。"
枢劫忍不住握着中间的部分比划了一下,如果这真是张完整的弓的话,握起来的手
感确实不错。两头粗的地方甚至象真的有弓身绷紧一样向后微微弯曲,枢劫看得久了,
真有种松手放箭的冲动。他忙收敛心神,把这奇怪的东西收入怀里,道:"她……她就
只说了这么些吗?"
巫镜道:"她还说,请殿下不要惦记她,将来殿下若有闲到宋国,还记得到她的话
,不妨一叙。殿下,她是宋国人么?"
枢劫不答,转身就走,只道:"走罢,还有好多事要做。"巫镜忙几脚踢垮了火堆边
的石头,灭了火,小跑着跟上枢劫。
枢劫一路上都阴沉着脸不说话,巫镜也不敢乱讲,两人沉默地沿着溪流往走了一阵
,溪流转而向南,冲下一片陡峭的悬崖,形成的瀑布轰然作响。这一带树木参天,灌木
丛生,藤蔓纵横,别说石头,几乎连土地都看不到,无法召唤石精出来。两人走到一小
块林间空地,枢劫便纵身到一棵大树上观察。
巫镜站在树下等着,忽听旁边的灌木里有响动,他吓了一跳,以为有猛兽,慌忙掏
出绿萝,画着禁制。还没等他画完,"呼啦"一下,一头露出老长的獠牙的野猪钻了出来
。巫镜见它的獠牙上还残留着血,吓得拼命向树上爬去。幸好那野猪也急着赶路,从树
旁穿过,又钻入灌木中去。巫镜坐在树杈上,觉得下面的灌木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仔细瞧瞧,只见周围密密的灌木丛都抖动起来,"哗啦啦"的响着。
巫镜叫道:"殿下!"
他叫的人还没回答,先传来一声山猫的嘶叫,接着数十只山猫跟着叫起来,然后是
野猪的哼哼声,肿骨鹿和斑鹿的哟哟声。这些动物在灌木中潜行,纷纷向南而去。巫镜
正自惊异,忽地前面茂密的树木里又传来吱吱吱的响声。这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急,
巫镜此前从未离开过昆仑山,根本不知道森林里会有什么,只听得头皮发麻。猛然间,
数百只白的、黄的、红的猴子脑袋从密密的树冠中伸了出来,纷纷吱吱的叫着,张开双
臂,一棵树一棵树挨着跳跃。有几十只正向巫镜呆的树跳过来,吓得他赶紧抱住脑袋,
耳边呼呼风响,猴子们纵越而过,其中几只就踩着他的背跳走。巫镜背上被猴子爪子抓
破了几处,痛得大叫。
猴子们还没跳完,大地突然微微震动起来,不远处更传来树木折断时发出的破裂声
。巫镜叫道:"殿下!有异相!"
上面的枢劫道:"你上来看罢。"
巫镜奋力爬上树的最高处,从这个位置只看得到郁郁葱葱的树冠将山坡盖得密不透
风,但离此几十丈远的地方,树冠们正不停晃动,有时传来一两下破折的声音,便有一
簇树叶塌了下去。巫镜紧张地道:"是什么?"
枢劫的脸也变得凝重。他好象看得穿树冠的遮盖一样,眯着眼道:"百兽。犀、熊
、马……还有虎、狼、牛……真多。"
"百兽?可是……为什么没有声音?"
"害怕。它们在赶路。看来早上那些鸟也是为此而飞向南方的。"枢劫看着看着,脸
上又露出了笑意,道:"真有意思。我们走罢。"
巫镜忙道:"等等,殿下!我们去哪里?"
枢劫道:"百兽是受了什么惊吓,所以才逃命去了。我们就往它们来的方向走。"巫
镜凝神仔细看了看,见百兽经过的地方,依稀显出一条路来。这条路仍然是从北向南而
去。他一面跟着枢劫爬下树,一面心道:"好,看来神兽果然坠落到北边了!"
中场的插曲
巴国 姬山坠毁的绞杀号浮空舟
老家伙站在浮空舟的残骸上悲鸣:“为什么就我一个人还可以动?”
老二、老三、老四一起躺在棵树下养伤,不知是谁说了个笑话,三个人笑得过了头
,扯动伤口,又惨叫起来。老二突然道:“喂,别笑了!有个女人过来了!”
伤得最重的老三拼命撑起半边身子看了一眼,不禁叫道:“好水的一个女人!”
“真的啊……瞧她那头秀发,跟水似的。”老二同意道。
“啊?”老四忙坐起来看,觉得眼熟,想了想,又颓然倒地,摆手道:“别想了。
这是那个狗屁巫人的女人!”
老三道:“怕什么,就她一个而已!喂,小娘子,一个人呀?这附近有村庄吗……
”他突然住了口,扑在地上。直到矢茵绕过浮空舟,径直去远了,他才爬起来。老二老
四奇怪地道:“你干什么?”
“你……你们没看见吗?”老三拍落脸上的泥土,心有余悸地道:“那女人一脸杀
气,真是可怕……”
十八
巴国 缙山
枢劫与巫镜在姬山与缙山之间茂密的山谷里跋涉了一天,才到缙山山脚。两人休息
一晚,到早上巫镜全身都被蚊虫咬得红肿,气得差点放把火烧了树林。两人随便吃了点
肉干,开始往山上爬去。最下面一段山坡陡峭,走到接近中午时分,巫镜已经累得不行
,若不是急于想看到那东西是否损坏,几乎坚持不下去。枢劫见他的样子,便提议休息
一下再走。
巫镜一屁股坐下喘气,枢劫在旁边坐了,取出水来,两人喝了,再在暴露出的皮肤
上抹些水。巫镜见枢劫又取出挂着的那玉蝉在手里玩,便道:“殿下很喜欢这玉蝉啊?
是殿下的母亲霜殿下留下的吗?”
枢劫一怔,低头看看,似乎自己都没意识到把玉蝉拿在手里。他勉强一笑,把玉蝉
塞回怀里,道:“不是,是一位……小朋友送的。”
巫镜还要再问,突然狠狠打了个喷嚏。他抹着鼻子道:“哎呀,失礼了!小臣第一
次出昆仑山,没想到下界气象万千,实在跟山上大不同。现在已经四月了吧,没想到这
山里还这么凉。”
枢劫道:“习惯就好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就喜欢这样四季更迭。你如果不
到北冥的冰原去看看,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滴水成冰。”
枢劫好周游天下,是预备长老里最不安分的一个,关于他的事迹在巫族的年轻一代
里甚为流传。巫镜知道他当年曾为了一句承诺,独自一人前往北冥,与困守菁城麓台的
几十名周国士兵一道阻截云中族的偷袭,半个月内顶住了十余次围攻,击毁十三艘星槎
,且射杀前来督阵的黄绳府*武平经年,震动天下。他忙道:“殿下真是游历广泛。小
臣真希望如殿下般周游天下,可惜力量浅弱。不知道殿下是怎样练得如此功夫的?”
枢劫道:“我们巫人还是当以精神控制为主,何需舍本逐末?你还年轻,就有如此
胆量,假以时日自会有所成就。”
巫镜想起他的父亲乃人族勇士,身体比之普通巫人要强悍得多,不禁气馁,但随即
又想:“若此次能立下不世大功,自当恳请昊殿下传我上乘的法术。劫殿下说得不错,
扬长避短,我族人不一样纵横天下?”当即信心百倍,站起来道:“好了,我们继续上
路吧!”
枢劫道:“我包袱里还有几件衣服,你要不穿上?”
巫镜哪肯示弱,摇头道:“多谢殿下关心,小臣感念至深。不过动起来就不冷了,
不必劳烦殿下。”
枢劫辨清山势,带着巫镜顺着一处较为平缓的坡往上爬。爬着爬着,山上的灌木渐
渐少了,林子也见稀松,树木比山下的高得多。阳光一道道穿过树梢投下来,照得林间
明暗分明。“畜生们大概已经跑光了,我们却还要硬着头皮往前走……”巫镜有一阵愤
愤地想:“真是比畜生的命还贱啊。”
他又打了几个喷嚏,恼道:“怎么爬得浑身是汗了,还觉得冷?看来晚上是受了凉
了……对了,殿下,有件事小臣还未向您汇报。”
“哦,什么?”
“前天夜里……”巫镜凑近了点,道:“有人趁小臣睡得迷糊时,对小臣下了一道
禁制。”
枢劫没由来眼前晃过那浑身湿透了的娟秀的脸,脱口道:“矢……是吗?”
“是!”巫镜皱紧了眉头道:“很强的禁制,小臣陷入其中,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后来小臣睡熟了,醒来时那法术已经消失。小臣因为见殿下无碍,所以一时竟忘了向殿
下禀报,请殿下责罚。”
枢劫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被囚禁在禁制中,竟还能睡熟。看来他年纪轻轻就入八
隅司,不是没有道理的。他顿了片刻,道:“其实前夜是我下的禁制,因为当时我有极
重要之事要做,封锁了方圆一里的范围,没留神竟把你也圈了进去。你没受伤吧?”
巫镜立马站直了,用力拍自己胸膛,道:“什么事也没有!原来是殿下所为,我说
呢,竟有这样强的禁制,小臣还从未见过。啊……啊……”他拼命揉着鼻子,但还是忍
耐不住,重重打了两个喷嚏,不住抱歉道:“小臣真是没用,这么一晚就冷病了……”
枢劫沉声道:“恐怕你的身体没病,而是真的冷了。你看看那山顶的树。”
巫镜抬头看去,只见远处山顶的树,树叶不知为何已全然凋谢了。山顶上的乱风将
枯黄的叶子吹得满天都是,远远望去,好像无数枯叶蝶在围着山头翻飞。奇怪,这山里
其他地方都还是一片苍翠,怎么这个山头好像已经进入冬天一样?
巫镜想了想,突然脱口叫道:“啊,九头狮鹰就在山那边!”
他猛地一把捂住自己的口,然而枢劫已经接口道:“九头狮鹰?你看见了?是在风
暴之眼中看见的么?你到此地来究竟是做什么?”
巫镜伏身行礼,恭敬地道:“小臣奉命出使巴国……”
枢劫冷冷地道:“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八隅司行事,许多并非正道,等会到了
上面看到什么奇怪的事,你最好想清楚如何解释给我听。走吧。”
十九
巴国 矢村
他奋力地向前爬着。尽管背上的痛楚无时不在折磨着他,吞噬着他的魂魄,但是不
要紧……力量……他有的是力量……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力量……他简直不得不向前
爬,那力量既支持他,庇护他,又驱使、奴御、压迫……甚至是完全控制着他。
他得爬,使劲爬,因为腰以下已经没有了,随着九头狮鹰沉入了湖底……真该死,
真气馁!他处心积虑二十多年的计划,竟然……如果不是他借助神器“具离”,倾尽全
力顶住了那一下子,恐怕早已经跟九头狮鹰一样被雷劈得粉碎了。但抗争天罚,得来的
却是这样的结果……具离的禁制封印也被那一下击碎,罪孽越禁而出,爬满了他全身,
真是好……他至少亲身体验到了这不可思议的寒冷,得到了这匪夷所思的力量——尽管
看起来更像是这力量得到了他。
他的身体破碎,他的脑子混乱。同时充满了兴奋、狂喜、悲愤和痛苦的感情,这真
不是人可以承受的。他只能狂乱的像跳上了岸的鱼一样翻腾,根本不辨方向乱爬乱蹿。
躁狂与迷乱的间隙,他想起了一些事。
在那贯穿幽明黄泉的漆黑的五行通道里,两千多人牲彼此纠缠,结成绳索,让混沌
慢慢向上攀爬。这些人牲因为魂魄被完全吞噬,到最后大都变成了焦黑的一小块,可是
有少数竟然能够爬出坑道,疯狂杀戮。这些无知无觉的东西力量之大,往往将人撕成碎
片,一块块吃掉,连用纯铜制造的上层坑道的封井都可以轻易突破。如果杀不到人,他
们最终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口口把自己吃掉……这力量既让参与者心惊胆战,却
又让他们暗中艳羡不已。
要说运气也好倒霉也好,他现在已经成了“纯”里第一个品尝到这滋味的人。他不
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可是……真可怕,他竟然期待着死。从那东西浸入他体内的那一刻
起,他就突然明白到生不如死的感觉。
得找……找到什么人,随便谁都行……这力量已经无法压抑无法克制,更加无法摆
脱……来个人啊……他在心里悲切地呼唤,随便谁……杀了我也好,这可诅咒的躯体已
经不是我了……
突然间,混乱的意识听到了一些声音……他一下停止了动作,仔细听……渐渐近了
……是……人的声音。
他的心猛地一跳,然而在头脑做出任何反应前,四周骤然一片空净,什么也听不见
、看不到、摸不着,连思考……思考……也……
他再也无法思考,因为他的魂魄已经被彻底吞噬了。
“喂啊,你们看,这是什么东西?”
“啊,好可怕的模样!”
“什么?是人吗?是山傀吗?”
“不像……山傀可没这么大,你看他大得像头牛……瞧那拱起的背……真可怕,好
像已经腐烂了……”
“好臭……妈的好臭啊!”
“真臭……这恐怕是山妖的尸体,得赶紧烧了埋掉,不然会给村里带来麻烦的。”
“快去叫平叔公来!快去啊!”
“等等,那是什么?你看,亮晶晶的……在他背上那些腐肉里插着的……”
“是鼎?”
“放屁,鼎哪里像这样?”
“可是那好像是铜做的嘛。”
“我去看看,如果是件宝贝呢?”
“你……你小心点……”
矢平匆匆带着人赶上一处山丘,迎面传来一股恶臭,两名手下立刻叫道:“哎呀,
好臭!”矢平皱紧了眉头,觉得这股恶臭实在熏人,恐怕有非常之事发生。他往下看,
见不远处有一堆奇怪的东西,两三名村民正围着指指点点。矢平忙用袖子捂着鼻子跑下
去。
还没跑到,忽见其中一人爬上了那堆腐肉,正用力拉扯着什么。矢平叫道:“别动
!不要碰它!”
站在下面的一个村民喊道:“平叔公,你快来看,阿三发现了一件奇怪的……”
他还没说完,突听身后阿三模糊地低叫一声,跟着矢平惊恐地叫道:“快!快跑!
”
他吓了一大跳,想要回头看阿三究竟怎么了,只觉身上一冷……好冷……
矢平猛地刹住脚。山丘挡住了太阳,那堆腐肉躲藏在丘的阴影中,可以很清楚地看
到从那上面喷出了一股细细的白色的烟雾。阿三是第一个被喷到的人,一瞬间整个人就
冻成了冰,歪倒下来,摔在地上时“砰”的一下,竟破裂成数块。在他倒下的同时,白
雾转而向下,袭击了站在下方的两人,同样将他们瞬间冻成冰人。
矢平身后跟着的两人都吓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白雾越拉越长,仿佛鬼魂的手向四
周慢慢探索,所经之地,连石头都被冻得裂开。
矢平拼命给了自己一巴掌,回过神来,转身吼道:“快、快、快跑!叫大家快跑!
”
二十
菱号星槎
“常吉士,发现三条山脉,似乎是云山的三系。”
正在凝神静思的武宽睁开了眼,道:“是吗?把瞰云镜升上来。”
一名伍长起身走到他的指挥台下,板动机关,“咯咯咯”一阵响,一台两人环抱的
巨大铜轴慢慢升上来,铜轴内嵌着块晶石,直接透视到舰底。武宽待它升到自己指挥台
平行的位置,俯身往下看。晶莹透明的晶石下,一朵朵白云正缓缓飘过。白云下是一条
绿色的山脉,由北向西南方伸展。在他们的左前方——根据观察兵的报告,准确方位是
亥时方向,六十里,高度九里——山脉逐渐分成三条,仿佛是一只手上的三个指头,相
互平行延伸,一条碧色的江水横过三条山脉。因为巴国偏僻弱小,山林又实在茂密,根
本看不到有任何城镇村落。
武宽看了良久,抬起头来道:“是云山。通告全舰,减速,保持高度。让作战部队
和赤金具的官员立即上来候命。”
武扁忙转身大声下令,命舰船运行方面的常舵室、常翼室、常镧室的十长各自回舱
指挥,而作战的陆吉士等官员则立即到总舱集中。他见武宽站起身来,便道:“要不,
末将去通知那人吗?”
武宽略一思索,道:“还是我去吧。你来指挥全舰,注意隐藏在云后,我不想有巴
国的人看见我们的行踪,节外生枝。这事早点了断的好。”
武扁明白他的想法。那老者带来的一定是个惊世骇俗的秘密,是以武宽一直单独见
他,想一个人守住,不让旁人沾染。他行礼道:“是!大人也请宽心,我舰全体士兵皆
唯大人马首是瞻。”
武宽拍拍他的肩膀,刚要转身下台,一名士兵推开舱门进来,手里举着一封信函,
叫道:“常吉士!北冥琨城的急信,刚刚接收的。”
武宽接过来看了一眼封面,有些诧异地道:“是给他的。”
“他”自然是指编队里多出来的那位不素之客。北冥琨城竟然越过菱号的常吉士向
一个外人传来急信,武扁心中一寒,忙道:“大人!要末将加强戒备吗?”他朝武宽做
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多带几名侍卫去见那老者。这个时候,舰长常吉士的安全是最重要
的。
武宽沉吟半天,还是摇了摇头,只道:“按我刚才说的做。曜青城的增援到了没有
?”
“还没有,计算日程,最快的冲梭应该在今天下午赶到。”
“传令,作战部队和赤金具现在进入作战准备中,增援赶到后,等我的命令,随时
投放。今天的航行志就由你来写吧,连同前两个月的一起送回曜青城。如果真的会有战
斗……”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下了指挥台。
周围的操纵军官和侍卫们纷纷起立施礼,武宽略一举手,穿过人群,匆匆向舰后走
去。
当走近自己的房间时,武宽放慢了脚步。现在这里已经是那位自称“纯”的老者的
静修室,每次武宽走到门前,总会莫名其妙的背上生寒。取出混沌的人,是不是已经与
混沌融合了,所以连他们身处的地方都会变得寒冷?
他在门外深深呼吸了一阵,敲了敲门。门里立即传来那老者谦和的声音:“请进。
”
他把信藏在袖口里,推门而入,见老者如往常一般闭目端坐,便道:“好消息,我
舰现在已经处在巴国境内了。”
那老者睁开眼,微笑道:“果然神速。”
武宽走到窗口,哗啦一下拉开厚厚的帘子,道:“请看,下面就是云山的三条支脉
。有您所说的湖泊么?我已经派出三艘小型星槎仔细搜索附近的山。”
老者不经意地隐身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只道:“不用看了,还没有到。感觉应
该还要往东一些。”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武宽眯着眼往东看,那边是三条山脉里最高的一条。他喃喃地
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三条山脉依次是姬山、缙山和梁山。那么我这就吩咐舰船
转向,先向缙山方向搜索。”
老者道:“不用太着急呀,常吉士。岂不闻徐徐而图之,方为上吉么?请坐。”
武宽身着宽大的铠甲,不方便坐,只在小几前长坐着。老者给他倒了茶水,他喝了
一口,道:“我很好奇,想知道阁下的感觉,是否真的那么准确呢?”
老者笑道:“这要看什么人,什么事,是否与本人有关。比如常吉士现在袖口里藏
着的那封信,大概就有些关系,不然怎么我觉得手指痒痒,非要看上一看呢?”
