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开始，我就不会停止# Animals - 动物园
i*s
1 楼
两个星期前我去了一次伯恩湖，完成了一个多年的心愿。那次出行是我两年来第一次背
包上山，身体方面有诸多不适应，加上当时天气非常热，山路非常难走，因此出了一些
意外，人生完整了许多。在山上的第二天中午，我踯躅在伯恩湖畔，望着深谷对面如擎
天巨人般的冰川峰，想起了八年前的登顶之行，想到夜宿冰川脊时天空中彻夜未停的，
雄壮的交响乐。这时一个念头转了一下，到伯恩湖的路比到七千二百尺的冰川脊可难多
了！
从伯恩湖回来之后，我开始关注下一个目的地的天气，顺便也看一下冰川峰的情况。在
十天前我看到冰川峰地区将有三天好天气，突然感到了冲动，我要登顶！原来这个念头
在伯恩湖畔就种在潜意识里了。这时我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大拇指肚和前脚掌还有些
麻木，是否有能力登顶我心里没底，但心意已决。你让我开始，我就不会停止，这是滚
石乐队的一句著名歌词，我不喜欢其本义，那是关于绝望。我喜欢的含义，是电视剧
《沉默的证人》赋予的，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执着和疯狂。
冰川峰地区云雨相对多，天气一向多变。果不其然，几天后天气预报就变了，二十五至
二十七日连续三天的好天气没了，只剩下二十六日一个晴天。我每天查看两次预报，希
望天气能好转。到二十四日晚上，奇迹始终没有出现，冰川峰南麓海拔八千尺处的天气
预报定格如下：
二十五日，白天乌云，40%机会下雨雪，高温31F，西北风5-9 mph，新雪0.5吋。
晚上乌云，30%机会下雨雪，低温23F，北风6-11 mph，新雪0.5吋。
二十六日，白天晴天，高温35F，西北风7-11 mph。
晚上多云，低温27F，西北风7-11 mph。
二十七日，白天乌云，30%机会下雪，高温39F，新雪0.5吋。
晚上乌云，50%机会下雪，低温37F，新雪3-5吋。
这个天气对登顶很不利，但我还是决定去试试。我计划在二十五日进入白查克盆地，当
晚选一个避风处住下。二十六日用一天时间登顶，当天离开白查克盆地，晚上在白山口
宿营。二十七日下山。
这次上山要带的东西，后来减掉不少。
冰川峰海拔一万零五百二十尺，常年冰雪覆盖，是华盛顿州第四高峰。这次我选择的登
顶路线叫失望岭，单程十七英里，爬升八千四百尺。在接近顶峰时从失望峰的乱石中爬
过去，不经过冰川路段，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冰斧和冰爪还是要带的，这样一来背包的
重量就成了问题。我把五磅的三脚架换成一磅的，再拿掉防晒霜和除虫剂等小件，再把
帐篷换成防火毡，再把三升水袋里的水挤掉一升，终于把背包的重量降到了可接受的范
围，上秤一称，只有三十二磅，冲顶时背包的重量则是十八磅，我感到信心强了不少。
晚上将闹表调至五点，早早睡下了。
九月二十五日，我在四点四十分就醒了，决定再睡一小会，然后又再睡了好几小会，一
直拖到六点才起床。吃了六个包子，唤醒大宝小宝，添食加水，于六点三十五分出发。
三天前是秋分，因为是夏令时，二十五日天亮是七点零几分，上路时天还是漆黑的，让
