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祝您早日康复
我的父亲病倒了。就在愚人节的那天，哥哥和母亲告诉我，父亲得了gastric
cardia carcinoma. 我记不清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刹那心理在想什么，好像是一片空白！又
努力去回忆父亲的音容相貌，想起前两天还在视频， 但的确是一片空白！只依稀记得他
灰白凌乱的头发和黝黑的脸庞, 以及在电脑webcam前那略显不自在的神态！
这是真的吗? 今天可是西方的愚人节!
哥哥还在和我的太太通话, 从太太的哽咽声中,我再次确认了这是事实! 父亲今年才
57岁呀! 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医生的职业本能使我夺过了电话. 哥哥告诉我是贲门癌侵犯胃底和食道下端, 影像
学没有淋巴结,肝脏和肺转移的征象, 准备下周一手术. 哥哥告诉了我主管手术的大夫和
麻醉医生, 分别是我原来的老师和同学, 我决定要给她们打电话,详细咨询一下.
那个下午是漫长的! 13小时的时差, 我不能在睡梦中将他们吵醒. 靠在床头, 一幕幕的往
事和父亲的身影终于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的父亲是一位平凡的人. 每每想起他，总是想起朱自清的《背影》。父亲的平凡，朴实
和稍显臃肿的体态，正是朱自清笔下那位父亲的写照。每每想起他，总是忘不了在我即将
离家赴美的时候、在火车站的那一幕。父亲静静的站在一个从火车车窗不轻易见到的角落
， 默默的流着泪； 当火车缓缓的移动时，他又刹地出现在车窗前，笨拙的拭着溢出的眼
泪，没有说出一句话, 只是迫不及待地想多看我们几眼。
我的父亲出生在一个靠近大别山区的偏僻小山村. 爷爷解放前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医
生, 听父亲说有时也兼任状师, 所以家境还不错, 以至于在解放后被划为了富农。由于出
身的问题, 他说他的家人在当地很是小心翼翼。尽管如此, 每每提起他的童年, 父亲总是
很是幸福, 他说只有他的童年才充满着父爱， 因为就在他11岁的那一年, 爷爷逝世了。
爷爷是在关进监狱后染上了肺结核死掉的, 他还是没有成为那个时代的幸运儿。在爷爷去
世的时候, 父亲说他领着他的弟弟走了差不多走一整天，才从他的小山村走到当时的县人
民医院看了爷爷最后一眼. 他说爷爷是带着遗憾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他说他哭了，他
还带着我到爷爷曾经住院的地方对我说，这就是爷爷走的地方。
父亲对爷爷的记忆的确让我感到惊讶。她完全超过了一个11岁儿童所能拥有的记忆能力。
他保存了很多爷爷的东西，包括爷爷看过的书，爷爷的手迹。 每逢清明，爷爷的忌日以
及过年的时候，他总是要回到老家，对着爷爷的墓冢， 喃喃地说道：伯，我们回来看您
老人家了。他能够认识很多爷爷的朋友，同事，以及那些曾经在爷爷落难的时候给予帮助
的人。他说这是爷爷曾经告诉他的或者在谈话中提到。就在我来美国后的不久，一次我打
电话给他，他说他正在去郊县的路上，要去看一位爷爷的朋友。 他说他曾经打听过这位
老人很久，现在终于找到了。我无语，只是叮嘱他要注意安全。
就在爷爷去世前的一年，父亲继承了爷爷的衣钵， 学起了中医。我不知道他放弃读书
的原因。但是每次提到这件事情， 父亲总是说是爷爷的远见，不然就不会有他的今天。
父亲的启蒙老师是爷爷，爷爷逝世后，父亲就跟着我不知道姓名的中医先生学习。 父亲
学医的方式是中国最古老的学徒式。他说白天要一大早上山去采药，或者到县城去进药，
晚上在伺候先生上床后，开始背书。父亲说先生总是给他定下任务，限他在多长时间内要
背完某一本书，到了规定的时间， 先生就闭着眼睛， 拿着扁尺，让父亲把书从头背到尾
，这叫撤本，如果中途打埂，先生便会拿起尺打他的手掌。可能是这种原因，父亲的中医
理论基础很是扎实。我记得小的时候，他的同事说如果要评全县谁背的中医医古文最多，
非他莫属。父亲背书的方式叫唱读，象唱歌似的，有韵律。 他可以在洗菜做家务的时候
，把某一篇文章唱背一遍，也会惹得邻家的小孩歪着脑袋听他表演。他有时也会在同行面
前显露一番，惹得同行啧啧摇头，自叹不如。
父亲的青少年时期正处在新中国政治革命的特殊时期。就在爷爷去世后，我的奶奶改嫁
了。由于过早的独立，父亲承受着与他年龄远远不相符的负担。我无法体会他当时的处境
，我 也无法想象一个11岁的儿童是如何在那个复杂的社会中生存。再加上在那个“唯出
身”的年代，父亲养成了极为谨慎甚至现在人看来有点胆小的性格。父亲说在文革开批斗
会的时候，他总是没能听见别人说什么，因为他把注意力放在了该什么时候举拳头表示效
忠上面了， 因为他害怕落后， 因为他的出身不好， 因为他害怕做出头鸟，因为这是残
酷的社会在这个只有这11岁儿童心理烙下的印记。尽管当时并不是一个尊重知识的社会，
但是父亲并没有放弃业务的学习，因为他酷爱他的职业， 他总是把治愈病人作为一种享
受。正是因为他的这种想法，他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在当地小有名气； 也正是他
的这种做法，他在拨乱反正后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取了注册中医师， 成为一名吃商品
粮的国家干部， 并顺利解决了母亲和我们兄弟的农村户口问题 。 他， 只读三年书！
童年记忆中的父亲很瘦。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