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馆】&【逆袭】情书——写给没有人 by m# LeisureTime - 读书听歌看电影
L*s
1 楼
（此故事纯属虚构。看了版上各位高手作品各有意趣，插科打诨皆成文章。读书听歌看
电影皆为我所好，无奈资质平庸，从来都是囫囵吞枣食不知味。趁这次风大水大试着写
点什么，不成文章，只为文字。不清楚比赛规则，无所谓参不参赛。）
【踢馆】情书——写给没有人
（一）
『雨别』--舒婷
我发誓，我的文字并没有巫术。像一片云，一棵树，我用沈默对你们说话。
英斯华夫·弥沃舒《献辞》
我真想摔开车门，向你奔去，
在你的宽肩上失声痛哭：
“我忍不住，我真忍不住！”
我真想拉起你的手，
逃向初晴的天空和田野，
不畏缩也不回顾。
我真想聚集全部柔情，
以一个无法申诉的眼神
使你终于醒悟；
我真想，真想......
我的痛苦变为忧伤，
想也想不够，说也说不出。
--------------------------------------------------------------------
一直觉得我欠你点什么。这感觉已经存在我心里很久。
一切应该是开始于十几年前那封百分之百地出乎我意料的情书。
还记得那是个周末的清晨。有人敲公寓的门。门外是你，交给我一封信就匆匆走了。在
此之前，老实说你对我而言就是nobody。而那时候我认定这辈子nobody会给我写情书了。
那是一封地地道道的情书，不是吗？信里热情澎湃的溢美之辞让我简直认不出你，也认
不出我自己。你在信里说：···你眼里的火花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想告诉你··
·我爱上你了···虽然你手指上环状物的闪光也灼伤了我的眼睛···我还是想知道
有没有可能···
（二）
那是我留学的第一个学期，我的生活很简单，每天无非搭校车上课下课，回到公寓勉强
鼓捣点简单的饭菜填填肚子，周末时不时和中国同胞同学打打球聚聚餐，然后定期和其
他新生组团搭老生的车去买菜。那时候几乎没人有手机，上网还需要拨号，中文网站就
更是屈指可数了。我的课外娱乐生活善乏可陈，平时除了课业就是听听音乐看看小说和
租借的电影录像带。我在我一桌一椅一床一灯的小世界里安然自得。
让我心里牵挂的，除了世界另一端的父母，就是my first and only love，那个和我一
起长大，和我一起哭过笑过开心过别扭过，和我一起分享无数人生第一次经历的男人，
现在正儿八经是我的新婚丈夫—临出国前我们满腔热情地赶着领了结婚证！虽然我们明
知彼此都还没有准备好进入婚姻，可是我们是那么相爱，我们迟早会要结婚的不是吗？
那时候我认定我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
可是这情书？我对自己因何时何事引起你的注意毫无知觉。除了“人很好”的印象，我
对你内心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也几乎一无所知。我很少带着恶意去猜测别人，我相信你的
热情是真诚的，可是毫无道理。我郑重其事地写了封回信给你，告诉你没可能。指环或
许很小，却是一个关于一生的承诺。我们最多就是普通的同学朋友，别的不用再提。之
后你果然再不提这事了，表面上看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这封情书毕竟让我注意到你了。原本你只是数位学长之中的一位，你的外表没有任
何特别之处，话也不多，温和礼貌，很自然地隐身于人群。倒是大家都众口一词说你人
不错，需要帮忙的时候找你你总是尽量去帮。可我平时从不见你怎么热情主动地招呼别
人。还记得你的老牛车，周末时常捎带我们去买菜，但是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往往是我们
这些搭车的，你只是偶尔插上一两句，通常讥诮里透着幽默，似乎跟其他人的笑话不太
一样，可过后谁也不会记得。我们平日的交集实在有限，除了打球就是一大帮人聚会的
时候碰到。现在看来，那时的聚会非常缺乏新意，往往就是打打牌然后一起做做饭饕餮
