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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大三百六十行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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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文字转载自 Military 讨论区 】
发信人: cccpwx (flg政庇小学生), 信区: Military
标 题: P大三百六十行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Fri Jan 25 19:32:53 2019, 美东)
北大硕士毕业,还是有很多想不清楚的问题,一来二去,就送了外卖。

去年夏天我和女朋友开车回家看我父母,进门的时候全家人都在,他们问我路上是不是
顺利。我女朋友说,张根一开车就犯路怒症,一路上都在骂旁边车的司机。我辩解说不
是我的原因,那些人开车没规矩,跟急着回去奔丧一样。
我叔叔在旁边乐了起来,对我女朋友说:“当年我在车上骂人的时候,他就和你一样,
一直劝我不要生气。”我心想,我还有这么纯真良善的时候。
回北京的路上,女友问我是从什么时候变刻薄的,我想了想说,大概是决定对世界上的
傻X不再宽容的时候。她又问我,那是什么时候体重开始控制不住的?我说大概是决定
对自己宽容的时候。她说,那你不也是傻X吗?
人生在我25岁以后,发生了很多变化,其中一个变化是我发现自己进入了一种奇妙的复
读模式,自己和周遭的事物都变得似曾相识起来。虽然还没走完人生的后半段,但是观
察在同一时空中不同生命阶段的人,从他们身上我印证了我的看法。
我开始像我的父辈一样脱发、发福、健忘。我开始觉得每日坐在鲜亮的北京写字楼里,
和当年在国营厂里机械工作的老一辈没有分别。我咀嚼明星的热搜、绯闻、八卦,和老
一辈喜欢背后说邻居闲话也没什么分别。我用知识付费和旅行制造自己能看见更大世界
的错觉,和他们用保健品安慰自己能健康长寿本质也差不多。
到最后我可能也会谢顶成为一个社会中年男人,在一份安稳的工作中混到中层,每天的
乐趣就是给自己找点附庸风雅的爱好,和看女下属的大腿,还有回家问孩子,为什么不
珍惜现在的生活。
父母把我供到大城市生活,但我并不比我的父母进步多少,想到这点时,我就觉得人生
有点索然无味。大家总是遇到差不多的抉择,差别的只是场景,所以人早晚会被社会规
训得一模一样,不会因为我享受了一些中产阶级的生活而改变。
如果能按部就班地过下去,也算是一件好事。但总有人整天吓唬我,就连这种生活都无
法长久。常见的威胁包括,孩子会输在起跑线上、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时代不打招呼
就会把你抛弃之类,每日话术翻新。
这种掌控不了自己命运,总是寄希望于别人良心发现的感觉十分不好。为了解决焦虑,
我做过很多尝试,比如灌鸡汤。之前看过一篇文章教导我不用怕,时间会给我答案,后
来我发现,这是一个奇怪的逻辑,就好像坐在考场里一段时间,答案就会自己解出来一
样。
不过我开始明白了两件事情,一是面对生活其实和解数学题差不多,面对现实的条件,
用学到的道理,得出一个对于未知事物的答案;二是很多时候,我焦虑的其实不是上下
,而是左右。
我人生出现的另一个变化,是自我意识突然开始强烈膨胀,对能让自己开心的事物表现
出无限的信赖和溺爱,而对让自己的不快事物表现出否定和不信任。临床表现为喜欢骂
人傻X。
一方面有人不断地告诉我会阶级下滑,一方面我一个劲儿地讨厌这种焦虑,最终它们在
我身上出现了无法调和的迹象。
在女朋友出国后,我辞掉了坐写字楼的工作,去做了一名外卖员。穿上蓝色制服的时候
,我对着玻璃里面的自己拍了张照片,心想:我现在已经来到了你告诉我的底层,你们
还能把我怎么样。

在试用期和周末,外卖员不允许休息,经历了十五天的风吹雨打之后,我终于在周二获
得了宝贵的一天休假。周一晚上我给一个老同学B打电话,问他愿不愿意在明天晚上请
我吃一顿涮羊肉。
我们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见过,落座以后,他问我最近在忙什么。我说我跳槽了,最近在
做一个case的due diligence。每天从早到晚到处跑,别人吃饭的时候,我只能看着,
所以想找人来聊聊天。
B表示同情,说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最近每天都能在微信运动排行榜看见我,然后他也开
始抱怨自己的工作。
我说没关系,按照你们这种人的发展轨迹,干几年,然后和别人创业,40岁之前实现财
富自由。他笑了一声,说:“那是媒体瞎扯,融资前开始让公关造声势,真正大佬都是
闷声发财。不过最近我也有点想跳槽,但是年底了不太方便,想看三四月份时候的行情
。”
他问我是怎么跳的,我把菜单递给服务员,开始描述经过:当时三个公司给了offer,
一个是京东,一个是每日优鲜,还有一个阿里旗下的企业盒马。我本来想去京东的,但
是出了点状况,京东在北京突然不招人了,我就去盒马了。
他问我薪资,我说主要看个人努力,新人每个月五六千,京东稍微高一些。但是这里发
展潜力大,能挣多少靠自己,上班离家近,关键是给配电动车,不用自己买。
他说:“你们工资这么少,都不报销打车费吗?都是骑电动车?”