我对赖床的罪过感减轻了几分。这次路径与上次去伯恩湖是一样的，先上五号高速，然
后转到五百三十号公路，一路无事，在七点五十二分到达大润屯的国家森林办公室，办
公室还没开门，我在门口的小木盒里拿了登山登记表，填了再放回去。在八点四十分赶
到北骚客河停车场，海拔二千一百尺。这里只有一辆皮卡，边上马圈里有一辆载马的拖
车，与两个星期前停着十几车的繁忙景象完全不同。
准备停当，即将进山。
山路口和边上的告示牌。
我在八点五十七分进山，进山的路在狭窄幽深的山谷中蜿蜒前行，两边是原生林，随处
可见参天巨树。小路离谷底不远，能听到北骚客河哗哗的水声。由于连日下雨，林中的
地面松软潮湿，走起来有些费力，一些低洼的地方还很泥泞。我留意地面的新鲜足迹，
有大小脚印各一双，还有一只大狗的，估计是皮卡的主人留下的。路上还有一些被雨洗
白了的旧马粪。路两旁蘑菇很多，种类似乎不如上次去伯恩湖看到的多。树梢上有时透
一点亮光，很快就恢复了阴暗，林间温度很低，我穿着紧身衣裤，外面再套短袖衫和短
裤，只要停下来就会觉得冷。我在九点五十分到达了飞行员岭的岔道，行程两英里。在
十一点零七分来到红溪的独木桥边，这座桥我没见过，以前是踩着露着的石头过溪的，
水位高时就得淌水，我猜测这座桥是骡马组织出钱新建的。
小路在幽暗的原生林中蜿蜒前伸。
红溪上的独木桥。
在十一点四十五分，我到达了麦金欧小屋，这里海拔三千尺，行程五英里半，耗时两小
时四十八分，比上次来慢了半个小时。我在这里吃了午饭，停留了十五分钟。在我到达
麦金欧小屋前不久，我身后跟上来一个马队，有五匹马和两个人，第一匹马上坐着一个
老人，最后一匹马上是一个中年人，他们都穿着传统的皮制牛仔衣裤，中间三匹马驼着
黑色的垛架，大概是宿营用品和马的饲料。在狭窄的小道上，马上的人显得异常高大，
气势压人。压阵的中年人告诉我，他们有猎鹿许可证，要去打一只鹿。马看似走得不紧
不慢，速度却比我快得多，转眼就消失在林间了。我跟在后边走，鼻孔中弥漫着马味，
小路被马踩踏得泥泞不堪，马的破坏力真大。
麦金欧小屋。
我在十二点离开麦金欧小屋，山道开始快速爬升，在三英里距离里爬三千尺。这次我的
速度控制得很好，每分钟升十五尺，呼吸平稳，基本没出汗，也不觉得很累，只吃了两
袋能量胶。在下午两点我来到四千八百尺，这里路边横着一个剥了皮的大树干，我在此
休息了半个小时，还打了一个瞌睡。休息之后，我很快就爬出了树林，开始在花草和灌
木茂盛的山坡上缓缓上行。这一段岭上小路的风景非常好，其时云层在七千到八千尺之
间，右侧是云雾缭绕的山谷，云上是刚探出一个小平头的约翰森山，身后是时隐时现的
斯娄恩山。吃蓝莓的季节已经过了，路上散布着点点蓝斑，给人斑斑血泪的奇怪感觉。
枝上虽然还挂有很多蓝莓，但是大多已经干瘪，仍然圆润的蓝莓也很容易找到，但味道
发酸，不再甘美了。蓝莓吃不成，蓝莓叶却正是好看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火红色，铺在
雪山和森林之间，美得让人惊叹。山上的昆虫很少见了，偶尔可见蚂蚱和蜜蜂，蚊蝇一
只都没有见到。山上的鸟很多，我看到了麻雀和黑眼灯芯草雀，还有一只短平尾巴的大
鸟，翅膀下是深棕黄色，给我很深印象。其他鸟太远了没看清。
刚上岭时回望云雾缭绕的斯娄恩山。
山路两旁的野果，蓝莓已经不好吃了。
我在四点零四分到了环太平洋小道的交叉口，这里海拔五千九百尺。环太平洋小道从墨