一顿，反正一堆漂泊在外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快乐可以很简单。我听说你是单身，对你
印象还不错，仅此而已。
然而你的这封情书热情洋溢，坦率直白，倾述的对象对我来说更是匪夷所思。我自知不
是那种引入注目的美女，大多数时候带着一副细框的度数不浅的大眼镜。我不清楚你怎
么看到了我眼睛有火花，或许你注意到的是我镜片的反光？我仔细回想，能想起的跟你
可数的几次三言两语的交集无非都是和书、音乐和电影有关的，nothing personal；我
和其他同年的同学倒是很快熟悉起来打成一片每天上课下课嘻嘻哈哈好像无话不谈。好
像老早的某一次是在你和其他几个同学合租的老房子里面聚会时，一堆人热热闹闹地打
扑克牌，我不会，就听听其他人唱卡拉OK，一边随便翻翻客厅一角堆的一些CD。有些肖
邦贝多芬之类的，也有些欧美流行乐和我不认识的。我抽了几张出来，问是谁的，想借
了听听。你过来了，还是那样温和的声音，说：哦，拿去听吧。然后随手在里面翻翻，
又挑出几张，说：这些也挺不错的。一起递给我。我谢了你，然后我们也就各自走开了。
那时候出国大家都恨不得把所有需要用的家什都带上，微薄的奖学金和惊人的兑换率让
人觉得这边什么都贵。我的巨型行李箱里除了四季衣物还有无数日用百货包括砧板一块
高压锅一口。再加上道听途说国外的版权管制如何严格，如此等等让我没有在箱子里塞
下一张大学里攒的盗版CD。
你借给我的CD里面是几张咏叹调的集子，是你很喜欢的一位女高音的。我以前对歌剧近
乎一无所知，那些高亢的颤抖的非人类的高音对我来说和京剧里面不可思议的拖长的咿
咿呀呀一样莫-名-其-妙。某个周末的早晨，阳光清朗，照进我空落落的房间，温暖安
静。八十年老屋的窗户上油漆斑驳，我可以看到射进来的光线和里面跳舞的灰尘。我觉
得神清气爽，打开CD机，放进那张咏叹调，开始收拾屋子。那声音好像透明的，好像光
洒在人身上，在房间的四壁之间回荡。歌词是意文的，我自然一句也听不懂，却明明白
白地听到声音里面的爱恋不舍，忧愁，绝望和勇气。我找来CD的封套，上面却很简略，
只对歌者有一些笼统的介绍。我一向是不求甚解的，听过了也就放到一边，不去在意了。
过了一阵子，把CD带去还你，我随口问了问这边哪儿买碟合适，学校周围书店里的贵得
没法下手。你告诉我可以在网上买，加入一个club，价钱便宜很多，回头可以把链接发
到我的邮箱里。随后不久我就收到了邮件，里面只是链接，无他。那时候初来国外，学
校里的中国学生不多，周围同学之间都挺热心的，我对你的帮忙虽然感激，也不觉很特
别。更何况我是婚戒不离手指的众所周知的已婚小妇人，你是风华正茂的单身未婚青年
，和我没半点关系。况且那时同学之间交换音乐和电影录像带是很平常的事。
后来陆陆续续又跟你借过几次，因此我们之间偶尔会有邮件的往来，内容都严格地局限
在交换的影音资源上，有时会顺带着附上几句听后感或者观后感，你会说“我更喜欢第
二乐章”或者我会告诉你“她的声音真好，像水晶，可以切割空气”之类的，没有任何
一句涉及感情或者任何私人的东西。开始的时候我稍微有点顾虑，怕跟你交换邮件不合
适。可是我自认这些邮件既不频繁，也不热烈，内容光明磊落，可以给任何人看，包括
我丈夫。另外我留心了一阵子，看到你在大家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友善，对我既不
是特别热情也不刻意回避，似乎一切如常，我心里暗暗笑我自己是杞人忧天了，太把它
当回事了。
我们之间借还东西的时候从来没回避任何人，路上偶遇的时候我们也就最多点点头，寒
暄一两句，从来没有像普通同学那样停下来聊聊天。聚会时在人群里碰到，我们仍然很
少交谈。可我渐渐觉得我们之间稍微有点古怪，又说不出哪里不自然。我忽然意识到，
我们在邮件里的交流虽然不多，可我们当面从不交流任何听后感读后感观后感，从不。
我们好像有一种秘而不宣的默契。虽然我仍然坚持认为我们之间说过的任何话或着交换
的任何邮件可以告诉任何人，但是扪心自问：我愿意吗？我会吗？
你的邮件渐渐地变长了一点，评论从一两句变成一小段。我的回复也罗嗦了一点，不再
会漫不经心一蹴而就了。你的评述常常能让我微笑，读你的邮件变成一种乐趣。你告诉