武宽自失地一笑,道:“看我,都把这事忘了。这是北冥琨城加急送来的信,你看
看吧。”说着递给老者。老者接过信,一边解开牛皮袋,取出里面的竹简,一面道:“
常吉士诸事繁忙,还能在百忙中抽空亲自为我送信来,本人已经感念不已……”
说到这突然一顿。坐在对面的武宽见他脸色骤变,一下子无比苍白,额头处简直白
得发青。信件只有两根竹简,应该非常简洁,但那老者翻来覆去看了好久都放不下来。
武宽见他那枯瘦的手微微颤抖,忍不住道:“出了什么事?”
话刚出口,他立即后悔多嘴,按剑起身道:“阁下既然有事,我就不打扰了。我已
命作战部队和赤金具作好准备,阁下有需要的话,可随时投放。”
他刚要开门出去,老者忽然叫道:“常吉士,不知可否留下,陪我一叙?”
武宽的门开了一条逢,正好可以看见走廊尽头,几名重甲侍卫侍立着,当是武扁派
来加强防守的。见到房门打开,其中一人紧张地举起了弓弩。这些是最强力的劲弩,就
算舱门关着,也可以将刻有禁制符文的箭穿透进来。武宽若无其事地关上门,笑道:“
有何不可?与阁下畅谈,真求之不得也。”
老者道:“劳驾,请拉上帘子……我老了,眼睛见不得太强的光了。”
武宽拉上帘子,回头瞧了他一眼,见鬼,就这么一忽儿功夫,那老者的脸竟然老了
十岁不止。他刚登上菱号星槎时,虽然老迈却极有精神,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而现
在……他的脸已经灰暗了,松软了,塌陷了……
他心中暗惊,不敢多看,在那老者对面坐下,不急不慢地喝着茶。良久,那老者才
开口道:“常吉士,你一定……很讨厌我吧?”
“啊?阁下何出此言?”
老者道:“我明白的。我们做的事,在常人眼中看来,不仅是不知死活,根本就是
在造孽……我们没日没夜地向下挖着,好像挖掘死尸的人……不,比那更糟……我们挖
掘的,简直就是死亡本身。你讨厌我,憎恶我,说明你还是个正常的人,是吧?我是清
楚明白的。”
武宽不知如何回答,干脆默不住声,给他个不清不楚的态度。
老者弯下腰,疲惫地喘息了一阵,又道:“只有我们自己知道在做什么。这件事你
要说逆天而行,也对,因为现在的大神伏曦就是天,如果说反对他的话……咳咳……”
他住了口。
幸亏他住了口,不然武宽真要喊出来了。反对大神?这事简直……虽然云中族并不
像巫族或人族那样祭祀伏曦大神,但如此公然的做,却实在匪夷所思。他们穷其一生向
下挖掘,取出混沌,竟是要……
北冥琨城为什么与他们暗中结盟?武宽脑子转得飞快……难道那个传说……那个关
于上层有人秘密供奉淫祀(不得正神认可的神祀)的传说是真的?难道本族内也有支持
他们的人……
武宽无声的咽了口气,不敢再往下想,强笑道:“阁下说笑了。其实你们鲆岛所为
,我也略听说过一二。撇开原因,单是你们的专注、恒定,就让我敬佩不已。”
“是啊。”老者眯着眼:“确实很辛苦,非常辛苦……但……非常的充实。你能将
一件事五十多年如一日地做下去吗?我们就在做。我们在做一件大事。哪怕再过一百年
,我仍然想说,非常值得……我们亲如兄弟,不论是巫、人、妖,还是你们云中族……
无法想象吧?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全是最强的精英……许多人死去了,许多人……”
他再次把几上的竹简拿起,凑到眼前细细看着,道:“我……我实在……找不到人
可以跟我一道承受这个消息,对不起……我在这里能找的只有你而已,希望你不要介意
。”
武宽见他神色怪异,又想笑又想哭的不知所谓,忙道:“阁下何出此言?有什么话
请尽管讲出来。”
老者揉了揉眼睛,抱歉地道:“啊,是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是什么……其实跟你一
点关系也没有……海潮铺天盖地袭击了鲆岛,坑道被摧毁了……只有十几人活了下来…
…上天未免太冷酷了吧!”
他猛地一拳砸在几上,“啪”的一下,嵌着铜边的玉石小几被他打成数段。武宽猝
不及防,险些被砸到。他跳起身一把按住了剑柄,正要往外抽,突然浑身一麻,整个人
顿时凝固了一般,动不了分毫。
“扑扑扑”几声闷响,几支箭穿透房门射入。这些士兵早计算好位置,箭尖直奔老
者而去。武宽眼睁睁看着老者纹丝不动,那几支在接触到他衣服的一刹那变成了灰烬,
飘飘扬扬洒了一地。这是传说中最深奥的木术,没想到这老者竟身怀此技。
门猛地被顶开了,两名重甲侍卫举剑冲了进来,武宽见那老者眼中精光一闪,大喝
道:“住手!给我停下!”
两名侍卫一怔,老者微微一点头,武宽立时能够动了。他心里清楚,像这样狭小的
地方,正是法术威力最强的范围,就算全船的侍卫赶来,也非此人的对手,当即厉声道
:“谁叫你们无礼?还不速速退下!”
两名侍卫看看老者,又看看常吉士,不知所措。武宽道:“我们正在商量要事,不
得打扰,你们退下吧。”
待侍卫退出去,重新拉上房门,武宽几乎是强迫自己僵硬的手放开剑柄,道:“阁
下心神激荡,原来是为鲆岛被海潮袭击之事。这番心情,我也可体会。”
老者长叹一声,拱手道:“我以为修行了几十年,已经心如止水了,没想到……常
吉士真是豁达之人,叫我更加惭愧。”
武宽道:“只剩十几人?如此大的海潮,恐怕非人可想象的。阁下为同伴之死感慨
,何来惭愧之说?”
老者不胜疲惫,重新坐下,道:“还不仅是同伴之死……坑道……坑道终于还是毁
了。至少三、五十年内,不可能再打通了。如果幽明黄泉的五行通道破裂,更加无可挽
回……”
武宽心中暗自松了口气,咳嗽一声,打算稍微劝慰他一下。他还没开口,老者突然
抬起头来,眼里的凶光吓了他一跳。只听老者急切地道:“快、快!快看看前面是什么
地方?靠左的方向。”
武宽快步走到窗前拉开帘子,往下凝望,菱号星槎正在慢速通过一片云中间的空隙
,空隙下是云山三系中的姬山。武宽仔细分辨,迟疑地道:“好像……有一处村落……
不是很清楚。”
他转过头,却见老者蹲在地上,咬破了一根手指,正用血画着一个符文。他画得很
快,但也很谨慎,许多地方用血不停地加厚加宽。武宽觉得这符文好不眼熟,仔细一想
,想起当日老者曾画过这符文,是用来追查那名叛徒气息的。
他刚画完,符文就突然地一闪亮,沿着纹路升起大拇指般高的红色火焰。老者一屁
股坐倒,脸都白了,惊恐地道:“难道……放出来了?”
武宽推开指挥室的门,大步走进。周围的士兵忙不迭向他行礼,他头也不回地走上
自己的指挥台。武扁正在对一名百夫长说着什么,见他阴沉着脸走上来,忙道:“怎么
了?”
“瞰云镜!”武宽大声道。
“快!瞰云镜侍侯!”两名伍长飞速升起铜轴。武宽往上一俯,良久喝道:“转向
!左前戊时偏酉方向,二十里,村落,确认!”
指挥室分坐在前、左、右的三名观察士兵同时将自己的瞰云镜转动起来,过了一会
纷纷回复道:“村落!二十里!”
“十八里,村落确认!”
“二十里,村落确认!”
“只有一个吗?”武宽追问道。
“很散乱……但祭祀的‘社’目前只发现一个。”最前面的观察士兵道:“未发现
大型观测岗,不像是巴国部队所在。”另两名观察士兵都点了点头,道:“同意。”
“那么就是这一个了。”武宽铁青着脸,抽出佩带的长剑,用剑尖指向星槎前巨大
的窗户。这是作战的命令,武扁立即挺直了腰,喊道:“礼!”
所有人同时站起身来,转向武宽的方向。武宽的两名亲信侍卫忙从台下搬出一具八
足两兽龙头云纹鼎,放在他面前。鼎前部的龙头向上,微张着嘴,武宽把剑插入龙嘴里
,沉静地道:“传令,今次的任务非比寻常,按最高等级处置。立即投放三支部队,三
十五架作战赤金具。目标是村落。村落方圆一里范围内,所有人员一律就地处死。”
武扁的眼角抽动两下。云中族虽然与人族连年交战,但都是军人之间的战斗,还从
未听说过袭击平民,而且只对顽固抵抗,造成己方大量伤亡的城才会下屠杀令。对这么
个小村落,为何竟大动干戈?他偷偷瞥了一眼周围,见所有的人都麻木着脸,并没有齐
声答应,看来都还没明白武宽的意思。
武宽也注意到了周围的沉默,道:“这是非常之举,具体原因,恕我不能详述。诸
军下去后就会发现,村里的人……如果还有人的话,大概已经全部变成了鬼怪。”
周围响起一片吃惊的低呼声,武扁心中也是惊诧无比,但马上厉声道:“肃静!常
吉士下达的命令,违抗者就地军法处置!”
云中族以军人执政,军规最是严厉,所有人从小就知道,违反军规,无论任何情况
都是死罪,室内立即寂静下来。武宽从怀里取出一块铜制飞虎印,放在鼎中间一个环内
,印的底部与环嵌得天衣无缝。他严厉地道:“这是帝君授我之权印,违者立斩!我还
要告诉你们,这次的任务十分凶险,有丝毫大意,等待你们的就是杀生之祸。等一下我
会亲自下到地面,庶吉士,舰船上的一切权利暂时由你接替。”
武扁道:“大人的安危乃最重要之事,请大人下令由末将带队下去,大人留守舰上
,掌握全局。”
武宽摇头道:“你不明白……总之,我必须亲自完成这件事。记住,舰船的安全是
才是最重要的。如果等一会地面有任何不利情况,我会发出信号,你立即起程返回曜青
城,不得有任何耽误,明白吗?”他转头向着台下,说道:“陆吉士,把孩子们带出来
吧!”
啪——咯!
随着一声闷响,菱号星槎腹部一扇巨大的铜门被慢慢打开了。它被数十根铜缆吊着
向下沉了一段距离,其中一边微微向下倾斜着。舰身正在缓慢转向,隔它数丈远的两具
平衡冲镧向外喷射的轻气被空中的乱风带动,有一些被吸入了打开的门里,门口附近一
时白雾萦绕。
数名身着重甲、连着绳索的士兵跳到了铜门上,手持铜勾,相互扣上,又各自站住
一个方位,把自己固定在铜缆绳上。其中一人检查了一会儿,向上面打出了准备完毕的
旗语。
这个时候,星槎已经转向到位,离地三十丈,下面是一片开阔平坦的草地。舰周身
的平衡冲镧一起喷射,将船体稳住。几乎就在舰身停止转动的同时,舰下部十六扇冲镧
同时打开了,冲得船身剧烈震动起来。几名士兵各观察一个方向,不停地向上打着旗语
,逐一调整冲镧的喷速。
一名伍长向武扁报告道:“庶吉士,风向有点乱,要不要张开定风帆?”
武扁一直站在窗前观察下面,闻言道:“不忙。这种震动应该还能投放,如果张开
帆,风突然加大的话恐出问题。叫他们尽量稳住,只要部队下去了立即上升。”
第一架赤金具降下来了。它是冲锋部队的豹型具,爪子是异金打造,比之寻常的刀
剑还要锋利,主要用于近身搏斗。四肢的末端还有四把弯月状利刃,与尾巴上的三棱刀
尖一样,是在冲刺时的强力武器。它的嘴被罩笼扣着,一名士兵凑到它腰间,熟练地扯
下罩笼,最后检查了一遍绳索,然后赶紧退到一边,做出释放手势。
四根绳索同时放开,豹型具落到铜门上,向前滑行,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坠入白
雾中。那根系在它腰间的绳索猛地绷得笔直,又迅速收了回来,看样子已经拉开了豹型
具背上的减速风翼。很快观察士兵就报告道:“第一具投放顺利!目前正在游弋巡逻中
。”
武宽点头道:“加快投放速度。”他最后往下看了一眼,转身走向指挥台,大声道
:“等投放完毕,上升两百丈,释放两艘星槎,随时支援策应。”
二十一
巴国 缙山
“殿下,异象啊!”
枢劫和巫镜两人翻过几个山岗,离那山头越来越近,周围也愈加寒冷起来。现在看
得更清楚了,有不明的原因使周围迅速寒冷下来,好像提前进入了冬天。他们一路往上
爬,寒冷仿佛瘟疫一样向下扩展,树木花草纷纷凋零败谢,风吹得枯黄的落叶和残花满
天飞舞,也吹得巫镜猛打喷嚏。
枢劫几次劝他暂时回去,但巫镜死活不肯,枢劫看着他好笑,知道这怪事肯定跟八
隅司有什么关系,他乘坐那样的浮空舟来此地绝非偶然。但他也懒得多说,取出几件衣
服让巫镜穿上,又吩咐他预先写好几张符文,以免等会出现状况时没有防备。两人准备
妥当,小心地往山头爬去。
将要到山头时,巫镜突然低声道:“殿下,瞧!”枢劫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头
顶不远处一块裸露的岩石上,有一片白色的东西。巫镜道:“那是什么?雪吗?现在可
已经是四月下旬了!”
枢劫沉吟道:“这山后有不同寻常的气息,我也感觉不到是正是邪,亦或正邪都有
……还有一些似乎是人的气息……”
巫镜想起飞鸿传来的信中提到周国师氏部队的事,心中暗道:“难道对方这么快就
赶到了?那可真糟糕。”
他俩潜行到那块岩石后,巫镜伸手一摸,果然是雪,不禁道:“天,怎样才可以在
这时节弄出雪来?”
枢劫已经跨过岩石走上山顶,闻言道:“很简单啊,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
巫镜走上两步,顿觉眼前一亮,对面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闪闪放光……
不……不仅是对面,左右两边、甚至脚下,到处都是一片亮色……
他足足花了一刻时间才看清楚,终于明白了枢劫的意思。
如果有一盆冰放在地上,那么离它近的土地肯定也很凉快。如果这盆冰变大,大到
有一整块巨石……不,还要大得多得多,足有数山环抱的一个谷地那么大,那么谷地上
方有一两堆雪,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现在他俩就站在这么个巨大的谷地上,向下二十几丈,便是一块将整个山谷都覆盖
的冰,远远望去,长宽至少都在十几里以上。靠近冰的山体已经被雪覆盖,往上一点,
雪虽然少了,但山上的植物也已全部冻枯而死。这过程一定非常迅速,而且向山体内渗
透了很深,以至于许多大树的树叶都还没掉光,因根被冻烂后,支持不住树身,纷纷倒
伏在地。山坡上非常杂乱,到处是枯死的树木花草,裸露出的岩石若非覆盖着雪,颜色
都变成暗土色。还有些动物的尸体,散乱地躺在岩石间。
冰中央有些山体突出在外,其上没有树木,只有暗黑的石头,一个个无言地站在洁
白的冰面上,仿佛坟地里矗立的墓碑。
整座山上一片死寂,空中连鸟都看不到一只,阳光赤裸裸地照在冰面,映得四周的
山壁无比刺眼。巫镜多看一阵,觉得眼里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啥也看不清楚,忍不住
捂住眼睛,道:“该死……眼睛好痛……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这是湖。”枢劫道:“看见中间那些山石吗?以前应该是湖中的小岛。这个湖可
真大啊,跟我们昆仑山的天池比也小不到哪里去。走吧,下去。”
“下……下去?”巫镜吓了一跳:“那下面能去吗?如果真是湖,冰要是裂开了我
们怎么办?”
枢劫道:“你瞧那冰的边缘,隆起那么高,冰面已经非常厚了。放心,就算寻常的
浮空舟落下来,也压不塌的。走吧。”
这段坡比较平缓,俩人没怎么费劲就到了坡下。枢劫俯身查看了几具动物的尸体,
道:“奇怪,它们好像不是冻死的,倒像是……淹死的。”
巫镜道:“它们躺在离水这么远的地方,怎么可能是淹死的?”枢劫看了看四周,
沉吟道:“淹死倒也没什么不可能的。如果天空中真有很大的东西落入湖中,激起的浪
应该可以将它们吞没。但为什么又在这么高的地方,而没在冰里,这就有些古怪了。”
巫镜想起了风暴之眼里那巨大的身影,心中又是恐惧又是兴奋,恐惧的是连那样的神
兽都被上天毁灭了,自己如果拿到混沌,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天罚……兴奋的是终于找到
九头狮鹰的下落,因为除了神兽,天空中大概不会有那么大的东西坠落了,而且这么寒
冷,一定是混沌的原因……
当下寒冷也顾不上了,他大步走上冰面,然后腾空而起,摔得四脚朝天,半天气都
出不了。枢劫笑道:“你那样的鞋怎么能走冰面?过来用草缠一下。”
巫镜的背和手臂摔得又青又肿,哭丧着脸到岸上扯些枯草,把鞋紧紧缠了几圈,又
找了根结实点的树干,才又小心地踏上冰。枢劫道:“看不出哪边有异常,我们还是继
续往北走吧。”
走了半个时辰,绕过了一座被冰覆盖的湖心岛,他们看见了要寻找的东西——两里
开外,一对焦黑的、巨大的、残破的翅膀。
这对翅膀斜斜地突出在冰面上,尽管已经半收起来,仍有二十余丈高,跨度长达四
十丈,可以想象当它完全张开时有多么庞大。“难怪……”巫镜偷偷地想:“它落下时
冲起巨浪……那么大的雷都没把它劈成碎块,真的是神兽啊……”
这对翅膀已经被冰完全包裹起来,但仍能看清已经没有了羽毛,只剩黑黑的骨架。
翅膀上垂下无数根形状各异的冰柱,一面将它稳稳撑起,一面却也将它牢牢缚住。翅膀
的旁边还有数十根零散的骨头,横七竖八地插在冰里,像乱葬岗上杂乱的木桩。在冰盖
里隐隐有一团黑色的东西,那自然是它的躯体,不过冰层太厚,而且坠落时搅起了湖里
的淤泥,混杂其间,使整个冰浑浑噩噩,看不分明。
“这是什么?”
“是……好大的……鸟吧?”巫镜搔着头皮道。
枢劫道:“是很大。等一下我就要看你对它怎么办。快走。”
巫镜知道枢劫看上去虽然文静随和,一旦疯起来,昆仑山里无人能挡,而且对重大
的事情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不知道巫昊叫他千万别给枢劫说是怎么回事,可恨的是眼下
又不能放只飞鸿去问个清楚,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
他们越靠近那对翅膀,冰面就越坑洼不平,好多地方冰面高高隆起,巫镜不得不狼
狈地手足并用爬过去,骂道:“见鬼了,这湖要冻成冰也不好好冻!”
枢劫站在凸出的一块冰上四面看了一阵,喃喃地道:“真厉害……”
“什么厉害?”