西哥一直通到加拿大，小道上常见表情严肃，充满使命感的赶路人。我在接下来不到一
英里的路段上遇到两伙人，两个中年妇女和一对青年男女，都是行色匆匆，打个招呼就
走。在下午四点二十五分我到达白山口，海拔五千九百零四尺。八年前我赶到这里用了
五个半小时，这次多花了两个小时，用了七个半小时。白山口是附近的重要地标，这里
视野开阔，风景优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可圈可点，北面是七千尺的白山，东面是幽
深的白河谷，东南是印第安首脑峰，西南是约翰森山，西边是骚客河谷和斯娄恩山。
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的土拨鼠，像小鸟一样吱吱叫的金花鼠，冰凌树枝上的麻雀。
在环太平洋小道上赶路的行者。
我没有留恋白山口的美景，立即左转上了去泡沫溪的小路，五分钟后就开始遇到积雪，
是那种很湿很重，手杖戳到就会粘上来的雪。走了半个小时，差不多一英里之后，离第
一天的目的地白查克盆地只有一岭之隔了，积雪也深了很多，有三吋左右。这时是下午
五点，离天黑还有一个多小时，天上的云层在降低，即将翻越的山岭已淹没在云雾里，
天上还下起了冰雹。白查克盆地里肯定是积雪覆盖，在薄雪覆盖的乱石滩上走，是非常
艰难和痛苦的事，我做计划时太一厢情愿了，按原计划登顶已经没有可能。这时我面临
选择，一是带上冰爪继续前行，进入白查克盆地住一晚，在山下瞻仰冰川峰一下；二是
就此转身。我在寒冷中站得久了，身体都凉了，鼻子稀里哗啦地滴水，意志和决心迅速
归零，于是决定撤了。这里是海拔六千二百二十尺，是此行的最高点。
我在五点二十五分回到白山口，这时山口周围已经被云雾笼罩，宿营地在山口南边的山
谷里，是很好的避风港。我烧水吃了方便面，把防火毡展开，将睡垫和睡袋放进去，用
大塑料袋将背包扎起来，用小塑料袋把鞋和护腿扎起来做枕头。钻进睡袋后，顿时觉得
既舒适又温暖，外边的风雨湿寒，都与我无关。我很快就睡着了，醒来之后胡思乱想了
很久，以为是凌晨三四点钟了，看了一下表，才晚上十点四十分，怎么总是这样呢，叹
息！我听着外边雨变成雪，又变成冰雹，雨滴是非弹性碰撞，雪是接触，冰雹是弹性碰
撞，声音上有很大不同。山谷里的穿山风像喷气客机一样，隔一阵就呼啸着通过一次，
幸好我的宿营地远离风口。就这么躺了很久很久，突然感到天亮了，拨开毡子一看，原
来是云散了，一轮明亮的半月照亮了整个天空，这时是早晨四点五十分。之后我又睡着
了。
我的防火毡宿营方式。
九月二十六日，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宿营地笼罩在浓浓的白雾中，能见度很低。我鼓足
勇气爬出睡袋，外边又冷又湿，气温在零度左右，我把能穿的都穿上了，还是觉得透心
地凉。用打火机点火时，我的手不听使唤，半天才打着。一个念头闪过，我犯哪门子傻
啊到这儿来？上山的勇气和兴致全没了，暗想今年到此为止吧，再也不出门了。我蜷缩
着坐在石头上等水烧开，想到这次不是我经历的最冷的天气啊，为什么这么难以忍受呢
？突然就明白了，原来是因为我没有了目标。丧失了追求的冷，才是最冷！在今年夏天
我去长白山余脉的深山里瞻仰了一个抗联遗址，就是一块大石下的缝隙，三面透风，那
里曾是杨靖宇将军的军部。当时我想不通抗联战士冬天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明白了，