我学校图书馆也有不少文学书籍音乐和电影资源，还有那个音乐网站上买不到的歌剧的
全集和不少老电影，你甚至给我开出长长的推荐影单。而看过之后我常常惊喜地发现，
你推荐的正好是我喜欢的。我有点遗憾地对自己感叹，唉，要是你对我没有特殊感觉，
我们能做普通朋友多好！
（三）
不久，我们这些新生渐渐安顿下来，陆续开始买车学车。按规定拿到学车许可之后，旁
边必须坐一位有正式驾照的‘老’司机才能上路练车，‘老’生轮流被拉来担任我们的
义务陪练。你自然也是其中一员。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刻意回避你吧。于是，你也会出现
在我的副驾位置上，有时后座上还有其他正是学车热情高涨的同学顺便兜风。开始有两
次把你吓得够呛吧，急得都要喊出来了。我真不是有天分的好学徒。但是新手的练车热
情总很高，而且我心底有个目标，就是要赶紧练好，等我的他来团聚的那一天，就可以
自己开车上高速去机场接他了！
某个周末，勤学苦练的我只能找到你做为陪练，其他人刚好没空。你坐在我旁边，有时
指点一下，有时也聊一两句别的。你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看书的。我说高中，那时候一帮
大孩子装深沉，互相拼比着啃名著，什么百年孤独，追忆似水年华都是那个时候看到。
我又补充说，其实好多都没看懂，而且我记性不好，读过的也不记得。你说，你是读研
的时刻才开始的，突然觉得读书有意思。你又说，不记得也没关系，总有些什么会留在
那里的。不知不觉，路上兜了一大圈，我们就结束练习回去了。我越发觉得，跟你相处
很愉快。似乎我们之间没有因为那件事变得尴尬。我真希望可以做好朋友。这样的朋友
是可遇不可求的。
你又陆陆续续陪我练过几次车，为了熟悉路况，每次选择不一样的路线。有一次你提议
，去不远的城中河畔，说人们会想不到就在城市里面有那么个地方，挺有野趣的。我孩
童时候的梦想，就是做个乡间的野孩子，可以自由地在山里林间奔跑，到地里采摘各种
野果，到池塘里捕鱼捞虾。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旅行。开车穿过市中间几条萧瑟的
小街，两拐三拐果然很快就到了。
那不是一个美丽的公园。河岸周围有些杂乱的没怎么修理的树木。上游的河水在这里从
一个大台阶跌下去。台阶之下是湍流，有人在附近的激流之中练习划艇。台阶之上是宽
阔的乱石滩，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岩石遍布河中。河水很浅，可以踩着石头过河。我喜
欢。你说，下来走走吧。我高兴地答应了。我们在石头上跳来跳去，像孩子一样。快到
对岸的时候，我一脚踩空了，蹋进水里，鞋子袜子湿了一半。你在前面一块平整的大石
头上停下来，说坐下歇歇吧。于是我们坐下来。我把鞋脱了，把里面的水甩甩干。你笑
着建议我把袜子脱了晒晒。我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要是在你面前光着脚会很难为情
，怎么也不肯。歇了一小会儿，我们站起来到对岸的河边小路上。我们并肩走着，什么
话也没有，秋天的空气很干爽，树叶在阳光下闪亮。我恍惚听见你很重的呼吸声。过了
会，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回去吧。
即使算上这一切，我们的交集还是很有限，邮件还是零零星星的。只是我渐渐感觉到不
同：每一次发出给你的邮件，我分明是期待的，希望收到你的回信，看到你的评论。每
一次读到你的邮件，我分明是喜悦的，看到共鸣的地方会心一笑，看到不同的地方心悦
诚服。即使我们之间没有一句谈情说爱的话，更没有任何打情骂俏的试探，我分明有了
心悸的感觉。而我是一个热恋过的女人，我知道恋爱时候那种充满期待充满喜悦的心情
。人们常用磊落形容男人，我一直认为，女人一样可以内心磊落。我从来不曾有不可告
人的小心思。我的感情世界一直是黑白分明的，暧昧在我的字典里等同猥琐，可是在我
心里渐渐有了这么一片灰色的我无法定义的区间。我不能容忍自己向灰色地带迁移。我
不能。我不应该。