枢劫指着那对翅膀道:“你看那下面的冰,是不是高高隆起?然后一圈一圈的隆出
来,渐渐平复……冲击的时候溅起了很高的浪,然而竟有一股力量使湖面急剧冻结,以
至于连浪都还未平息就冻成冰了。你还记得那些动物的尸体么?它们被零散地抛在岸边
,身上全是冰。现在想想,第一波浪头淹没了它们,然后推着它们到了一个较高的位置
。水向下退去,也许只那么一会儿就冻住了,再没有冲上去,所以看起来好像它们离湖
面挺高,其实是水退下去导致湖面降低了。究竟是什么有如此可怕的冷冻术?”
巫镜道:“殿下说得有道理。但……如果冰冻的速度真的如此迅速,为什么越过这
山速度就慢得多了?如果这东西是被那场风暴打落到此地的话,已经是第三天了啊。”
枢劫伸手在空中挥了几下,道:“刚才我就在奇怪,为什么湖都冻成冰了,但四周
并不像北冥冰海那样寒冷。大概这股寒冷只能透过水传递。那些土里的水被冻住后,冻
死了树木,然后慢慢透过山体里的水浸到另一头。”
巫镜心中越来越惊。这些道理他要想也应该能想出来,但要如枢劫这般随口就理得
清楚透彻,却是万万不能,这份心思确非常人可比。看来今日之事不可能瞒得住他。
“再说啦……”巫镜恼火地想:“他是预备长老,这事最终也得长老会通过,他迟
早都会知道,我这个二等侍侯观星史死顶着做什么?找个机会跟他说了算了!”
这一带小岛甚多,此刻都已冰封起来。巫镜看着岛上那些挂满冰凌的大树,越发觉
得自己要拿到混沌,实在有些痴人说梦。单是这么大块冰,挖一百年也别想挖穿。要是
自己挖着挖着,突然发现屁股后面被冰封起来,从此藏身冰棺里,那可冤大了……一边
胡思乱想,一边走近那对翅膀。忽听远处“嗖”的一声,接着“啪”的一下,有什么东
西破空而来,斜斜插在巫镜脚前不远处的冰里。巫镜定睛细看,却是一枝羽箭。他吓了
一跳,只听面前的山丘后有人阴阳怪气地道:“来者——何人哉?于此——何为也?此
——禁之所也,尔等——可速退矣!”
“这……”巫镜看见枢劫耸耸肩头,自言自语道:“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吧。”
巫镜脱口叫道:“糟糕,是师氏!”
他习惯地一捂嘴巴,随即想到不如正好趁这个机会对枢劫合盘托出,当即抹抹鼻子
,等着枢劫来问。谁知枢劫这次却不问他,只笑道:“师氏么?也没什么糟糕的。倒是
很久没与他们打交道了。”
当年妲己围攻昆仑山,师氏尽遣精锐。昆仑山最下方的墉城就是被师氏的人潜入其
中,放下城门,才被妲己攻陷。后来周国趁乱偷袭朝歌,妲己不得已全军退却。撤出墉
城时,师氏的人放了一把火,直到现在,城里的某些地方还看得到当年滔天大火留下的
痕迹。说起来,巫人与师氏的恩怨够书老大一篇,但这些年师氏归于周公,两方也久未
有任何接触,表面上和气了许多。
巫镜喊糟糕自然不是为了这些陈年恩怨。巫昊当时派他出来时说得很清楚,这件事
干系太大,恐怕天下所有关心此事的人眼睛都盯着八隅司。所以他那些得力的手下现在
正一刻不停地满天下穿梭往来,有些尽量造大声势,有些则拼命隐藏身份,总之要将局
面搅得越浑越好。只有他这个无名小辈才知道九头狮鹰最终的目的地,一个人偷偷前往
。没想到师氏的人竟然比自己这个坐头排的人还要早赶到,难道他们真的上通神灵不成
?
他随即想到了风暴之眼。那么大的天变,应该有人注意到了。看来自己耽误的这几
天,被别人抓住机会了!
枢劫正要上前,却听又有一人瓮声瓮气地道:“笑话,这里是巴国,什么时候轮到
你们师氏霸占了?这东西从天而降,乃是上天的安排,怎么就成禁地了?”
先前那人道:“非也!尔何人哉?妄敢在此嚣闹,不惜尔之命乎?”
又一人大声道:“去你妈的,什么狗屁!老子就是来了,怎么样?你滚过来跟爷爷
斗斗看?”
枢劫与巫镜对望一眼,敢情这箭还不是冲自己来的,早有人在那翅膀下对峙起来了
。巫镜心中大是恼火,想不到自己赶天赶地,竟然赶到最后,歪着嘴巴道:“殿下,该
如何是好?”
枢劫道:“人家占了先,我们也不好喧宾夺主,先潜过去看看吧。”两人悄悄爬上
丘顶,下面的形势顿时尽收眼底。
左首是那对翅膀,此刻离它只有三、四十丈的距离,越发觉得它庞大得不似人间之
物,纵使被雷烧焦,摔得七零八落,剩下的部分仍高得可怕,好像两座拱桥交叉着高高
横在冰湖上空。那些插在周围的骨头残片也都高愈十丈,每一根都裹着厚厚的冰。贴近
湖面的风带着碎冰渣刮过,打得人脸上生痛,它们仿佛也感受到这痛楚一般,发出低沉
的呜咽之声。相比之下,站在旁边的那几十个人简直小得人憎狗嫌。
这十几个人自己的感觉却很好。他们中有的身穿用料考究的青色长袍,有的身着精
干的短打服饰,手握弓矢,腰插长剑。他们在数根冰柱间拉起绳索,挂上白布,里面似
乎掩藏着什么东西。白布外则挂着象征师氏身份的狐狸旗、象征周公权势的蛙旗,还有
各式各样的禁制符文,黑底金边红字的“禁”字小旗、蓝底红字长带状的“避”字小旗
。冰面上到处堆放着他们的东西,居然还有一张小几,几个小凳,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
搬来的。有几个侍从模样的人甚至在一块突出的小山上埋锅升灶,不过现在火还没烧起
来,他们手持掏火棍,举着煮汤的三脚鼎,跟他们的主人一起,对山丘右面的十几个人
怒目而视。
那十几个人则穿得千奇百怪,一看就是妖族人。有的身披整张熊皮,连熊的脑袋都
顶在头上,露出的手臂比常人的大腿都粗;有的女子穿着纱衣,玲珑的身材若隐若显;
也有穿长袍的,不过跟师氏的比起来就实在寒碜,自觉地躲在后面。站在最前面的那名
美貌女子身上的衣服更加古怪,远远看去就好像是几十根青色的布条胡乱缠在身上,把
她那一身密密的“源”的纹路毫不客气地显露出来。巫镜咽了口口水,心道:“这妖族
女子的‘源’如此之多,恐怕不好对付……”
“韵……”枢劫喃喃地道。
“什么?”
“没什么。”枢劫笑笑:“那女子服饰奇怪,我听说过她,好像叫什么韵?据说是
妖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没想到连她也出动了。”
“哦……难怪,瞧那一身的‘源’,我可不想招惹她……那师氏这边有什么厉害的
?”
“不知道。你瞧谁现在还坐着,大概就是最厉害的。”
巫镜眼睛被冰上的反光刺得生痛,揉了半天才看清楚,见师氏那伙人正中的小几后
端坐着一人。那人全身白衣,头上戴的竹笠也以白布覆住,帽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这
样的穿着使他成为冰面上最不显眼的人。他垂头坐着,双手静静地按在几上的一张琴上
……巫镜这才发现,那家伙居然还带着琴来!他似乎身有残疾,座位是一辆无栻的小木
车,装着木制靠背,搭着厚褥,倒也舒适。
妖族里那个身披熊皮的人咆哮道:“你们来得早,占了最好的位置,我们在旁边挖
也不可以么?妈的,这山是你们家的?”
师氏这边最前站了一个穿长袍的小胡子,慢条斯理地道:“然也。巴国乃我大周之
属国,其土自然为我大周之所有也。尔等蛮番,处我大周之地,而言忤逆之事,可谓罪
之大也!尔不速退,虽周公之仁,无可赦也!”
那披熊皮的“呸”了一声,道:“晦气,碰上这么个烂人,真是话都说不清楚!”
那小胡子不怒反笑道:“蛮夷之人,汝之奈何?”
妖族里一名女子道:“此处是巴国没错,但你们师氏所居乃是成周,也没资格独霸
一方。反正只有两条路,要不大家各挖一处,要不大家都不挖,先分个高下,胜者得之
。阁下以为如何?”她身材极纤细,穿着浅绿的衣服,看似遮得严严实实,但每每侧身
之际,风一吹才发现那衣服是系在手腕和脖子、腰间,后背则完全是空的,有三个圆形
的“源”纹。枢劫低声道:“这种纹路……看上去似乎是土行的源。”巫镜道:“这么
娇弱的女子却使土术,真是古怪。”
师氏里也走出一名身着黑色铠甲的人,身背两杆长枪,轻蔑地以小指头指着对方道
:“要打便打,谁又怕了?你们一起上,免得麻烦。”
妖族一阵大哗,那披熊皮的家伙双臂一展,两个“源”闪出光芒,他的手臂上立时
突显两柄金色长刀,就要冲上前去。当头的女子忽地用妖族的话厉声说了句什么,那披
熊皮的人满脸涨红,但终究还是停下了。妖族的人喧哗不已,有好几人不停地走来走去
,大声吆喝。
枢劫低声道:“咦,说打就打呀?”巫镜道:“什么?不是没打吗?”枢劫笑道:
“这女子很有意思,表面上是阻止手下,其实是叫大家暗中排成阵势。那土术女子已经
站好位了,剩下的人正在寻自己的位呢。嘿嘿,真有魄力,竟敢强突师氏的本阵。”
妖族的阵势巫镜早已听说。妖族做东皇太一的神军时,能组成战阵作战,所向无敌
。但来到人界后绝大部分阵法已经失传。巫镜眼睛瞧着妖族人,低声道:“妖族人是要
布战阵么?”
枢劫瞧了半晌,沉吟道:“不像……土术顶在最前,两金环侍,随后那几个大约是
攻击主力。侧面也安排了人,最后的仍然是金和土。这似乎是要冲锋的队形,却还不是
战阵……不过师氏的先来一步,已经占据天时地利,战阵施展需要时间,此时的确不太
适合。” 巫镜忙又仔细观察师氏,见他们站的位置相比妖族要松散得多,大致是武士
在前,弓箭手居后,隐隐成向内凹的半圆形,而那拂琴静坐的男子则处在半圆之中。巫
镜不禁有些担心,只要那小胡子和铠甲武士错开两步,那人就处在冲撞中心。难道这阵
势是让他去顶着,其他人策应不成?
人族中虽有术士,但仍以精通武术的武士为多。师氏便是以武力横行天下,但见那
男子的疲态,实在不似身怀绝技……巫镜从来没如此真切的看到人族与妖族作战,兴奋
得两眼发光,道:“打!狠狠地打!最好两边打得不亦乐乎,我们就可坐收渔人之利了
!”
枢劫道:“打?难说。两边的实力太接近了,况且冰下之物还没取出,还不知会有
什么别的人出现,现在打实是不智之举。”
忽听那带头的女子道:“我是枫华齐韵,未知阁下大名?”
那白衣男子道:“本座师枥。”枢劫看了巫镜一眼道:“都是有来头的人呢。”
枫华齐韵微微动容:“九指琴音,名动天下。看来大家都是志在必得的了。不过东
西还没有眉目,我们若就先斗起来,只怕是两败俱伤,倒叫别人得了好处。”说着有意
无意往枢劫两人藏身之处瞧了一眼。巫镜忙缩回脑袋,低声道:“她发现我们了?”枢
劫无所谓地道:“谁知道呢。这周围藏着的可能还不只我们两个……矢茵……咳……”
他吃了一惊,转头看巫镜,却见巫镜根本没有留意到自己的说话。枫华齐韵用人族的语
言说话时,声音既柔且轻,听着让人无比舒服,似乎她说什么都是好的。巫镜的心没由
来砰砰乱跳,想:“这女子……倒也是个人物。”
枢劫退后两步,皱起了眉头。巫人因是正神伏曦之后,或多或少都有些预感能力,
只是通常预感的事自己并不太清楚而已。为什么会突然说到矢茵的名字?枢劫在脑海里
仔细寻找踪迹,然而那感觉就像它的到来一样突然地消失无踪了。他摇摇头,心道:“
已经说了那么绝情的话,你还想什么呢?傻瓜。”
师枥道:“久闻枫华齐韵盛名,今日得见,果然非凡。你说的本座何尝未曾想过?
在此处交战,对双方都无好处,不过本座既然先到,可也不能就此退让。依你之见,该
当如何?” 枫华齐韵道:“阁下先到,当是天意,我们也不会强求。这冰层既厚,那
东西也庞大,恐非一时三刻凿得出来。你们既然已占据最好的位置,我们就后退三十丈
,各自动手挖掘,且看谁运气好些,如何?”
师枥几根纤瘦的手指拂过琴弦,琴“铮铮”的响了两声,众人的心都不由得跟着跳
了数下。他笑道:“就依阁下之言好了。”
枫华齐韵道:“好,你们请吧!”说着手一挥,向后退去。但她并没有转身,而是
面对师枥退却,其余人都跟着她徐徐而退。师枥笑道:“阁下走好!”
巫镜奇道:“哎?这就算了?”转头见枢劫神色凝重,问道:“大人,有什么不妥
么?”枢劫喃喃地道:“真的要打么?”
巫镜正要询问,忽听“啪啦”一声巨响,师枥座前的冰面骤然爆裂,破裂的冰块尖
利如刀,向四面激射而出。几乎就在同时,十余支师氏的箭闪电般射向妖族人——双方
都卯足了劲,一发不可收。
那使双枪的黑铠武士顿足发力,身形如电,冲到师枥身前,“当当当”数十声响,
将所有冰刀都顶了下来。冰刀冲击力巨大,他虽然身着重铠,也喷出口鲜血。但立即重
又站稳了身体,手持双枪,护着师枥。
那土术女子往前一俯,双手轻挥,指如兰花,衣袖里透出青色光芒,背上三个“源
”也同时大亮,竖起一个巨大的圆形土盾。这土盾甚薄,但不住旋转,将射到的箭力道
都卸开,弹了出去。有三支箭没有被土盾挡住,射向枫华齐韵。那披着熊皮的汉子双手
金光灿然,伸手一拦,箭射中他手上,发出金石之声。箭雨便这么全数破去了。
枫华齐韵清吟一声,身上的青色布条纷纷飞扬起来,从肩头到手臂亮起一连串的光
芒。她一口气发出四道透明的水龙,与身旁四名水术操纵者放出的水龙,连同前面三名
火术操纵者发出的火球齐向对面的师氏袭去。那持双枪的重铠武士喝道:“保护大人!
