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张灏走远了,徐温回到堂上,低声问道:“严先生,为何方才你为何在私下组
织我答应张左使的要求?难道不怕那厮玩什么手段?”
“无他,为将军长久计,杨渥的血还是莫要沾在身上的好。”
徐温闻言低头思索良久,深深的点了点头。
已经是初更时分,依照唐时律法,所有的城市每天晚上衙门的漏刻“昼刻”已尽,
就擂响六百下“闭门鼓”;每天早上五更三点后,就擂响四百下“开门鼓”。凡是在“
闭门鼓”后、“开门鼓”前坊里的大门都必须紧闭,百姓都只能在坊里活动,若有在在
城里大街上无故行走的,就触犯“犯夜”罪名,被巡夜的武侯碰到便要要笞打二十下。
是以良善百姓入夜后都会呆在自己家中,广陵城的上空除了回荡着巡夜的武侯偶尔的梆
子吆喝声外,再无半点人声。
吴王府外的街道上一片安静,今夜的墙外格外静寂,连南方夜里常有的蛙鸣虫叫也
没了,这种不寻常的寂静仿佛有有形有质一般,压在人的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站在
王府墙外的道路上,可以看到王府内高处的点点灯火,那里便是杨渥正在彻夜狂饮的木
楼所在,由于那木楼楼顶甚高,声音都被大风刮向天上去了,在低处的府外反而听不到
,只能够看见灯火通明的楼顶,仿佛仙境一般。
突然,静寂被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只见大队军士正汹涌而至,如同狂潮一般。为
首的一人正是张灏,只见其双腮紧咬,脸色如铁,浑身上下皆是掩饰不住的杀气,随侍
牙兵手中的火把照在他的脸上,阴晴不定,仿佛从十八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般。张灏
每经过王府的小门,便留下一小队军士,待他到了王府大门时,整个吴王府已经被围得
水泄不通。
张灏转过身来,对副将厉声下令道:“我进去之后,再我再出来之前,除非有我亲
自下令,就连一只活狗也不允许离开王府,否则便拿你是问,你明白了吗?”
那副将身子一颤,随即躬身领命道:“末将领命!”
张灏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过身对身后的一名将佐道:“纪祥,带上你的人随我进去
。”
张灏身后一名脸色森冷的汉子上前一步,也不出声应答,只是叉手行了个礼,张灏
上前敲了敲大门,很快王府大门就被打开了,有些睡眼迷送的开门人看到外间站的密密
麻麻的持刀士卒不由得一愣,旋即看到领头的张灏赶紧躬身下拜,在张、徐二人控制了
淮南军政大权之后,自然吴王府的守门人也是他们的部属。张灏也不多话,做了个开门
的手势,身后的士卒赶紧推开大门,张灏便领着军士鱼贯而入,直扑杨渥所在的高楼。
那木楼在高处,在外间看着很近,可走起来却足足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张灏到了木
塔下,将下面侍候的仆婢抓来一问,确认杨渥就在上面,便下令将他们拖下去处死,旋
即将纪祥招到面前,沉声道:“某家也不废话了,你领人上去将事情办妥了,富贵某与
汝共之。”
纪祥也不多话,只是拱了拱手便带着三十名手下向楼顶上冲去,张灏领着剩余军士
守在木楼底下,饶是他素来以大胆妄为而闻名,此时也不禁心中惴惴不安:“事到如此
,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乱子吧。”
纪祥领着手下快步向楼顶冲去,沉重的脚步声在木楼来回荡,楼内侍候的婢女仆人
看到这样一群满脸杀气的大汉深夜而至,不由得个个连声惊呼,四处躲闪,纪祥却仿佛
全然没看见一般,自顾着向楼顶冲去,身后随行的士卒也只是砍杀了几个像无头苍蝇一
般乱跑,无意间拦住了上楼道路的婢仆,不过十余息功夫,众人便跑完了七层楼梯,冲
上了楼顶高台。
杨渥已经喝得有四五分醉意了,他本就好酒,自从被剥夺了军政大权之后,更是无
日不饮,无饮不醉,依靠酒精的麻醉来逃避眼前的困难,可惜借酒浇愁愁更愁,他心中
的烦闷又岂是到了醉乡就能躲得掉的?当满脸杀气的纪祥冲上楼顶的时候,一旁的乐师
舞姬吓得失声尖叫,四处逃窜,而杨渥却跳起身来,虽然站的还不太稳,便反手将一旁
的铁制烛台抢在手中。
纪祥也不多话,一脚将乱跑过来的一名舞姬踢倒到一旁,沉声喝道:“一起上,杀
了他!”