我越来越频繁地催促我远在彼岸的爱人履行他为我送行时候的承诺，早点过来团聚，其
他同学的另一半都已经陆陆续续过来了。可那时他在国内正是雄心勃勃意气风发的时候
。每次我问他什么时候去辞职签证，他都会很不耐烦地说“跟你说过了很快的，不要天
天说这个好不好！”为了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身边的环境，周末我跑到校园里，
把相机放在路边的栏杆上椅子上垃圾桶上，自拍了照片寄给他。他回信说：“办公室的
同事看到，都说你胖”。我怎么没觉得呢？我给他写一封又一封长长满纸思念的邮件，
他的回信通常只是简单的三言两语：“我也想你贝贝！”“我也爱你贝贝！”。我想不
明白当初那个中学就给我写小纸条，大学里动不动就给我写五六页文采斐然的情书的那
个男人哪里去了？在电话里我认真地告诉他“有人对我表白了”。他笑嘻嘻地说：“你
答应了？”我说：“当然没有！”他笑：“那有什么！还有人跟我表白呢，呵呵”。
（四）
我的车技提高了不少，最后的考验就是上高速了。好像很久没有找你陪练了。不记得为
什么。那天晚上，出门的时候云就很厚。过会儿下起了小雨。我问你怎么走，你说上高
速一直往南，开半小时下来再开回来好了。
高速上人很少，你指点几下，我就平稳前行了。路上很安静，只有细细的雨丝在车灯的
照耀下微微闪光，夜好黑，路好像没有尽头。你突然问我“你跟他还好吗？”。我很意
外，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然后我回答：“他对我很好”。你说：“选择一个人，
不能单单是因为他对你好，应该对大家也好才行。”我知道有单身的小学妹喜欢你，于
是我说：“那谁人挺好的”。你说：“可是两个好人不一定合适”。看来你也明知。我
问：“你怎么那么肯定我跟你会合适？”你很平静地说：“我觉得以我们俩的个性，应
该可以work out。”我心里纳闷，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可是我好像也没有理由反对，实
际上我心底里隐隐也这么觉得。你问：“我还有机会吗？”我说：“没有”。
不久我们就开到了路边有灯火的地方，你指了个路口让我开下来，停在一个7-11前面。
你去买了杯咖啡，过来跟我说回去让你开吧。我们交换了座位。雨还在下。关上车门，
你把杯子放下，车里一片寂静。我慢慢地向你伸出我的左手，不知道为什么，什么话也
说不出。你愣了一下，轻轻地握住，说：“手好凉”。我的眼泪在黑暗里涌出来，顺着
脸颊滑落。或许是半分钟，或许是一个世纪，我们放开手，沉默地开车回去。
那是我们唯一的一次，接触。
（五）
后来你忙着毕业，我的他也终于过来了，我们不再联系。然后听说你找到工作去了外州
，临行前的聚会我也没有参加。我想你我之间本该如此。我完全不去关心你的去向，同
时努力和我的他一起面对全新家庭生活的种种，在各种琐事中不断磨合，学习相处。
一年以后的一个周末，老公开车出去跟人踢球了，我一个人在家。电话响起，居然是你
！你说你回来看看，想知道我现在有没有空，你想见我。我找了个最无用的理由，说没
车我无法出门。你说你可以过来接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心慌极了，给你一个更可笑的理
由：因为老公不在家，所以不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出门！挂了电话，我一千次地盼望
又害怕那铃声再次响起。然而它终究没有，再也没有。
我们遇见彼此，在错误的时候。没办法，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我不敢见你，
无非是因为我知道，再见我一定会“掉进爱里”。那将是另一个错误。我没有勇气错上
加错。有时候悄悄想起你，我的眼睛会有点湿润，甚至会有泪滴滑落。但我们的故事其
实没有那么忧伤，毕竟，我们从来没有相爱过。我一直深信，你会遇到一个合适的女人
，你们会相爱，你会有个美好的家，妻如玉，儿女如花。而我还有我的婚姻我的家，我
对另一个男人的承诺和责任。我想我们互不相欠。我只在远处遥遥祝福你， Mr.