”两名武士奋身扑到他身旁,其中一名匆忙中还道声“失礼”,在师枥的车上一踢,小
车顿时急退。
师枥左手曲指在琴上铮铮铮铮一阵急拨,“砰”的一声巨响,火球本已飞到那三名
武士面前,突然同时一滞,临空爆炸。只有那持双枪的武士顶住了冲击,其余两人飞出
数丈,摔在冰上又滑出老远,一时站也无法站起来。
五条水龙接踵而至,继续冲向师枥,只是速度较起初已慢了一些,颜色也从透明渐
渐变白,原来这湖中奇怪的冰冷力量似乎对水有特别的效用,枫华齐韵等人放出的水龙
都已渐渐成冰。精通水术的妖族人本可随意操纵水龙时散时聚,最是难防,但现在水已
成冰,虽然力量要比水龙强横许多,却不能再变化。护卫师枥的两名重铠武士师寐、师
服都是师氏精英,一人使重锤,一人使厚剑,此刻同时发一声喊,竟合力将五条冰龙强
行顶了下来,七八名轻甲武士剑劈斧砍,终于将冰龙砍成几段,散落一地。
武士们拼出老命保护师枥时,五名弓箭手再度对妖族人发起进攻。他们有师氏特制
的“落魂箭”,赤金箭头打造得颇为轻薄尖利,箭尾上有两个对穿的奇形弯曲孔洞,看
似简单,却是耗费了商朝名匠数十年的心血,射出去会发出尖利刺耳的啸声,震人心魄
,不知有多少人被这声音震得略一失神,便死在箭下。五人同时取出了落魂箭,迅速交
换一个眼神,三人射向枫华齐韵,两人射向当先那土行女子。妖族人法术了得,但近战
却没什么优势,若能先把他们的防御主力放倒,对妖族的威胁便可大大加重。
五只落魂箭一出,顿时厉啸声起,师枥等的就是这机会,十指齐下,琴弦铮铮,奏
响一曲。这曲子忽高忽低,几不成调,配合落魂箭的声音,人乍听之下,不论做什么都
极不自在,往往不自觉地手上一停,随即中招。妖族人猝不及防,都是心神大乱。三个
火术使正在凝神施法,其中一人的火球刚发出去,便歪歪扭扭砸在不远处的冰面上,一
人的“源”闪了两闪又暗淡下去,还有一名更糟,火球刚形成还未离手,被那啸声震得
脑中一乱,火球陡然散成一大片四处飞溅的火焰,不仅将他自己烧得吱哇乱叫,连站在
他身后的两名金系族人都被殃及。
那土系女子同样受到啸声干扰,反应慢了半拍,但妖族人的源是生而有之,几个月
的幼儿,还不会翻身便已懂得利用源操控五行之力玩耍,对源的使用完全出于本能。危
急中后颈处土系本源大亮,立起一面土盾,不过来不及动用辅助源来加强与控制,这土
盾不能旋转,被两只箭破土而出,一只刺入她胸口,另一只擦过了她脸颊。好在其势已
竭,刚一刺入便被她胸口的火源发动,推落出来,箭杆都已烧得焦黑。
枫华齐韵的情况更加危急,她虽是妖族年轻一辈中有名的高手,也顶不起三支落魂
箭的正面突袭,那厉啸与琴音犹如钻到脑子里乱翻乱绞,她完全混乱,只凭着本能张开
了一具水盾。水盾柔韧,三支箭将水盾顶得深深凹陷也没能穿过水盾,但力道未尽,一
起撞在枫华齐韵身上,撞得她飞出数丈。不过这一下倒让枫华齐韵清醒过来,曲指向空
中连弹数下,以雷术激发连珠般的霹雳声,将师枥的琴声暂时压过,妖族形势顿缓。
这次混沌出世的消息来得太突然,地方又偏远,妖族中得力的只有枫华齐韵离得最
近,她动用二十三名风系好手,以风遁带了自己和三名手下长途疾驰,虽然终于及时赶
到巴国,但风系好手全部力竭无法参战,只得勉强在当地找了些人凑数。此次的十六人
中,大多都是人族与妖族的混血儿,虽然有源,但本事平平,真正派得上用场的不过数
人。她苦心安排,让精于水土之术的翮淼潜入冰下,突袭师枥,若不是那双枪黑甲武士
奇诡的速度,已经得手了。
枫华齐韵扫了一眼周围,见几名水术师清醒了过来,喝道:“强攻!”一口气朝师
氏发出二十几支水箭。这是最基本的水术,平常要同时发动寒冷之源,结成冰箭才能奏
效,如今反正水能自己结冰,大大省事,比之师氏训练有素的弓箭手还要快得多。
另外四名水术师有样学样,转眼间便有近百支水箭密密麻麻射向师氏。师枥脸色铁
青,双唇抿得如一条线,下手如风,几乎可以看到他的琴声在空气中激起涟漪,一圈圈
向外扩散,冰箭一碰到这涟漪便纷纷粉碎,师寐、师服也不住挥动兵器,替弓箭手与术
士们挡下冰箭,但仍不及击毁所有冰箭。三名离师寐师服较远的弓箭手纷纷中箭,半边
身子都被冻僵。
冰箭雨洒向师枥时,师氏里五名轻甲武士也纵身杀入妖族人群中。披熊皮的金术师
全身硬化,手臂化成两把利刀,与另一名金术师一道缠住三名武士厮杀。两名武士猱身
而进,长剑挑、拉、切、斩,转眼便将毫无防御能力的水术使与火术使放倒。
两名木系妖族人以藤蔓缠绕武士,但武士在妖族人中跳来跳去,不易被缠到,反被
趁机伤了一人,转眼已突到枫华齐韵面前。土系女子竖起三面土盾,将枫华齐韵团团围
住,一名武士见机甚快,顺势以长剑挑那女子,那土系女子身子一缩,剑尖擦着咽喉掠
过,将衣服拉开老长一道口子,胸部彻底袒露出来。她反而咯咯一笑,胸前的火术源骤
然发光,双手齐出,“啪啪啪啪”一口气发出十余枚火球。这些火球虽然准头不够,速
度却是奇快,最适合近身作战。轻甲武士上纵下跳尽力躲避,终究肩头还是吃了一击,
落在冰面上。
师枥击毁冰箭,正要继续以琴音进攻,脚下冰层突然再度炸开,师枥坐立不稳,从
小车上滚了下来,双手牢牢抱住琴不放。眼看裂缝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翻起无数冰刃
,师枥猛然醒悟,这必是冰下有人埋伏。他腿有残疾,当即歪在小车上,勉强用琴弹出
数个音,那冰缝略停一停,再裂时,方向却歪了,从他身边擦过,爆出的冰刃将他手臂
双腿割破数处。冰缝裂出数丈,冰下那人似乎发现方向错了,重新调整方向,又朝师枥
攻来。
师枥一迭声地喝道:“冰下有人!快砸!”师寐上前两步,重重一锤砸在冰上,砸
出个大洞来。他一锤接一锤地砸着,终于听到一声惨叫,一注血冲出冰面。师服伸手探
入冰洞,将那名潜行在冰下偷袭的妖族人扯上来,眼见他也受了重伤,再无力动弹。他
们两人本来负责掩护弓箭手,此刻赶来救下师枥,身后数声惨叫,缺少保护的弓箭手和
术士们已在妖族人的火球、冰箭攻击下全部受伤倒地。
枫华齐韵喝道:“退!”她身后两名木术操纵者正用木生术竭力替受伤的人止血,
听到她的命令,用藤蔓将抓到的四名轻甲武士结结实实缠绕起来,预备交换人质。
这一下双方同时受伤惨重,都停止了攻击,各自忙着收拾残局。师氏部队里,师枥
本人左手左脚都给冰刃擦得血肉模糊,五名弓箭手、三名轻甲武士受创,一名重铠武士
重伤,两名术士重创,杀入妖族中的五名轻甲武士只有一人成功逃出,其余四人均被扣
下。还有一名侍从因吓傻了,举着的铜鼎落下来砸扁了自己的脚,痛得呼天抢地。
而妖族则似乎更惨,主攻的三名火术与四名水术操纵者或受伤,或力竭,无力释放
法术。两名与轻甲武士厮杀的金术操纵者都挂了彩,其中一人手臂伤势严重,还有一名
土术操纵者落入师氏手中。枫华齐韵自己受了内伤,左边肩头上也全是金色的血液,只
有两名木系妖族人还算完好。
巫镜只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战斗开始得如此突然,发展得如此迅速,而过程又如
此惨烈。这番打斗可比之以前在昆仑山时道听途说的战斗要真实得多了。他忍不住道:
“真……真残酷……”
枢劫道:“这也叫残酷?如果不是大家都留了一手,现在已经死了好几人了。枫华
齐韵……果然名不虚传。”
巫镜道:“殿下,看上去,妖族似乎更糟糕一些呀。几名主攻之人都已受伤,师氏
那边可还有好几名武士和两名长袍术士。”
枢劫道:“术士?枫华齐韵一个人可以对付十个那样的术士。你没发现么?真正失
去战斗力的是师氏。术士在枫华齐韵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铠甲武士在这样的冰湖上除
了防守,什么用都没有。对妖族来说,师氏攻击力强的其实是弓箭手和轻甲武士,但现
在已经全部受伤。我敢打赌,这是枫华齐韵的特意安排。从派遣那名精通水术与土术的
人潜入冰层中,偷袭师枥,让他不能控制局面开始,她已经占尽先机。现在她手里还有
四名金术操纵者,都具极强的冲锋能力,再加上她的法术,嘿嘿……师氏上当了。”
果然,只听师枥笑道:“阁下真是雷霆手段,了不得,了不得!”他举起手拍了两
下,道:“看来阁下真是有备而来呀。这番策略心智,本座甘拜下风。”
枫华齐韵道:“阁下过谦了。阁下的坚忍果决,也让我佩服不已。白幕里的人该现
身了吧。”
师枥道:“再瞒阁下,就是本座的罪过了。”一拍手,白幕掀开,八名黑衣人一起
走出。巫镜吃了一惊,道:“还有埋伏?难怪枫华齐韵不趁机进攻呢。”枢劫皱起眉头
道:“不……白幕后似乎有什么重要东西,他们守护着,刚才那样危急都不敢擅离职守
。矢茵……咳咳……不……不过枫华齐韵手里也有四名黑衣人,谅师枥也不敢轻举妄动
。”
巫镜还是没听清枢劫说什么,只看着枫华齐韵道:“真是厉害的人啊……还这么美
丽……”
枢劫再一次认真地在脑海里寻找。是什么?有些痛苦……有些愤怒……太混乱……
他忍不住拍拍巫镜的肩,问道:“你听到什么其他人的声音没有?”
巫镜道:“别的声音?没有啊。殿下快看,木术里的治愈术!”
枫华齐韵慢慢整理自己的衣服,一名木术操纵者在她肩头伤口处种下棵愈草,愈草
长而宽的叶子迅速将她肩头层层包裹起来,待再抬起头来时,仍旧美艳不可方物。她浅
浅一笑,说道:“枥阁下,今日之事,该如何了结呢?”
师枥奇道:“阁下刚才说好了各行其事,怎么就忘了呢?”说着手腕一翻,取出柄
匕首,在自己腕间一划。身旁的武士呈上白绢一张,师枥将血滴在上面,曲指在琴弦上
一弹,白绢飘飘悠悠飞向枫华齐韵。枫华齐韵伸手接过来,手指上凝出冰刀,同样划破
自己的手腕滴血在绢上。她将那绢丢在两方中间的冰上,施展水术,将它沉入冰里。
双方恶战一番,都探到了对方的底细,这一下血誓既立,那便不得再有反悔,否则
会遭到血咒。两边的人再无话可说,各自退开,人质们也各自被人带回。枫华齐韵带人
退到三十丈开外的一处山石后,开始安营扎寨,救治伤员,同时也着手开挖冰层。师枥
一面命武士加强守备,一面不住招呼术士赶回白幕里,决心要抢在妖族前挖穿冰盖。
这场仗虽然两边似乎打成平手,但枫华齐韵在师氏已经站稳脚跟的情况下还能设下
埋伏,强行进入,其实已经赢了,巫镜心中不禁倾慕不已。他突然想起自己也要到那冰
层里去找混沌,不觉全身都凉了。见鬼,现在可不只是师氏,连妖族也到了,怎么找?
他转头道:“殿下,我们怎么……殿下?”却见枢劫脸色古怪,正侧着头,仿佛在
聆听什么。巫镜喊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道:“怎么了?”
巫镜道:“殿下,实不相瞒,那冰下的东西,小臣也肩负收回之重任。”
枢劫心不在焉地道:“哦,那是你们八隅司的东西?”巫镜一咬牙道:“虽然现在
还不是,但昊殿下对它是志在必得,而且这东西的主人本就是要将它送到我们昆仑山的
,只不过中途出了点意外,才坠落在此。没想到师氏和妖族的人来得如此快。殿下,这
东西……”
他还没说完,忽然一道红光掠过身体,他惊得要跳起身来,枢劫按住了他,道:“
别动。这是他们张开的禁制,让冰湖的气息不至于传出去。只要不用符文,禁制就对我
们没……”
话音未落,枢劫猛地一顿,伸手捂住胸口,整张脸骤然扭曲,仿佛被人当胸插了一
刀,刹时豆大的汗珠不住往下淌。
巫镜吓了一跳,以为枢劫被人偷袭了,拼命掏怀里的禁制符文。忽听枢劫低声喘着
气道:“别……没有事……是我自己……”巫镜见他摇摇欲坠,忙将他扶到山下一处隐
蔽的地方坐下。枢劫闭着眼调息了半晌,方睁开眼睛,道:“好了,没事了。”
巫镜担心地道:“殿下是否身体不适?要不……我们明天再来?反正这冰也不是一
时半刻凿得开的。”
枢劫道:“你如果真要取那东西,就得时刻在此守着。以师枥或枫华齐韵的能力,
要不了那么久。不过他们此刻也没有能力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巫镜的背上生出一层冷汗,迟疑地道:“……我?”
“是啊。”枢劫站起身来,道:“我要回矢村一趟。有件事,我始终放心不下。”
“殿下……”巫镜几乎惨叫道:“那东西实在重要,如果被妖族或师氏抢去,对我
们昆仑山将是大患啊!我一个人怎么可能取得回来?”
枢劫道:“八隅司秘密做的事,也并非都对我昆仑山有利。不管有什么要紧的事,
我都必须马上回去一趟,如果赶得及还会回来,你好自为之吧。”
不等巫镜再说,枢劫转身就走。他的步伐快得惊人,只一忽儿功夫,就掠过数十丈
的距离,转过一座小丘不见了。巫镜愣在当场,过了好半天才突然发现,刚才枢劫站的
地方,有一两滴殷红的血顺着冰缝扩散开去,仿佛冰面上盛开的两朵红花。
二十二
巴国 姬山
“你看,这是什么?”
“哦,很可爱的一个玉蝉。你从哪里得来的?”
茵得意地道:“不告诉你!”说着将玉蝉小心地收回自己的小篓里。
枢劫悠闲地坐在高高的树上,而小茵则坐在他的怀里,两只小脚在空中荡啊荡。她
望着远处夕阳映照下金色的擎天石柱出了半天神,又把玉蝉掏出来,举在枢劫眼前晃,
道:“你看,这个东西……值钱吗?”
枢劫笑道:“怎么,你想把它卖了么?”
“嗯。”茵老老实实地道:“你在外面,应该见过这样的东西吧?娘亲说它很值钱
,是吗?”
枢劫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玉蝉做工虽然精致,可惜玉胎本身太次,实在不能
算好,而且看式样应该是前蜀国的物品,不是如巫人或周人那样悬在腰间,而是挂在脖
子上辟邪所用,恐怕更加无人会买。矢鳐随口说句值钱,没想到六岁的茵当真了。他想
了一会儿,问道:“你先告诉我,你要钱做什么?”
茵低声道:“我只告诉你,你可千万别跟我娘亲说哦。我……我想去景国看姐姐。
我好久好久都没见到姐姐了。”
茵的姐姐已经自尽身亡,这事还不知道怎么跟茵说。枢劫把她抱紧了些,从自己怀
里掏出一块商汤王祭祀时曾经佩带过的上古温玉,道:“我也不知道值钱不值钱,这样
吧,我这里也有块玉,我先跟你交换,再到山外去卖。如果卖到好价钱,再拿回来给你
,好不好?”
茵接过温玉,学着大人的样仔细端详着,道:“呀,真好看的玉,很值钱吧?”
枢劫笑道:“算是吧。不过我想,恐怕没你这块值钱。你就耐心等我的好消息吧,
小丫头,也许还没卖,你姐姐就回来了呢。”
茵开怀大笑,说道:“劫,你真好!将来我长大了,要为你做件事情!”
“什么事呢?”
茵一本正经地拍着他的胸膛道:“做你的妻子,好不好?”
“哟,那可真是件大事呢!”
二十三
巴国 缙山
枢劫拼命奔跑着。他捂着胸口,胸前的衣服已经被血染透了。胸口很痛,该死,胸
口很痛!
那个玉蝉已经破裂。它在一瞬间就崩裂炸开,破碎的玉石像刀一样插入枢劫的胸口
。他不明白为什么,该死,胸口很痛!有一些愤怒,有一些恐惧……
矢茵……他在心中叫着这个名字,突然之间,这已经成为他唯一可以呼喊的名字了
。巴国的土地对他并不陌生,深深的土层之下,更深更深的洞穴之底,埋藏着父亲、母
亲……矢茵……该死!他以为自己早已一无所有,可是现在心中却突然充满了马上就会
真的一无所有的恐惧!他原来还有个可以呼唤的名字!
他发疯似地狂奔,不顾一切地向着姬山矢村的方向狂奔,像风一样……不,比风还
快……他跳下深谷,掠过小溪,攀上陡峭的山崖。一片带刺的灌木挡住了他的去路,该
死!他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径直往前冲去,一连串的火球在他面前爆裂,炸得半边山
都在颤抖。
留守在山上的虎贲侍卫们发现了他,赶紧追上。可连最擅长山林间奔跑的虎贲族都
无论如何发力也赶不上枢劫。领头的虎贲侍卫心中惊惶,侍奉枢劫二十年来,这是第一
次见他如此失态……也许,说狂暴更确切……
二十四
巴国 姬山坠毁的绞杀号浮空舟
“老三,把第三根定风弦绳再拉紧些!老二,你别松劲,主翼一定要撑开!”
“已经够紧了!”老三在船身底下吼道:“再紧要断他娘的了!”
老二用脑袋顶着主翼已经超过一刻,满头的汗跟下雨似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忽
见站在对面,同样顶着主翼的老四脸色骤变,似乎自己身后有什么古怪。他咬牙继续保
持着主翼的平衡,慢慢转过身去看。那……那是什么?
一个女人……好像……老二仔细想想,觉得很是眼熟。如果不算皮肤的颜色,她应
该是那个臭屁的巫人的女人。但……总有什么地方透着古怪……
啊,是了!四月底五月初,已经是初夏季节,这女子半边身子竟然都是霜!老二突
然打个冷战,见鬼,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见到她,自己的心中竟如此恐惧?耳边只听
老三惊慌地道:“这……这他妈是什么妖怪?”老家伙怒斥道:“混蛋!稳住弦绳!”
老三尖声叫道:“稳个屁!妖怪都跑上来了!”然后老家伙也惊道:“什么?女人?”
那女子全身僵直,跌跌撞撞沿着山路走来。她的脸、脖子、胸腹,以及四肢全都覆
上一层霜,头发更是冻成冰柱,随着她一步步挪动,“叮叮铛铛”作响。她的眼睛也几
乎不能转动,瞪着前方,嘴微微张开,似乎保持着呼喊某个名字的形状。但奇怪的是围
着豹皮的肚腹处却没有冻住的痕迹。
老家伙瞧了几眼,一纵身跳下浮空舟,叫道:“快!快跑!”老三老四撒丫子就跑
。老家伙跑了几丈远,回头见老二兀自呆在原地,只道他吓傻了,赶紧跑回来,拉着他
道:“走啊!还愣着干嘛!”
“青……铜……”
“什么?”老二说得含糊,老家伙一句也没听明白,但见老二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
,正看着不远处的草丛。他顺着老二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心都凉了。
一只豹子正伏在草丛中,窥视着那古怪的女子,它的身子却是黄绿的赤金打造。它
张开了嘴,露出里面异金制成的獠牙,这是突袭的标志……老家伙的腿肚子止不住的哆
嗦。二十几年前的某一个下午,三张这样的嘴,咬死了自己的十四名伙伴,那个噩梦直
到今天还折磨着他……
老二全身颤抖着,一只手臂上的“源”开始发出光。老家伙一惊,一把抓住他的胳
臂,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道:“你想送死吗!你那点法术顶屁用!我数到三,你往山下跑
,什么也别管,听见了!”老二道:“老大!要死死一块!”老家伙当头呸他一口,道
:“去你妈的,谁想跟你一起死,给我滚!一、二……”他哆嗦着举起了手。
“等等!”老二突然也一把压下他的手,道:“它……它的目标好像不是我们!”
那架赤金具此时动了一下,老家伙老二同时心中剧跳,却见它盯着别的方向,并没
有立即跳出来。这下看清楚了,它的目标是那女子。赤金具如果没有受到主动攻击,通
常目标性非常强,如果在它袭击那女子前逃走,应该不会被它追击。
老家伙略松一口气,做了个向左偷偷逃匿的手势。老二会意,两人一起极轻极缓地
向左移动两步,见那架赤金具依旧纹丝不动,正在窃喜,忽见那女子被一块石头绊了一
下。虽然没有摔倒,却改变了方向,开始僵直地向着浮空舟而来。这一下,那架赤金具
的目光也看到自己身上了。老家伙和老二只觉人生悲凉莫过于此,几乎破口大骂。
赤金具一下纵出草丛,离那女子只有五、六丈距离,离老家伙老二也就七、八丈远
。老家伙低声道:“它一动,你就跑,听到吗?找到老三老四,有多远滚多远!”
那赤金具前肢压下,伏底了身子,后肢绷紧。老家伙知道它已经蓄势完毕,雷霆一
击随时可能发出,他用身子掩住老二,利用最后这段时间偷偷往旁边移动着。突然觉得
老二猛地顶着不让后退,他低吼道:“干什么,想全死在这里不成?”
“青……赤金……具……好多……”老二用被吓出尿来的声音说。
老家伙回头一看,真……真他妈的,周围又冒出三、四只赤金具。难道云中族已经
把巴国占领了吗?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出来这么多?
他来不及想了,最初的那架赤金具发出了一声嘶叫,猛地向那女子冲去。眼见那女
子瞬间就要被撕成碎片,老家伙闭上了眼……好吧,干脆自我了断算了!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人耳朵里嗡的一响,接着又是“砰砰砰砰”数声巨响,
像是拿锤子猛敲赤金鼎的声音。老家伙的心跟着这声音跳动,几乎跳出喉咙。一声令人
心悸的惨叫,怎么不是女人的声音?老家伙以为听错了,刚尖起耳朵,又一声狂怒至极
的怒吼骤然响起,仿佛平地打了个春雷,震得地面都是一跳,浮空舟发出要散架的咯咯
哀鸣——老家伙和老二的神经终于在此刻绷断,一起翻滚在地。
老家伙挣扎着抬起半边身子,向那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兀自尘土未散,
瞧不分明,可是女人僵直地站在浮空舟旁,并没有任何异常。另外几架赤金具也似乎呆
住了,并没有扑上去。老家伙懵了。
尘土慢慢散去,终于看清楚了。有一个男人……老家伙揉揉眼睛……没有错,是那
个巫人,站在那架赤金具上,手里捏着一团绿色的东西。他的头上满是鲜血,流下来覆
盖了大半边脸。他的胸前也有血迹,可是跟眼睛比起来,似乎还不够红……他的眼中杀
气腾腾,老家伙也算见过识广,却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神。他瞪着他脚下的那架
赤金具,妈的,老家伙甚至觉得他会把它撕成碎片,再一块块吃下去。他手里抓的是什
么……像只肥大的多足虫子……难道就是传说中云中族秘密饲养的,用做操纵赤金具的
管蛹?