是因为有信念。
正在吃饭时我听见什么声音，转头一看，真是又惊又喜！竟然有四只蓝鸡来访，好像还
是一家子，鸡爸鸡妈带着两只小鸡。公蓝鸡胆子很大，来到离我只有十几尺的地方，仔
细审视我，但没有试图引诱我就走了，我觉得挺没面子。以前我在山上遇到公蓝鸡，每
次都被引诱，每次都看到惊艳的橘红色，莫非蓝鸡嫌我年老色衰了？后来母鸡也靠了过
来，对我审视一番，两只小鸡比较胆怯，始终离得较远。
来访的蓝鸡家庭，左边的鸡爸，右边上面的是鸡妈，下边的小鸡。
我在八点四十分离开宿营地，经过短暂的爬升，回到白山口。这时云层与白山口在同一
个水平，如潮水般涌动的白雾时而淹没山口，让一切都消失殆尽，时而突然退去，把一
切都暴露在耀眼的阳光下，景色瞬息万变。白色的山岭，红色的山坡，幽深的山谷，飘
渺的云雾，还有被白平衡和曝光量搞得手忙脚乱的我，是我对那时情形的记忆。当时山
口东面的白河谷里有一只大鹰在盘旋，翼展有一米半多，威风凛凛，可惜没有拍下来。
很快云层升高了，把周遭都遮掩了起来，虽然我还没有看够美景，但我决定不等了，就
此踏上归程。
早晨晴朗天空下的白山。
通往泡沫溪的山岭，我前一天是在照片最右端的雪坡上折返的。
从白山口看白河谷北坡的秋色。
从白山口看白河谷南坡的秋色。这里当时有一只大鹰在盘旋。
上山的时候我听到过土拨鼠的呼哨声，看到坡上有一只土拨鼠，但我的相机在包里，没
有机会拍下来。在下山时我看到山坡下的草丛中似乎有一只土拨鼠，急忙拍了一张，拍
完又觉得这不是土拨鼠，而是一根树干，于是捡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这个东西一动不
动，于是我确认这是一根树干。回家下载了照片一看，发出一声惊呼，这还真是一只土
拨鼠，这个经历有点意思。我还看到一只鼠兔，幌着圆滚滚的屁股，从坡下向上疾跑几
步，嗖地钻进小路边的地洞里。
云雾中的约翰森山。
谷中的云雾正涌上山坡，遮掩住山路。
这个视角颜色很丰富，很鲜艳。
与我同一天进山的一对男女和一只大黑狗，他们与我差不多同时出山。
回到了树线，即将告别岭上的风景。
我在十点四十四分下降到了树线的高度，告别了色彩斑斓的山坡。在十一点零五分下降
到五千尺，在十二点十二分下降到四千尺，在十二点五十分回到了麦金欧小屋。林间的
行走没什么事，因为体力和精力有剩余，不时停下来拍蘑菇和林间植被。在一点五十一
分经过红溪的独木桥，在三点零三分经过飞行员岭的岔道口，四点零三分回到停车场。
我在四点二十二分开车离开停车场，路过国家森林办公室时去签返了登记表，在六点三
十二分到家。
谷底树林中的蘑菇。
这次进山两天，行程二十英里，爬升四千一百尺，体重却只减轻了零点二磅。推究其原
因，两天中我一直感到冷，很少出汗。看来要降体重，天热和流汗才是硬道理。我还有
一个认识，这次用的防火毡真不错，价格不到三十刀，重量可以忽略不计，却很好用。
有一个特点要特别提一下，就是毡子表面太滑，因此要在很平的地上用。这次我用在几
度的小斜坡上，睡垫往下滑，我的身体也随着下滑，脊椎受了压迫，导致左边肩胛骨下
面的肌肉有些酸痛，这是一个经验教训。
当晚我睡了一个好觉，在梦中我回到了白查克盆地，走过月球一般的地貌，爬上了冰川
脊，看到了冰川，湖泊，和起伏的群山，还有巍峨的冰川峰。
夏天的白山口郁郁葱葱，远眺斯娄恩山。
白山口西南的印第安首脑峰。