我说:“当然了,不过前几天,大兴因为电动车充电失火了,现在电动车管理也严格了
。”
他问我到底在干什么工作,我指着桌子上的菜说,我去送外卖了。他大笑起来:“你们
公司太牛逼了,是在调研新零售吗?”
我说:“以上都是我应付熟人时说的,我就是去送外卖了。”
菜上齐了,我又要了一罐可乐,一个玻璃杯和冰块。我把可乐倒进杯子里,它撕拉作响
地冒着气泡,一口灌进去,几秒钟后一股强大的气流从我肺腑内喷涌而出,穿过酥麻的
喉头来到大脑,天灵盖因为无法承受这份欢愉,而涨裂开来。灵魂在我头顶飘荡了好几
秒,我才听到老同学的问话。
“你为什么去做这个?”
“不知道,”我开始涮肉片,“你知道什么是小黄瓜条吗?”
“不知道。”
“小黄瓜条是牛身上一块肉的名字,特别嫩,差不多可以生吃。”
“然后呢?”
“有一次,有个客户订了这个东西。我们是按箱领货的,里面会有好几家的东西,得先
分捡。我当时不知道什么是小黄瓜条,正好有其他家的订单里有黄瓜,我就给他们塞进
两根粗黄瓜,还觉得自己挺厚道。”
“后来呢?”
“后来客户要求退货,我就被主管说了一顿。”
“哈哈,你没丢工作?”B笑着说。
“没有,年底都缺人,他们不舍得赶我走。今年尤其缺人,你没发现最近吃外卖,运费
都贵了?”我问。
“那你们工资是不是也高了?”
“美团和饿了么最近比较高,算上补贴一单能赚十多块,但我们恒定的,每单就是七块
钱。”
“送多送少都是七块钱?”
“对,送袋子青菜也是七块,送五桶饮用水也是七块,远近都是七块。”
“你们这个机制不合理啊,那谁还愿意送重的东西。”
“我们不允许挑单,轮到谁就得谁跑。不过我觉得挺合理的,只要你跑的足够多,那你
碰到好单子和碰到坏单子的数量会平衡的。”
“就没有人投机取巧?”
“有啊,你以为谁都像我一样道德水平那么高,有些人拿到配送箱,发现单子太远不想
跑,就偷偷扔一边再去排队领。后来现场监督看见了那个箱子,一查监控就把那人开了
。”
“你真的去送外卖了?”B又问了一遍。
“有句话不是说张华考上了北京大学,李萍成为了程序员,我在送外卖,我们都有光明
的前途。”
他不置可否地挥了挥筷子,说:“我觉得一辈人有一辈人的使命,你既然已经接受了高
等教育,就应该做点符合自己价值的事儿,除非你是想去体验生活或是帮助那些需要帮
助的人。”
“人家每天过得比我开心多了,他们早晨醒来唯一的目标就是多送几单东西,下班后,
回职工宿舍的路上,买点熟肉、凉菜、馒头,再来瓶啤酒。吃完和朋友吹吹牛,洗个热
水澡。在北京每个月赚上八九千工资,干上几年回家,盖房、娶妻、做小买卖。谁帮谁
啊。”
“问题是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我现在确实工作压力大,但不代表我不幸福啊。他们不
幸福的地方,你没有看到而已。你爸妈知道你去送外卖吗?”
“不知道。”我说。
“这不就完了,你要是真想追求幸福,你就跟你爸妈说,我送外卖去了,你看他们什么
反应。”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不否认你的行为,我就是觉得有点偏激。虽然不知道
你想追求什么,但是如果你去做原来的工作,未必找追求不到。”
我笑出声来,他看起来有点发毛,问我:“你是不是最近信什么教了?”