老家伙这个时候才突然明白过来,这人竟然赤手空拳打翻了赤金具,扯出管蛹!就
算十名强悍的人族武士也不一定能对付一架赤金具!那赤金具的头部被撞得凹下一大块
,他的头上也有血……这……这难道是他用脑袋撞的不成?此时另外四架赤金具一起纵
出了草丛,隐隐成包围之势向那人靠过去。老二偷偷凑到老家伙耳边颤声道:“这……
这怪物是什么东西?”老家伙道:“鬼……鬼才知道……”老二探头探脑地往那边看,
老家伙一把扯住他,叫道:“还看个屁,跑啊!”
他俩飞也似冲入草丛中,向山下跑去。身后响起那人沙哑的咆哮声、赤金具的嘶叫
声,然后是赤金碰撞之声,木头崩裂之声。老二惨叫道:“绞杀号!”老家伙泪眼模糊
,还是死拉着他跑。后面的动静更大了,有火球爆炸之声,赤金具锋利的尾巴挥舞之声
,绞杀号破碎之声,那人撕心裂肺地狂叫,赤金断裂时的脆响,绞杀号破碎之声,周遭
树木伏倒之声,绞杀号破碎之声……老家伙禁不住捂住耳朵,眼泪花花地吼道:“他妈
的!绞杀号是无辜的!你们这些天杀的!”
老二脚底猛地一滑,两人收不住脚,一起翻倒在地,在坚硬地山石滚出去老远,最
终撞上棵大树才停下。老家伙顾不上老骨头差点摔断,跳起来叫道:“快、快,跑啊!
”
“等等!”老二捂着撞肿了的脑袋爬起来,道:“等一下!听……好像没有声音了
?”
老家伙侧耳听去,果然,只这么一忽儿,山头上突然死寂下来。除了远远看去,几
棵大树翻倒,尘土还没有完全消散外,竟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老二迟疑地道:“死
了?”
忽地山头上升起一股烟,老家伙鼻子抽动两下,脸上骤然惨白,叫道:“绞杀号!
”老二一闻,果然是绞杀号上了桐油的甲板燃烧的气味,他还在犹豫,老家伙已经血红
着眼睛往上冲去,叫道:“我跟你们这些屙铜锈的杀才拼了!”
老二一把没扯住,急得跺了几脚,只得跟着老家伙往上跑。刚跑上山头,只见老家
伙僵硬地站着不动,他还以为出事了,顿时泪流满面,哭道:“老大!”冲上去一把抱
住老家伙。却听家伙喃喃地道:“这……这是人吗?”
老二回头一看,傻了。满地都是赤金碎块,或扁或凹,或挂在树梢,或压在倒塌的
树下,或插在岩石缝中,依稀可以看得出以前曾经是头颅、肚腹、肢体的部分……他是
用手撕开的吗?
地上有四滩绿色和白色混杂的管蛹残骸,那人在如此激烈的打斗中居然还顾得上将
每一只都踩成肉泥。还有一架赤金具呢?老二继续往前看,看见那人正压着……不对!
他的衣服已经撕破,浑身都是血,两只青筋暴起的手正死死掐着一架赤金具的脖子!老
二哆嗦了半天,道:“赤金具……掐脖子掐、掐、掐得死吗?”
“不能,不过已经……死了……”
老二这才看清楚,那架赤金具胸口裂开一个大口,里面正源源流出绿色的浆液。那
人用脚踢死了管蛹,却仍死死掐着赤金具的脖子,脖子处的赤金已经被他的手捏得深陷
进去……老家伙和老二对望一眼,心中都是一般的念头:这家伙真是疯狂到极至了!
忽听“啪啦”一下,一根木头被烧得断裂,落下地来。老家伙骤然回过神,狂叫道
:“我的儿!”冲上去拼死扑打绞杀号上的火。
老二也跟着冲上去扑大火,正扑得带劲,背后突地有人吼道:“火!火!”两个人
同时脚下一软,飞也似躲到绞杀号船身下,只见那人抱着那女子冲到火旁,似乎想让火
将那女子身上的冰霜融化。可那女子一接近火,连火都躲闪着,最终化作一道青烟,熄
灭了。那人浑身颤抖,终于无力地跪倒在地,垂下头,发出野兽一般的嚎泣声。老家伙
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低声道:“死孽……”
枢劫的眼泪一滴滴流下来,带着他的血,又一滴滴滴落在矢茵的脸上。慢慢的,她
脸上的冰霜化成了水。她的眼中突然有了一丝光,见到枢劫的脸,浅浅笑了一下。
她轻轻地道:“好温暖……是什么东西?”
枢劫摸到她的豹皮裙子上,那里有一块硬硬暖暖的东西。他小心地掀开裙子的一角
,看见了那块换取他胸口的玉蝉的上古温玉。他没有开口,怕矢茵问到自己那块玉蝉。
矢茵道:“我的眼睛好花……连你的脸都看不清……你脸上红红的是什么啊?”
枢劫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道:“没什么,阳光照的。”
矢茵便道:“多好的阳光……我……我在哪里?”枢劫笑道:“你这傻瓜,每次都
赖在我怀里午睡,忘了?”矢茵嫣然一笑。枢劫只觉怀里有什么东西顶着她,掏出来一
看,却是矢茵送给他的奇怪的弓。矢茵道:“啊……你留下它了……真好……”
枢劫道:“丫头,我没见你做过这么奇怪的弓。”
矢茵道:“这……这是我娘珍藏的一块神木,叫做‘蕲’,我娘……说上古有传言
,用‘蕲’可以做出神器……可惜只剩这么一段了,所以我想……哪怕做一段也好……
也许……你能用上……啊……我想起来了……”
她突然眨了眨眼睛,流出一滴泪。那滴泪还没流到下颚就干了。她艰难地道:“村
子里……全是怪物……劫……快跑吧,别再回来了……别回来了……”
枢劫道:“你就是为了告诉我,才走这么远来的吗?”
矢茵道:“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还没冻成……成冰……你快走吧
,千万……别回来了……”
枢劫道:“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来?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到这里。”
“你来……看谁呢?”
“母亲。”
“呵……”矢茵强笑道:“呵呵……是吗?始终我也……不算什么……”
枢劫把她抱紧了,道:“你跟我一起来看,好不好?”
矢茵全身突然颤抖起来,然而随即又恢复僵直的状态。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道:
“那可有多好?娘亲……娘亲说龙血坡上永远不可能长出花来,可是我却常常梦见,那
里星星点点,全是小小的花朵,多么漂亮……你看见了吗,劫?有一天你会见到的……
”
她的声音迅速小下去,枢劫凑近了她的耳朵,听她说道:“我……我会躲在其中一
朵花里,看你……看你能不能……找到……我……我……我也不想离开……你……”
一层冰霜慢慢爬上了她的脸,再度封住她的眼睛、鼻子、嘴……枢劫看着她的脸渐
渐模糊起来,淡淡地道:“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他把一只手贴到了矢茵的胸前。
老家伙突然一跳,没想到脑袋撞上浮空舟,撞得眼前金星乱冒。老二惊道:“老大
,你做什么?”老家伙并不言语,拉着他就跑,几乎是连滚带爬冲下山去。
他们刚向下跑了不到十丈,一道光芒,仿佛闪电就在身旁亮起,两人的眼睛同时剧
痛,一下子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俩齐声惨叫,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压迫入脑,仿佛
魂魄都要被挤碎了,身体僵直地向前翻滚,重重摔下山崖,顿时失去意识。
二十五
昆仑山 观星殿 旋室
巫昊猛地推开旋室最上面的横门,厉声喝道:“刚才是什么!”
站在玉横前正观察下界的观星史和几名侍从惊慌地回过头,施礼道:“昊殿下!”
“殿下问刚才是怎么回事!”巫昊身后的巫顺喝道。
“有人……”观星史结结巴巴地道:“施用了夺魂术,似乎……夺取了某位人族的
部分魂魄……”
巫顺举起手暂时阻止他,沉声道:“除观星史外,其他的人统统出去!”
待几名侍从匆匆跑出门去,巫顺方道:“荒唐!怎么可能对人族夺魂?人乃女娲大
神之后,长老会严令禁止此事发生!再说谁有能力单独夺取人的魂魄?”
“但……确实是夺魂术!”观星史此刻也镇静下来,道:“玉横的观察没有错。夺
魂时的光芒甚至高达数百丈,方圆十里内,有大量野畜因此死亡。除了人或妖族的魂魄
离散,没有其他的魂魄可以产生如此强大的冲击。大人不信可以到外面看看,一部分光
芒现在已经扩散到云海之上了,就在西南方向。”
巫顺推开门,快步走到外面的露台上。遥远的西方云海上,果然有一道模糊的彩虹
横贯南北。观星殿下,大量的云生兽正长叫着往彩虹的方向蜂拥而去。
观星史看了眼巫昊,见他始终铁青着脸,不发一言,不禁心中打鼓。巫顺迅速回到
室内,点头道:“确实是很强的光芒,但不是七彩,只有五彩。此人非常成功地分离了
魂和魄,不知为何大逆常理,只留下了没有任何记忆的魄,而把魂放出去了。”
“小臣也看出来了。”观星史道:“实在让人费解……据小臣观测所知,魂的释放
同样非常完美,借助巴国上空周天之气扶摇直上。这个魂再次转世时,恐怕也是震动天
下的大事。”
巫顺道:“是人,或者妖族,错不了。这件事必须马上呈报最高长老。此人是谁?
”
观星史道:“巴国云层太厚,还看不清楚。此事太过严重,应该立即追查被驱逐的
族人,看看有谁……”
“还用问吗?”巫昊突然开口打断他道:“天下还有谁有如此强的灵力?劫……嘿
嘿,你疯起来可真是不得了啊。”他看了一眼震惊的巫顺和观星史,好像讥笑他们的迟
钝一样道:“就算你们没有察觉到刚才的心灵震荡中有龙的阴影,也该用心想一想啊!
除了劫那龙血之体,本族人谁能如此狂妄大胆?”
“但……”巫顺皱紧了眉头,迟疑地道:“如果真是劫殿下,那……那如何跟长老
会交代?”
巫昊道:“嗯?你说呢?”
巫顺道:“是否……该请示最高长老,派遣观星殿十八守卫和南天门七侍缚他回来
……”他瞧了一眼观星史,观星史困难的点了点头。要将巫劫那样的人擒拿归案,恐怕
也只有倾尽昆仑山精锐才行。
巫昊在旋室里旋起了圈子。他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走着,仰头看墙壁上各种精致的
壁画,好像看起了兴致,老半天不说一句。观星史心中干急,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超过
半个时辰,论他的职责,现在应该已经前往昆仑宫,向大长老汇报此事。但巫劫是预备
长老,同是预备长老的八隅城君巫昊的态度又不明不白……真是急死人!
老半天,忽见巫昊停止了绕圈,回过头来,严厉地道:“此,真罪不可赦之举也!
”
这就是定了调了!巫顺和观星史同时松了口气。巫顺立即对观星史道:“你去向最
高大长老汇报,我立即动身前往南天门,调动七侍……”
只听巫昊惊讶地道:“顺,对付一名被驱逐之人,还需劳动南天门守卫?岂非太过
兴师动众了?随便付一廷尉足亦。”
巫顺的脸刷地白了。观星史却还没明白过来,忙道:“昊殿下,对方可是劫殿下,
身手非常人可及,普通廷尉恐难……”
巫昊冷冷地道:“观星史,注意你的言辞。劫殿下乃我族长老会预备长老,万金之
尊,岂容杂言乱语随意加诸?适才玉横中是否见到那人面容?没有……那你哪里来的胆
子,尽敢在此胡乱猜测!”说到最后,眼中一寒。
观星史吓得一哆嗦,这才明白巫昊的意思,竟是要死保巫劫。他顿时在心中暗骂自
己怎么如此愚蠢,劫和昊情同手足,人所共知,现在劫闯出这样的祸事,昊自然不会坐
视不理。他随即想起刚才玉横里还没显示出是谁,昊就坦言是劫,现在又来保他,那就
是明白告诉自己,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能说出真相了!他匆忙跪下施礼道:“殿下!小、
小臣有罪!”
巫顺毫无表情地道:“殿下,此事重大,乃我族千余年未见之事。除了派遣廷尉追
查外,是否应请各在外的预备长老回来,商议此事?以防宵小鼓噪,扰乱视听。”这就
是更加明目张胆的威胁了。观星史一面暗骂巫顺狡猾,一面叩首道:“是!小臣也认为
该当如此!预备长老位高权重,应对此事严加督促,勿使只言碎语流出才是!”
巫昊无所谓地摆摆手说道:“准了。”
车驾还没有返回八隅司,巫顺突然没头没脑地道:“局面恐怕已经不可收拾了。”
巫昊抿着嘴,没有说话。四匹飞廉拉着车飞驰在樊桐岭的山路上,两边高大的树木
将其后的山壁完全遮住,只剩头顶一线天色。天已经有些暗了。
巫顺继续道:“若非出了非常之事,劫殿下绝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情。镜也已经两天
没有发回飞鸿了,只怕现在的处境也很艰难。殿下似乎有些太轻视他国的能力。据巴国
听风阁传来的消息,前日就已经发现了师氏的行踪,殿下为何迟至今日仍不派得力人手
前往?”
“是吗?”巫昊淡淡地道:“你认为镜并非得力人手吗?”
巫顺略一顿,坦白地道:“是。他的精神力平平,符文法术方面也不见有任何长处
,至于武力方面,只怕连寻常周国士兵也不如。殿下认为他得力在哪方面呢?”
巫昊有些疲惫地揉揉眼,拉上了窗帘,说道:“有一天你会发现,其实得力的人永
远只有一种人,就是有野心敢做事的人。就算他取不回混沌又如何?只要此先例一开,
得到混沌的法子又不是只有一种。”
“殿下……”
巫昊摆摆手,闭上了眼养神。过了一会儿突然道:“你不觉得,师氏这次来得太快
了些么?”
“是么?”巫顺迟疑地道:“是啊……”
“做好准备吧,顺。”巫昊浅浅笑道:“长老会想要敲敲我的棱角,不是一天两天
了。该来的始终要来。”
巫顺额头浸出了一层汗。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什么?难道整件事只是他要寻找的一个
借口?或许他根本只是想挑起天下大乱?还有什么法子得到混沌?长老会想要借机整治
八隅司?这些疑问在巫顺脑子里不停翻腾,他眼望着安然陷入静思状态的巫昊,第一次
觉得自己离夺取他的地位还有十万八千里远。
二十六
巴国 缙山 冰湖
巫镜惊慌失措地站起身来,向西面望去。一道白虹直冲云霄,连周天之上的云层都
被震动,向四周扩散开去。
他捂着胸口,额头上大汗淋漓。刚才那股极强的精神冲击毫无征兆地扫荡而过,打
得他一时间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扶着身旁一块石头才算稳住了身子。
见鬼了,这像……像是某种夺魂术。但是夺魂时的冲击竟有这么强吗?八隅城一个
月里,供巫族夺魂御使的宿鬼、柔糅、无启民……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怎么从来没有如
此强烈的精神震荡?看那道白虹,它至少有数百丈高……是枢劫吗?除了他,谁还能有
如此强的灵力?
巫镜痛苦地抱着脑袋,想:“见鬼!为何什么事都被我摊上了?他……他到底夺了
谁的魂?”
忽听山丘顶上有人道:“西边!好大的一道虹!是什么东西?”另一人道:“不知
道。刚才那一刻,好像听到了女子的哭泣之声。”
巫镜吓了一跳,后面说话那人正是枫华齐韵,如果他们下来,自己藏身的位置可不
保了!正在惶急,只听山丘另一边也有人道:“刚才那一下,似乎是巫族的某种精神法
术。阁下可以为然否?”却是师枥。
眼见师枥就要转过来,巫镜左右一打量,再无可退可藏之处,干脆心一横,大步走
出去。眼前陡然划过两道白光,两名铠甲武士已一左一右站开,喝道:“谁!”
师枥笑道:“阁下在山后待了半天,一定累了,不妨到本座营里品茶如何?”等到
转过来见到巫镜,师枥脸色一变,皱眉道:“巫族?”他转头瞧了一眼山丘上的枫华齐
韵,见后者也是一脸疑惑,便拉长了脸道:“你是谁?到此处有何见教?”
巫镜把胸口挺得老高,朗声道:“我是二等……咳咳……八隅城君昊殿下的内侍官
镜!”
师枥的脸色顿时缓和下来,道:“原来……是镜大人。”
巫族长老会权倾天下,长老和预备长老在周国的身份比之普通诸侯国国君还高,他
的内侍官自然也非比寻常。师枥一眼瞧见他的腰带上有七条金丝勾勒的蛇纹,能穿戴此
种腰带的人地位更是显赫,虽然师氏与巫族有仇,但毕竟归顺周公已久,身份已经是仆
人,忙恭敬地以下臣之礼致敬。
巫镜见他神色,自然知道原由,暗自庆幸穿了枢劫的衣服,遂冷冷地道:“你是谁
?在这里做什么?”
师枥不明白为何这样一名巫人会单独出现,难道说巫昊的手下也已经埋伏在此?这
件事如果让那野心勃勃的八隅城君插手,自己断没有任何好处,倒不如与枫华齐韵联手
……他心中飞也似盘算着,一面道:“小臣乃周公殿下家臣师枥,未知大人来此,有失
远迎。大人请!”
巫镜道:“不必了。这位就是名震天下的枫华齐韵?真是久仰大名,今日得见,果
然有萝氐*之风。”竟丢开师枥,对枫华齐韵拱手行礼。师枥心中大怒,却不知这是巫
镜拼了小命冒险一试。原来他心中早算计好了,反正已经暴露,与其被世仇师氏软禁,
还不如自投妖族罗网。一来妖族素无争霸天下的野心,但求安稳度日,就算要抢挖混沌
,也不大会对自己这个巫人动手;二来嘛,在大美人枫华齐韵手里,就算被囚他三年五
载的,也不吃亏。他故意藐视师氏,就是想激怒师枥,这种情况下,师枥断不敢贸然出
手,也不可能再拉下脸请他,只要枫华齐韵相邀,他没有任何借口阻止。
枫华齐韵笑咪咪地道:“是吗?那可真是荣幸。大人千里赶来,想必路途劳累,不
如至帐中,饮一杯清茶润嗓如何?”巫镜大喜,忙道:“那可甚好!”跟着枫华齐韵大
步走去。
一名武士低声道:“大人,该当如何?”师枥冷冷地道:“回去。见怪不怪,本座
倒要看看这两个人搞的什么鬼。”
巫镜乐呵呵地跟着枫华齐韵回到妖族帐中,妖族人见到他都是一怔。巫镜沉下脸,
把巫人的架子端起来,目不斜视,昂然而入。
进了帐中,见这帐太也简陋了点,就一张几、一只鼎,几只茶碗。枫华齐韵道:“
大人请坐。行营简陋,怠慢大人了。”巫镜忙道:“好说。事起突然,就不讲究了!”