杨渥动作却快得很,先一步抢到了栏杆旁,免去了腹背受敌的危险,他臂力本大,
武艺也精熟的很,将三十多斤重的铁烛台舞得滴水不漏,纪祥的数名手下的劈砍都被他
遮拦开去,那地方又狭窄的很,人多也施展不开,一时间竟然拿杨渥没啥办法。
杨渥虽然喝了不少酒,可脑子中却是雪亮,在这么多人围攻之下,自己又在高楼之
上没有退路,力竭被杀是早晚的事情,唯一的办法就是利用自己的身份攻心,他急中生
智高声喊道:“尔等都是我杨家爪牙,何必听徐、张二贼之命倒行逆施,他日必为他们
避祸出卖,你们若是愿意反戈一击,我杨渥都可封为刺史,执掌方面,岂不远胜这般。”
听到杨渥的喊声,军士们的动作迟缓了下来,他们虽然都是张灏信任之人,可杨行
密治理淮南二十余年,其影响力十分深远,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先前虽然跟着徐
温张灏发动兵谏,可那次杀的只是杨渥亲信,又不是杨渥本人,和今日之事却是天壤之
别。更不要说杨渥开下的这个账单何等丰厚,由不得这些军士不为之心动。
纪祥见状,心知军心已经摇动,若不赶快扭转过来,不管事成与否,自己在上司眼
中一个办事不力的评语是跑不脱了,他赶紧厉声喝道:“快些动手,事到如今,我们和
张、徐二位将军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还有退路吗?你们难道忘了周判官族灭的惨状了
吗?再说咱们足足有三十人,整个淮南都没有三十个州,他分明是随口胡诌,哄骗我们
而已!”
纪祥的话就好像一杯冷水浇在每个人的头顶上,众人立刻清醒了下来,的确杨渥根
本不可能完成自己的承诺。众兵士攻击的频率和力度陡然加快了,随着一声闷响,一名
军士胸口挨了杨渥一击,顿时口吐鲜血,可那人受了重创,反倒起了性子,不顾自己的
伤势猛的一把将杨渥的烛台抓住,用力回夺。杨渥见状大惊,手臂一抖,使出了一个返
劲来,便想将对手的双臂折断了,正在这一瞬间,旁边的其余军士扑了上来,七手八脚
的将其按到在地,杨渥虽然奋力挣扎,可又哪里敌得过这么多条汉子,眼看就只有束手
就擒的份了。
纪祥走到杨渥身旁,拔出横刀,以刀锋对准杨渥的后颈,猛的一使劲,锋利的刀刃
便刺穿了对方的脖子,从喉部穿了出来,深深的扎入木板,滚烫的鲜血从创口处喷射出
来,溅了好大一片。
军士们放开了手脚,生命还没有离开杨渥强壮的身体,他双臂用力支撑,仿佛想要
重新站起身来,但是他的挣扎反而让伤口更大了,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很快死亡就抓
住了他的发髻。杨渥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扑倒在地上,除了手指的一阵阵抽搐以外,再
也看不出地上的这具躯体还有什么生命的迹象了。
纪祥走回杨渥的身旁,用力拔出了横刀,用鞋底擦干净沾血的刀刃,还刀入鞘,对
一旁的手下下令道:“你下去禀告张左使,就说杨渥已经死了,请他上来察看。”
随着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张灏的身体从楼梯下浮现出来,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站在
梯口旁等候的纪祥,看到部属的脸上还保持着冷淡,再看到四周其余人脸上或多或少的
惊怖,张灏的心情十分矛盾,虽然有些不情愿,可他不得不承认,如果是自己,绝对没
有办法能够像纪祥这样冷静的杀死自己的主公。
“很好,你干得很好,从明天起,你就是我左衙的都虞候,等我当上节度留后,你
就是我的知兵马使。”在查看了尸体,确认被杀死的就是杨渥之后,张灏的脸上露出了
满意的笑容。“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次顺利的行动,应该好好庆贺,不是吗?”他心
里自忖道。
“属下多谢将军恩典!”纪祥叉手行礼拜谢,张灏注意到对方的脸上并没有得到重
赏的惊喜,他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快,但他知道现在不应该表现出来,强笑道:“不必如
此,这都是你应得的,有功必赏是某家治军的基本。还有你们。”张灏转过头对剩下的
人笑道:“你们也都有重赏,每个人都官升三级,赏钱百贯,绢布五十段。”
“多谢将军!”
“谢将军恩典!”
“谢将军赏赐!”
一阵乱哄哄的拜谢声让张灏的心情好了些,他觉得一切事情都在掌握中,他站起身
来,思忖了一会,下令道:“你们找几个手脚勤快点的仆人来,把这里打扫一下,再去
把仵作找来,把他的尸体收拾一下。最后派人到各家将吏家里去,让他们明早到节度使
宅邸来商议要事。就说。”说到这里,张灏走到楼边的栏杆处,向下面望去,随即他又
收回目光,仿佛有些晕高一般,低声道:“就说大王昨夜饮酒过多,失足从高楼坠落,
跌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