Nobody。
电影皆为我所好，无奈资质平庸，从来都是囫囵吞枣食不知味。趁这次风大水大试着写
点什么，不成文章，只为文字。不清楚比赛规则，无所谓参不参赛。）
【踢馆】情书——写给没有人
（一）
『雨别』--舒婷
我发誓，我的文字并没有巫术。像一片云，一棵树，我用沈默对你们说话。
英斯华夫·弥沃舒《献辞》
我真想摔开车门，向你奔去，
在你的宽肩上失声痛哭：
“我忍不住，我真忍不住！”
我真想拉起你的手，
逃向初晴的天空和田野，
不畏缩也不回顾。
我真想聚集全部柔情，
以一个无法申诉的眼神
使你终于醒悟；
我真想，真想......
我的痛苦变为忧伤，
想也想不够，说也说不出。
--------------------------------------------------------------------
一直觉得我欠你点什么。这感觉已经存在我心里很久。
一切应该是开始于十几年前那封百分之百地出乎我意料的情书。
还记得那是个周末的清晨。有人敲公寓的门。门外是你，交给我一封信就匆匆走了。在
此之前，老实说你对我而言就是nobody。而那时候我认定这辈子nobody会给我写情书了。
那是一封地地道道的情书，不是吗？信里热情澎湃的溢美之辞让我简直认不出你，也认
不出我自己。你在信里说：···你眼里的火花吸引了我的目光···我想告诉你··
·我爱上你了···虽然你手指上环状物的闪光也灼伤了我的眼睛···我还是想知道
有没有可能···
（二）
那是我留学的第一个学期，我的生活很简单，每天无非搭校车上课下课，回到公寓勉强
鼓捣点简单的饭菜填填肚子，周末时不时和中国同胞同学打打球聚聚餐，然后定期和其
他新生组团搭老生的车去买菜。那时候几乎没人有手机，上网还需要拨号，中文网站就
更是屈指可数了。我的课外娱乐生活善乏可陈，平时除了课业就是听听音乐看看小说和
租借的电影录像带。我在我一桌一椅一床一灯的小世界里安然自得。
让我心里牵挂的，除了世界另一端的父母，就是my first and only love，那个和我一
起长大，和我一起哭过笑过开心过别扭过，和我一起分享无数人生第一次经历的男人，
现在正儿八经是我的新婚丈夫—临出国前我们满腔热情地赶着领了结婚证！虽然我们明
知彼此都还没有准备好进入婚姻，可是我们是那么相爱，我们迟早会要结婚的不是吗？
那时候我认定我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
可是这情书？我对自己因何时何事引起你的注意毫无知觉。除了“人很好”的印象，我
对你内心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也几乎一无所知。我很少带着恶意去猜测别人，我相信你的
热情是真诚的，可是毫无道理。我郑重其事地写了封回信给你，告诉你没可能。指环或
许很小，却是一个关于一生的承诺。我们最多就是普通的同学朋友，别的不用再提。之
后你果然再不提这事了，表面上看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这封情书毕竟让我注意到你了。原本你只是数位学长之中的一位，你的外表没有任
何特别之处，话也不多，温和礼貌，很自然地隐身于人群。倒是大家都众口一词说你人
不错，需要帮忙的时候找你你总是尽量去帮。可我平时从不见你怎么热情主动地招呼别
人。还记得你的老牛车，周末时常捎带我们去买菜，但是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往往是我们
这些搭车的，你只是偶尔插上一两句，通常讥诮里透着幽默，似乎跟其他人的笑话不太
一样，可过后谁也不会记得。我们平日的交集实在有限，除了打球就是一大帮人聚会的
时候碰到。现在看来，那时的聚会非常缺乏新意，往往就是打打牌然后一起做做饭饕餮
一顿，反正一堆漂泊在外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快乐可以很简单。我听说你是单身，对你
印象还不错，仅此而已。