去泡沫溪的山岭绿草茵茵，很容易穿越。
在白查克盆地中远眺冰川峰。
在白查克盆地中近看冰川峰。
傍晚山坡上翻滚的云雾。
在冰川脊上看七七三九峰。
扣皮塔峰和蜂窝冰川。
伯南扎峰。
扣娄娄峰，照片的右侧可见远处的雷尼尔山。
让我魂系梦牵的冰川峰。
梦醒了。
全文完。
包上山，身体方面有诸多不适应，加上当时天气非常热，山路非常难走，因此出了一些
意外，人生完整了许多。在山上的第二天中午，我踯躅在伯恩湖畔，望着深谷对面如擎
天巨人般的冰川峰，想起了八年前的登顶之行，想到夜宿冰川脊时天空中彻夜未停的，
雄壮的交响乐。这时一个念头转了一下，到伯恩湖的路比到七千二百尺的冰川脊可难多
了！
从伯恩湖回来之后，我开始关注下一个目的地的天气，顺便也看一下冰川峰的情况。在
十天前我看到冰川峰地区将有三天好天气，突然感到了冲动，我要登顶！原来这个念头
在伯恩湖畔就种在潜意识里了。这时我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大拇指肚和前脚掌还有些
麻木，是否有能力登顶我心里没底，但心意已决。你让我开始，我就不会停止，这是滚
石乐队的一句著名歌词，我不喜欢其本义，那是关于绝望。我喜欢的含义，是电视剧
《沉默的证人》赋予的，是一种不由自主的执着和疯狂。
冰川峰地区云雨相对多，天气一向多变。果不其然，几天后天气预报就变了，二十五至
二十七日连续三天的好天气没了，只剩下二十六日一个晴天。我每天查看两次预报，希
望天气能好转。到二十四日晚上，奇迹始终没有出现，冰川峰南麓海拔八千尺处的天气
预报定格如下：
二十五日，白天乌云，40%机会下雨雪，高温31F，西北风5-9 mph，新雪0.5吋。
晚上乌云，30%机会下雨雪，低温23F，北风6-11 mph，新雪0.5吋。
二十六日，白天晴天，高温35F，西北风7-11 mph。
晚上多云，低温27F，西北风7-11 mph。
二十七日，白天乌云，30%机会下雪，高温39F，新雪0.5吋。
晚上乌云，50%机会下雪，低温37F，新雪3-5吋。
这个天气对登顶很不利，但我还是决定去试试。我计划在二十五日进入白查克盆地，当
晚选一个避风处住下。二十六日用一天时间登顶，当天离开白查克盆地，晚上在白山口
宿营。二十七日下山。
这次上山要带的东西，后来减掉不少。
冰川峰海拔一万零五百二十尺，常年冰雪覆盖，是华盛顿州第四高峰。这次我选择的登
顶路线叫失望岭，单程十七英里，爬升八千四百尺。在接近顶峰时从失望峰的乱石中爬
过去，不经过冰川路段，但是为了保险起见，冰斧和冰爪还是要带的，这样一来背包的
重量就成了问题。我把五磅的三脚架换成一磅的，再拿掉防晒霜和除虫剂等小件，再把
帐篷换成防火毡，再把三升水袋里的水挤掉一升，终于把背包的重量降到了可接受的范
围，上秤一称，只有三十二磅，冲顶时背包的重量则是十八磅，我感到信心强了不少。
晚上将闹表调至五点，早早睡下了。
九月二十五日，我在四点四十分就醒了，决定再睡一小会，然后又再睡了好几小会，一
直拖到六点才起床。吃了六个包子，唤醒大宝小宝，添食加水，于六点三十五分出发。
三天前是秋分，因为是夏令时，二十五日天亮是七点零几分，上路时天还是漆黑的，让
我对赖床的罪过感减轻了几分。这次路径与上次去伯恩湖是一样的，先上五号高速，然
后转到五百三十号公路，一路无事，在七点五十二分到达大润屯的国家森林办公室，办
公室还没开门，我在门口的小木盒里拿了登山登记表，填了再放回去。在八点四十分赶