他鼻子里隐隐闻到一股清润的香气,十分受用,想凑近枫华齐韵闻一下是否是她的味道
,又怕唐突佳人,心中真正烦恼。枫华齐韵笑道:“枫凌,还不给大人看茶!”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须臾帷幕被掀开,那名土术女子端了杯茶进来,见到巫镜,笑
着施礼道:“见过大人!”她的衣服破口还没补好,柔美的胸部暴露无遗,巫镜看得呆
了,忙伸手接茶。枫凌笑道:“好秀气的人……”
枫华齐韵斥道:“没有规矩,还不下去?”枫凌咯咯笑着退出去了。
巫镜等帷幕彻底放下眼珠才转回来,叹息一下,只觉口干得冒烟,一仰头将茶喝个
干净。他的手都还没放下,忽感身体内一阵麻痹,刹那间全身僵硬,连一根指头都动不
了。
这一下太过突然,巫镜还没回过神,身旁的枫华齐韵淡淡地道:“大人此来,我们
也不为难。这是靡树浆茶,据说人喝了就变成了树,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大人
且在帐中慢慢生长吧,等大事一了,我等再想想办法。”说着起身出帐。只听帐外的枫
凌笑道:“这个傻瓜,那么苦的靡茶,居然一下就喝光了,呵呵!且看他身上长出什么
花来吧。姐姐猜是什么?”
枫华齐韵严肃地道:“他毕竟是昆仑山之人,不可太过无礼。听好,多给他浇点水
,可别让人家枯了……”说到后来终于也绷不住脸,扑哧一声笑出来。周围的人哄堂大
笑,便有人下注,赌巫镜一日内开出什么花。有说菊花的,有说桂花的,枫凌下了豪赌
,赌他长出奇臭无比的臃花。
外面七嘴八舌的争论着,巫镜心中悲苦万分,暗恨自己头壳发昏,把最根本的问题
想错了。那师枥再想害自己,但昆仑山与周国同盟已久,有周公压着,也不敢造次。反
倒是天不收地不管的妖族才下得了手,有自己这外人看着,怎么可能方便挖掘混沌?真
是愚不可及!
正在凄惶之际,忽听有人大声叫道:“看天上!那是什么?”
外面刹时寂静下来,巫镜也忘了害怕,侧着耳朵听,只隐约听到一阵嗡嗡的声音,
仿佛大群蜜蜂飞动的响声……
只听枫华齐韵厉声道:“星槎!快!把伤员隐蔽起来,枫凌、荃炳、荃庭,张开禁
制,防备弓矢攻击!”
那嗡嗡声转瞬就来到头顶,一阵急密的“嗖嗖”声传来,外面响起一阵惊呼。巫镜
身子不能稍动,只听啪啪几声,几支又粗又长的箭穿破幕布射进来,其中一支就插在自
己靠着的小几上,啪啦一下,将小几破成两半。这箭足有寻常箭身的两倍大,拦腰中上
两箭,只怕身体都要断裂开来。巫镜这下连害怕的感觉都没有了,只呆呆的,听外面有
人惨叫,枫凌和另外两名金术的汉子大声招呼同伴,那嗡嗡声在远处转了一圈,又兜头
杀回。
巫镜心中刚道:“完了!”眼前一亮,一道圆型的水盾骤然形成。两支箭几乎同时
穿破幕布射进来,被那水盾兜头拦住,但那箭的力道实在太大,将水盾顶得凹进一大块
,箭尖在离巫镜额头不到三寸的地方才彻底停住。枫华齐韵钻进帐内,右手虚招,水盾
刹时化为千百滴水珠,收入她手心里的“源”内。她伸手在巫镜肚腹上拍了一下,喝道
:“快跟我来!”
巫镜肚子一凉,可以动了!他撒开丫子就跑,跟着枫华齐韵跑出帐篷不到十步,数
十支箭将那帐篷射得蜂窝也似,被风一吹,彻底歪倒在冰面上。
巫镜抬头看天,只见一艘梭型星槎正在头顶盘旋,太阳在它的赤金表面闪射出一道
道冰冷的光。它张开了两扇铜翅,借助船尾冲镧的强力冲击,速度快得惊人。它的腹部
两边装着巨型弓弩,此刻正一遍遍将箭向下射来。冰面上已经有了十条箭插出来的路,
其中几条横扫过师氏的营地,里面哀嚎声不绝于耳,估计也伤亡惨重。
他再看身旁,枫凌张开土盾、两名木术操纵者展开木盾、枫华齐韵张开三张水盾,
正死死顶着一轮轮的攻击,保护伤员。四名金术操纵者破口大骂,以闪电攻击对方,但
对方一来速度奇快,二来又高,根本无法打到。
眼见星槎在远处山壁的阴影中拐了个弯,就要再度杀回。枫凌呻吟一声,她背上“
源”的光芒已经暗淡下去,嘴角也有丝血迹,看样子坚持不了多久。她和枫华齐韵是防
守中坚,如果垮掉,可就全完了。巫镜使劲掐着自己的腿,让自己镇静下来,想想有什
么可以用的符文。但……但巫族重精神力,不像妖族这般天生就有“源”可使用,他所
学也实在太少……正掐得腿都要麻木的时候,突听嗡嗡声小了一些,随即又再变大。
巫镜抬头看去,见那星槎正快速地从九头狮鹰残破的翅膀骨架下掠过,射击下面的
师氏营地,巨大的骨架在它身上投下阴影。他猛地叫道:“绳索!有没有绳索!”
其他人还在发呆,枫华齐韵喊道:“荃炳,快把绳给他!”一名木术操纵者从背后
取下老大一捆绳丢给巫镜。巫镜抱在怀里,眼见那星槎射了一轮,不知是需要调整位置
还是重新准备弓弩,向一旁侧飞开去。他躬着身向师氏营地猛跑。
师氏的营前躺了好几人,其余人都退进了白幕中,想来里面有什么防御屏障。巫镜
冲到白幕前大声喊道:“想要活命的,快出来!师枥!滚出来!”
白幕掀开了一角,一名武士钻出来吼道:“大胆!”
巫镜管不了那么多,将绳子丢给他,道:“想要活命,把绳子绑在箭上!”
那武士还待呵斥,师枥已经坐着自己的小车出来,问道:“怎样?再怎么也不可能
射进赤金甲里!”
“射不进去?那就缠上重物,有爪没有?钩住它,缠住它!”巫镜指着头顶被冰包
住的翅膀残骸道:“另一头固定在这里!”
师枥眼中放光,忙喝道:“快!照办!”
星槎在妖族营地上空又射了一轮,远远地兜了个圈,贴着湖边的山壁飞行。巫镜手
忙脚乱地指挥两名武士在冰柱上砸穿一个洞,将绳索穿过去,再找了把又重又大的铜剑
捆在绳头。但要将这剑缠在星槎上却是个问题,因为没有带爪出来。师枥面露难色,一
名黑衣人道:“大人!属下爬上冰柱,等它飞过来时跳上去,把剑插入船内!”
巫镜摇头道:“不行,对方见到有人,不会那么傻上当的,再说就算你能跳上去,
星槎翻转一下就全完……快把枫华齐韵叫来,只有她才行!”
一名黑衣人匆匆跑过去喊话,枫华齐韵立即随他过来,见到师枥时笑道:“今次我
与阁下相斗,果然便宜了别人呢。”
师枥叹道:“现在大家只有精诚合作,才有希望了。如能成功,本座与阁下共享此
物,又有何难?”
枫华齐韵对巫镜道:“那么,内侍官大人又有何见解?”巫镜道:“等到星槎靠近
本营时,遣一名力大的武士将此向它扔去,只要接近,你有把握用水术把它冻在星槎上
么?”
枫华齐韵沉吟道:“如果距离够近,应该能行。无论如何都只有一试。”说着施展
水术,飞也似爬上冰柱顶。师枥道:“大人先到里面一避。”巫镜忙跟着他进到白幕中
。
进入白幕,只见头顶上白光闪动,果然有强力禁制守护,不过经过几轮强弩的射击
,有几处已经渐渐淡去,看得到外面的天空,估计也撑不了多久。奇怪的是中间立着一
根木柱,一名赤裸的少女手足间缠着白布,被缚在柱上,双眼紧闭,似乎陷于昏迷中。
巫镜还没来得及瞧清楚,几名武士立即挡在那少女身前。
师枥不说,巫镜也不便问,不过师氏是商的后裔,最喜用人牲。挖掘混沌这等大事
,用一两个人牲祭祀也不为怪。
只听星槎的嗡嗡声越来越大,人人都捏着一把汗。巫镜从头顶看出去,正好能见到
翅膀的残骸横过头顶。星槎还没靠近,密集的射击声已经传来,外面的冰面被射得啪啪
乱响。巫镜刚看见星槎在翅膀下方露出头,就听那名武士暴喝一声,星槎陡然向左一偏
,那捆着重剑的绳索擦着星槎的右舷飞过,眼见就要落空。巫镜正要乱叫,忽见一条水
龙横空扫过,一下将绳索紧紧冻在星槎上。
巫镜和师枥同时叫了声好!果然不愧是枫华齐韵,能在瞬间发动如此强的水龙。星
槎的速度和敏捷超过众人想象,换了是其他人,八成要被它躲过,一旦躲过,后果可就
不堪设想了。
星槎遭到偷袭,拉着绳索迅速爬升,须臾听到一声脆响,绳子被绷直了。巫镜突然
想到个问题,“哎呀”一声,师枥在旁冷静地道:“不用怕,妖族的绳子都浸过深海鱼
人的胶,除非火烧,否则极难扯断。”
果然听到天空中的嗡嗡声并没有远离,而是绕着师氏的本阵一圈圈盘旋起来。巫镜
听着嗡嗡声,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脱口叫道:“不好!”
师枥道:“怎么?”
巫镜看了一眼四周的武士们,艰难地道:“恐……恐怕要请阁下搬出这里。”
师枥神色一时三变,似乎在思索巫镜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头顶上的嗡嗡声越来越近
,巫镜道:“阁下要慢慢想也行。我先出去看看情况。”抬脚要走,师枥突地一把抓住
他,喝道:“快!全部离开这里!”
众人慌慌张张跑出大幕,几名武士用布将那柱子和少女裹起,扛着出来。只见星槎
被绳子缚住,无法脱身,却也不能降低速度,只能一圈一圈地绕着包裹着翅膀残骸的冰
柱转动。绳子慢慢收短,它也离地面越来越近。星槎时而左右摆动,时而侧飞,时而冒
险地翻转旋圈,两只铜翅和一边的主翼都被折腾得掉下来,里面的人一定正在发疯似地
想要扯断绳子。但绳子的韧性实在太好,冰柱相对于星槎来说又太大太沉重,根本不为
所动。它越是卯足力扯,轻气喷得越猛,反而被缠绕得更快。巫镜等人刚跑出十几丈远
,只听后面破空之声不绝于耳,还有砰砰砰的碎冰之声,无数箭正漫天乱射,星槎里的
人已经在做最后的挣扎了。
终于听到“轰”的一声巨响,众人回头一看,星槎还未等绳子全部收完,直接俯冲
入白幕之中,在坚硬的冰面上撞得粉碎,一时满天都是破碎的铜片、碎木和撞出的冰渣
,劈头盖脸向众人砸来。枫华齐韵和两名术士匆忙张开水盾和禁制,保护众人躲过一劫
。
巫镜看着那撞成齑粉的星槎,脑袋上屁股底全是冷汗。以这种方式坠毁,操纵星槎
的人大概想最后来个同归于尽吧。如果自己在里面,估计已经给砸进冰里去了……
忽听有人惊慌地叫道:“快看山顶!”随即好几人惊呼起来。巫镜一回头,谁知周
围的人都站起身来,挡住了他。他忙跳起来,挤到一个空档,只看了一眼,倒吸老大口
冷气——一艘星槎正贴着远处陡峭的山壁飞行。它沿着山壁兜了小半个圈,飞到一处谷
口,突然弹出四片铜翅,借助谷口附近的气流快速上升,一下子蹿得高出了山顶。巫镜
叫道:“哎呀!它要跑,难道是去报信?”
话音刚落,那艘星槎船首伏下,向左可怕地倾斜着,众人几乎可以听到它急速俯冲
时的尖啸声,眨眼功夫就扎入山的另一面不见了。
巫镜环视周围,几乎所有人都铁青着脸,他猜……大概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于是很从容地叹了口气。
二十七
菱号星槎
“准备接收,全员警戒!”站在接收舱门口的武宽下令。他望着舱门外云雾缭绕的
姬山,喃喃地低语道:“快点。”
本来晴朗的天空,骤然降下一层雾气,将姬山下这片谷地完全笼罩。难道与刚才那
道突如其来的白虹有关吗?武宽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毫无疑问,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白虹上升的时候,他的心跳得很厉害,直到现在还隐隐发紧。他暗地里叹了口气,与混
沌扯上关系,就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几根缆绳在他身旁飞速上升,不一会,一只升降舱从云雾中突现出来。舱的正中间
站着那老者,旁边四名侍卫拼命挤在四个角落,惟恐离老者太近。武宽看了一眼身后,
几架赤金具已经展开,侍卫们也已各自站到位,弓弩刀剑都指着舱门,便做了个准予接
收的手势。
“咚铛”一声,升降舱到位了,两名侍从远远地拉开了门,那四名侍卫和老者慢慢
走出。老者抱着只酒尊大小的铜器,颜色近于漆黑,不知已经历了多少年月。它的形状
仿佛倒覆的钟一般,其上铭刻着奇异的文字和符文。那老者和四名侍卫手脸都冻成了青
紫色,这样初夏的天,竟一口口呵着白气,胡子上凝着霜。四名侍卫各自用一根带子与
那铜钟的四只厉兽铜手相连,拉得笔直,这样就算老者失手,也不至于让铜钟掉在地上
。
武宽小心地道:“这就是全部了吗?”
老者道:“坠落的时候所有的符文禁制都破坏了,但幸运的是五行禁锢中只损失了
水术,所以它只透过水泄露了少许……并不严重,比我期待的要好得多。真是太好了!
”
武宽道:“那么……这样能平安回到北冥琨城吗?要不先转道曜青城?”
老者摇头道:“不必了,我暂时能将它稳住。只有北冥琨城有能盛它的神器。不用
担心,时间来得及。”
武宽点点头,吩咐一名陆吉士道:“把舱内最大的房间腾出来,你亲自带人看守,
不得有任何疏忽!去吧。”等手下护送走老者,他已经出了一头的汗,顺手摘下头盔。
一转头,见指挥回收的百夫长正焦急地等着旁边,便问道:“作战部队和赤金具已经完
全回收了吗?”
那名百夫长道:“禀报常吉士,有三架赤金具损坏,其中一只管蛹损失。”
武宽刚才在下面亲眼见到一些被混沌侵蚀,变成怪物的人,个个力大无比,但也并
没有多大攻击力,问道:“严重吗?虽然对方是怪物,也应该不是赤金具的对手。”
“是,都不严重,已经全部收回。问题是……”他犯难地道:“仍有五架赤金具失
踪未归。”
武宽皱起了眉头。赤金具是云中族称雄云界、抗衡地面各族的法宝,哪怕损坏也得
尽力回收,不给对方研学的机会,同时失踪五具,确非小事。但他转念一想,现在混沌
上了舰,责任和危险更大,不可因小失大,便道:“此地非是太平之所,我舰还有更重
要的事要做。把这五架赤金具划归入损失一类,我自会向统具部解释此事。通知常镧室
和常翼室,立即上升两百丈,报告风向,准备起航!”
待那百夫长跑去下令,武宽向下再看了一眼。舱门正在徐徐关闭,姬山上的云雾只
看得到窄窄的一条,仍是那么苍白,那么迷离。这样也好,云雾遮住了刚才的血雨腥风
,也掩住了他犯下的种种杀孽。他轻轻太息一声,匆匆下了个再不踏入巴国半步的决心
。
他刚要返回指挥室,忽听身后的舱内一阵喧闹,有人正急匆匆挤过狭窄的通道,通
道里正在排队撤退的侍卫们大声抱怨,但等看清楚那人的装束,又都惊疑地沉默了——
那人身着操纵星槎时的战斗铠甲。铠甲笨重不堪,只适合坐在星槎上时穿,通常操纵者
下了星槎就会脱下它。但这人却顾不上脱就拼命跑来,而且脸色惨白,一定有什么非常
之事。众侍卫纷纷闪开一条路,让他过去。
那人挤过通道,见武宽正疑惑地看着自己,扑地跪在他面前,叫道:“常吉士!他
们……在东面的冰湖上……击毁了星槎,浚十户长以身殉国!”
武宽这个时候心中突然响起了一首歌,一首族里的女人在男人出征时唱的歌。其中
一句是:“穹远渺兮,且歌且诉。若蔓草兮,同山体阿。”
他双手端起冰冷的赤金头盔,庄重地戴上,系好,看了看周围无数双不知所措的眼
睛,冷冷地道:“全员立即转向,方位,正东,全速。所有星槎暂时封闭,不得出航!
”
二十八
巴国 缙山 冰湖
一名武士匆匆跑回来道:“报!船侧似乎是凤纹,乘坐两人,均已身亡。没有发现
赤金具。”
师枥道:“曜青城的星槎,怎么跑这里来了?”
枫华齐韵道:“我们不也来此了?看来大家各自都有些手段呢。镜大人还独自一人
前来,真是艺高人胆大呀。”巫镜坐在她身旁,闻言正色道:“不过是例行公事……”
随即想到自己几乎算得上受邀来此,还落了最末。但他也不能说破,对枫华齐韵道:“
本人也是前日才得到确切消息,等不及召集部下就来了,现在想想,太也卤莽了些……
”
枫华齐韵笑道:“镜大人真会开玩笑。这冰湖几乎成了北冥的荒野,人、妖、巫三
族合力才能对抗头上的云中族。如果我与师枥阁下一开始没有斗成那样子,或许还能撑
一阵,现在么……再来两艘星槎,我只怕要全军覆没在此了。阁下如今有何打算?”
师枥愁眉不展,他本来人就瘦得像骨头,皱起眉,脸更加紧得可怕,捻着几根胡须
沉思。此次神兽坠落事发突然,若不是凭着十几年前叛逃到周公麾下的一名鲆岛隐士的
指引,他们根本不可能及时赶到此处,但临时拼凑带来的人实在良莠不齐。想来枫华齐
韵也是匆匆赶到,没有带足够的人手。这个巫人……恐怕多半是出使巴国途中得到消息
而赶来的。如果今日自己带的是真正的师氏精锐,何惧区区的星槎?
但……要他眼睁睁看着别人来挖宝,自己却只能滚蛋,实在是做不到。他咬着牙道
:“难道就如此便宜了云中族?若让他们得到,恐怕不只我们周国,昆仑山和你们妖族
同样没好日子过了!”
枫华齐韵叹道:“这道理我又何尝不知。但我族人的性命,却也不可能白白送掉啊
。”
巫镜忽地心动,想:“枫华齐韵和师枥都不把我放在眼里,现在云中族横插一脚,
对我倒是个机会……”刹时灵光一闪,想定了主意。
枫华齐韵道:“镜大人目光炯炯,难道有什么计较?”