我没接话,而是给B讲了一个我送外卖遇到的最糟糕的一天。那天是我独立送单的第四
天,之前都有师傅带。晚上我要去延静中街送单,朝阳路堵得水泄不通,我只能穿人行
道走。
等到快目的地时,导航告诉我要穿过一个大铁门,但那个铁门上只有一个洞,我骑电动
车过不去。没办法,我只能再绕远路,最后又逆行了一段四环辅路才过去,结果订单超
时了。
监督配送的人叫小高,他给我打电话问什么情况,我说路上堵道儿,又不太熟,实在不
好意思。小高说下次注意。
当时我拿了两单,我想赶紧送下一单吧,我专门把送的东西提前装好袋子,这样就能省
点时间,结果那晚太冷,手机一下子关机了,这下我又不知道送到哪里,还没法联系客
户解释。
我把手机塞进胸口想要捂一捂,没用,那种感觉就像考试前突击背名词解释一样,心里
着急,又什么都做不了。实在没辙了,我心一横,拎着两袋子水果跑上楼,敲开刚才送
东西的那户人家,磕磕巴巴地问我能不能给手机充一会儿电。那大妈心挺好,就拿进去
给我充了一会儿,结果那单又超时了。
一路上小高一直给我打电话,我都没接,想着赶紧回去给手机充电,再继续跑 。然后
我又领了一单,是送去天鹅湾。我把客户地址都记下来,就算手机没电也没关系。
到甘露园中街时,我在非机动车道上骑,后面有一辆宝马突然用远光闪我,想要从我这
里超车,我没让。后来它开到我前面,突然踩了一脚刹车,在我前面一下子停住了。
我眼看要撞上去,赶紧捏刹车,转车把,结果连人带车摔倒了。车后座的箱子翻了,电
瓶也甩了出去。那单也超时了。
小高打来电话气得要死,说你要是干不了就脱衣服走人,不要给门店整体拉低业绩,今
天就不用跑了,下班以后找主管说明情况。
我感觉自己倒霉透了,跟主管老高说我要辞职,旁边小高补充说,他今天晚上连着三单
超时。老高让我考虑考虑,说新人一般都会超时,这几天的超时他用自己的绩效帮我扛
,但是五天以后再这样,就走人吧。
“所以你就留下来了?”B问。
“那时候我感冒特别严重,已经准备辞职了,但是第二天早晨我量了一下的体重,发现
这一周我瘦了十斤。我想,就算是参加减肥训练营也值啊,然后我就留下来了。”我接
着说,“那天晚上我回去以后,特别难过,后悔来这里遭罪。我就想起你了。想到你拿
着大offer,在写字楼里过着白领生活,而我在外面整天挨饿受苦。万一哪天客户是你
,我得多尴尬。再想若干年以后的同学会,你已经是江湖大佬,坐拥娇妻豪宅。我呢,
每次进你们小区,客梯都不让坐,只能在货梯和垃圾一起上上下下。所以我就想看看你
过得怎么样,要是也不开心,我心里就能舒服一点。”
“你这是在黑我吗。”B笑了。
“没有,在我心里,你就是从小到大每一步都不会走错的牛人,我挺羡慕你。我18岁之
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要做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再跟着大家走。高考以后匆匆选了个专业
,等到大学毕业,发现大家都去读了研究生。我为了能读研,又去学了一个八竿子打不
着的专业,找工作的时候也是。你说我偏激,其实是有点,但是我已经做了很多合理的
事情,但结果对我而言,反而是不合理的,所以我觉得做点不合理的东西,说不定会有
合理的结果,但最后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说完,我捞了捞火锅的汤水,看还
有没有肉。
“所以你现在还是很焦虑。”B问。
我点点头。
“那你在打破这种现状以后又想干什么呢?”B又问。
我说不知道。
“虽然从旁人角度来看,我觉得你有些儿戏,但这如果是你个人选择,我还是表示理解
。”
他很官方地为这顿饭做了结尾。
B属于我认识的人里面最优秀的那种,好像天生对于人生充满了掌控力,因为和他交朋
友让我有种自己也是这类人的错觉,但是二人终究不同。可以看出来,他对我的选择持
有否定的观点,这让我有些丧气。
走出饭店的时候,冷风把我有点晕乎的脑袋吹得清醒了一些。回想刚才的对话,我突然
有种迷幻的感觉:它们似乎不应该发生在一间热气弥漫,声音吵杂的涮肉馆。

周三我继续上早班,五点半起床的时候,猫咪们还在睡觉,我给它们准备好粮食,添上
了干净的水。上厕所的时候,我发现大腿内侧冻出了一片红斑,于是出门前又多套了一
条绒裤。
来到配送站差不多六点半,调度老刘开始点名。点完名后,老刘讲起安全注意事项,队
伍里开始出现不耐烦的声音。
老刘最近才从双井门店调过来,资历算起来不比我深多少。之前每天负责早会的老胡,
是从十里堡门店实打实干起的。虽然都是东北人,但是老胡讲话富有艺术性,像解释为
什么要严格遵守交规时,他会先把我们每天的收入开销算得清清楚楚,然后说如果出了
交通事故,不仅跑不了单,弄不好还得赔钱。老刘就嘴笨一点,只会说:“你不守规矩
,交警撵你不跟撵小鸡似的?”