到北骚客河停车场，海拔二千一百尺。这里只有一辆皮卡，边上马圈里有一辆载马的拖
车，与两个星期前停着十几车的繁忙景象完全不同。
准备停当，即将进山。
山路口和边上的告示牌。
我在八点五十七分进山，进山的路在狭窄幽深的山谷中蜿蜒前行，两边是原生林，随处
可见参天巨树。小路离谷底不远，能听到北骚客河哗哗的水声。由于连日下雨，林中的
地面松软潮湿，走起来有些费力，一些低洼的地方还很泥泞。我留意地面的新鲜足迹，
有大小脚印各一双，还有一只大狗的，估计是皮卡的主人留下的。路上还有一些被雨洗
白了的旧马粪。路两旁蘑菇很多，种类似乎不如上次去伯恩湖看到的多。树梢上有时透
一点亮光，很快就恢复了阴暗，林间温度很低，我穿着紧身衣裤，外面再套短袖衫和短
裤，只要停下来就会觉得冷。我在九点五十分到达了飞行员岭的岔道，行程两英里。在
十一点零七分来到红溪的独木桥边，这座桥我没见过，以前是踩着露着的石头过溪的，
水位高时就得淌水，我猜测这座桥是骡马组织出钱新建的。
小路在幽暗的原生林中蜿蜒前伸。
红溪上的独木桥。
在十一点四十五分，我到达了麦金欧小屋，这里海拔三千尺，行程五英里半，耗时两小
时四十八分，比上次来慢了半个小时。我在这里吃了午饭，停留了十五分钟。在我到达
麦金欧小屋前不久，我身后跟上来一个马队，有五匹马和两个人，第一匹马上坐着一个
老人，最后一匹马上是一个中年人，他们都穿着传统的皮制牛仔衣裤，中间三匹马驼着
黑色的垛架，大概是宿营用品和马的饲料。在狭窄的小道上，马上的人显得异常高大，
气势压人。压阵的中年人告诉我，他们有猎鹿许可证，要去打一只鹿。马看似走得不紧
不慢，速度却比我快得多，转眼就消失在林间了。我跟在后边走，鼻孔中弥漫着马味，
小路被马踩踏得泥泞不堪，马的破坏力真大。
麦金欧小屋。
我在十二点离开麦金欧小屋，山道开始快速爬升，在三英里距离里爬三千尺。这次我的
速度控制得很好，每分钟升十五尺，呼吸平稳，基本没出汗，也不觉得很累，只吃了两
袋能量胶。在下午两点我来到四千八百尺，这里路边横着一个剥了皮的大树干，我在此
休息了半个小时，还打了一个瞌睡。休息之后，我很快就爬出了树林，开始在花草和灌
木茂盛的山坡上缓缓上行。这一段岭上小路的风景非常好，其时云层在七千到八千尺之
间，右侧是云雾缭绕的山谷，云上是刚探出一个小平头的约翰森山，身后是时隐时现的
斯娄恩山。吃蓝莓的季节已经过了，路上散布着点点蓝斑，给人斑斑血泪的奇怪感觉。
枝上虽然还挂有很多蓝莓，但是大多已经干瘪，仍然圆润的蓝莓也很容易找到，但味道
发酸，不再甘美了。蓝莓吃不成，蓝莓叶却正是好看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火红色，铺在
雪山和森林之间，美得让人惊叹。山上的昆虫很少见了，偶尔可见蚂蚱和蜜蜂，蚊蝇一
只都没有见到。山上的鸟很多，我看到了麻雀和黑眼灯芯草雀，还有一只短平尾巴的大
鸟，翅膀下是深棕黄色，给我很深印象。其他鸟太远了没看清。
刚上岭时回望云雾缭绕的斯娄恩山。
山路两旁的野果，蓝莓已经不好吃了。
我在四点零四分到了环太平洋小道的交叉口，这里海拔五千九百尺。环太平洋小道从墨
西哥一直通到加拿大，小道上常见表情严肃，充满使命感的赶路人。我在接下来不到一
英里的路段上遇到两伙人，两个中年妇女和一对青年男女，都是行色匆匆，打个招呼就
走。在下午四点二十五分我到达白山口，海拔五千九百零四尺。八年前我赶到这里用了