巫镜眼睛斜瞥着师枥道:“我能有什么办法?独自前来,连一个手下都没带,就算
想要顶一阵……也不行啊。”
师枥忙道:“镜大人有什么计较请说出来,大家如今可说同在一条船上,不论走或
留,都只有共同进退了。”
巫镜道:“要说办法,确实也有,就是刚才那一招。大家瞧这冰柱,裹着九头狮鹰
的骨头,还有被混沌冻起来的冰湖,别说一艘星槎,就是再来十艘八艘的也扯不动,而
且星槎在冰柱附近还不能太快移动。这真是天赐的绝佳位置。云中族人的星槎和云槎使
用采自鸿蒙里的轻气浮空,我族曾仔细研究过,发现轻气离鸿蒙越远,浮空能力便愈差
。这就是为什么云槎一直无法降落地面的原因。而星槎降来下攻击时,会展开铜翅,尽
量快速飞行,因为除了小巧外,尚还需轻气的喷射冲力带动才能浮空。一旦将他们缚住
而失去冲击力,就会像刚才那样坠毁。”
枫华齐韵与师枥虽也知道云中族浮空飞行靠的是轻气,却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详尽的
分析,不禁一起点头,心道:“看来巫族对云中族着实看重,用了不少心。此人身居八
隅司内侍官之职,确有些本事。”巫镜见他们神色,知道已对自己另眼相看,得意地道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来一艘射一艘下来,我就不信,此地离曜青城几千
里,能有几百艘星槎飞来?最多也就三两艘。”
枫华齐韵道:“这法子是好,但星槎的巨箭攻击实在厉害,我们得先顶下来才行啊
?”
巫镜把胸口一挺:“本人才疏学浅,不过符文布阵之术也略通一点。此地属水,我
写一些符,再在冰面上划出阵势,就近取材,布成一个‘八隅晶冰缚’,等到星槎靠近
时发动,可以暂时形成很强的冰盾,应该能撑一阵。怕就怕若是星槎投放一两架赤金具
下来,可不好办……”
枫华齐韵道:“大人尽可放心,就算来十架赤金具,以我与枥阁下的手段,当还顶
得住。”师枥接口道:“不错。久闻昆仑山符文阵法的厉害,大人的阵以‘八隅’命名
,想来应无问题。这混沌乃逆天不祥之物,只要不为云中族窃走,我三族共担之,才是
幸事。大人与韵阁下以为如何?”
这一下三方各打了一遍算盘,终于成功妥协,枫华齐韵起出冰下的血盟文书,让巫
镜也刺血立誓。巫镜一面忍痛刺着,一面暗自得意,借着云中族的威胁,以一己之身强
令师氏与妖族合盟,真正是赚到大头。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那传说中的……其实是自己杜
撰的“八隅晶冰缚”到时候能不能成功发动……
二十九
巴国 姬山坠毁的被焚烧的绞杀号浮空舟
老家伙挣扎着撑起半边身,先摸摸头,再摸摸胸口,好像没少什么……他看见老二
躺在身旁,推他两下,老二发出一阵惨嚎声。
老家伙骂道:“滚起来,没少只胳膊,你要压断我的腿了!”老二仓皇爬起来,道
:“没……没事?”
老家伙侧耳凝神听,山坡上没有任何动静,对老二使了个眼色。老二拂开额前的头
发,露出一个小的“源”纹。他把头顶在旁边一棵树上,以木术倾听,半响道:“那人
似乎已经走了……连那女的也看不见……娘的,上面树死了一大半了,其他的吓得叶都
要掉光了。刚才那一下到底是什么?老子心都快被揪出去!”
老家伙沉吟道:“如果没猜错,那巫人可能施展了夺魂之法……从没见过如此强的
精神冲击,真是可怕,可怕……”
老二道:“夺魂?谁的?那女子的吗?见鬼,我可是头一次听说夺魂……说出去只
怕都没人信啊!”
“不知道……听着,这件事绝对不能向任何人提起,老三老四也不行!”老家伙翻
着白眼道:“就让它烂在肚子里。”
“为什么?”
“夺魂之事在昆仑山倒不新鲜,但听说夺取人族或我们妖族之魂乃是禁忌。”老家
伙压低声音,道:“那人敢如此大胆妄为,恐怕非是善类。你想找死就试试,人家一根
小指头也压碎了你!”
老二刚要争辩,老家伙忽然道:“嘘!禁声……你听……”
一阵嗡嗡嗡的声音自山后传来,仿佛什么东西正沿着山脊快速上升。两人仰头往上
看,山头上除了树什么也见不到,那声音也一直藏身在山后的谷里,显得十分沉闷,难
以辨别方向。老二道:“浮空舟?这么大的声音,可不少啊?”老家伙道:“那谷里树
木参天,怎么可能容这么多浮空舟穿行?怪哩!”
今天发生的怪事实在太多,他俩精疲力竭,实在无力爬上山坡,反正这里草木茂盛
,可以藏身,他俩便呆呆地坐着等。不过这次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山顶处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第一根铜轴冒了出来。它慢慢上升,带着两张被风鼓
得完全打开的定风辅帆。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当第十六根辅帆升上来时,老二傻
傻的问:“谁把船开到山上来了?”
太阳已经西沉,离山头已不远,圆弧型的脊背升上来时,夕阳映在它漆黑的表面,
反射出暗淡的血色。这东西持续上升着。两个家伙屏住了呼吸。
它继续上升,露出比两艘星槎合起来还大的主翼。圆弧的脊背终于完全露了出来,
脊背的末端向两侧伸展开,不知道有多少冲镧在向外喷射,后面远处的山峦都因气流剧
烈变化而模糊了。老二憋红了脸。
它还在上升,船头开始越出山巅。船头两侧是巨大的鹿角状冲撞犄角,其中最短的
一根角都可以把绞杀号刺个透穿。冲撞犄角中间是神兽凤的铜像,表明这艘舰船乃曜青
城铸造。主翼下两边各有四扇辅翼,它们各自向不同的位置摆动,稳定船身。
老二终于忍不住失声喊道:“这……这他妈的是什么怪物?”老家伙忙道:“禁声
!”老二叫道:“老大,你也怕了?还离这么远!”老家伙恼火地道:“叫你禁声就禁
声!”
此刻嗡嗡声已经变成了震耳的轰响,那东西一面上升,一面向左转向,将它庞大得
如小山一般的身躯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两人面前。老二只觉呼吸困难,胸口发紧,胃开始
抽搐,手足麻痹,眼睛也渐渐模糊……突然脑袋被人狠狠拍了一下,顿时清醒过来。老
家伙咬着牙道:“要想活就给老子镇静点!”
老二哆嗦着道:“这……这是星槎吗?”
老家伙摇摇头:“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星槎。不过,比起当年商国的‘春霆’号浮空
舟来说,还算小的。”
“‘春霆’号?后来怎样了?”
“停泊在八隅城玄圃台时,被三十七艘浮空舟,以及守卫昆仑天墉门的两头神兽开
明,还有八隅火龙符阵和我族六个战阵共同攻击了七个时辰,沉没了……”
“这他娘的……可多费事咧。”
那嗡嗡声突地变得剧烈,星槎整个跃出了山顶,腹部下方伸出十六具冲镧,正猛烈
地向下喷射轻气——难怪它能以这样缓慢的速度上升。山顶的树木和岩石在冲镧的冲击
下纷纷歪倒崩裂,掀起的狂风吹得两人站立不稳。老家伙忙将老二扯到块岩石后躲起来
。
那星槎在山顶处徘徊着,似乎并不急于离开。老二颤声道:“它要做什么?难道发
现了那几架赤金具?那、那可不是我们干的!”老家伙四处张望着,看从哪个方向逃窜
,忽听老二道:“啊,它转向了!”
只见星槎舰首略向下,转向东面,这下尾部转了过来,可以清楚的看到九具冲镧已
经全数打开,而腹部的十六具冲镧则慢慢向内收缩。它开始加速,同时向上爬升,很快
便达到一个以它的尺寸来讲可怕的速度。它沿着姬山延绵的山脊飞行了两百丈左右,再
一次转向。山壁上一大块岩石顶被冲镧冲得分崩离析,向下坍塌,掀起老高的烟尘。星
槎转向完成后,没有丝毫迟疑,迅速脱离姬山山脉,向着缙山方向前进,不到一刻钟,
转入一座山峰后面不见了。
直到那沉闷的嗡嗡声彻底消失后,老家伙和老二才手足酸软地爬出来。但他们还没
有来得及喘口大气,忽地头上风声大作,有个事物自空而降,正落在他俩藏身的岩石上
。老二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老家伙一屁股瘫倒在地——却见竟是那巫人。他刚才似乎
下山去了,听到星槎的动静才重又飞奔上来。
他脸上的血已经干成了壳,遮住半边脸,仿佛戴着个暗红的面具;上身衣服扯得稀
烂,他也不管,任由沾满血渍的坚实的身体暴露在外。老家伙瞄了两眼他的手臂,突然
额头暴出一层冷汗。
那人嘶哑地道:“往哪边去了?”
“往……往……东边……”
话音未落,那人用力一蹬,“啪啦”一下,岩石竟被他踏破,碎屑乱飞,打得老二
抱头乱蹿。他借力高高跃起,在树冠之颠纵跳着,向东而去,须臾不见。
等他走远了,老家伙方喃喃地道:“龙血隐鳞……妈的,我算开了眼了!”
“什么?”
“没什么……好好记住今天吧。”
“为什么?为什么啊!”老二急得跺脚。
“今天,”老家伙沉吟半晌,方沉痛地道:“是绞杀号蒙难之日……”
三十
巴国 缙山 冰湖
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山头上的云雾连成一片,顺着山势向下压来,放眼望去,冰
湖四周的山都隐入雾后,那些死去的山林已看不分明了。冰层中可怕的东西仍在沉睡,
冰面上的人却正忙得不可开交。
枫华齐韵和枫凌纵身跳下包裹翅膀残骸的冰柱,说道:“十六道符文全安放好了!
”
巫镜远远地叫道:“好!把另一边的翅膀也装上。”枫凌哼道:“也不知道说一声
辛苦。”朝他做个怪脸,枫华齐韵忙拉着她到另一根冰柱去,向上攀爬。爬到最顶上,
包裹着九头狮鹰翅膀的冰柱在这里向下折回,好像一座拱桥。枫华齐韵用水术将自己粘
在冰上,倒吊着下到冰柱下侧,将巫镜画好的符文一张张融入冰内。枫凌居高临下,只
见巫镜指挥许多人在冰面上跑来跑去,用铜剑划出一条条一道道的线,纵横交错,似乎
在画一道很大的符文。巫族所用符文与妖族天生的“源”不同,用文字书写,虽然不如
“源”那样力量强横,瞬间爆发,却可以布下很复杂的阵势,再一一触发。枫凌道:“
画得希奇古怪,也不知有没有用。”枫华齐韵道:“如今大家同舟共济,有用没用都得
试试。”
枫凌道:“这冰真冷……姐姐,冰层到底有多厚啊,我们掘得穿吗?要是整个湖都
被冻成个大冰块了,那要掘到几时啊?”
枫华齐韵低声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等着瞧吧,师氏能掘多深,咱们也不能示
弱。”
枫凌哼道:“真是的,大家为了抢那祸害,都疯得没脑子了。要我说,最好大家一
起掘到底,才发现混沌早蚀穿土地又掉回去了,那才好看呢!”
她在冰柱上发脾气时,师枥也正指挥手下术士在巫镜布的符文阵中布下第二道禁制
。看着妖族和巫人在本是自己抢占的地盘上跑来跑去,心中又恨又恼。师服向他报告,
他默默地听着,待师服转身要走,忽地轻声道:“师服,近身来。”
师服忙站到他身旁。师枥偷偷将一枚玉蝉塞到他手里,道:“这是本座的信物。你
带两个人,寸步不离地守在‘质’身旁,一有情况,立即离开返回王都,不得有任何耽
搁。明白吗?”
师服跪下道:“大人,小人誓死不离开大人!”
师枥压低声音怒道:“混帐!本座不需要你守护!你若把‘质’带回成周,就为我
师氏立下了首功!去吧!”
众人正在忙着,忽然听西面山头上“吱”的一声尖啸,有人放出了响箭。这是发现
星槎的警告。所有的人同时停下手中的活,枫华齐韵也忙带着枫凌下来,都向响箭的方
向望去,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云雾沿着山壁向下沉来,已经将四周笼罩得严严实实
,目光所及只有二、三十丈远,再后就是灰蒙蒙一片。巫镜和枫华齐韵从未见过如此大
雾,心中惊疑,师枥却早闻巴国山高雾重,虽然这个季节本不该有这样的大雾,但脚下
有混沌和如此巨大的寒冰,当也不足为奇。
忽听又是“吱”的一响,因雾气太大,众人完全看不见箭,连声音也模糊难辩,都
向师枥看去。师枥点头道:“是本座手下。”
那就是说星槎已经出现。巫镜见符文画得差不多了,此次再也不是被星槎偷袭,而
是埋伏好偷袭星槎,云雾也正好做了掩护,让星槎无法高高在上地射击,真是天公作美
。周围的人都期待地看着自己,巫镜顿时胸中豪气万千,扶正冠冕,双手举于胸前,面
北而祷祝道:“矣兮!且行!”
众人于是各自行事。只听那“吱吱”的箭声仍响个不停。师枥皱眉道:“慌得像兔
子一样,就不怕星槎发现?”巫镜笑道:“或许这样乱射一气,当真给他射下一艘来呢
?”枫凌咯咯娇笑,师枥老脸神色不变,心中却更加暗恨自己没带精锐来,平白被这些
家伙看扁了。
不一会儿,西边空中传来阵阵嗡嗡声,因云雾的阻隔,声音喑哑沉闷,但仍能分辨
出那是星槎冲镧喷射时特有的声音。巫镜兴奋地环视周围,叫道:“来了!大家准备好
没有?我们要射几只大鸟下来了!”
所有人都待在两根冰柱之间的狭窄处,外面依次排列着三道所谓的“八隅晶冰缚”
、两道师氏的符文禁锢,妖族的四名金术操纵者和师氏的六名铠甲武士堵住两边的通道
,保护其余的弓箭手和术士等人。头顶的冰柱上亦布满符文,枫凌藏身在冰柱中间,若
有箭突破“八隅晶冰缚”,她的土盾就是最后一道防线。枫华齐韵在冰柱最上方开了一
个缝隙,藏身其中。她的任务是用水术将弓箭手射上去的绳索冻在星槎上。此刻万事具
备,已不再是之前被动挨打的局面,见到巫镜胸有成竹的样子,众人都禁不住跟着热血
沸腾起来,乱七八糟地应道:“好了!”
“喏!”
“早他妈该来了!”
巫镜仰头望天,但云雾实在太浓太暗,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声音判断。那嗡嗡声
愈来愈近,也愈来愈大,不到一刻,声音大得简直有点离谱,好像有几十艘……甚至上
百艘的星槎同时飞来一样。间或还有巨大的金属撞击的“砰砰”声,每响一下,巫镜的
心就跟着乱跳。他心道:“难道真飞来这么多星槎?不可能啊,还从未听说这么多星槎
脱离云槎或浮空城单独飞行这么远的。”
身旁的师枥低声咕哝道:“黄绳号云槎飞过来了吗?这么大的声音。”巫镜强笑道
:“别开玩笑了,可能是云雾让声音变大了。”
说话间,那嗡嗡声已经到了头顶,大得到了震撼的地步。众人正惊疑地往上看,顶
上的云雾突然剧烈翻卷,伴随着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雾气迅速向下压来,一下子几乎
降到了冰面,连冰柱顶端都看不见了。潮湿的雾气和凛冽的风刮得众人无不狼狈地低下
头。巫镜凑到师枥耳边大声喊道:“什么东西?”师枥使劲摇头。
一阵尖利的声音传来,好像铜链快速通过绞盘,跟着“砰”的一声巨响,有东西砸
在不远处的冰面上。尖利的绞盘声持续响着,周围“砰砰砰”的连响了六七声,砸得冰
面都在震动。
忽听枫华齐韵叫道:“小心!”枫凌刚来得及展开土盾,头上的云雾中冲出一物,
正中土盾。枫凌闷哼一声,身体歪斜,那事物直落下来。众人纷纷躲避,一名武士刚把
兀自发呆的巫镜扯开,那事物便重重砸在冰上,溅起的冰渣打在人裸露出的肌肤上生痛
。
枫华齐韵急道:“凌,你怎样?”枫凌忍着痛道:“没事……只是太重了,我撑不
住。”
巫镜定睛看,却见那事物是一只巨大的铜铸三角锚,因被枫凌的土盾挡了一下,只
在冰上砸了个坑,并没有插入其中。这锚足有半个星槎头部大小,是什么东西一口气放
出这么多锚?巫镜觉得额头上的汗都流进眼睛里了,忙伸手揉眼。他揉眼睛的时候,窥
见锚对面的师枥正铁青着脸对一名武士说着什么。那武士脸色凝重,不待师枥说完,跪
下不住磕头。师枥一把拉他起来,警惕地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把那武士推走了。
“跑,都跑。”巫镜想:“我还想跑呢!”
三十一
菱号星槎
“准备作战!”
“战斗准备!”
“队伍已经做好投放准备!”
“赤金具已经做好投放准备!”
“常吉士,舰身已经到位,测量完毕,离地四十丈!风向,东南,稳定!”
“常吉士,船锚已经投放完毕!”
“星槎已经做好离舰准备!”
“接收舱门已经准备完毕!”
“冲镧剩余能力已经查明,还可支持一个时辰左右。常镧士建议不要超过三刻。”
“常吉士,那人说冰湖下可能有动静,希望投放后尽量快的清扫场地,他要亲自下
去。”
各种呼喊此起彼伏,指挥室内人头蹿动,忙着观察,忙着联络,忙着指挥……武宽
一声不吭地闭目坐着,直到武扁站起身,严厉地喝道:“止!常吉士下令!”
刹时间,指挥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站起身来,注视着指挥台上的武宽。武宽还
是没有睁眼,问道:“一切都已经就绪了么?”
武扁行礼道:“是!”
“下面有埋伏吗?”
“很显然,有!”
武宽停顿了片刻。
“我族之人,害怕战斗吗?”
指挥室里所有人一起大声道:“愿死于战场!”
武宽从怀里掏出飞虎铜印,在手里把玩了一阵,才站起身,将它放入龙鼎里的环内
。他环视四周,注意到那些充满急迫的战斗热情的眼睛,点头满意地道:“以帝君之名
:战斗吧。”
巴国 缙山 冰湖九头狮鹰残骸处
人们惊慌地抬头望天,但是云雾似帘幕一般,层层叠叠,什么也看不分明,不过即
使是最迟钝的人也可以感觉到,头上有个大家伙,很大的家伙……武士们不知所措地张
望,弓箭手也迟疑地松开了弓弦,妖族的人急噪地跺着脚……枫凌焦急地道:“姐姐,
上面到底是什么啊?”
枫华齐韵道:“我也看不清……云雾实在太大了。”
枫凌道:“不可以用水龙驱散一些雾吗?”巫镜忙道:“不行!云雾是我们最好的
掩饰,可以给星槎出其不意的一击,如果驱散了,岂不是任由他们肆虐?”
师枥也道:“不错,有云雾遮盖,我们还能顶上一阵,只要没有赤金具下来……”
“啪——喀”一声闷响,仿佛天上打开了一扇厚重的门,头顶的云雾突然翻滚起来
。“又有什么要来……”巫镜说。这问题马上就有了回答,一只豹子自云雾里飞速钻出
,浑身泛着黄绿色的光泽。所有人同时惊呼道:“赤金具!”