但我挺喜欢老刘,他为人耿直、好相处,爱对人掏心窝子。有一次,排我前面的配送员
趁老刘不注意,挑了个大单子去跑。我跟老刘反映这事儿,说我跑小单子不要紧,关键
是得按规矩来。
老刘非常严肃地跟我道歉,表示以后这个问题不会再发生。我本意并不是让他难堪,所
以那种严肃劲儿有点出乎我意料,我也只能同样严肃地表示了原谅。
自那以后,他每次见我都会喊我“张根兄弟”,并唱几句编得不怎么押韵的小调,“张
根呀张根,跑单从来不挑单子。”
早上七点,我们喊完口号:您好,我是盒马鲜生配送员,正在为您配送订单,祝您购物
愉快。开始正式拿单。
顾客有时会前一天晚上预定,所以一夜积累起来,早班总能拿到好单子,但最多不过五
单。每单固定七块钱,订单数量、距离远近、东西多少,都成为了影响收入的因素。所
谓好单自然是大单,但是大单也不一定是好单,距离远的大单就不如距离近的小单。
东到青年路,西到SKP,北到达美中心,南到四惠,我们门店负责十六个片区的配送。
每次拿单对于配送员来说,是一个抽宝箱的过程。如果运气好,就会拿到五个订单,如
果这五个订单还在最近的南二片区,那就更好的。如果这个五个订单份量也少,一个箱
子就能装下,那么这种订单就是传说中的SSR,熟练工不消半个小时就能送完,35块钱
轻松到手。
当然也有运气不太好的,比如说抽到一单非常远的配送,用户还订了非常多的东西,那
就只能自认倒霉。其实东西多,还不怎么可怕,最难过的无疑是给没有电梯的老小区送
水。看同事绝望地把成箱矿泉水绑在后座上,成为了大家欢乐的源泉。
早班,我还需要顺带解决早饭问题,有段时间我靠附近便利店的面包过日子,后来改成
了吃附近小吃摊的土豆卷饼,国美第一城那里有晨光烧饼,猪肉烧饼和豆沙馅饼都很好
吃,一块五的豆沙饼还能做出层次感;康家园那边有火烧卖,多买还送羊杂汤;六里屯
的一条小巷子里卖有点油腻的甜团子,五块钱一袋子。住邦2000下面有给外卖员的优惠
餐,十五块钱,四个菜米饭随便要,这是老高有一次看我吃麦当劳时告诉我的。
我刚来的时候看到有人拿着五个烧饼在排队领单,后来发现那是他一天的伙食。在送外
卖以后,我花钱就以七块钱为单位,每次掏钱总要算一算又有多少单白送了。
一般第一趟跑回去的时候,上中班的弟兄已经到岗。到处都是分拣货物的人,太阳穿过
楼宇,在街道上洒下朝阳,配送站顿时热闹得像滩涂上收网的渔民在俯身整理活蹦乱跳
的鱼。
紧挨爱着城三期的门店,是当时和居委会百般争取,才被允许开张的。街上总能看到送
孩子上学的家长、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还有遛狗的老头,孩子们时不时地朝着我们这里
瞟一眼,家长说以后要是不好好学习,就会在这里送货。房产中介这时也开始上班,我
最喜欢看他们一群人西装革履站在店门口,集体唱《逆战》激励自己。
慢慢,我开始习惯配送员的生活,超时次数越来越少,道路也熟悉了起来,就算不知道
具体位置,大概方向已经能驾轻就熟,再也不用握着手机不停地在寒风中导航。夜晚送
货也顺利了不少。在一次失手打碎苹果屏幕之后,我干脆换了一部安卓手机,节电模式
能支撑一天的使用。我也能熟练地在电动车后座,用绑带把配送箱子捆得结结实实,它
们再也没掉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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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挺便宜,好歹也是个牌子,还是棉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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