五个半小时，这次多花了两个小时，用了七个半小时。白山口是附近的重要地标，这里
视野开阔，风景优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可圈可点，北面是七千尺的白山，东面是幽
深的白河谷，东南是印第安首脑峰，西南是约翰森山，西边是骚客河谷和斯娄恩山。
如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的土拨鼠，像小鸟一样吱吱叫的金花鼠，冰凌树枝上的麻雀。
在环太平洋小道上赶路的行者。
我没有留恋白山口的美景，立即左转上了去泡沫溪的小路，五分钟后就开始遇到积雪，
是那种很湿很重，手杖戳到就会粘上来的雪。走了半个小时，差不多一英里之后，离第
一天的目的地白查克盆地只有一岭之隔了，积雪也深了很多，有三吋左右。这时是下午
五点，离天黑还有一个多小时，天上的云层在降低，即将翻越的山岭已淹没在云雾里，
天上还下起了冰雹。白查克盆地里肯定是积雪覆盖，在薄雪覆盖的乱石滩上走，是非常
艰难和痛苦的事，我做计划时太一厢情愿了，按原计划登顶已经没有可能。这时我面临
选择，一是带上冰爪继续前行，进入白查克盆地住一晚，在山下瞻仰冰川峰一下；二是
就此转身。我在寒冷中站得久了，身体都凉了，鼻子稀里哗啦地滴水，意志和决心迅速
归零，于是决定撤了。这里是海拔六千二百二十尺，是此行的最高点。
我在五点二十五分回到白山口，这时山口周围已经被云雾笼罩，宿营地在山口南边的山
谷里，是很好的避风港。我烧水吃了方便面，把防火毡展开，将睡垫和睡袋放进去，用
大塑料袋将背包扎起来，用小塑料袋把鞋和护腿扎起来做枕头。钻进睡袋后，顿时觉得
既舒适又温暖，外边的风雨湿寒，都与我无关。我很快就睡着了，醒来之后胡思乱想了
很久，以为是凌晨三四点钟了，看了一下表，才晚上十点四十分，怎么总是这样呢，叹
息！我听着外边雨变成雪，又变成冰雹，雨滴是非弹性碰撞，雪是接触，冰雹是弹性碰
撞，声音上有很大不同。山谷里的穿山风像喷气客机一样，隔一阵就呼啸着通过一次，
幸好我的宿营地远离风口。就这么躺了很久很久，突然感到天亮了，拨开毡子一看，原
来是云散了，一轮明亮的半月照亮了整个天空，这时是早晨四点五十分。之后我又睡着
了。
我的防火毡宿营方式。
九月二十六日，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宿营地笼罩在浓浓的白雾中，能见度很低。我鼓足
勇气爬出睡袋，外边又冷又湿，气温在零度左右，我把能穿的都穿上了，还是觉得透心
地凉。用打火机点火时，我的手不听使唤，半天才打着。一个念头闪过，我犯哪门子傻
啊到这儿来？上山的勇气和兴致全没了，暗想今年到此为止吧，再也不出门了。我蜷缩
着坐在石头上等水烧开，想到这次不是我经历的最冷的天气啊，为什么这么难以忍受呢
？突然就明白了，原来是因为我没有了目标。丧失了追求的冷，才是最冷！在今年夏天
我去长白山余脉的深山里瞻仰了一个抗联遗址，就是一块大石下的缝隙，三面透风，那
里曾是杨靖宇将军的军部。当时我想不通抗联战士冬天是怎么熬过来的，现在明白了，
是因为有信念。
正在吃饭时我听见什么声音，转头一看，真是又惊又喜！竟然有四只蓝鸡来访，好像还
是一家子，鸡爸鸡妈带着两只小鸡。公蓝鸡胆子很大，来到离我只有十几尺的地方，仔
细审视我，但没有试图引诱我就走了，我觉得挺没面子。以前我在山上遇到公蓝鸡，每