巫镜还是第一次见到云中族的赤金具投放,虽然害怕,却也瞪大了眼细看,见它背
后展开四张风翼般的东西。借助风翼,赤金兽向北滑行,钻入雾中。当它重又出现在人
们面前时,已经收回了风翼,在符文阵之外徘徊。巫镜看着它肩头突出的利刃和嘴里的
獠牙,心道:“一两架赤金具,应该能顶住的……这雾千万别散开呀……”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大声道:“你们都是师氏和妖族的精锐,一两架赤金具,
在你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是不是?”
众人齐声振臂高呼:“正是!”
“啪啪啪啪……”又有五架赤金具被投放了下来。它们各自保持一定距离,绕着冰
柱,隐隐形成半包围之势。
巫镜费力地爬上冰柱突出的一块冰上,喊道:“好!来得越多越好!一架不够,三
、五架刚够玩的!等会大家别跟我抢,我要亲自抓一只来看看,究竟是活的还是死的!
”
众人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几名武士和妖族里强悍的金术操纵者各自举起武器挥舞
着,发出战斗前的咆哮。
“啪啪啪啪啪……”绳索弹开风翼的声音不绝于耳,空中有一阵竟然同时有四架赤
金具在投放。其中一具没能成功展开风翼,它向北滑行了很短一段距离就垂直地砸了下
来,在坚硬的冰上撞得粉碎。方圆十几丈内都是碎铜断木,其中一根铜轴抛射出来,插
入离正鼓动人心的巫镜不到一丈的地方。冰柱下顿时一片死寂,只听得到风声,和随风
降落的赤金具的呼啸声。
巫镜抬头看天,仰得脖子都酸了,赤金具还在投放,忍不住道:“那上面有什么东
西在生这玩意儿吗?”
两刻钟的功夫,共有五十五架赤金具被投放了下来,将冰柱团团围住。这样的密集
程度即使在广阔的北冥荒原上也难得一见。师枥长叹一声,巫镜抢在他前头喝道:“你
要说什么?你敢动摇军心?”
师枥怒道:“师氏自三百年前便与云中族作战,虽死而不退半步乃寻常之事,大人
何出此言?大人睁眼看看你身边的士兵,可有怯战后退逃跑的?”
巫镜看看周围,虽然人人脸上都掩饰不住恐惧之色,却无一人放下武器。见巫镜看
过来,众人都站直了,有人大声道:“大人下令吗?”
巫镜从未上过战场,还以为大家跟自己一样怕得只想钻进地缝里,逃得越远越好,
此刻见到这些人眼中渴求战斗的眼神,心突然也跟着快速跳动起来,血一下涌上头顶。
师枥道:“既然要战,就无所谓生死。本座只是实在不知道天上究竟是什么,这样的事
从未见过……就算死,本座也要死个明白才行。”
巫镜点头道:“好!我其实也实在想看得紧。韵阁下!”
枫华齐韵从冰隙里探出身子,往天上射去一注水柱。这水柱比之前攻击的水龙要细
得多,也长得多,扶摇直上,刹时钻入云雾。突然云雾翻卷,露出一个浑圆的洞,洞的
尽头是一片没有边界的舰体。令人吃惊的是,它几乎一动不动地悬在空中,坚硬冰冷的
赤金护甲一块紧扣一块,毫不客气地显露着杀伐本色。
“这是……星槎?”
没有人能回答。
枫华齐韵手中不停,一注注水柱各自向一个方向射入雾中,将云雾炸开一个又一个
的空洞。洞后无一例外的是冰冷的赤金铸造的物体,大部分是相互扣紧的护甲,也有突
出的长长的风向标杆、圆型的舱门、粗糙的撞击部、伸展的铜翅。随着云雾空洞向各个
方向不断延伸,空洞之间亦相互连接贯通,一艘庞大得好像小山般的星槎轮廓渐渐显现
出来。它两侧腹部下的冲镧剧烈喷射着轻气,无数白雾萦绕,水龙无法穿透。投放赤金
具的舱门亦被设计在冲镧周围,水龙射上去,连舱门下巨大的赤金怪首头都来不及看清
就重又被白雾遮住了。还有一些水龙碰到禁制保护的部分,在耀眼的白光中消失。
最后一条水柱蹿入云中,非常完美地展开、扩散,巫镜看着云洞里露出的异金打造
的临空展翅的飞凤雕像,屏住了呼吸。师枥在身后喃喃地道:“可怕……”
枫凌吓得连声叫道:“姐姐!姐姐快下来!”枫华齐韵不答她,向巫镜喊道:“大
人以为如何?”师枥也同样紧张地看着巫镜。巫镜知道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八隅晶冰
缚”,但自己写的那些符文怎么可能发动真正的“八隅晶冰缚”?能做到形似就不错了
!头上的星槎大得连他这出生在号称“天下之都”的八隅城最大的浮空舟船坞的人都惊
骇不已,打?凭什么打?想要跟这小山似的星槎作战,至少得十艘八隅城最精良的守备
浮空舟才行。单看对方一口气投放五十五架赤金具下来的气势,连指挥的操纵师都不跟
着下来,实在是有足够的信心……
他心中权衡再三,那股蛮劲终于让位理智,叹口气道:“还是……趁现在走吧。”
一股巨大得匪夷所思的压力突然扑面杀至,巫镜耳朵里嗡的一响,痛得差点跳起来
,但他怎么也跳不起来了——那压力大得仅仅一瞬间功夫,巫镜的身体本能的一顶,几
乎立即就虚脱得再也动弹不得。师枥暴喝道:“伏下……”
然而没有人来得及伏下,左首的云雾骤然向内收缩,收缩的力量带得僵在当场的人
一起趔趄着向左冲去。可是大多数人脚才刚抬起来,那力量又猛地向外喷出。一道光抢
在所有人作出反应前撕破厚重的云雾,直冲上天!
一阵裂金碎玉的巨响在头顶炸开,冰湖跟着一跳,冰湖上的人纷纷摔出老远。巫镜
身体僵直着倒下,眼看脑袋就要撞上坚硬的冰层,那无可抵挡的压力像它的到来一样又
突然消失,他抢在鼻子在冰面上撞破前一刹那拼命向旁一滚,脚好像踢到了某人脑袋,
慌乱中也顾不上看了。幸好他们身处两座冰柱的夹缝间,在冰面上一滑,人撞人的全挤
到一起。除了最靠近冰柱的几人被挤得惨叫之外,其余人倒也没受多大的伤。
巫镜这才发现他踢到的是师枥的脑袋,忙爬起来道:“阁下可有伤到?”师枥头冠
被踢飞,发髻散乱,勉强道:“无妨……”侍从们找回他的小木车,将他扶上去。巫镜
抬头看上面,看了半天,问道:“那是什么?”
小山般庞大的星槎正在缓慢转向,它的右侧腹部原本有八团萦绕不散的白雾,显示
排列着八具冲镧,此刻最末的一具却破天荒露了出来——柱型的喷射口好像被柄巨斧猛
劈了一下,大半已从舰体上脱落,被冲镧中间的管子连着,掉在半空中晃荡,一些残片
飞落下来,众人纷纷躲闪。星槎里的人显然已经采取措施紧急关闭了该冲镧,否则轻气
乱喷可能会导致更加严重的后果。但这一具冲镧的损失让整个星槎的平衡丧失,所以它
打开了腰间几具小的冲镧,转动舰身试图重新稳住舰身。
什么东西竟然可以将那么大的精铜锻造的冲镧击破?巫镜今日所见之事早已超出想
象,呆呆地向刚才那道光穿出来的方向望去,雾气翻滚,不时隐隐有紫光闪动,但什么
也看不分明。一架离那团雾最近的赤金具咆哮着冲入其间,显然发现了什么。
“跑!”巫镜和师枥对看一眼,同时脱口而出。枫华齐韵自冰柱上跳下,脸色也极
是难看,叫道:“怎么脱身?”巫镜脑子里一片混乱,随口道:“趁着雾气,大伙儿散
开跑,有多远跑多远……”
猛听有人叫道:“小心!”左首风声大作,有一物自云雾中飞来,一名武士举起铜
剑临空斩下,“铛”的一声巨响,武士的剑被震飞,那事物也被劈下来,在冰面上飞速
旋转,直到撞到冰柱上才停下,竟是那架赤金具破碎的上半身。
只听雾里有人大声道:“枫华齐韵,将锚冻在冰上!师枥,让你的人顶住赤金具!
镜,发动符文阵!”
听到这声音,巫镜浑身一震,师枥喝道:“谁?”
话音未落,有一人大步走出云雾。他赤着上身,头发披散在肩头,仿佛同时跟五十
个蛮人摔打过一样,浑身上下到处是血渍、泥土,特别是那张脸,几乎被血覆盖了一大
半,只露出双咄咄逼人的眼睛。跟师氏的武士比起来,他不算高,也并不强壮,但所有
人看到他,都好像看到传说中身高三丈、头长犄角的吃人怪物一样,有种抑制不住想要
转身逃跑的冲动。妖族和师氏里有人发出了惊恐的低呼,纷纷后退。枫华齐韵和师枥站
着不动,但也被对方咄咄逼人的气势压迫得大气也不敢出,更无暇追问为何巫镜躲到最
后去了。
“砰砰、砰砰!啪啦啦!”那人的身后响声不绝,冰面微微颤动。声音愈来愈大,
雾里隐隐显出几个庞大的影子,不远处的赤金具们纷纷伏低身子,发出一阵阵嘶哑的吼
叫。
须臾,雾里赫然走出六具十来丈高的岩石巨人,身后是二十几名虎头人,穿着轻便
精致的战甲,头盔插着高高的白羽,身背长弓,手持利刃。师枥认出这是巫族最精锐的
侍卫石兽和虎贲族战士,但通常只有在昆仑山最高的顷城才见得到。巫族造访成周的大
型使团每次才带一两只石兽或数名虎贲侍卫,这人居然像带着寻常家臣出游围猎一般,
师枥只觉口干舌燥,什么也说不出来。
枫华齐韵忽然注意到那人手臂上的痕迹,吃惊地道:“屠龙者?”妖族人顿时发出
一阵惊异的呼喊。
初,妖族卸下神军之职,分封到地面时,伏曦大神将其划为五大部系,各处一隅,
这样妖族就因为相隔太远,始终不能组成强大的国家,无法与人或巫族抗衡。妖族于是
计划建造鰆门。鰆是一种上古妖兽,据说身体通天达地,呼吸之间,日月出焉。若能在
五大部系各建造一座鰆门,通过它瞬时移动到另一处,就能把相隔遥远的五大部族严密
地联系起来。
但建造鰆门极其困难,其中最关键的便是要获得烛龙的鳞片,用做鰆门的地基。烛
龙身处幽明黄泉,硕大无朋,口里含的烛龙珠据说是太古时九颗太阳之一,光芒万丈,
不可逼视。当它张嘴时,黄泉便会明亮起来。妖族想尽办法想要取得龙鳞,一代又一代
,族内的勇士不断地深入地底,希望能到达黄泉,完成任务。
最终,来自东海汨罗的妖族人纱素罗自巴国的深山中取回了龙磷,终于使妖族建立
起鰆门,而她则将大部分功劳归于在黑暗沼泽里遇到的巫人劫。纱素罗和劫因此被妖族
五老会赐于屠龙者尊号。有此尊号者,可号令妖族,莫敢不从。
小胡子术士颤声道:“四城君?”
当年商国妲己统帅自黄帝之后最强的人族军队横扫天下,东平东夷,北退鬼方,逼
得妖族签下互不相犯的盟约,随即围攻昆仑山,几乎打下天下之城的八隅城。但就在她
即将战胜巫族而领有天下之时,野心勃勃的周国突然偷袭朝歌。朝歌乃商四代都城,东
临淇水, 西依太行,,更筑建四座卫城,曾被东夷族围攻七个月而未陷落。巫族预备长
老巫劫亲帅一支由周人、妖人、巫人共同组成的部队,千里奇袭,十日之内竟强行拔下
四座卫城,终使朝歌陷入一片火海。他也因此被武王赐“四城君”之号,其封赏与齐国
姜侯相当。
师枥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常镧士,情况如何?”武扁猛地推开冲镧室的门大声吼道。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型
舱室,舱室两侧各有八条通道通向腹部冲镧,此刻十来名士兵正在常镧士武齐的指挥下
钻入其中一条矮小的通道。他们身着重甲,重甲的缝隙处都用布条塞死,行动起来极不
方便,只能手足并用爬进去。通道里白雾弥漫,看不清损失情况。
武齐见武扁进来,忙将指挥任务丢给一名伍长,自己匆匆跑到舱门,叫道:“庶吉
士,有轻气泄露,请暂时离开!”
武扁恶狠狠地道:“我哪里也不去。你差点让舰身撞上冰柱!常吉士要知道情况,
是从内部炸开的吗?”
武齐急红了眼,只得命侍从赶紧将重甲拿来给武扁穿上,一面道:“内部?我们被
横着劈了一刀!不……具体情况末将现在也不太清楚,那一下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是
的,冲镧口通常有七人值守,现在一个也没有回来报告。大人请到这里来看!”
他领着武扁匆匆爬下一架铜梯,走入一间小室。这间小室突出于舰体之外,室壁上
到处嵌着晶石窗户,专用于观察腹部的冲镧。窗户外白雾缭绕,但还是能看见离小室最
远端的一具冲镧几乎齐着船舱壁断裂,只剩下管道和链条,挂着些破碎的护甲铜板。船
舱壁上也有条长长的一道口子,从冲镧一直延伸到接近尾部的水平翼的地方。幸亏舰体
接近尾部时以弧形向上伸展,才使得水平翼没有受到冲击,否则后果更不堪设想。
这道口子横过负责操纵冲镧的侧室,侧室已被整体剥离,里面的士兵不是掉下去了
,就是在刚才冲谰破裂时被乱喷的轻气吞噬了。
武齐道:“大人看那道口子……可怕,三层铜甲护板都被划破了,差一点就刺穿了
舱壁。”
“周国人的火龙炮?”
“似乎没有实体攻击。”武齐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了,仔细回忆道:“也不像妖族的
火术。说实话,这样的情况我从未见过。”
武扁向下看,云雾翻腾,刚才还能见到的地面又已经被完全遮住了。他点头道:“
我们遭到攻击,这一点确认无疑。看来下面有我们不知道的厉害角色……你负责维护冲
镧,绝对不能让轻气外泄,我立即向常吉士报告!”
他匆匆向指挥室赶去,还没走到,舰身猛地又是一震,向左倾斜,贯穿通道的一排
管子发出刺耳的尖叫,其中一根啪的破裂开来,喷出轻气。武扁的一名随从叫道:“大
人小心!”猛地推开他,自己却被轻气喷到,当即惨叫着翻滚在地。旁边的人忙拼死用
浸过鲸油的麻布堵上漏洞。幸亏管子里的轻气是输往指挥室以推动瞰云镜之类的机械所
用,稀释了不少,并不会造成太大的伤亡。
常镧室方向传来急迫的锣声,有传令兵大声道:“左首,甲号冲镧破裂!戊、庚、
壬平衡辅翼脱落!”
武扁见通道里的士兵们露出惊惶的神情,身旁一人甚至浑身哆嗦。他知道这些新兵
还从未见识过真正的战斗,将那名士兵猛地推到墙上站好,厉声喝道:“听着!现在是
战斗的时候,所有人立即回到岗位监守,等候命令!”
当他向指挥室飞快跑去的时候,随从们听见他自言自语地道:“该死,为什么还不
上升?”
巫劫举起手中那根黝黑短小的木棒时,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有巫镜记
得那是矢茵留给巫劫的“弓”。见鬼,如果这张“弓”也能射出箭来的话,天下就没有
王法了!
巫劫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一口气,握着木棒的手臂直直地指向头上的星槎。
巫镜突然心里一跳,叫道:“殿下,等……等一下!”师枥回头冲那两名守护裹着
白布的少女的武士吼道:“伏下!”
巫镜经过这几天的磨砺,早不似以往在昆仑山般高贵矜持,毫不迟疑地往前猛扑,
但还是晚了一步。一道强光闪动,骤然爆发的力量将他一下掀起老高,与身边十几人一
道重重撞在几丈开外的冰柱上。这力量将他死死压在冰柱上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巫劫
……拉开了弓。
这是怎样的一把弓?两道极亮的光自木棒两头射出,逐渐弯曲、变细,最终形成一
人来高的巨大的弓身。巫劫左手持弓,右手曲指,仿佛捏箭的模样。他仍闭着眼,右手
在本该是弓弦的位置往后一拉,凭空又拉出了一支更加耀眼的光箭。那弓的两端随着他
往后拉箭逐渐弯曲,弓身被拉得越圆满,巫镜等人身上的压力也越大,到后来几乎无法
呼吸。巫镜脸憋得通红,眼睛翻白,心中只道:“要……要死人了……”
蓦地一声尖啸,巫劫松开了两指,光箭急速向上射去。巫镜等人跟着往上一蹿,随
即压力消失,又重重摔了下来。巫镜摔得七荤八素,耳朵里嗡嗡作响,半天连自己在哪
都不知道,只听得头顶上的闷雷滚个不停。突然耳朵里嗖的一响,那些朦朦胧胧的声音
一下清晰起来,是枫华齐韵的喊叫声:“小心头顶!”
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砰砰砰地砸得冰面乱颤。巫镜抱着脑袋仓皇四顾,只见枫华
齐韵一口气张开四张水盾,枫凌张开土盾,正全力抵挡着雨点般溅落下来的赤金护甲,
保护盾下的人。两名木术操纵者在周围放出藤网,勉强拦下那些在冰面上弹得乱飞的碎
片。
旁边的师氏则没有这么幸运了,碎片落下时有人放出了一道禁制符文,但一来太小
,二来符文发动太慢,有好几人被砸得瘫在冰面上,不知死活。师服师寐两人用身体拼
死护着师枥,师寐的肩头插入一根长长的铜管,兀自屹立不倒。
巫镜自己处在两根冰柱之间,大的碎块砸不进来,小的又被妖族和师氏的人挡住,
反而一小块冰渣都没砸到。他哆嗦着靠在其中一根冰柱上,找寻巫劫的身影。
他看见石兽和虎贲侍卫围成一圈,妖族和师氏的人堆里惨叫连天,他们却静得出奇
。石兽们展开宽大的手臂,挡住星槎上坠落的残片,二十名虎贲侍卫更是根本无暇顾及
头顶上的危险,只警惕地看着逐渐逼上来的赤金兽。
从这个方向看不到巫劫,巫镜连滚带爬跑过去。一名虎贲侍卫用箭指着他喝道:“
来者是谁?”巫镜忙道:“别!我是昊殿下的内侍官镜!”那虎贲侍卫一怔,随即躬身
行礼道:“镜大人!”
巫镜一把推开他冲进圈内,只见石兽组成的屏障内,巫劫以静思养气的姿势盘膝而
坐,那张弓重又恢复到木棒的状态,只是一些细微的紫色火芒萦绕在其周围,显示它刚
刚确实曾经变化过。
巫劫闭着眼,冷冷地道:“来的可是镜?”
巫镜跪下行礼道:“是,小臣镜!”
“你可知罪?”
巫镜虽然早已料到,闻言仍是一哆嗦,颤声道:“小臣死罪!”
“吾族之人敢染指混沌者,吾必亲取其首!”
“小臣……”巫镜拼命磕头道:“乃奉八隅城君之命,调查此事,实无染指之心!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