然而你的这封情书热情洋溢，坦率直白，倾述的对象对我来说更是匪夷所思。我自知不
是那种引入注目的美女，大多数时候带着一副细框的度数不浅的大眼镜。我不清楚你怎
么看到了我眼睛有火花，或许你注意到的是我镜片的反光？我仔细回想，能想起的跟你
可数的几次三言两语的交集无非都是和书、音乐和电影有关的，nothing personal；我
和其他同年的同学倒是很快熟悉起来打成一片每天上课下课嘻嘻哈哈好像无话不谈。好
像老早的某一次是在你和其他几个同学合租的老房子里面聚会时，一堆人热热闹闹地打
扑克牌，我不会，就听听其他人唱卡拉OK，一边随便翻翻客厅一角堆的一些CD。有些肖
邦贝多芬之类的，也有些欧美流行乐和我不认识的。我抽了几张出来，问是谁的，想借
了听听。你过来了，还是那样温和的声音，说：哦，拿去听吧。然后随手在里面翻翻，
又挑出几张，说：这些也挺不错的。一起递给我。我谢了你，然后我们也就各自走开了。
那时候出国大家都恨不得把所有需要用的家什都带上，微薄的奖学金和惊人的兑换率让
人觉得这边什么都贵。我的巨型行李箱里除了四季衣物还有无数日用百货包括砧板一块
高压锅一口。再加上道听途说国外的版权管制如何严格，如此等等让我没有在箱子里塞
下一张大学里攒的盗版CD。
你借给我的CD里面是几张咏叹调的集子，是你很喜欢的一位女高音的。我以前对歌剧近
乎一无所知，那些高亢的颤抖的非人类的高音对我来说和京剧里面不可思议的拖长的咿
咿呀呀一样莫-名-其-妙。某个周末的早晨，阳光清朗，照进我空落落的房间，温暖安
静。八十年老屋的窗户上油漆斑驳，我可以看到射进来的光线和里面跳舞的灰尘。我觉
得神清气爽，打开CD机，放进那张咏叹调，开始收拾屋子。那声音好像透明的，好像光
洒在人身上，在房间的四壁之间回荡。歌词是意文的，我自然一句也听不懂，却明明白
白地听到声音里面的爱恋不舍，忧愁，绝望和勇气。我找来CD的封套，上面却很简略，
只对歌者有一些笼统的介绍。我一向是不求甚解的，听过了也就放到一边，不去在意了。
过了一阵子，把CD带去还你，我随口问了问这边哪儿买碟合适，学校周围书店里的贵得
没法下手。你告诉我可以在网上买，加入一个club，价钱便宜很多，回头可以把链接发
到我的邮箱里。随后不久我就收到了邮件，里面只是链接，无他。那时候初来国外，学
校里的中国学生不多，周围同学之间都挺热心的，我对你的帮忙虽然感激，也不觉很特
别。更何况我是婚戒不离手指的众所周知的已婚小妇人，你是风华正茂的单身未婚青年
，和我没半点关系。况且那时同学之间交换音乐和电影录像带是很平常的事。
后来陆陆续续又跟你借过几次，因此我们之间偶尔会有邮件的往来，内容都严格地局限
在交换的影音资源上，有时会顺带着附上几句听后感或者观后感，你会说“我更喜欢第
二乐章”或者我会告诉你“她的声音真好，像水晶，可以切割空气”之类的，没有任何
一句涉及感情或者任何私人的东西。开始的时候我稍微有点顾虑，怕跟你交换邮件不合
适。可是我自认这些邮件既不频繁，也不热烈，内容光明磊落，可以给任何人看，包括
我丈夫。另外我留心了一阵子，看到你在大家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友善，对我既不
是特别热情也不刻意回避，似乎一切如常，我心里暗暗笑我自己是杞人忧天了，太把它
当回事了。
我们之间借还东西的时候从来没回避任何人，路上偶遇的时候我们也就最多点点头，寒
暄一两句，从来没有像普通同学那样停下来聊聊天。聚会时在人群里碰到，我们仍然很
少交谈。可我渐渐觉得我们之间稍微有点古怪，又说不出哪里不自然。我忽然意识到，
我们在邮件里的交流虽然不多，可我们当面从不交流任何听后感读后感观后感，从不。
我们好像有一种秘而不宣的默契。虽然我仍然坚持认为我们之间说过的任何话或着交换
的任何邮件可以告诉任何人，但是扪心自问：我愿意吗？我会吗？
你的邮件渐渐地变长了一点，评论从一两句变成一小段。我的回复也罗嗦了一点，不再
会漫不经心一蹴而就了。你的评述常常能让我微笑，读你的邮件变成一种乐趣。你告诉