次都被引诱，每次都看到惊艳的橘红色，莫非蓝鸡嫌我年老色衰了？后来母鸡也靠了过
来，对我审视一番，两只小鸡比较胆怯，始终离得较远。
来访的蓝鸡家庭，左边的鸡爸，右边上面的是鸡妈，下边的小鸡。
我在八点四十分离开宿营地，经过短暂的爬升，回到白山口。这时云层与白山口在同一
个水平，如潮水般涌动的白雾时而淹没山口，让一切都消失殆尽，时而突然退去，把一
切都暴露在耀眼的阳光下，景色瞬息万变。白色的山岭，红色的山坡，幽深的山谷，飘
渺的云雾，还有被白平衡和曝光量搞得手忙脚乱的我，是我对那时情形的记忆。当时山
口东面的白河谷里有一只大鹰在盘旋，翼展有一米半多，威风凛凛，可惜没有拍下来。
很快云层升高了，把周遭都遮掩了起来，虽然我还没有看够美景，但我决定不等了，就
此踏上归程。
早晨晴朗天空下的白山。
通往泡沫溪的山岭，我前一天是在照片最右端的雪坡上折返的。
从白山口看白河谷北坡的秋色。
从白山口看白河谷南坡的秋色。这里当时有一只大鹰在盘旋。
上山的时候我听到过土拨鼠的呼哨声，看到坡上有一只土拨鼠，但我的相机在包里，没
有机会拍下来。在下山时我看到山坡下的草丛中似乎有一只土拨鼠，急忙拍了一张，拍
完又觉得这不是土拨鼠，而是一根树干，于是捡起一块石头砸了过去，这个东西一动不
动，于是我确认这是一根树干。回家下载了照片一看，发出一声惊呼，这还真是一只土
拨鼠，这个经历有点意思。我还看到一只鼠兔，幌着圆滚滚的屁股，从坡下向上疾跑几
步，嗖地钻进小路边的地洞里。
云雾中的约翰森山。
谷中的云雾正涌上山坡，遮掩住山路。
这个视角颜色很丰富，很鲜艳。
与我同一天进山的一对男女和一只大黑狗，他们与我差不多同时出山。
回到了树线，即将告别岭上的风景。
我在十点四十四分下降到了树线的高度，告别了色彩斑斓的山坡。在十一点零五分下降
到五千尺，在十二点十二分下降到四千尺，在十二点五十分回到了麦金欧小屋。林间的
行走没什么事，因为体力和精力有剩余，不时停下来拍蘑菇和林间植被。在一点五十一
分经过红溪的独木桥，在三点零三分经过飞行员岭的岔道口，四点零三分回到停车场。
我在四点二十二分开车离开停车场，路过国家森林办公室时去签返了登记表，在六点三
十二分到家。
谷底树林中的蘑菇。
这次进山两天，行程二十英里，爬升四千一百尺，体重却只减轻了零点二磅。推究其原
因，两天中我一直感到冷，很少出汗。看来要降体重，天热和流汗才是硬道理。我还有
一个认识，这次用的防火毡真不错，价格不到三十刀，重量可以忽略不计，却很好用。
有一个特点要特别提一下，就是毡子表面太滑，因此要在很平的地上用。这次我用在几
度的小斜坡上，睡垫往下滑，我的身体也随着下滑，脊椎受了压迫，导致左边肩胛骨下
面的肌肉有些酸痛，这是一个经验教训。
当晚我睡了一个好觉，在梦中我回到了白查克盆地，走过月球一般的地貌，爬上了冰川
脊，看到了冰川，湖泊，和起伏的群山，还有巍峨的冰川峰。
夏天的白山口郁郁葱葱，远眺斯娄恩山。
白山口西南的印第安首脑峰。
去泡沫溪的山岭绿草茵茵，很容易穿越。
在白查克盆地中远眺冰川峰。
在白查克盆地中近看冰川峰。
傍晚山坡上翻滚的云雾。
在冰川脊上看七七三九峰。
扣皮塔峰和蜂窝冰川。
伯南扎峰。
扣娄娄峰，照片的右侧可见远处的雷尼尔山。
让我魂系梦牵的冰川峰。
梦醒了。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