我学校图书馆也有不少文学书籍音乐和电影资源，还有那个音乐网站上买不到的歌剧的
全集和不少老电影，你甚至给我开出长长的推荐影单。而看过之后我常常惊喜地发现，
你推荐的正好是我喜欢的。我有点遗憾地对自己感叹，唉，要是你对我没有特殊感觉，
我们能做普通朋友多好！
（三）
不久，我们这些新生渐渐安顿下来，陆续开始买车学车。按规定拿到学车许可之后，旁
边必须坐一位有正式驾照的‘老’司机才能上路练车，‘老’生轮流被拉来担任我们的
义务陪练。你自然也是其中一员。我想我也没有必要刻意回避你吧。于是，你也会出现
在我的副驾位置上，有时后座上还有其他正是学车热情高涨的同学顺便兜风。开始有两
次把你吓得够呛吧，急得都要喊出来了。我真不是有天分的好学徒。但是新手的练车热
情总很高，而且我心底有个目标，就是要赶紧练好，等我的他来团聚的那一天，就可以
自己开车上高速去机场接他了！
某个周末，勤学苦练的我只能找到你做为陪练，其他人刚好没空。你坐在我旁边，有时
指点一下，有时也聊一两句别的。你问我什么时候开始看书的。我说高中，那时候一帮
大孩子装深沉，互相拼比着啃名著，什么百年孤独，追忆似水年华都是那个时候看到。
我又补充说，其实好多都没看懂，而且我记性不好，读过的也不记得。你说，你是读研
的时刻才开始的，突然觉得读书有意思。你又说，不记得也没关系，总有些什么会留在
那里的。不知不觉，路上兜了一大圈，我们就结束练习回去了。我越发觉得，跟你相处
很愉快。似乎我们之间没有因为那件事变得尴尬。我真希望可以做好朋友。这样的朋友
是可遇不可求的。
你又陆陆续续陪我练过几次车，为了熟悉路况，每次选择不一样的路线。有一次你提议
，去不远的城中河畔，说人们会想不到就在城市里面有那么个地方，挺有野趣的。我孩
童时候的梦想，就是做个乡间的野孩子，可以自由地在山里林间奔跑，到地里采摘各种
野果，到池塘里捕鱼捞虾。我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旅行。开车穿过市中间几条萧瑟的
小街，两拐三拐果然很快就到了。
那不是一个美丽的公园。河岸周围有些杂乱的没怎么修理的树木。上游的河水在这里从
一个大台阶跌下去。台阶之下是湍流，有人在附近的激流之中练习划艇。台阶之上是宽
阔的乱石滩，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岩石遍布河中。河水很浅，可以踩着石头过河。我喜
欢。你说，下来走走吧。我高兴地答应了。我们在石头上跳来跳去，像孩子一样。快到
对岸的时候，我一脚踩空了，蹋进水里，鞋子袜子湿了一半。你在前面一块平整的大石
头上停下来，说坐下歇歇吧。于是我们坐下来。我把鞋脱了，把里面的水甩甩干。你笑
着建议我把袜子脱了晒晒。我突然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要是在你面前光着脚会很难为情
，怎么也不肯。歇了一小会儿，我们站起来到对岸的河边小路上。我们并肩走着，什么
话也没有，秋天的空气很干爽，树叶在阳光下闪亮。我恍惚听见你很重的呼吸声。过了
会，我们不约而同地说，回去吧。
即使算上这一切，我们的交集还是很有限，邮件还是零零星星的。只是我渐渐感觉到不
同：每一次发出给你的邮件，我分明是期待的，希望收到你的回信，看到你的评论。每
一次读到你的邮件，我分明是喜悦的，看到共鸣的地方会心一笑，看到不同的地方心悦
诚服。即使我们之间没有一句谈情说爱的话，更没有任何打情骂俏的试探，我分明有了
心悸的感觉。而我是一个热恋过的女人，我知道恋爱时候那种充满期待充满喜悦的心情
。人们常用磊落形容男人，我一直认为，女人一样可以内心磊落。我从来不曾有不可告
人的小心思。我的感情世界一直是黑白分明的，暧昧在我的字典里等同猥琐，可是在我
心里渐渐有了这么一片灰色的我无法定义的区间。我不能容忍自己向灰色地带迁移。我
不能。我不应该。
我越来越频繁地催促我远在彼岸的爱人履行他为我送行时候的承诺，早点过来团聚，其
他同学的另一半都已经陆陆续续过来了。可那时他在国内正是雄心勃勃意气风发的时候
。每次我问他什么时候去辞职签证，他都会很不耐烦地说“跟你说过了很快的，不要天
天说这个好不好！”为了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身边的环境，周末我跑到校园里，
把相机放在路边的栏杆上椅子上垃圾桶上，自拍了照片寄给他。他回信说：“办公室的
同事看到，都说你胖”。我怎么没觉得呢？我给他写一封又一封长长满纸思念的邮件，
他的回信通常只是简单的三言两语：“我也想你贝贝！”“我也爱你贝贝！”。我想不
明白当初那个中学就给我写小纸条，大学里动不动就给我写五六页文采斐然的情书的那
个男人哪里去了？在电话里我认真地告诉他“有人对我表白了”。他笑嘻嘻地说：“你
答应了？”我说：“当然没有！”他笑：“那有什么！还有人跟我表白呢，呵呵”。
（四）
我的车技提高了不少，最后的考验就是上高速了。好像很久没有找你陪练了。不记得为
什么。那天晚上，出门的时候云就很厚。过会儿下起了小雨。我问你怎么走，你说上高
速一直往南，开半小时下来再开回来好了。
高速上人很少，你指点几下，我就平稳前行了。路上很安静，只有细细的雨丝在车灯的
照耀下微微闪光，夜好黑，路好像没有尽头。你突然问我“你跟他还好吗？”。我很意
外，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然后我回答：“他对我很好”。你说：“选择一个人，
不能单单是因为他对你好，应该对大家也好才行。”我知道有单身的小学妹喜欢你，于
是我说：“那谁人挺好的”。你说：“可是两个好人不一定合适”。看来你也明知。我
问：“你怎么那么肯定我跟你会合适？”你很平静地说：“我觉得以我们俩的个性，应
该可以work out。”我心里纳闷，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可是我好像也没有理由反对，实
际上我心底里隐隐也这么觉得。你问：“我还有机会吗？”我说：“没有”。
不久我们就开到了路边有灯火的地方，你指了个路口让我开下来，停在一个7-11前面。
你去买了杯咖啡，过来跟我说回去让你开吧。我们交换了座位。雨还在下。关上车门，
你把杯子放下，车里一片寂静。我慢慢地向你伸出我的左手，不知道为什么，什么话也
说不出。你愣了一下，轻轻地握住，说：“手好凉”。我的眼泪在黑暗里涌出来，顺着
脸颊滑落。或许是半分钟，或许是一个世纪，我们放开手，沉默地开车回去。
那是我们唯一的一次，接触。
（五）
后来你忙着毕业，我的他也终于过来了，我们不再联系。然后听说你找到工作去了外州
，临行前的聚会我也没有参加。我想你我之间本该如此。我完全不去关心你的去向，同
时努力和我的他一起面对全新家庭生活的种种，在各种琐事中不断磨合，学习相处。
一年以后的一个周末，老公开车出去跟人踢球了，我一个人在家。电话响起，居然是你
！你说你回来看看，想知道我现在有没有空，你想见我。我找了个最无用的理由，说没
车我无法出门。你说你可以过来接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心慌极了，给你一个更可笑的理
由：因为老公不在家，所以不能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出门！挂了电话，我一千次地盼望
又害怕那铃声再次响起。然而它终究没有，再也没有。
我们遇见彼此，在错误的时候。没办法，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我不敢见你，
无非是因为我知道，再见我一定会“掉进爱里”。那将是另一个错误。我没有勇气错上
加错。有时候悄悄想起你，我的眼睛会有点湿润，甚至会有泪滴滑落。但我们的故事其
实没有那么忧伤，毕竟，我们从来没有相爱过。我一直深信，你会遇到一个合适的女人
，你们会相爱，你会有个美好的家，妻如玉，儿女如花。而我还有我的婚姻我的家，我
对另一个男人的承诺和责任。我想我们互不相欠。我只在远处遥遥祝福你， Mr.
Nobody。
